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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良——by小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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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良摊掌覆在薛忆脖子上,两根手指捏着他的颌骨,指头陷进细嫩。
他埋低眼线,眉宇藏匿怒气,咬了好一会儿牙,方开口说:"不要总是让我来找你。"他急促的几下呼吸,闭眼扫去未了余悸,轻幽柔和地说,"昨天我们约定了一起过节,你跑什么跑?"
薛忆用这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在那人的脸上好像看见一点仓皇痕迹,心里莫名紧张慌乱,和着一些忽然的委屈,他挥胳膊要格开桎梏。
"你知不知道--"季良从背后搂他,伏头枕在他的耳边喃喃,"你知不知道,我怕会找不到。"
薛忆怔怔地,屏住了气息,讲不出一句话半个字,它们都被胸膛里哪个嘭嘭跳得很响的玩意儿给震散了,凑不起完整边角。
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倏地一下子从耳孔钻进身体,如鳗鱼一般扭摆着,顺着血脉游走蠕行,遗留昙华盛开刹那,似幻似真的颤栗。
环绕的力度介于松紧之间,迈一步可脱离,停歇便沦陷。
脊背后面是厚实肉壁,一波波灼热穿透衣料直袭而来,卒不及防避无可避,是燃烧的潮汐卷裹了利刃,刺进自以为藏匿得严密的最柔软角落。
他踯躅困顿,找不着心跳的频率,鬓际垂落的几根头发勾在下唇微小褶皱上,他略略将嘴唇启开时,就滑走了,擦出几乎不可辨的麻痒,像是三月轻风撩动粉桃娇嫩,一抹薄云挑逗了清冷玉蟾。
雨打在屋檐上,声音缭乱喧哗,然而薛忆清清楚楚听见有人敲了门,说:"公子要的茶泡好了,现在送进去吗?"
他噌地摆了一下手,急切又慌张地扭身跳出那方翻涌浪花,跌跌绊绊跑过去开了门,扒着门框探头请进掌柜:"放在桌上吧。"
季良僵直着眨眼,慢慢偏头去看掌柜擎着木盘,把上面的茶壶茶盏移至八仙桌,然后望着季良谄笑道:"现在街上人不多,过个一刻钟左右公子让叫的车就能来,二位略坐坐,这雨下不了太久--"
"行了,你出去吧。"
季良这才踱过来,把脸色显露在烛火照耀里,看得掌柜背心莫名寒凉,躬个身转步子就往外快走,薛忆还扒拉着门,温和地笑着朝他道:"麻烦你了。"
"呃,不,没什么......"
大概是因为院子本来就小,掌柜出去才几步就不见了。
薛忆掀开茶壶盖子看了一眼:"嗯,虽不是上好,总是还能喝。"
说罢倒好一杯推到季良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季庄主,请用。"再对着门坐下来给自己斟满一杯。
水是沸水,尚冒着滚滚热气,薛忆扯袖子包住茶盏,拢在双手里举到嘴边慢慢吹,浮着些细沫的液面,一趟趟的荡出碎金涟漪。
季良和他隔着八仙桌而坐,半晌没有言语。
待茶过一盏,薛忆伸手要倒第二杯,不其然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继续拿起茶壶,季良又把件袍子丢来从头罩下去,却依旧不说话,闷声喝茶。
"喂喂喂,干吗?"薛忆掀开袍子横眉质问。
"别着凉。"他平板地回道,目光一直落在暴雨里模糊暗淡的狭小后院。
薛忆眯眼盯了他小会儿,哼了一声撑着下巴也去望出去,说:"相思泪--"
"唔?"
"有的地方把七夕的雨叫做‘相思泪',因为牛朗织女终于要相会才落泪成雨。"
"是么?"季良迟缓地应声,"喜极而泣吗?"
"既然都已经见了面,何必再去悲凉,更何况,相逢不一定欢喜。"薛忆曲起的小指,贴在嘴角,遮掩了光亮,压出浓浓阴影。
"......你......"季良转眼看着他。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九十五章

季良端着茶盏,垂眼只见一片残叶静卧盏底,脉脉不得语。
突然觉得眼睑酸涩,也许是被升腾上来的茶雾熏着了,他把茶盏放到桌上,收拾了音调,问:"什么时候动身?"
