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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良——by小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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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仁托着下巴,手指有意无意在白瓷茶盅口上摩挲。
书影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大部分活力,他撑着桌子居高临下注视着见仁,再重复那些老掉牙的担忧,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姑娘。
"至少,公子,传个话回来也好,这边还有你带上来的两个大活人,闷声不吭的消失,会多着急!"
"所以我在道歉。"见仁诚恳的面对他,讨好似的微笑,"感觉好点了?还晕么?"
书影扶扶额头:"好多了--"
"--他知道公子一夜没回来从床上跳起来那劲儿,就跟要翻船了一样。"思月盛了一碗粥给见仁。
香喷喷热腾腾的粥里,有翠鲜的碎菜末。
见仁一口一口吃得很慢,仿佛在细致的品评。
"公子。"书影小声说,"昨晚没有睡好吗?"
"怎么会?"见仁瞟他一眼,"庄主的床又温和又柔软,害得我想一直赖在上面。"
他把空碗一推,望着外面浊沉的天空说:"今天可能会下雨。"
书影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小腿,问:"又开始疼了?"
"嗯,有点。"
思月收了碗筷,出门时回过头:"我去要些热水给公子敷敷。"
见仁莞尔道声谢,丫头面颊上便腾起粉色。


第二十八章

雨是在近中午的时候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牛毛雨,渐渐把甲板浸染。
幸而这雨下得没甚声势,船也还行得稳当。
见仁蜷坐在床上,合掌捧一杯茶浅啜。
"减速了,恐怕会晚点到那边。"曲达顶着雨进他舱里,思月递过去干布巾替他擦头发上的水珠。
"唔。"见仁点头,"劳烟伯跑一趟,找个人来说说就行了。"
"哎,我跟那群人谈不上什么话,找你解闷的。"
"雨天里,我更闷。"
"那就我来给你解解。"
见仁低下头,额发遮住眼:"我可以拒绝帮你卷烟叶么?"
曲达哈哈笑:"上次卷的足够这一行程,等你厌烦期一过,再软缠硬磨也不迟。"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喜欢这种东西?"
"怎么说呢?"老头吸口烟,呵出青雾缭绕,"是种寄托吧,或者是依靠。"
他瞧了眼手里旱烟袋,铜制的部分因为长年摩挲光洁可鉴,映出他脸上的皱纹。
"在烦躁的时候欢喜的时候,都有个东西陪着,虽然它不说话,但是最可靠。--这个世界上,恒定不变的东西太少了。"
他叹气,目光深邃得似一口古井,那是看尽繁华喧嚣落寞孤寂后的沉淀。
人生不过神佛指间一缕烟雾,如梦如幻,水过无痕。
见仁捂着腿,酸涩的刺痛在热水敷过后减轻少许,可仍是存在。
"你那旧伤造成的吧,是怎么回事?"曲达努嘴问。
"摔断了一次,没长好,又硬敲开重新接过。那以后,阴雨天里时不时会疼起来。"见仁轻描淡写带过。
"伤筋动骨的事,最开始不好好将息,拖一辈子。"
"听说庄主的姐姐也伤了腿?"
"是啊,不过没到骨头。"
"这么说来,我和她倒有一半的经验可以交流。"见仁侧脸在膝间,勾起唇期待。
"顺便把你现在的惨状现给她看,以前在庄里就坐不住东跑西跑,已经是做娘的人了,总该收敛点。"
"有了孩子就该抛弃本性,是谁定下的规矩?如果成天死气沉沉才叫人担心呐。"
"你是没见过她。"曲达虽然蹙眉头,但掩饰不了言语间的甜蜜想念,"前庄主就她一个女儿,也不太管束,跟着其他男孩子疯玩,胆子又大,爬树下河,没人指根本看不出是庄主家姑娘。贤安那小子刚来,就使绊把人家捅进泥潭里,美其名曰,‘初次见面的问候',有这种方式表示欢迎的吗?!"他苦笑。
见仁眼睛里却闪着光:"听起来是非常有趣的一个人。"
"别想得太美好。"老头凑近些低声道,"庄里的人私底下都叫她‘小妖女',她知道了还得意得孔雀上天。"
见仁轻轻笑:"你是故意的吧,让人家心里更痒了。"
"我可没叫你想什么。"曲达急于撇清关系的作态只是加重了怂恿的效果。
"见了面我会自己验证的。"
"随便你,"

