绝望，悲伤，愤怒，情绪交杂在一起令若轩的眼睛里都隐隐浮现红丝。
若馨从没见过若轩这幅疯狂的模样。
“姐……”若轩哑着嗓子低声唤道，眼眶发红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泪来，“姐，他出事了，高扬出事了，你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好不好？”
“……”
若馨明白，刚才打来的那通电话，是导致若轩疯狂的根本原因。
若馨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但是抓着若轩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若轩也不知道姐姐到底有没有动摇，他只是不断地哀求着：“姐，我求你，你放我出去。爸那里我来说，你就当帮我一次，好不好，看在我当你弟弟这么多年的份上，你支持我们在一起的对吧？”
“……对。”
若馨轻轻地叹了口气，松开抓着若轩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递到若轩面前：“拿去，开门的钥匙。”
若轩像是生怕若馨改变主意收回钥匙似的飞快地抢了过来，连声唤着：“谢谢姐，谢谢姐！”忙不迭转身就向屋子大门冲去。
当家门被重重甩上的时候，若馨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捂着脸苦笑起来。
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反抗父亲啊。
原来我还可以做到这样。
若馨想着。
原来做完了心里认为真正正确的事情，是这么轻松。
卸下了压在身上半个多月的重担，若馨背靠着墙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因为病房在走廊的最角落，所以并不常有人经过。走廊里静悄悄的，王世知觉得他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他也没注意。病房里的人进去了就没再出来，像是把他忘记了一般晾在外面，他也无可奈何。
难道高扬几天不醒他就要在外面等上几天吗？王世知百无聊赖地想着。
忽然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走廊上奔跑。因为太过安静，所以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大声。王世知也不知是不是太无聊了，竟开始思考医院的走廊里允不允许奔跑这个问题，直到那个脚步声很突兀地停在了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好像是突然刹住了脚步。
王世知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王若轩。
“爸……”若轩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地问着，“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王世知皱着眉站起身来，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谁准你出来的？谁给你的钥匙？”
若轩却也没有回答王世知的问题，他走到王世知面对的那扇病房门前，盯着门旁的病房号，就像是在确认，却又不敢确认一般。
若轩无声地握紧拳头，缓缓地转过身来。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遏制住自己没有真的哭出来。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他父亲总是没有情绪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愕的神情。
是我的脸色太难看了吗？还是我真的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
若轩紧紧地握着拳头，用力到指节都发白的地步，就好像他只要放松一点力气，就会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的爆发一般。
他努力地想要稳住自己的声音，可是尽他所能也只能嗓音低哑地问：“爸，高扬他出事，和你有关系？”
他不想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从来不觉得他的父亲是坏人。哪怕他的父亲不允许他追求自己的幸福，甚至把他关在家里长达半个多月，他也始终没有对他产生一点恨意。
他知道王世知并无恶意，只是观念和思想不同，所以他强制自己走他认为正确的道路。若轩是这样去理解的，所以他从不因为父亲的行为愤怒或是憎恨，从来没有。
若轩问完就不再开口，他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在等他父亲开口，开口否认他的判断。即使现在一切看起来就是如此，他也不希望这一切是真实的。他宁愿这是一场误会，宁愿是自己耍下一个大乌龙。
可是王世知没有开口，他看着若轩沉默着，只是沉默着。
“为什么……”
当沉默的时间突破了最后的忍耐，若轩终于再一次开口。王世知的举动令他失望，彻彻底底地失望。他忽然提高了方才放得过低的音调，一句句话说得字句清晰，语气里却压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爸，我告诉过你，他是我爱着的人。我对他的感情，一点也不比你对我和若馨的感情要浅。这样比较或许不恰当，但是我想这样说你最能够明白——如果有人伤害了你最宝贝的儿子和女儿，你是什么心情？”
若轩抬起手，一指头连连戳在自己的胸口，用力到好像胸口戳穿：“你明白的，爸，那种有人生生把你的心挖出来的感觉，你明白的对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王世知的身上，自始至终，一寸不离。