薛忆愣了一下,侧脸朝向他:"雨好大,车也还没有来,难道要走回去?"他忽地扭开头,厌烦地挠着后脑,"我才不想在这么大雨里赶路,搞得一身湿乎乎的,踩一脚脏水,要走你自己走,我就在这儿等雨停。"
季良的眉角抖了抖:"有时候你太聪明,让人咬牙,可有的时候,你真像那个,什么。"
"什么什么?"薛忆斜着脑袋茫茫然。
"胖胖的,圆圆的,两只耳朵扇啊扇,喘起粗气吭哧吭哧。"季良抄起茶盏来悠闲地啜一口,"薛公子是猜谜高手,不用季某多口舌。"
"你,你竟然拿我比作它。"薛忆顿时醒悟,指着季良,鼻翼都鼓起来,"它那里有我可爱亲切温和纯良?!"
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让季良刚摆出来的促狭嘴脸陡然如山石崩溃,撒一地凌乱收拾不及:"天老爷。"
他暗自里长吁气,薛忆却捧着脑袋嘟囔:"好晕......"
季良瞧他的激昂来得快去得迅速,神色隐约有异,便伸长胳膊越过桌面探去,扶着他肩头问:"怎么?"
"有点头晕。"
心里起了微微的慌张,季良站起身把他的头扳起来,用手背试了额上温度,一些凉。
"没有发热。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薛忆眯着眼摇头。
"你刚才一个人的时候,做过什么?"
回忆了老半天,薛忆才说:"随便走了几条街,到人家家里玩了会儿,接着去河边,然后就被你抓过来了。"
"那你吃过什么?"
又想老半天。
"难怪觉得肚子里空空的。"
"嗯?"
"好像,似乎......"薛忆一双漂亮的剪水明眸注视着季良,里面有烛火微小而温暖的影子,"什么都没吃。"
他一把挥开季良的手,趴在八仙桌上哀叫:"都怪你,海棠本来说带我去吃好吃的巧果,现在吃不到了。"
"薛念君。"季良从牙齿缝挤出来的声音有点森寒,他皱起了英气的眉毛,往撑着桌面的手指上灌注大力道,像是要戳穿坚硬的木头,把指头都压出凄厉的苍白。
蜡烛已经燃去大半,昏黄的光堪堪映亮他的下颌鼻尖和颧骨,眄着薛忆的眼神里带上睥睨的斑驳,陷于阴沉浓重,显出几分诡秘。
薛忆不禁打个颤,在脸上挂起可怜无辜,挑了怯生生的瞳人望他,嘴唇磨蹭了大半晌,端出破罐子破摔的气势,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和他对视。
"还不都是因为你甩我一巴掌,疼得要死!"急急忙忙才喘了两口气,节奏都没有调均匀,捂着脑袋又咚地坐下去,拿额抵了圆润中间夹杂着坎坷的桌沿,喃喃低语:"晕......"
季良交叠了双臂抱在胸前定定注视着他,终于嗤一声扭开头。
"几句话工夫跑得没影没踪,我还当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脚下长风......京城也不大,统共才几条街,翻了两三遍找不到一个大活人,居然是跑到别人家里去了,你的人缘可真不错!怎么就不知道差人来说一句,我--这边的人多担心!你那个苏伯伯,差点没把我活宰了!"
