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扬把挑起的眉毛又放了回去。他没有拿开若轩掐着自己脸颊的手，就好像这样就能分担他的一点疼痛一般。
若轩还在说，所以他继续听。
“你不知道，答应和你交往的事，我回头就告诉谊莹了。”
“哦？”
见高扬面露不悦，若轩苦笑了一下，松手拍拍他的脸解释道：“我需要一个人听我说这件事，谊莹知道我的性向，我们又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我朋友不多，除了她我找不到其他人倾诉。而且，我需要一个人来提醒我保持清醒，告诉我和你在一起会有怎样的风险，告诉我我要做好什么样的心理准备，告诉我无论如何，她会支持我。而这一切，谊莹都做到了。那天下午，她给了我所有我想听到的。”
“什么什么？为什么？”高扬越听眉心皱得越狠，他捏着若轩的鼻尖，微微撅起嘴露出小孩子一般不满的神态来，“接受和我交往是多糟糕的事吗？你为什么需要那些东西？”
“笨蛋……我和你不一样，我要考虑很多你不需要考虑的东西。”
若轩嘴角弯起无奈的弧度，闭眼复又睁开，眼眸中渐渐略去了哀伤，显露出流水下一块块厚重的坚石。
“我是弯的，你是直的。我只喜欢男人，所以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但你完全可以不和我一起走。原本你会拥有一个与他人无异的生活，鲜花，欢乐，掌声，光明，都是你的。你是那么优秀，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值得给你。而和我走这条路无疑是坎坷艰辛的。我们的恋情不能公布于大庭广众之下，我们相爱却不能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我们不能结婚，我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甚至可能受到歧视，承受来自社会、家庭、亲友的各种压力。和我在一起，你会失去那么多东西，我没有资格强迫你放弃。所以只要你想，你觉得累了，你想回去拿回那些属于你的东西，我就只能放手，只有放手。你完全可以回到你光明的世界里，留我一个人独自行走在黑暗里。”
……但是，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若轩抿嘴一笑，仰头看着高扬的眼睛，眸中闪着坚定的光芒：“这些我都知道，我也都明白，但是我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哪怕至今你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爱我，我也不曾后悔答应和你在一起。”
高扬听着若轩的自白，脸上阴晴不定。他眼中从开始的不悦转而震惊，又从震惊缓缓滑向怜惜与自责，最后化作唇角一个无奈的弧度。他低头，轻轻碰上对方的额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放手？”高扬如蜻蜓点水般在若轩唇上留下一个轻吻，然后在咫尺间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在唇齿间流连，“就算我情商低搞不懂对你是什么感情，但是提出和你交往的那一刻，我就打算和你一辈子走下去。我这人什么都不行，就有一个好，我认定的事情，就永远 不会改变。我要和你走一辈子，我就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高扬？！”
“抱歉，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你对我们的将来竟然那么没有信心。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不用再那么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因为今生今世我只属于你。”
若轩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得瞪大了双眼，看着一脸正经的高扬连连眨了好几下眼，恍惚不定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高扬被他一脸呆滞的傻样逗得失声轻笑。看着若轩仍然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一点点收敛了笑意，稍稍向后退开，郑重而虔诚凝视着眼前的人，低声问道：“若轩，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爱你？”
这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啊！！啊啊啊！！有你这样的吗？！把这种问题抛给当事人啊！！
若轩瞬间涨红了脸，抬手一把按住高扬的胸膛将他往后一推，令人心跳的来自另一个人的气息在刹那间抽离。
缓了口气，挣脱了笼罩的若轩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看也不看就往外冲去。
“哎哟——谁家孩子怎么乱跑撞人啊？！”
听到外面传来肉体相撞的闷响和妇女的尖声惊叫，高扬一惊，匆忙想要追出去。然而一只长腿才迈出车门，他就看到跌坐在地上的若轩回头看向自己，神色惶恐。
——别过来，快走！
高扬一瞬间看懂了若轩眼神中传递的讯息，他跨出车门的脚步猛然一顿，迟疑半秒后立刻收了回去。车门一甩，轿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飞速离去。
若轩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过头来连声道歉，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把被他撞倒在地上的妇人扶起。
