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心印这才不吭声。他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在他曾经生活的年代，狗蛋、狗胜、二丫、驴二……种种混名简直刷新人们对老百姓起名的认知下限。相比之下，“蛋蛋”反而显出有股淡淡的文艺气息。
“蛋蛋！”容小异高兴得直跳，双手在床上连拍。这一回，说话时虽然仍然带着奶音，总算把两个字说清楚了。否则，以这位小朋友平时的口齿，把“蛋蛋”说成“荡荡”那可真是太荡漾了。
还真别说，半神家族和神兽家族的混血孩子就是不一样。这么丁点儿大，似乎已经听懂小哥哥是在叫他，扭头冲容小异呵呵直乐，“啵”，又吐出一个泡泡。
“蛋蛋过来！”容小异继续拍床，大约知道自己升级成了哥哥，所以每一次咬字都变得清晰起来。孩子的成长，总是在自我对比和爸妈对比中慢慢度过的。
蛋蛋听到呼唤，果然慢慢转过身体向容小异爬去。可是，他下半身是鱼尾，明显行动不方便，几次努力爬行未果，蛋蛋“嗯”了一声，身体放出蓝色灵光，尾巴在灵光之中分化成两条嫩藕似的腿。这下终于可以四肢并用，爬向容小异了。
张苏安盯着蛋蛋的两腿之间，忽然很老成地说了一句：“嗯，是个男孩子，我看到小麻雀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蛋蛋爬过来，三只汤圆小心挡着他，生怕他摔下床。容小异摸摸蛋蛋的胳膊、双摸摸蛋蛋的腿，逗他：“蛋蛋，我是哥哥！”
容大同是个弟控，当然不能容忍自己最心爱的弟弟“升级”：“你还那么小，怎么能是哥哥呢？”
“我……我比蛋蛋大呢！哥哥是大哥哥，我是小哥哥！”
听到自己仍然比容小异大，容大同这才满意，也和弟弟一起逗蛋蛋：“蛋蛋，我是大哥哥！”
结果，张苏安小朋友不满意了：“大同都是大哥哥，那我呢？”
容小异歪着脑袋想了想，回道：“你是表哥呀！大表哥！”
“这还差不多。”张苏安也满意了，浑然不觉他这个野生表哥把人鱼家一堆亲表哥挤兑得不轻。
不哭不闹、长得好看又会吹泡泡的奶娃子，哪个不喜欢？就边小白也忍不住双眼聚焦在蛋蛋身上：“这孩子福缘不潜呢。作为龙族和人鱼族的混血，本来就不多见。海梦非那时得了舍利之功还阳复生，舍利子未尽的佛力全都聚到这孩子身上，所以生下来就能发身长大，并且可以自由变换形态。”
蛋蛋和三位哥哥玩了一阵，终于不经意扭头间看到了崔浩。两只圆眼睛乌溜溜转了转，忽然坐直身体，朝崔浩伸出双手：“啊！”他不会说话，但是意图再明显不过，这是在索抱。
要知道，对于婴儿来说，能被其主动索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要么你跟他很熟悉，要么他看你顺眼；除了这两样，其他一切人等混边儿去！
崔浩骄傲又激动地把蛋蛋抱在手上，真别说，自家娃和别家娃上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抱着三只汤圆，只会觉得各种可爱；抱着自家娃，却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三只汤圆见到这父子和睦的场景，也都悄悄挪到自家爸爸身边索抱。小孩子天生不服输的劲，大人根本不懂！
“崔浩，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人鱼王海心远一向诙谐，很难得像现在这样正经一回。
崔浩亲了蛋蛋一口，又温柔朝海梦非一笑，这才说：“起名字这事恐怕还得等我回东海之后，让父亲拿主意。您也知道，我闯祸流离在外十多年，父亲一直生我的气。如果把阿非和蛋蛋一齐带回东海，父亲一定不会再责怪我。”
海心远点点头：“你爹确实脾气倔。不过，要想回到东海，还得等石俊最后的消息啊！”
崔浩回答得很轻松：“不会太久的。”
