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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良——by小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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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良端详半晌,说:"以前我用皂角浸水,再加点醋,效果不错。"
"庄主有过这种经验?"
"我刚到庄里的时候,被拉去培养了好一段时间,幸亏最后他不满意,还抱怨我迟钝。"季良讲述往事口气不善,想来经历不太好。
见仁手举得酸,待他说完立刻耐不住放下去。


第二十四章

"书影,去店里找找有没有皂角,还有--"
"我,我去要些醋。"思月绞着衣角腾地站起来,眼角瞟了一眼见仁,咬着唇,女孩儿娇态的匆匆出去。
"哎,你--"书影喊之不及,干瞪眼。
"你也去。"见仁弹下他。
书影垂着眼左瞅瞅右瞅瞅,一副不安宁的样子。
见仁拉长音调叫他:"书--影--"
他无可奈何,把布巾塞进见仁手里,重重踏出门去。
季良本作好准备经受他的大白眼,见他这次走的干脆,倒落得空空的怔了小会儿。
见仁胸口压得难受,翻过身。
水顺着臂流进袖子里,凉凉的,像蛇一样蜿蜒深入纠葛。
等衣料把水吸收尽了,自然就干了。
见仁一边擦手一边这么想着,便蹭了蹭手臂。
"你不觉得男人像女人似的白细很笑话么?"季良看着他说。
"谁让大爷们喜欢呢,即便是笑话,也要做出来让别人笑。"
"照你这么说,皮肤粗黑些的孩子,做不了这行?算是幸运吗?"
见仁呵呵低笑:"只要容貌姣好,有的是办法。" 他抬着手,透过指缝望季良,"故意生疮溃烂,涂上特制药膏,等外面一层都腐落了,新长出来的一定又嫩又白。"

季良忽然觉得身上发痒,有些微小虫子沿着汗毛骚动,足都尖利,刺着皮肤。
"亏得我天生丽资,免遭死去活来的罪。"见仁勾着嘴角,暗淡飘渺的烛光里,虚幻的骄傲。
这个话题不好。
季良下意识转个弯。
"你多大年纪了?"
"庄主不知道有些人的年纪是不能问的吗?"见仁放下手,严肃庄重睁大眼,定定看着他,一会儿绷不住,自己先溃败,"十五六是最好年华,谁都愿意掐一朵朝露滋润的花,过了十八十九,明日黄花残,看前程茫茫,无所去往,幸得阎王殿上,倒是不挑剔......"
他语速渐缓,慢慢的,沉下去,微不可闻。
季良听得艰涩,发现进这屋子,简直是故意给自己心头上找堵。
曲老爷子口里伶俐悠哉、洒脱开朗的青年,跟躺在眼前的人怎么能对上?!
过了半晌,季良拨他一下,说声:"喂,你是不是把见人说话练过头--"
见仁闭着眼,理也不理。
季良把头矮几分,终于发现一个事实。
"怎么说睡就睡了?"c
见仁兀自陷在甜梦乡,蠕唇,呼吸绵长,眉宇间安详宁和。
季良无可奈何,自嘲着撇嘴起身走了几步,回头抵床边拉被子搭在见仁身上。
刚踏出门,思月捧碗醋水走得小心翼翼。
"他用不着了。"季良不多看她,径直往自己房间去。
思月被他一句蒙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屋叫声"公子",见仁侧个身埋头在被里,思月这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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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熏风拂面天,黄历上说宜远行。
见仁微张着嘴,赞叹气派非凡的客船。
浸过桐油的桅杆、船板,朝阳光线下熠熠生辉,衬着胭脂云霞,仿若烫过一层金箔,上面又描压了锦绣繁花,明暗斑驳里重叠出红袖入画。它安静地停在那里,不像即将远航的客船,倒是待字闺中贤淑内敛姑娘,倚绣楼望山墙,悄悄横一寸秋波,荡三分心肠,只盼丁香少年郎。
清晨的码头,喧哗随着波浪涌动,精壮挑夫裸露半边粗糙肩背,"呼嘿呼嘿"的号子此起彼伏,交织混合,听不清任何一处,也无须听清,他们自能接应属于己方的那一声。
热气腾腾,就像刚出炉的包子。
见仁咬一口包子,薄皮里面豆沙馅,深枣红,细腻,甜蜜,点碎的泛着银泽,很好看,很勾引胃口。
"公子,别吃了。"书影抢过他手里最后一个,"你记不记得吃了多少了?虽然味道好,也不能由着性子硬塞。"
"太饱的话,船行摇晃起来,肚子会难受的。"思月抽手绢擦去见仁唇边一点豆沙粒。
难得这两人会言行一致。
见仁眨眼咽下抱怨,决定顺应民势,依依惜别食物。
"小伙子们,小姑娘,睡得可好?"衔烟袋的老头笑眯眯踱到他们面前。
书影立刻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步,把见仁遮在身后,警惕地睁大眼注视来者。
"朝气蓬勃,很不错嘛。" 曲达赞许地点点头。
见仁扒着书影手臂往旁边推。
"干什么呢?不要挡着--烟伯,早上好。"
"想必是一夜好眠,元气恢复了?"