“你不能理解我为什么爱上他，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在一起，但是这些问题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相爱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已经离不开他了，就像他也离不开我了一样。爸，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应不应该，允不允许，而是我们的感情，真挚的，跳动着的爱。就算你不能理解又怎样，就算全世界都不能理解那又怎样？我只知道我爱他，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就算我们与众人不同，也没有哪个人有资格来贬低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许我们是异类，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爱，从来都是平等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任何人，都不允许。”
王世知仍然一言不发，他依然静静地望着若轩，看着他站在病房门前，像是一个守护者一样，坚定而不可摧折。因为他身后有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人，所以他变得无比强大。
“爸。”若轩最后唤道，“下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说完他转身，推开病房的门，轻轻合上。
那扇门扉在眼前最后关闭的那一瞬间，王世知觉得那扇门将自己与若轩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第57章
关上了病房的门，若轩在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了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方和琪。他皱着眉，望着若轩的目光里含着复杂的情绪。但是现在若轩完全没有心情去分辨这家伙眼里有什么情绪，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视线，望向了病床的位置。
床上的人很安静地睡着。
若轩几步走上前，靠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高扬，沉默不语。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像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高扬左手上方挂着的点滴里，药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漏着。
方和琪走到若轩身边，想了想，还是先开口道：“刚才你和你爸说的话，我大概都听到了。”
虽说不是有意偷听，但方和琪觉得还是要交代一下比较合适。
“嗯。”若轩听到这话，却也没有多大反应，甚至连转头看他一眼的动作都没有。他望着高扬的姿势始终没变，像是要把这半个多月来未见的缺憾一口气补回来一般。
方和琪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在病房里听到的若轩的那段话，足够震撼，足够让他明白自己误会了若轩。至少从看到若轩的那一刻，他就看出若轩这段时间所遭受的痛苦，恐怕一点也不比高扬少。长时间的痛苦和悲伤会在人的身上留下掩盖不掉的痕迹，何况若轩就没想过要去掩盖。
这让方和琪有些无所适从，他都准备好满肚子质问的话要给若轩好看，可是当他发现事情并非如此时，那些话都派不上用场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方和琪就没有想问的话了，他很想弄清楚若轩和高扬这段时间的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方和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正在方和琪费尽心机思考怎么打开话题时，一副望夫石架势的若轩竟先他开口问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啊……”
方和琪这才想起来，他似乎捅下了一个大娄子。
妈蛋，这下完了。本来是想负心汉被骗活该的，但是现在若轩显然不是那个负心汉，那么把人骗得团团转的他岂不得遭雷劈啊。这这这，怎么和人解释啊，说是开玩笑的话会被一刀捅死的吧？！
方和琪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搞得好像高扬已经危在旦夕了不好开口一般。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若轩却没等他回答便又开口道：“你骗了我，是吗？”
“……”
做了这种缺德事的方和琪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辩解了。
若轩却没得理不饶人地继续指责，只是恢复了沉默不语。方和琪个子高，站在若轩身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若轩的表情。他看到若轩闭上眼睛，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然而下一秒若轩就突然转过身面向自己，一个拳头当着门面直砸过来。
这一下来得突然，方和琪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都显得很温顺的男生会突然之间对自己出拳，而且速度这么快，来势这么猛。也就是他反应快躲了一点，拳头砸在了侧脸上而不是鼻梁上。
“我……草！你下手太狠了吧！”
方和琪绝对没想到看起来如此乖巧的若轩一拳头能打得这么用力，揍得他整个人都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嘴里有铁锈味散开，方和琪用舌头探了探被打着的牙齿，疼得“嘶嘶”着直咧嘴。
好在牙没掉……
方和琪捂着脸抬头就瞪过来，却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又是一愣。
若轩双手都握着拳垂在身侧，充满血丝的双眼狠厉地瞪着方和琪，那气势在方和琪一愣之间已经全然将他压制了过去。