“真是不好意思啊郭姨，刚才跑太快了没看到您，您没事吧？”
“……咦？是小轩啊。”
被唤作郭姨的人站稳了身，发觉是熟人便敛去满脸的愤怒，拍了拍若轩的肩膀笑道：“哎，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不过下次可别那么不留神了，这回撞着我还好，下回撞到别的什么多危险啊？”
“是是是，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若轩一边应着，一边蹲下身帮郭姨把散落在地上的袋子和买好的菜收拾起来。郭姨赶紧跟着蹲下身来收拾，还笑着跟若轩说话：“还好我今天没买鸡蛋，不然这砸一地可就没法吃了。诶，说起来，小轩啊，刚才我看你从一挺漂亮的车上跑下来，那车里的长得挺帅的小伙子还想出来追你来着，怎么就开走了？”
若轩捡东西的动作一僵，心跳猛地加重了撞击，咚的一声敲得仿佛整个身体都在震动。若轩看着自己握着苹果的手指，在明亮的日光下微微轻颤。
郭姨低着头捡东西，完全没注意到若轩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道：“那男的以前没见过啊，不是我们小区的人吧？看起来倒像个事业有成的小伙，小轩，他是你家亲戚？”
第38章：我会
“不是，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若轩低声答道，仿佛毫不在意般漫不经心。他将眼前几个苹果都捡起来，抱着起身塞到了郭姨的袋子里。
“是吗？”郭姨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小轩你不是大学还没毕业吗？怎么认识到这么成熟的人的？”
虽然高扬在职场上还得算是年轻人。但是和小他五岁，大学没有毕业的若轩比起来，两个人就像大人和孩子一样。
郭姨的疑惑来之有理，他们其实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没有联系。如果不是那一天若馨胡闹着将他推了出去，或许，他和高扬现在只会是路人。
他们本也不适合做朋友是吗？
他们有着不同的领域，他们是自己世界的王者。如果不是因为高扬对他也有好感，他或许会像方和琪所说的其他人一样，永远也接近不了这个人。顶多也只能拘谨地叫他高先生，就如现在他对方和琪一样，不可能成为亲密的朋友。
何况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
若轩垂眸，只是敷衍地答了一句偶然遇见谈得投机就成朋友了。郭姨大概还是觉得挺奇怪的，一直好奇地追问高扬的身份年龄以及他们俩人是如何“投机”的。
若轩烦不胜烦，一边随声应着，匆匆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递给郭姨，就打断她的探究与她告别。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若轩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可悲。
哪怕他真的如此幸运地拥有了这个人，他也从未拥有过站在高扬身边的勇气。
高扬太过优秀，一如耀眼的太阳在空中笑盈盈地大放光彩。他让若轩的自卑就像刻在骨子里，如影随形。若轩努力把这样糟糕的自己藏起来，掩藏在心底的自卑却慢慢被恍如梦境的甜蜜诱导发酵，酿出惶恐和畏惧。
他根本就配不上他。
若轩脚步一顿，停在自己家那栋楼的大门口。仰起头时可以看到楼与楼的缝隙间湛蓝的天空，阳光明媚。他抿着唇望着那抹狭缝中的天空，嘴角沁开一抹苦笑。
高扬才刚刚打消他对未来的不安，他又开始质疑自己……甚至连把高扬带给邻居看都不敢，知道性向以后这么多年也没敢向家里出柜。这样的自己，无能又怯懦的自己，凭什么将高扬留下？
将胸口中一口闷气缓缓吐出，若轩用力地闭了闭眼，掏出钥匙将防盗门的锁打开。沉重的铁门拉开时，转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很快就被门甩上时“嘭”的一声巨响遏止。楼道里脚步声渐远，最终归于平静。
打开自己屋门的时候，若馨的声音从她的卧室方向传过来：“若轩啊！快点开电脑啦！时间马上就到了！”
“知道了！”
高声应了一声，若轩弯下腰脱了鞋，将放在门口的几双拖鞋中拿了自己的过来换上，就走到了客厅来。
环顾家中，若轩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动静。他有些纳闷，提着嗓门又问了一声：“姐，爸妈呢？”
“妈去采购了，不过她今天似乎想逛逛街，恐怕晚饭时间才会回来。爸好像公司有急事让他赶过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就不清楚了。”
“哦，知道了。”
这倒也是好事。虽然他们家隔音不错，关了房门就听不见里面在做什么。但是玩网配的时候，还是家长不在家会比较放得开。
若轩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若馨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对面，此时正房门大敞着，若轩一眼就看到背对着他坐在电脑桌前穿着吊带睡裙的老姐。
皱了皱眉，若轩提醒道：“姐，都秋天了，别穿那么少，小心着凉。”
“安啦安啦，我又不像你不爱运动，体质可好了，没那么容易感冒的。”若馨头也不回，抬手向着身后的若轩摆了摆就当打了招呼，“你还不快点去开电脑？等下现场迟到了小心被传耍大牌哦！”
若轩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知道若馨脾性的他没打算在这事上和她纠结。于是他随口转了个话题问道：“你今天要听我们对戏吗？”
“当然！”若馨扭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这剧的原着我可是超喜欢的，听说有策划接剧我就主动请缨来做美工，剧组的人都是我拉关系找的，连主役你和清水也都是我拉过来的。策划姑娘欠我这么多人情，我想听现场她怎么可能不让？”
