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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良——by小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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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干什么?"
季良目光越过他,从摊在凳上桌上床上到处都是的衣物上扫过。
"收拾行李。"见仁把回字纹包袱布铺平,冷不丁抬眼直直盯向季良,那副神情在说,"难道你反悔"。
季良被他这一刺,背上冒几滴冷汗,他挥挥手示意王婶和书影离开。
书影梗着脖子装做看不懂,见仁推他,道:"思月那丫头说要过来,这半会儿也不见,去看看。"
"我不去。"
"那你就留着吧。"见仁挑张凳子坐下,翘脚,掸掸下襟。
书影闻言眼睛一亮。
"明天也留着,别跟去了。"
"--公子。"书影拉长音调哀唤。
"去不去?"
书影扁嘴垂头,从季良身边擦过的瞬间,狠狠翻了个白眼。
"庄主有何指教?"见仁支着下巴,闲散淡笑。
季良负手绕开那些缭乱衣物。
"看这架势,该不会是想把整间屋子都捎带上。"
"何至于。"见仁放下手,抚着袖缘缝纫的线条。
他颊上红肿消褪很多,还留一些淤痕。
"庄主出行,总不会单车只马,我等沾一小点光也够了。"
"你倒是笃定我不会变卦。"
见仁看一眼修剪整齐的指甲:"以前有个人,也是做买卖的,说买我一个月,果真第三十一天把我送了回去。商人嘛,诚信最重要。"
"能带来利益的才讲诚信,其余,我大可随便应诺否决。"
"哦......"见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讨厌扫墓也是随便说说的咯。"
"唔?"
"我还当庄主重情重义多愁善感的人,看错了呐。"
见仁一拍膝站起来,桌上衣服配饰一股脑儿抱作团,想也不想丢进大敞箱子。
"你干什么?"季良奇怪的看着他。
"收了,庄主随便说说,在下却当作真,比十七八姑娘也不如。"
见仁又去抱床上那一堆,蓝绡的青缎的,混在一起花团锦簇,带淤痕半张脸从里面探出来,地问:"柳少爷想带我去他府上盘桓几日,兴许再不会纠缠在那一成涨价上,庄主意下如何?"
嘴没在柔软繁厚料子里,声音就不复清朗。
"他没有那喜好。"季良不为所动,看着见仁因为瞅不清路,磕磕绊绊,垂坠的宫绦丝带衣衫边角萦回在他腿上,令人捏把汗。
"作朋友也能得利的,有时更甚过肉体--"
季良松开拳头,"小心"两个字卡在喉咙口,没来得及被舌尖顶破,袖袂半空里飘荡。
只听地板钝响,见仁就伏首在锦绣花团里。
"真是的。"季良蹲下来拉他,"没事吧?"
"唔--"见仁偏头露出脸,吹开挡在眼前一片薄绸,"我一定是被下咒了,皮肉伤不断,庄主,可否请位道士来看看?"
他的头发本来只挽束在脑后,没有戴网巾,这下冲击扑了一半在颊上,还有一半散在那些衣物上,弯曲的蜿蜒的,浮着虚幻的光。
季良伸手拨开覆住他眉毛的发丝,嘟囔:"昨天,是我不对。"
"咦?"见仁诧异地看他。
季良别开眼。
"庄主大人刚才是在道歉么?"
小半晌,季良哼一声,好像说"是"。
"道什么歉呢?在下记性一向不大好。"见仁眨眼闪着疑惑。
"--躺在地上很好玩吗?快起来。"季良没好气的低嚷。
"我是想起来,可庄主一直抓着--"见仁斜眼指点那只把他定住的手,季良着火似的忙忙甩开。
见仁撑地慢慢坐起来,背对季良捋顺散乱的头发,揪掉害他摔交的罪魁祸首们,撩起衣摆揉揉撞疼的膝盖。
"庄主回来的时候,可以带对泥人么?穿喜服的新郎倌和新娘子。"
季良看着他的背影,猜他脸上表情。
"我不喜欢这种东西。"他说,"大刀横马的关老爷和仗剑傲视的周公瑾还勉强。"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见仁痴了一般喃喃,"千古风流,都付江月与秋水。"他蜷缩腿,双臂环绕着搂在胸前,下颌搁膝上,没有真心的祝福,"在下愿庄主一帆风顺。"