海心远凑近逗蛋蛋，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以警告的口吻对崔浩说：“我不管啊！蛋蛋长大了也得叫我爷爷，不许叫外公！我家有闺女，迟早可以做外公！我是海家爷爷，你爹是崔家爷爷，你们家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带阿非和蛋蛋回王宫！”
海梦非躺在床上哭笑不得，自家老爹怎么这么傲娇呢？赶忙说：“父王您说什么呢？浩哥也没说不愿意啊！”
人鱼王一句话堵住海梦非的嘴：“你懂啥？未婚先孕——要不是看着蛋蛋可爱，本王非得打断你腿！”
有这样的活宝岳父，崔浩也只能哄着来：“蛋蛋，这是爷爷，一定要记住这是爷爷呐。不然的话，爷爷就要打断爸爸的腿。”
满屋子和谐的笑，海梦非也在笑声中幸福地勾着嘴角。再看看人鱼王，老爷子正美呢！
155.客死异乡
石俊笑了，笑得有些咳嗽、有些苦。
他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句天朝老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果不是被那虚无缥缈的雄图霸业迷惑心智，好端端在东瀛做一方魔主有什么不好？偏偏涉险西渡，现在极有可能客死他乡。
石俊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这里他认得，是西郊山区。山里有一幢豪华别墅，那是驱魔大世家马家家主的私产，石俊曾经在别墅中蛰伏疗伤两年之久。
想不到啊，慌不择路竟然逃到这里来了。
尽管那时窘迫，石俊仍然保持着作为魔主的尊威。他时常带着心腹在山中漫步，也偷偷观察天朝气象。
命运之轮辗得太快，江河日下转眼就到脚边。
算起来，就算现在立刻死去，石俊也已经不枉此生。所谓武士道的尊严——在两只神兽的合力之下战败，这其实是一种荣耀。可惜，荣耀后面紧跟的内容实在不堪。
按理说，石俊亲自从教堂地底工事出动抓捕“朱雀星君”，他的部下应该生死相随才是。可是，当石俊被蓝龙和金翅大鹏夹击时，他的部下居然没有一个出面护主！
崔浩和金子霖顾着海梦非安危，没有第一时间对石俊直接下杀手，这才让东瀛魔主捡回一条残命。
在逃跑的路上，石俊遇到了松井姐弟。
松井贵知还是那个纨绔青年；松井纱织却已经摘了面具、以本来面目示人。
以石俊的狡猾，看到松井纱织这样打扮，自然明白这姐弟二人已经反了。强忍伤痛，他装出依然坚挺的样子：“怎么？你们要落井下石？”
松井贵知呵呵笑：“魔主好聪明啊！一眼就看出我们姐弟趁机反水。”
“就凭你们！？”石俊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仍然摆出威仪。
松井贵知继续笑：“你就别装啦！你是怎么被神兽打伤的，我和姐姐全程都看到了。为什么没有人接应你？因为被我们节制呗！”
石俊知道自己再也演不下去了，精神突然颓废下来：“看来，你们依然记着家族仇恨呢！能节制这么大数量的妖魔，你们的能力确实超出我意料之外。”
“您过奖了。”松井纱织大概习惯了佩戴面具，以至于说话时完全没有表情，“我们只节制了一小部分，您的大部队是被以容家为首的天朝正道驱魔人消灭了。”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和容家早有联系啊……我真是走了眼呢！你们是想活捉我回去立功么？”
松井纱织仍然那副表情：“我们不想捉你，也无意杀你。”
石俊愣了。这个长时间跟在他身边的女人、这个经常有肌肤之亲的女人——这一刻，他居然完全看不透她了。
“首先，我和贵知虽然一度只是你的私产，但这些年来，你毕竟保护了我们姐弟的安全；功过相抵，没必要取你性命。其次，想杀你的大有人在，不需要我们出手。我们过来，只不过是站在同乡的立场提醒你一声，黄永伦正在到处找你。”松井纱织说完这些，转身就走。
松井贵知也挥了挥手：“保重啦！石酱！”
居然是来道别和提醒的！世上最难测的果然还是人心！