到傍晚雨便停了,天空恢复清朗,极远的地方泛着隐约霞彩,于是第二天晴空万里。
那些棉絮一样洁白柔软的云朵,懒洋洋地飘在如洗碧空上,春阳给它们镶嵌了金色的橙色的缘饰,说不尽的艳丽又优雅。
书影被拉到甲板上,见仁对他道:"既然不太晕船了,就别辜负老天爷。"
书影争辩着自己的难受劲儿并没有完全过去,他扒着门框不肯望一眼晴日下波光潋滟的运河。
"没叫你看下面。"见仁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就躺在甲板上,只瞧云彩,就像躺草地上一样。"
"怎么会一样?草地是软的,这里硬邦邦的。"
见仁被提醒到实在的差距,想了想,嘱咐思月:"把床上的被褥搬出来。"
书影满脸凄然,思月愣着不知道该不该动手,见仁忽然跑开去敲另一扇门,不待里面的人回应就探头进去说:"出来晒太阳吧,舒服着呢 。"
被拒绝了,又接着说:"我们好几个人,不会单单破坏了你的形象。"
仍旧被拒绝,他便钻进去,片刻拖拽着谁出来,那人在里面撑住了墙,只露出半截被拉住的袖子。
"身为庄主要做个好榜样啊,我保证绝对不会难受的。"
"少废话!放开!"
"啊,瞧,有人看着呢。"见仁朝趴在门框上看得一脸惊奇的书影和思月微笑,温暖的光线落在他面庞上,勾勒着好看的线条。
"放、手。"
里面的人咬牙不耐烦了,狠命往回抽手,见仁防备着,没有让他得逞,反倒借力使力成功拖他出来。
季良身上有点狼狈,是刚才挣扎的痕迹。
见仁好心的给他理了理,硬拉着走过书影他们:"你们也快跟上来,哦,别忘了床被。"
船在正常的摇晃,季良踉跄了几步捂住嘴。
"别想着是在船上,只是风有点大造成的错觉而已。"
"旁边那些水难道也是错觉?"季良哼哼唔唔。
见仁看了一眼:"对,是错觉,其实是院子里的池塘和小溪。"
季良皱眼压下一阵胃里翻滚。

船尾宽敞的甲板上,阳光越发金灿夺目,季良反手在眼前遮挡,指缝分割了那些棉柔安宁的云彩和湛蓝洁净的天空。
"杨柳儿风卷,陌头上春住,烟波里草色齐花语,一年风光,今朝。"
见仁闭目哼着俏皮歌谣,身下薄锦被反耀的娇艳色泽映在他清透皮肤上,像是纯粹玉石陷在了一片瑰丽里。
"唱的什么?"季良偏眼看他长的睫毛被笼上淡淡光晕。
"咏春调。"见仁顿了一下,"小时候住的地方的--不喜欢么?那我换一支"
他微睁眼,抿了抿唇,清嗓子清出一片桃艳无双。
"此间花比别家好,美人出帘应花笑,馥香满庭追蝶舞,不如随君共鸳梦。"
曲调陡然就变得旖旎,赤裸裸的花哨妖冶,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勾引。
"怎么样?这可是教坊里--"
"啪。"c
季良一巴掌轻拍在他脸上:"别在我面前卖弄那些东西。"
见仁斜头注视他小会儿,叹口气:"庄主这不喜欢那不喜欢,叫在下如何是好?"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那个什么咏春。"
"也没说喜欢,不是么?"
"没说不代表不喜欢吧。"
"不说出来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没人问我,怎么说?"
"那我现在问,喜欢吗?"
"唔,勉强吧。"
"就是说不喜欢咯?"
"不是。"
"那究竟是喜欢?不喜欢?"
"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
"当然,就像做生意,你能说勉强能赚钱,然后就去做吗?"
"两码事,不要扯到一块。"
"凡事皆有相通处,连简单的喜不喜欢都不能肯定,会让人怀疑你的决断力。"
"我的能力不需要谁来检验。"
"别太刚愎。"
"不要你来指手画脚。"
"我敢么?"
"你不敢?"
"我没必要跟自己的衣食过不去。"
"很可惜,你已经跟它们过不去了。"
"庄主要实施惩罚?"
"哼,罚你什么?你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庄主放在眼里。"
"难道要日日供在坛上,才是尊敬您老人家?"
"只怕被你供着更折寿。"
"我还担心浪费香油。"
"浪费的也是用我的银两换来的,我才更该心疼。"
"难道我做的那些事都是白工?庄主太健忘了。"
"你碧云居的花销抵得过三四座其他院子,我什么时候有克扣过,还不够?"
"够了吗?你很清楚我究竟付出了多少。"
"不乐意了,留下来干什么?我早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你自己不要。"
"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彼此彼此,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胡搅蛮缠的!"
"多谢褒奖。"
"别客气。"
思月看着那两个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掩嘴打了呵欠,小声说:"他们可真不觉得累。"
"动嘴皮子能耗多少劲?给公子倒盅茶去。"
思月瞥书影一眼:"你把柱子抱得再紧,也还是在船上。"
"--罗嗦。"
"庄主,公子,喝茶吧。"
思月把托盘送过去,两个人却都不动手。
丫头左看看,右看看,扁嘴又递出去几分。
"太阳照着暖烘烘的是挺舒服,但也容易口干,喝一点吧。"
季良猛地撑起身子伸手去执杯,冷不防碰上见仁同去的手,呆了一下,两只手半空里又都抽回去。
"庄主先请。"见仁恭敬而冷冰冰的说。
"我怕再落下个‘欺负功臣'的名声,还是公子先请。"
"在下何德何能?庄主莫要取笑。"
"没有公子相助,我庄必交困内外,更况如今盛景,所以,请公子勿再推辞。"
思月半跪在甲板上,肩背发酸臂腕发沉,只盼望能有个善心菩萨及时路过。
见仁眨了下眼,干脆端过一盅茶仰头饮尽。
季良有点惊诧的看着他,半晌,方说:"你,就真喝了?"
"里面没毒药,庄主大可放心。"
"我那样一说,你可接受得爽快。"
"抱歉,在下愚钝,以为庄主肺腑之言,拒绝岂不虚伪。"
季良深吸气,快速喝口茶,没吞利落,呛进鼻腔里,就猛烈咳起来。
见仁斜他一眼,背身盘腿坐着。
从船头划扬而来的风,旋转着贴面飞翔,拂起他耳际细短发丝,飘在空中像招展的柳条,摇曳的草枝。
"杨柳儿风卷--"他轻声的呢喃,风里光里飘渺若絮。
季良渐渐止住咳嗽,指尖抚摩着青花茶盅圆滑的边口,犹犹豫豫的道:"说勉强是因为,根本没听清。"
见仁收了歌谣,偏一偏眼:"唔?"
"刚刚声音太含糊,一句都没听清。"
旋风从这个的嘴边刮到那个的耳畔,见仁拢了拢飘扬起的头发。
季良瞧着茶盅里,几乎见了底,浅褐残液反射一线刺眼的光,便把它放到一边,复又躺下,望着懒散棉花团。
"杨柳儿风卷,陌头上春住--"
清朗舒缓的嗓音,悠悠然,在那些淡泊的云和云之间穿梭,给它们染上好看的丝绒边,然后似素色绸缎般铺展开了,乘着熏风低徊缱绻。
季良昏昏欲睡,模糊中像惋叹了一句。
"为什么,你会去了那种地方?"
绸缎姗然坠落,起了蔓蔓皱褶。
"如果没有去,或许,早就死了。"