季良起身,抖抖衣袖,说:"你实在喜欢姑娘家的玩意儿,就自己带回来。"
见仁没有回应,季良以为自己太含蓄,于是挑明了再道:"明天上午吃过早饭便走,你快点收拾,到时候有人领你去坐车。书影那小子可以跟着,但是,你太纵容他了,瞧瞧他目中无人的样子,全不当我是庄主,再这么下去,还不爬上天了--哎,你在发什么愣呢?"
"我不走。"见仁含混的说。
"又怎么了你?"
"我是可以随着庄主游历的人么?"见仁摇头,乌黑的发擦在背上扭曲,"庄主请放心,见仁就呆在碧云居,哪儿也不会去。"
"你的性子,也转的太没道理!"季良绕到他面前,看他的嘴唇因为下巴抵着膝的缘故微微嘟起来,睫毛底下半掩的眸子水一样清冷。
"我本来就是阴晴不定,更不好坏了庄主兴致。"见仁索性闭上眼,头渐渐伏下去,埋在臂弯里。
"你当是戏猴!" 季良踢他的脚,"季庄主已经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明天早上要是看不见你,我就把你栓在马尾巴上一路拖到无锡。"
"我不走。"见仁闷声闷气重复道,"像我这种人,庄主用不着收殓,明年也不用祭奠。"
季良凝神盯着他,突然的抓住他胳膊拉开,一只手从环抱里捏着他下颌硬掰出来。
"想什么?"
"庄主在想什么。"见仁像透过迷雾般看着季良,"带我去,不带我去,您一时一句话,一时一个主意,被戏耍的猴,究竟是谁?"
季良注视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眉目摇摆。
"见仁该死,怎么能对庄主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他闭了下眼,再睁开,风流婉转,唇边随即挽出曼丽的柔情万种,"见仁唯一该做的,是取悦庄主。如何,庄主需要什么?柳兴风不过是个烂好心的小子,见仁可以几句话让他服服帖帖,庄主姐姐伤了脚,见仁知道极好的一套方子--还有什么?应天杜府又来寻麻烦了?见仁再去一两月也无妨--"
季良的拇指掐在他裂伤的嘴角上每他感觉不到般,抬脸只有顺从。
"庄主不会做错任何事,见仁咎由自取,只要庄主高兴,即便让见仁立时错骨分筋,绝不蹙眉。"
他靡魅的笑,声音冰凉,他眼底泛滥漫山遍野的桃花瓣,温软的手指延着季良袖袂滑上去,覆盖他紧绷的手背,藤蔓一样缠绵攀绕。
季良往回抽手,他借势更靠近,跪付在地板上,昂头望着季良,白皙的颈项露出领缘,纠两缕发,勾勒得润致美好。
"你别这样。"季良甩手。
见仁只是望着他笑,目不转睛。
季良矮身抓他肩膀摇晃:"不要笑了,不要笑。"
"庄主不喜欢,见仁自当听从。"他果然敛了容,一点一点收得风平浪静。
"你表演给谁看?!庄里没有养戏子。"季良倏得眯眼,"你在怕什么?"
"惹得庄主不快,是见仁过错。"
"我问你在怕什么?"季良握紧他。
见仁眼里没有神采,只有两颗琉璃珠似的眸子,不带丝毫情绪。
季良回想之前种种。
"千古风流,周公瑾,什么关系,嗯?"
见仁轻轻扳季良手指。
"我做不到恢弘气度,最终比他还要狭小,我连做他也办不到。‘生子当如孙仲谋',落得天大笑话。"他俯头深呼吸,"对不起,我一定谨遵庄主意愿,明早就在碧云居等候,居室凌乱,请庄主先行离去,容在下收捡。"
"你......"季良放开手,见仁跪正朝他行礼,然后转身拾掇散乱一地的衣物。
没有可说,不知何可说。季良暗叹气。
"庄主,在下有个请求。"见仁停下动作,低眉顺眼,"我想多带一个人同去。"
"侍从都够了。"
见仁闻言也不坚持,若有若无喟叹。
季良挠挠脸:"不过,多一个两个也不碍事,如果他能安分的话。"
说罢,出了门去。m
在门口,冷不防差点撞上显然等了很久的书影,旁边还站着碎花裙的丫头,见了他慌忙低首行礼。
季良粗略打量一眼,只觉有两道目光含威带怒,心道,这个小厮真得寻个机会找人好好教导一番。
待季良消失在大门外,书影赶进屋,跪在忙碌的见仁身边担忧的说:"公子。"