他扶着额头平复了些,掌心滑下去掩住半张脸,就憋闷了音线幽幽的:"我还不是,什么都没吃。"
旋转的光轮渐渐停歇,薛忆慢慢抬起头,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就左右摇摆着,被季良跟前那一只茶盏牵了去,深褐的陶制杯子,轮廓模糊。
"我不道歉。"他别扭着语气,坚持被抢走了糖果的委屈。
"算了,追究谁对谁错,就像是追赶拉磨的驴--能找到你已经是圆满。"
这会儿,同样的烛光照亮了他微俯着的脸,照出了一个安稳的温软的笑。

暴雨转成细雨,淅淅沥沥的,敲在后院仅有的一株桃树的叶子上,发出噼噼啪啪好听的声音,滴水檐汇聚的水流则哗啦啦很大阵势地倾泻。
阿全跳下车跑进铺子跑到门边,拿袖子拍了拍湿润的肩头,一边探头瞥着季良,薛忆见到他高兴地招呼他进来:"擦擦你头上的水。"
他却走到季良侧边,低眉顺眼听庄主吩咐,然后忙不迭转身又出去。
"你叫他干吗去?外面还下着雨。"
热情被忽略了,薛忆有点不满,季良只斜他一眼,叫另一个随从把带来的衣服送进来,慢吞吞换了。
"人靠衣装,恭喜季大庄主恢复原形,风采依然。"
薛忆笑得相当谄媚做作,扭捏着腰身挪到季良旁边,伸指头小心捻那身锦缎绫罗,很是深刻地叹口气:"这才配得上我们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的季大庄主啊。"
"少来吧你。"季良歪了嘴角抓住他的手丢开,勾起金丝银线斑斓的宫绦,缠绕到腰上,"快,把你身上的都脱了。"
"不要,都干得差不多了。"
"你不动手?"
"不。"
季良给宫绦打好结,毫无预兆地就扯开了薛忆的衣襟。
"喂喂,你要做什么?"微凉空气呼呼贴上皮肤,薛忆拨他的手,不住后退。
"做,有趣的事。"季良忽地贴近他,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缠绵如丝。
"等等。"薛忆握拳头抵挡他的胸膛,羞涩了眼角,轻道,"有别人在。"
阿全去办庄主交代的事情,掌柜到前面店铺去张罗,只有韶华庄的一个随从候在屋里近门的位置以备差遣。
"哈,你怎么突然学人家装矜持?!"季良扬眉调侃,为他的心血来潮故意摆出惊讶。
薛忆星眸带娇地瞟了一眼,就别开头,抿起的唇线里躲藏了百徊千转欲说还休,胸前显露的那一抹肌肤,有淡薄粉色微微泛滥,仿佛凝白玉脂上沾染早樱倩影,暧昧迷离。
季良一只手去搭他肩,一只手捉住他虚张声势的拳头,更靠前半步,嘴唇几乎要碰触到他的耳朵:"你脑袋里,只装了这些花哨?!"
腔调即不旖旎也不婉转,完全不配合当下某人用含情蕴媚营造出的气氛,所以薛忆瘪了瘪嘴,一把推开他:"没意思,一点都不好玩了。"
"薛大少爷,这戏码你玩过多少遍了,不厌烦吗?"
"我倒是早想换了。"薛忆拢了襟口,撩开垂到睫毛上的碎发,说,"比如行个酒令,划上几拳,来个击鼓传花簪。"
他捏捏指头,跃跃欲试地斜眼瞥左方,烛火照耀不到的暗淡。
"你敢沾半滴酒试试!"季良眯眼抬起下巴,就显得严肃深沉。
薛忆缩一下脖子:"我随便举个例而已--"
他哼哼着,扭声去拿衣服,挑出外衫来要往身上套,季良接手扯走了,却拣了亵衣塞过去,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薛忆心里莫名发毛,活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真的已经干了。"
"看来少不得要劳烦我来帮个忙。"季良作势撸袖子,横扭了脸上肌肉。
薛忆咽口唾沫,嘀嘀咕咕满不情愿的,解开腰上带子。
季良便难得的做了回小厮,把他散开来的亵衣扒下来,抖抖要替换的,牵着领子套上身,一眼瞄见他坠在胸前的血色玉块。
"还戴着呢?"季良掂在指头上摩挲过温润兰桂。
"这是我宝贝。"薛忆扯着丝绳从他手里夺过去,握在掌心攥得很紧,"即便以后我不戴身上了,也是送给个极极重要,即便分开还是会念念不忘的人。"
他瞟一眼季良专注落在他脸上的,说不出意味的神情,抿唇歪嘴撇出个贼兮兮的笑:"别想,不是你。"
季良哼哼着表现出不屑一顾,又给他理顺了前襟,再披上外衫,牵着袖袂让他把手穿过。
那衫子的领口绣着细密精致的转枝唐草,曲曲折折花蔓缭绕,翘几许灵动,弯一水微澜,薛忆低头看季良手指在上面抚摩,仿佛是划过湖面的柳条,一点一点剖裂了虚伪的平静,将里面藏着掖着的藻草都翻弄出来,暴露在朗朗晴空下,呼吸吐纳,要努力驱离深埋了数个轮回的阴霾。
"坐下。"季良抓着他胳膊把他压在凳子上,用指大略梳理了他的头发,拢成一束结在脑后,拿簪子别牢,末了在他头顶一拍,隐隐得意地说,"好了。"
薛忆不敢回首,担心自己会像那些本来安详平和的日子里一般,说出败坏脸色的话来,宁愿如此俯头干坐着,宁愿眼睛里只有灯火投在膝上摇曳的,虚虚实实的影子,他呆呆掐拧着袖口漂亮绣花,直到阿全领几个提着食盒的人进来。
"庄主,都做好了,现在摆出来吗?"