第二十九章

船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大半天抵达无锡码头,复府来迎接的人顶着傍晚红霞,都藏着松了口气的模样,拉车的枣红马倒是直率,踢着脚下硬邦邦泥地喷响鼻。
季良领头带着一干人等下船,适度客气地寒暄,面庞脖颈身躯中都充满了稳重沉着精神奕奕,雪青地团花格子锦外衫上优雅精致的图案,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落下闪亮的光华。
和前一刻船舱里倚在床头上撇嘴的样子,相差实在太多。
见仁憋笑在胸腹里。
书影踏下最后一级泊板的时候,差点没四脚蛇一样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他擦着鼻子可怜兮兮说,宁肯走破脚,再也不要坐船。
"那么回去的时候,思月,我们俩可就轻松多了。"见仁一边遮掩刺着眼的霞光一边捏袖扇风。
"正是呀。"思月瞟眼自己绊了自己的书影,"因为有些人,我都没在船上见过太阳升起来的样子,听说是非常漂亮的。"
她遗憾的嘟了嘴。
"罪过可真是大。"见仁摇摇头,"算了,我们去太湖上看。"
思月眨眼望着见仁:"真的,可以吗?"
"我什么时候食过言。"
"不行!"书影想也没想插身过来。
"干吗?"
思月被推得退了两步,见仁伸手拉住她免得摔倒。
"别吃醋嘛。"他拍着书影胳膊笑道,"也带你去,行了吧?"
"什,什么吃醋?"书影耳根下面腾得就沾染红霞余晖,"我,我才不和,和姑娘家一般见识。"
"也没人这么说你呀。走吧,那边在叫了。"

季良进了蓝地方锦的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通体黝黑的两匹高头马神气昂然的踢踏上路。
曲达撩窗帘看了看外面招摇而过的景色,问旁边垂眼打呵欠的见仁:"你又不晕船,怎么一副委靡的模样?"
"老人家说话总是有道理的。"
"嗯?"
"择床。"
曲达啪嗒抽口烟。
"仔细想了想,为什么以前换地方没遇到过。"见仁撑着下巴有气无力望着车厢角落,"大概那些时候都因为身体很累,累到无暇顾及其他,只要有时间有地方能安静的睡觉便觉得满足。可是跟着庄主这一趟,让我太轻松了。"
"说来倒是贤安那小子的错?早知道,船工正不够,你可以勉强去充个数。"
见仁失笑:"烟伯,让我去,你不怕船被捣沉了吗?"
曲达佯作思考:"唔,我疏忽了。那就该让你卷烟叶卷到抽筋。"
"你就是这么对待可爱善良的晚辈的吗?"
"可爱善良的晚辈?"曲达转动脑袋左右搜寻,"在哪里?"
见仁抵在车棚上唉声叹气:"世风日下啊。"
"臭小子,对长辈不敬才要天打雷劈。"
"呀,不要敲头,万一敲成傻瓜了怎么办?"
"放心,我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漂亮的院子,然后把你养在里面。"曲达喷出一口烟,"饿了就喂把草,渴了旁边有小溪,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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