第二十一章

"啊?"见仁偏头看他,"哦,思月来了,正好,帮我收拾收拾,算了,你快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什么?"思月一头雾水。
"刚才庄主答应让你跟着去,待会儿我去找杨主事说。"见仁弯眉向她展颜道,"怎样,可以亲眼见着太湖,高兴不?"
思月实在不敢相信,愿望成真如此简单,上午她才念叨了一句别人提过的美丽景致。
"喂,别太兴奋晕倒,明天就去不了了。"
"怎、怎么会?!"思月磕磕巴巴地揪着腰上带子。
"公子,带她去?"书影指着思月横眉竖眼,"还不如带上王婶。"
"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王婶适时擦着手进来,"趁年轻,该四处走走,不要等老了,只记得眼前一块小地方。"
她一扫看见更加乱糟糟的局面,"哎、哎"了半天。
"公子,不是我说,你还是一边歇着吧。知道的是你要出门收拾行李,不知道以为遭贼了。真是的。"
见仁手搅在一堆宫绦丝带里,嘿嘿干笑。

夜里无星无月,暗处有不知名的昆虫鸣叫,细细碎碎的,悠悠扬扬的,像是一场合奏。
书影推门进屋,换了支新蜡。
火焰摇曳几下,烛心升腾过黑的薄烟,渐渐稳定下来。
"公子,早点睡吧,明天上路辛苦着哩。"
见仁坐在窗户旁边,凝目望着外面混沌,面容含糊在微弱夜色里。
"你听过三国故事吗?"他突然问。
书影想了想:"做孔明灯的时候你说过一些。"
"唔。"见仁斜头看了他一眼,"那是很少的一点点,不及九牛之一毛。"又回过去把肘支在窗台上,手托着下颌,"离今天已经一千多年了,在那个烽火连天的乱世,众多英雄豪杰,帐中运筹帷幄,军前策马扬鞭,创造了一个辉煌时代。"
他不同往日的低沉嗓音,带着说不出意味的幽缓。
"我跟你提过的诸葛孔明是蜀国丞相,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的对手都不简单。其中一位,吴国将领周公瑾,翩翩儿郎,长壮有姿貌,才能绝伦,少年得志,多少怀春少女柔情相与。想那时雄姿英发,真是风流人物,只可叹传闻中气量狭小,最后竟是被诸葛用计,呕血气死。当年说这故事的人告诫我,‘为君胸当怀天地,任鸟翔,凭鱼跃,莫要学那小肚鸡肠,落得凄败下场'。我正是懵懂,听了故事只想困觉,那知道再睁眼,物是人非,我便是如何悔过,也是从此没有他。天地茫茫两不见,惘然,蝶梦一场别。"
书影站在一侧,见他朦胧半张脸上,沉静如水,平淡得没有丝毫情绪,恍惚间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以前有时迷糊有时狡黠有时孩子气的公子,突然变得陌生而遥远,书影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的伸手抓住他衣衫。
"公子!"
见仁听见他语气里的惶恐不安,扭头看向他,琉璃般的眸子,波澜不兴。
俄顷,他笑起来,从唇角,渐渐展开的温文,蔓延到眉眼,遍布整张面容。
"不要一副哭丧的脸,要远行了,真不吉利。"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
"睡吧。"