不料见仁耷了眉毛:"开始还睡得踏实,后半夜老醒,床是很舒服,只是总有点什么不对劲。"
"择床吧。"曲达在鞋底上叩烟袋头,抖掉残渣,墨灰口袋里掏新烟卷点上。
"应该不是,以前换地方也没这么过。"
"人总是容易改变的,尤其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他深吸一口烟,吐出一股青气。
思月禁不住咳嗽。
"这位小姑娘昨天没见过呐。"
"是我带出来的丫头。"见仁转头对思月说,"我随身几个包袱里有瓶杏仁露,你去帮我找出来吧。"
"公子,她哪儿知道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可是......"书影欲言又止,眼角瞄着抽烟抽得挺开心的老头。
"那你和她一块去。"见仁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顺便给她说说都带了些什么,万一以后要用也容易找。"
"呃--"书影摇摆不定。
"你家公子吩咐有什么可犹豫的!"曲达用结实的烟袋敲书影脑门,"主人说的话,下人还想反驳不成。"
见仁伸手护着书影:"别打坏了,我还要好好使唤的。"
书影立时委委屈屈叫声"公子",眼里包几分感激。
"哎,什么人身边跟什么人。" 铜烟嘴指对着见仁,"原来都是因为你没有做主人的样子。"
见仁被他指着不断向后仰头,讨饶地笑道:"我不过狐假虎威,仗一时之势,指不定以后风水倒转。"
曲达行将戳中他额头,顿然停下抽手回去,面无变色,眼底换了几副波纹。
"我得去盯着那些装行李的小子,不打趣你们了,反正以后日子长着。"
"嗯,待会儿见。"
书影一个颤,从见仁触着的胳膊传递过去,震得他憋在心里哈哈笑。

一行人都上了船,塞不满十之六七。
从早到晚,天色暗下来,却不见季庄主身影,茶饭是仆从送进他的客舱,一艘小船送递来的信函是曲达转交。
只坐过城里小渡船的书影,兴致勃勃追视流水小半晌后,头晕眼花,然后吐个一塌糊涂,见仁让他进去躺着,他强梗脖子誓守本职,结果不仅呕出酸水,还偏偏倒倒终于撞得鼻青脸肿。
这一程中,思月也从蔑视、嘲笑,过渡到恶声恶气的安慰。
"叫你去躺着不去,现在更舒服了吧!--你以为我想端水给你啊?要不是公子吩咐,呃,你又这么怏怏的,谁管你!--你爱喝不喝!--顾好你自己吧,公子有我侍侯着,少瞎操心。--我不比你这个半条命的强?!不,连半条都没有!--要是死在半路,你是给全船添晦气,更别说公子了。"
书影色厉内荏的反抗,在思月强大镇压下虚弱不堪,见仁很同情他,但抱着看活剧的态度,坐在恰能容放一整套茶具的小圆桌子旁边,一只手擦着杏黄地点缀柔软唐草纹绣边的领缘,撑在耳后,圆滑指尖勾起几缕乌发。
空间有限的关系,每一间客舱都布置得紧致,不会有纯粹出于观赏目的的用品,件件都是必需不可缺的,比如只容一人的简便窄床,比如恰放一套茶具的桌。

坐船没有什么事可干,两岸风景无非疏离淡漠梦境一样的人、树和茅屋,杨柳飘拂在河堤,应该是飞花满天扬,隔的太远,只有模糊不清光影交错,腻得人昏昏欲睡。
于是,白天休息足够的见仁,浓重夜幕渐渐浸染整片天空后,仍旧精神奕奕,又百无聊赖。
船体破水而行的声音似远似近,连绵不绝,头枕在上面,直传进脑子里,像谁在最深处乱七八糟的击罄踏歌。
"公子,要去哪儿?"思月放下茶盅问。
"随便走走,。"
见仁靠在船尾吹了会儿冷风,打个喷嚏,搓着沁凉的臂慢慢回客舱。