松井姐弟走后没多久，石俊就遇上了黄永伦。
身为血色十字会的分会长，黄永伦终于拿掉平时的伪装，皮笑肉不笑对石俊说：“魔主大人，为了掩护你们东瀛妖魔团体，血色十字会的教堂被容家一口气端掉了呢！这笔帐应该怎么算呢？”
石俊早知道黄永伦没安好心，冷冷回应：“谁端的你找谁，这还用问我吗？”
“是哦。那么……东瀛妖魔已经树倒猢狲散，作为他们曾经的主人，魔主大人是不是应该把这段时间寄居的房钱算清楚？您要是走了，我可真不知道向谁要去呢！”
这哪是要钱，分明就是要命！
石俊不跟他争吵，一面警惕防备，一面默默念动真咒。他是石兽化形，最擅长土岩属性的法术，地遁术正是其中之一。
黄永伦以为石俊落单又重伤在身，自己这边却是精英齐聚，得意之下放松了警惕，哪会想到石俊完全不抵抗、直接跑路？
灰色妖光一闪而过，一群牧师眼前失去了石俊的踪影。
黄永伦气得眼红顿足，却也毫无办法。他自己正被容家通缉，不敢对石俊进行大规模搜捕。
山间林木葱郁，石俊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不仅因为这里靠近水月庵，还因为血色十字会召唤的魔物随时有可能追过来。
调息，灵力依然紊乱。或许是欲速则不达，身体不仅没恢复，还呕出两口鲜血。
必须找到一个土系灵气相对集中的地方。一般来说，大型溶洞更适合疗伤。
正要挣扎起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落在面前：“魔主别来无恙啊？”
石俊抬头看清对方的面孔：“你……是你？”对方双瞳中凌厉的妖光让他几乎瘫倒。
“我还以为魔主不记得我了呢！当初好歹是我花了大力气助你渡海哟！”
一时间，石俊心头思绪千缠百绕。看到对方不善的目光，想到目前自己的处境。仿佛顿悟般，脑中某个暗结突然一下被打开，一切豁然开朗：“你阴我！？为什么……”
疑问成了绝唱，石俊再没办法做他的千秋大梦。有些道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拐变抹角，未必能柳暗花明。
那人冷冷看着石俊的尸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花大力气摆布你一个小小的番邦妖魔？谁——”
白夫人缓步从树林阴暗处走出来：“我一直纳闷，到底是谁能让石俊中毒这么深？没想到是堂堂赤晏魔君。您这么处心积虑坑害东瀛小魔，想必不单单是因为无聊吧？”
赤晏眼中妖光一闪：“怎么？你有兴趣？”
白夫人轻笑，指着地上石俊的尸体说：“没兴趣，我怕自己落得和他相同的下场。”
“怎么会呢？你这样的人才，我疼爱还来不及呢！”赤晏长得很好看，如果不是满脸邪气，他几乎是不亚于崔浩的美男子。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当初黄永伦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我隐居很长时间，他一个邪教的凡人怎么能找到我？想必，这其中有您穿针引线吧？”
“邪教的凡人？哈哈哈……说得好！你做的很好，这是你应得的！”
就见赤晏右手指甲暴涨，一伸一带，将石俊整颗心脏掏了出来。新死之人，心脏还没有完全停止跳动。
白夫人不再说话，拿出一个透明的盒子将心脏装下，道谢之后便回身消失。
156.凶手疑团
石俊死亡的消息飞快传到海梦非和崔浩耳朵里。因为是水月庵最先发现石俊的尸体，所以大家对于消息的真实性不存在过多怀疑。
石俊死亡、东瀛妖魔团体被容家清理驱离，可以说，崔浩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由于石俊牵涉到一些未解的迷团，崔浩决定和容玉曜一起到西郊山上查看抛尸现场。
用不着坐月子的海梦非当然要求跟去，至于蛋蛋，可以交给海家爷爷和“奶奶”暂时带一下。反正这里还有三只汤圆，蛋蛋很喜欢三位哥哥。
海梦非三人到西郊时，现场已经围了不少驱魔界人士。水月庵因为不喜杀生，所以没有派人守在现场。