天刚亮一会儿,杨主事就过来交代出发的时间,书影赶急去叫公子起床。
见仁挤眉嘟囔:"再一小会儿。"
"半个时辰后就要走了。"
"......一会儿......"
"公子,起来吧。"
"红枣莲子粥,鲜热的,糯滑的,一会儿可就凉了。"王婶端着托盘,粥香在屋里弥散。
"唔......"见仁艰难的在被子上蹭脸,不甘不愿睁开半只眼。
"这些包袱都是要带走的?"明叔手指桌上问。
王婶把粥放在床边小几上,瞅了一眼点头。
见仁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倚靠雕花床栏,打着呵欠,水雾氤氲在眼里,映出温和晨光。
书影拿来衣衫帮他换上,又梳了头发。
"书影,过来,我跟你点点这些东西。"王婶叫了书影,围在外间清点。
她一样一样的指给书影看,然后交代几句。
"就这样。唔,药带了没有?"
"带了。"
"盯着他,别由着他乱吃。"
"嗯。"
"要是冒出什么古怪念头,别让他去做。"
"哎,我要是能劝得住--"
王婶拍一掌书影脑袋:"劝不住你跟着干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尽量。"
"哼。还有,如果发热了,多用凉水擦,熬些菜粥,千万不要有油花,会反胃。"
"哦。"
"天热了,也别让他敞着睡--亏得思月在,姑娘总比男人细心。"
"才不要她插手,我能照顾好公子。"书影特别不乐意的抗议。
王婶瞥他一眼。
"得了,你晚上睡觉还要踢被子。"
书影耳根红了一下,不敢哼哼,只有装作忙收拾。
见仁几次想开口,都随着莲子粥一同咽下去。
他看着他们检视行李,看着他们忙碌进出,看着他们一举一动,怕会错过细节似的静静地看,静静地听,然后放下空碗,暗叹一口气。
这么香甜的粥,只有碧云居里才会有的味道,果然该把王婶也捎带上的。
莫不是真的要把整个屋子都拖在身后?
留恋不是他应该有的情绪,早就应该习惯离开,在任何地方,他只会是过客,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属于他的天地。

季良给他专留了一辆车,枣红马拉着的灰布帘子车。
见仁上车的时候,有人窃窃私语,声音很低,刚好让他听见个大概,有人睨眼嗤鼻,轻微地只让他瞥见些微痕迹。
他望着最前头,和李微准告别的季良,身姿挺拔,神情持重。
"公子,上车吧。"
书影小声催促,他讨厌那些人的眼神,浑身像被钉上刺,他宁愿躲进车里眼不见心净。
季良登上锦棚缎帘的马车,车夫挥鞭吆喝,乌马打着响鼻喷着粗气,哼哧哼哧拉动车轮,队伍缓缓驶出韶华庄。


第二十二章

车队出东门,往东南三十多里先到新丰,然后改登船延京杭运河而下,顺风顺水的话,三天左右抵达无锡。锦阳米行复老爷收到口信,早早吩咐了管家到时候遣人去码头等候。
第一天是在马车里颠簸了一路,少出门的见仁身上骨头跟散架了一样,见着床就趴在上面动也不动。
作为名扬两江的韶华庄庄主,季良穿的是好衣,坐的是好车,住的当然也是好店。
新丰最高级的客栈,最上等的客房,床褥被枕簇新,精致整洁,散发着淡淡防虫樟脑的味道。看得出在满足客人视觉触觉感觉各方面,老板下了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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