季良应了声,那些人就把食盒盖子抽开,从里面端出一碟碟一碗碗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的菜肴。
双椒酱肉,黄焖子鸡,茄汁鱼片,百合拼盘,时令热炒,什锦汤。
口腔里一下子就满溢了津液,薛忆从阿全手上抢过筷子,直接去夹鱼片,季良啪的打在他手背上:"先喝汤。"
薛忆眼睁睁看那嫩滑的鱼片掉回盘里,愠恼着捶桌子,季良不慌不忙朝青瓷碗里舀汤,薛忆瞧他眼神都落在那边,立刻飞快地夹了几根椒丝塞进嘴。
味道真好。
季良将汤放到他面前,抬手抹掉他嘴边沾上的酱汁:"慢着点,没谁和你抢。"
薛忆的精力都放在食物上,呼噜噜下去大半碗饭,再拈一块鸡的时候,季良出声提醒他:"别吃太多。"
"干吗?我还没吃饱。"
"随便你,但是一会儿出去,不许碰那些小点心。"
百合哽在喉咙口,甜腻腻的粘住了舌根,薛忆瞠眼盯他半晌,手一甩,鸡块落回碟子里。

雨势逐渐衰弱,终于收敛了,天空被洗得澄清洁透,云彩如同轻纱般淡薄曼妙,迤俪而去,揭发苍穹暗色底子上那些璀璨的珠宝,都闪耀着冰冷漠然的光芒,串联起来汇聚成河的,没有波涛和翻涌,不论千年万年总是平静如斯。
小商贩们整理了行头重新开张,到处有热腾腾水汽熏着拼接起来的顶棚,把里面做小点的人和外面垂涎的人都朦胧了,笑声吆喝声像没有停歇的时候,闹闹哄哄,高亢而欢乐。
季良在向车夫交代去街头候着的时候,薛忆抬头向曾看见苏华迹的摊子那边望,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摊主在卖力地揉捏一块面团,旁边的媳妇摆开一排小陶碗,往每只里面撒花生碎粒。
"走了,看什么?"
季良碰了碰薛忆胳膊,他一边转回头一边问:"要不要让人和苏伯伯说一声?"
"你现在才想起来?"季良冷哼着,"要说也得先去和嬷嬷老陈叔说,两个人一把年纪,还得为你担忧受惊。"
"以季庄主的缜密,难道刚才会没有差人回去吗?"语调用的是反问,意思却是坚定无疑。
季良歪着脖子看他,微微皱眉又微微弯着唇角:"既然薛大少爷如此了解在下,又为什么要逃?"
薛忆别开眼,抓住阿全手里拎着的小篮子竹柄,咋呼呼地道:"诶,我的河灯,全部都带来了!"
"公子搁了一桌,不知道哪个是公子想要的,就全拿出来了。"
"嘿嘿,我可费了不少劲儿。"薛忆捻纸船的一角举到季良面前晃了晃,得意地乐眯了眼,"怎么样,做得好吧?嬷嬷只教了一遍就学会了,一个比一个好,我真是天才。"
他把船小心放回去,又看两眼,忽地扁嘴道,"然而,天外有天,我跟你说,今天我看见有个人做的莲灯......"
季良听他讲秀蝶的灵巧手艺,牵着他袖子往河边去。
"......真的像渐渐花开了一样--"
薛忆停下脚步,反去扯了季良说:"带你去刚刚我放灯的地方,那位置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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