容家早有先头部队来这里勘察，领队的小伙子叫做容玉曈，是容玉曜堂弟。
容玉曈见堂哥过来，赶紧汇报情况：“少主，石俊身体的心脏和血液都被人取走，是一招毙命。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以及其它痕迹，应该不是黄永伦所为。”
大世家，无论血缘关系多么亲密，外出时一律使用官方称呼。少主就是少主，长老就是长老，这样有利于在执行任务时确定责任人。
容玉曜冲容玉曈点头：“辛苦了。”然后带着崔浩和海梦非亲自到现场查看一番。
片刻，容玉曜给出了更细致的分析：“你们看，石俊仰天倒地、胸口有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这个伤口非常平整，显然是快速一招所致；伤口周围没有血迹，这说明对方是怀着明显取血目的前来。再看，石俊僵掉的表情似乎带着惊愕，周围确实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和其它痕迹……来者肯定是个高手，而且一定不是人类。”
崔浩和海梦非对这个推断表示认同。
因为人类修行者很难像古代那样练到身轻如燕、掠水无波、踏雪无痕。得益于进步，现在的人类有更多高科技道具来替代那些辛苦修炼才能得到的特技。
最主要是，现代人类太多，环境破坏太严重，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持所有修行者像前人那样静心修炼和吸收。灵气稀薄，吸入体内转化成灵力就困难。有可能古代修炼十年就能获得的技能，在现代花费数十年也未必成功。当然，极少数犹如开挂存在的惊世天才除外。
所以，只有那些经历岁月的妖类以及体态原本轻盈的魔鬼才能做到往来不留下痕迹。如果是低等妖魔，在没有法宝加持的情况下，一定会留下妖气和魔气痕迹；而现场却没有这些痕迹。
综合看来，容玉曜的分析相当精准。
容玉曈一边默默点头，一边心里吐槽：堂哥比我优秀百倍，再加上娶了那么了不起的嫂子……我爸也真是，干嘛老拿我跟堂哥比？这有可比性吗？堂哥将来是英明的家主，我老老实实听堂哥的话、忠心耿耿辅助堂哥不就行了么？
这番话，他可不敢亲口对自家老爹讲，否则必定被训斥——你堂哥做家主不辛苦么？你要是有良心，就应该事事为他分忧。现在不努力，白吃容家饭，养着你有什么用！？
在征得现场其他驱魔人的同意之后，容玉曜一把火焚烧了石俊的尸体。好歹曾经是番国妖界一方霸主，这是留给石俊的最后尊严，省得尸体再受女干人践踏侮辱。
回到苏记药铺，容玉曜把刚才在现场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完：“依我看，对石俊下手的还是血色十字会的人，只不过这个高手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因为跟据目前我们掌握的资料，只有血色十字会对石俊的血液有兴趣。”
容玉曈第一次听到这么劲爆的内容，年纪轻轻的他有一些兴奋。这表明堂哥很信任他，有意培养他。
要知道，苏记药铺名义上虽然是容家的产业，但因为带了一个“苏”字，平时就连家主大人也不会随便进来。只要是容家的明白人就知道，这家药铺是“少主夫人”开设、与妖魔仙怪往来做生意，为容家打探消息的禁地。
眼前或站或坐的人，容玉曈认识的并不多。除为最为熟悉的堂哥和两个侄儿，再就是见面不多的“嫂子”苏半夏以及几只小妖精。甚至，他连张苏安小朋友也不认识。
这一回，容玉曜为他逐一介绍，可算是让他大开眼界。龙族、人鱼、金翅大鹏、小说里头的太白金星、天界月老祠的高级红娘……哪怕容玉曈本来就是一个修行者，世界观也被彻底震撼。他从不知道，原来容家之所以盖过马家，不仅仅因为马千山太垃圾，更因为容家背后这层巨大而强力的关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