第二十五章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突然一阵风扑面,兴许发尖儿扫过瞳仁,绵利的迷眼,专心揉着时,便走过了头。
他眨眨眼好不容易舒服了些,抬头看,虚掩的柏木房门,仔细分辨上面稀疏的兰草纹样,微微卷曲的叶片花瓣沉沉夜色里暗淡古板,记得自己那间应该是简约的梅。
见仁偏头朝里瞅,依稀仿佛送饭的仆从转信的烟伯,都是进出的这里。
那就是庄主的客舱咯。
反正回去无事可做,又了无睡意,听见里面隐约有人说话,现在假装迷路闯进去,不知道会是怎样情形。
见仁抿嘴偷笑,指尖就伸出去。
冷不防门从里面拉开,突兀的,急速的,他只愣愣立在原地,一口气哽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
"娇娇公子,在这儿干吗呢?"铜烟袋敲打他肩头,曲达示意他堵着了路。
见仁转头从东望到西:"良辰美景岂可辜负,所以出来散散步。"
又吹料峭春寒风,呼得刮起他底气虚薄的碎发。
曲达露出"的确好时景"的神情,说:"不打扰你雅兴,老头子精力差,我先回去了。"
他留下个奇怪笑脸擦过见仁飘飘然衣衫,拐弯走进相隔两间的客舱。
"谁在外面?"兰门房里乍传问话,初听起来十足巨贾威仪,可惜末字打个踉跄,软绵绵趴倒。
见仁两指推开门,说道:"不才在下,给庄主请个晚安。"
客观存在的限制,即便最尊贵房间也不例外,唯一能体现差别的,是材质。
季良斜倚黄杨木床头,上身披件玄黑外袍,领缘上正红丝线交织经纬压叠席纹,腰以下覆盖着烟色绣球云锦被。
深深浅浅,烛光阴影中,无一不衬托了季良稍显苍败的脸色,现下更增添了几许厌烦。
见仁扶着椅背,摸索上面雕镂的桃瓣桃叶桃枝条,一层重一层,牵扯着因果往来,娇嫩线条俱停驻为生硬,如何富丽华美别有神韵终究团团死气。
"说来,我有幸与庄主同病相怜呐。"见仁偏身挨桌边坐下,左臂曲肘支在桌面上,掌心托着清艳面颊,目光沾了运河湿气飘过去,楚楚可怜。
季良交握十指,斜瞥着他,不发一语。
"这水呀,从眼前流过,转着圈儿,跑到远远的后面,趁你不防备,又拐弯冲到最前方,回旋往复,结成密密匝匝绳套,勒住你的腰,勒住你的脖--"
"够了。"季良猛得打断他,神情活像被欠了几千两银子。
"光想想就眼花头晕,唉,早知真不该跟上来。"见仁低头垂眼,眉含凄楚,唇带哀悔。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季良掉开头,咽了口唾沫。
"可是庄主大人的命令,谁敢不从呢?"见仁头埋得更低,刚才被吹乱的碎发滑过光洁额头,坠悬在空中,遮掩了全部眼底情绪,凭空隔出里外两重天。
季良揉捏胀疼的眉角叹息:"少说废话。"又抬起头对那个散发幽怨的人说,"我讨厌有人当面扯谎。"
"我不是在和庄主大人交流晕船体验么?而扯谎,也是有善恶之分,统一厌之,未免太不尽人情。"
见仁正眼对上季良深潭一样黑眸,诚挚恳切,一席话行云流水。
"我怎么觉得,你这船晕得,倒是越发精神。"季良鼻子里冷笑,森森寒意。
"庄主谬赞了,其实--"见仁改成双手抚额,"在下实在不愿再为庄主凭添伤感,一直勉力维持罢了。"
"哦?"季良挑了半只粗浓的眉,暴露完全的质疑。
"您是在怀疑在下一片真心?"见仁委屈而忿忿地注视他。
季良也忿忿撇开头:"出去,我要休息。"
"你--就这么对待别人的关心?"