“听着，”若轩低哑的声音响起，此时听起来竟有种压抑的胁迫感，“这种事情，不许拿来开玩笑。”
“我……”气势被压了一头，自知理亏的方和琪连音量都低了下去，“我不是有意的……高扬这段时间找不到你都快把自己逼到病床上了，你爸今天又来补了一刀。我以为……以为你抛弃高扬来着，可不得给你点罪受嘛。”
若轩侧头看向高扬，即使他和方和琪在病房里闹得有点大声，高扬仍然躺着未动。
“高烧，胃病，营养不良，精力不济。”方和琪捂着脸凑过来，给若轩说明着。
嗯，他这厚脸皮在这时候真是个优点。
听完刚才那番解释的若轩显然不打算再和方和琪计较，听到这几个词，他无声地皱起了眉。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方和琪听到这句话，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把那句“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吐槽给说出口。不过他虽然知道是自己活该，但还是有点记着脸上挨着的这一拳，毕竟现在还在火辣辣地疼。
于是，他开始毫不客气地添油加醋：“若轩啊，你不知道这段时间高扬过得有多苦啊。天天没个笑脸，你知道这家伙不笑的时候有多可怕吗？都快把我们组给折腾死了。他自己也不闲着，成天给自己找事做，忙得饭也不顾上吃，晚上加班到深夜才离开公司，有时候晚上还要出去应酬。不过无论多晚，他都会跑到XX小区去绕几圈……我猜你家住那儿吧？”
若轩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要打断方和琪喋喋不休的意思。他伸手轻轻覆上高扬的侧脸，烫手的温度令他眼里的心疼快要满溢出来。
“都说了要你等我来找你了啊……笨蛋……”若轩低声呢喃着。
方和琪只顾自己说，也没看若轩一眼。等到他注意到若轩抬手擦自己眼角的时候，可算是又被吓了一跳，大呼小叫道：“诶，我说！你别哭，别哭啊！！高扬这不是没事嘛！医生说等烧退了好好养病就好了，你别哭啊喂喂——”
饱受多次惊吓的方和琪表示，今天绝对是他今年最衰的一天，没有之一。
那天若轩趴在床头哭得一塌糊涂，像是恨不得将这段日子遭受委屈全部换成眼泪释放出来。要不是亲眼所见，方和琪绝对不相信这个人能那么凶狠地揍了自己一拳，还恶狠狠地警告自己来着。这反差真是大得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最苦闷的是，方和琪还得像哄孩子一样哄这个揍了自己一拳的家伙，而这家伙一点要理会他的意思都没有。
心很累的方和琪最终还是放弃了，捂着脸躲在角落里装死。若轩一直哇哇哭也会累，于是后来就变成无声地哭，偶尔哽咽一声，听得方和琪心里一抽一抽的，真想一头撞在墙上死了算了。
这惨无人道的精神折磨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和琪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竟然没有夺门而出。他在心里一边赞扬自己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伟大情操，一边哀嚎着姑爷爷你到底要哭到啥时候。终于，那低低的抽噎声戛然而止，像是被谁硬生生掐断了。方和琪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到若轩愣愣地抬起头，他的头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只宽厚的大手。
“别哭了……”
音量不大，刚醒来的高扬显然还很虚弱，但是这句话在没有其他声音的病房里听得非常清楚。方和琪从角落里一下子窜了过来，他这才注意到点滴已经打完不知道多久了，若轩刚刚边哭竟然还边有工夫帮高扬把针头摘了，这点令他很是钦佩。
若轩一直都很听话的。听到高扬叫他别哭，竟然真的也就不哭了，抬手把高扬搭在他头上的手扒拉下来，抱在怀里就不放了。高扬弯起嘴角，露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望着若轩的目光里流着融融的暖意，看得方和琪眼睛都快要瞎掉了。
嗯，快要被闪瞎了。
若轩和家里断了联系，两手空空地就住进了高扬的家里。他回学校收回了假继续上课，上完课就往医院里跑，刘谊莹几次想找他问问情况都没拦住人。
高扬本来烧退了就想出院来着，不过被若轩和方和琪联合制止了。两人强烈要求他在医院好好养病，否则再来这么一出昏倒非他们可受不了。高扬无奈只好少数服从多数，任由若轩天天跑来照顾他。
期间高扬手下的组员得空一起跑来看他，纷纷表示组长再不好起来组里就要完不成项目了。若轩看高扬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也就放他们闹腾了一个中午才回去工作。
有几个组员心细留意到守在一旁的若轩，纷纷对他照顾高扬的行为表示感谢。若轩只是笑笑，没有回话。只有方和琪在旁边听得一脸别扭：人照顾自家男朋友还用得着你们感谢吗？你们几个笨蛋！这人和组长的关系比你们亲密多了啊！
高扬正式康复出院，离他昏倒住院又是半个多月过去。这段时间里若轩觉得高扬对他真是有些宠溺得过分了，明明是他在照顾高扬，偏偏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人。猜到或许是跟他之前无缘无故消失的那段日子有关，若轩还特地找了时间把自己跟家里出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高扬讲清楚。
只是讲清楚了，好像也没什么，高扬的宠溺依旧，这日日甜得别说偶尔来探病的方和琪了，若轩都觉得自己快被闪瞎了。
“啊～总算是回来了！”
站在自家门前的高扬感叹着，兴致勃勃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钥匙刚要对上钥匙孔，高扬忽然又停住了。
他提前出院偷偷溜回来，若轩还不知道。他知道现在若轩正没课，说不定就在他家里呢？
这个假想令他顿时身心舒畅。回家的时候有个人在家里的感觉，他多久没有品尝过了？
这么想着，高扬收回了钥匙，转而抬手按响了门铃。不消片刻，门内就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和着“来了来了”的呼喊一起渐渐靠近。高扬愉悦地弯起嘴角，准备给开门的若轩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