若轩哑然失笑：“干脆你来当策划好了，这么积极。”
“唉，我也想过啊，这不是没经验有点犹豫嘛，结果就被现在这个策划捷足先登了。”若馨摊了摊手，脸上却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到底是谁拉的人谁管的剧，我只想要我喜欢的这个文不会被毁掉，能好好的做出来就可以了。所以说，你今天可要给我认真一点！”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那还不快去开电脑！”
“是是是，敬业的姐姐大人。”
回到自己房间里，若轩顺手关了房门，走到书桌边打开自己的电脑。正当他等着电脑开启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响起了接收短信的提示铃声。
——刚才没事吧？
是高扬的短信。
若轩怔怔地盯着屏幕上那五个小字，闭上眼睛时黑密的睫毛在眼睑前轻颤。他甩了甩头，把一脑袋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出去，这才睁开眼睛，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按过。
——没事，不好意思把你赶走了，我怕邻居问起你来不好说。
——我没关系，但是我不明白，你在怕什么吗？
回复来得很快，若轩才发过去三秒，连手机都还没放下就接到了新的短信。他看着句末那个黑色的问号半晌，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找借口吗？不，这根本没什么借口。让高扬离开，只是因为他害怕而已。
是啊，我就是这么胆小，畏畏缩缩。明明是我把你拉下水，明明我们都没有做错，可我就是害怕身边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害怕现在这样甜蜜得宛如幻象的生活被任何人打破。
我这么糟糕，你知道了，会不会对我失望？
若轩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回复，高扬大概是等不及了，下一条短信又发了过来。
——你还没和家里出柜吗？那也没关系，我也没和家里说，我理解你的心情。
若轩心中一跳，他再次拿起手机，手指仿佛不受大脑控制，鬼使神差地打下一句话。
——你会带我见你家人吗？
按下发送键后，若轩猛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什么问题。他慌忙地想要把问题收回来，可是短信已经发出，无法召回。
出柜，永远是他们这些人要面对的最现实而最残酷的事情。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勇气去做，他又有什么资格问高扬这个问题？他们才交往了多久？掰弯直男他已罪大恶极，现在还得寸进尺地要求对方为了自己出柜吗？
若轩深吸了口气，手速飞快地按着手机屏幕上的键盘。然而解释的短信才写到一半，高扬的短信又发了过来，手机的震动差点让他手一抖将手机掉到地上。
惶恐不安地点开短信，若轩刹那间像被一道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僵立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呼吸乱了，心脏的跳动声鼓噪得满脑袋都嗡嗡直响，若轩觉得自己眼眶发酸，眼泪好像随时都会从里面掉出来。
高扬只发来两个字作为回复，显得简洁而又坚定。
他说：我会。
正当若轩仰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木质门特有的叩叩声急促地在房间里回响着，一下将若轩从混乱的漩涡中一把拉了出来。
回过神来若轩才想起自己之前要做的事，此时电脑已经启动完毕了，桌面上的金山开机时间提示正在慢慢消失。若轩一看右下角的时钟，差点把他吓了一跳。时间竟然在他和高扬发短信的不经意间已经飞快流逝，大概是他一直发呆没有注意，现在已经超过现场约定时间十多分钟了。
要不是若馨过来敲门，这时间恐怕还要更久。
若轩匆匆点开YY登陆，刚想站起身去给若馨开门，屋门就被门外等得不耐烦的若馨一把推开了。
“若轩你在干什么？！！大家都等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若轩涨红了脸，拼命摆着手跟若馨说道，“我现在就在登，马上就过去！”
“真是……算了，你快点！”
“嗯嗯嗯！”
若馨气哼哼地走了出去，反手又把门给拉上了。若轩听着那一声房门发出的粗暴的巨响，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赶紧接了她姐发来的频道邀请。
进去就听到一声欢天喜地的呼喊：“哦哦哦花落傻妈你终于来了啊！”
“让所有人等了你二十分钟，傻妈面子可真大哟。”
“干嘛干嘛，才二十分钟唧唧歪歪个毛！”若馨哼哼了两声，挑着嗓音嘲讽道：“还不许别人有点急事了？迟了一下都受不了，到底是谁面子大啊？我家弟弟还得看你脸色不成？”
“姐，别这样，是我不好。刚才是有点事，让各位久等了对不起。”
若轩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他觉得毕竟是自己迟到了别人不满也很正常。若馨这样冷嘲热讽反击对方反而让他觉得更过意不去。
“好了，都别闹了。六合，你要是真觉得时间被耽搁了，难道不该抓紧时间赶紧开始对戏吗？纠结这些事多没意义？”
沉稳的低音响起，就像悦耳的大提琴音，醇香的咖啡在空气中微漾。清水这样的嗓音就是会让人忍不住信服，不由自主听从他的安排。何况若轩也道了歉，六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策划姑娘这才开口说话，仿佛松了口气。她指挥大家打开剧本，而若轩就在开文档时被若馨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