见仁一咬牙一拍桌站起来,椅子哗啦向后倒下去,砸到书案,震翻青瓷花瓶,妩媚动人繁丽洒金的碧桃跳脱桎梏,清亮亮的水借机也挣开狭小束缚,欢快地四处蔓延。
烛火乘着意外舞蹈,晃得季良脸上阴影更重。
"呃--"见仁眨了眨眼,半天挤出两声干笑,"失误,纯属失误。"
他扶起椅子,端正花瓶,把那些头重脚轻的花重新插回去。
水嘛,过一晚自己会干的。
见仁满意自己的善后,转身讨赞赏。
季良只重复着:"出去。"
见仁嘴角撇下去,眯细了凤目,道:"这么见不得我?又何必带来。难为我煞费苦心的开解。"
"谎言也算是开解?"
"我不是说了吗,谎言,也有善恶之分。"
"--算了,我困倦了。"说着,季良往被窝里缩。
"憋着难受怎么能睡好?"见仁疾步到床边,"还有两天,庄主就打算这么窝着度过?"
"还能怎么办?"季良支肘撑着上身,"睡着了总会好一点。"
"一定会做噩梦!"见仁斩钉截铁的下结论。
"......乌鸦嘴。"
"这是经验。"
季良当然不相信活蹦乱跳的人的话。
见仁忙补充:"书影也是晕忽忽的,中午睡了会儿,结果梦里被半龟半鱼的怪兽吞下肚子。"
季良脸色本来比较白,现在透出一些青。
"不要拿我和那个小子比较。"
"抱歉。"见仁垂眼默然,须臾,认真接道,"如果是庄主,应该遇上半龙半鱼的神兽。"
季良颓然松了肩上力度,身体正正倒在温软被褥上。
"所以,要想舒服点,最好办法是转移注意力。哎,善良的我,就义不容辞担当此任吧。"
见仁说得慷慨,季良听得打颤。
"不过,刚才庄主是怎么发现我说谎的?明明语气、举止,都没有纰漏呀。"见仁歪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季良。
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季良心想,嘴上却道:"别说连你自己也没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季良看他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说:"每次你想要,唔,开玩笑的时候,都会叫我‘庄主大人'。"
见仁愣了半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然后暗暗谴责自己疏忽,追溯起来,还是以前在长庆城留下的怀习惯。
为了迎奉客人,张口闭口乱叫,什么让人高兴叫什么,"大人","老爷",换来换去,哪管那人究竟几两几钱重。
季良见他突然不说话,虽然嘴角吊着不变的浅弯,眼里却闪着晦涩嘲讽,禁不住叫他一声:"想什么呢?早知道不该告诉你,还可以留作以后分辨的。"心里真的有点后悔。
"没关系,既然是潜藏的习惯,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改掉。"
见仁神魄归兮,三言两语勾回漫不经心风情流转。
"庄主的名字是令尊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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