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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良——by小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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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被吓了一跳。
后来相处长了,竟渐渐习惯起来,如同现在自买了第一包巧果,他就没停过嘴,见了什么香甜的都想要尝,季良并不阻止他的兴致,只是不时从他手里拿过那些已经吃过一些的点心,让他手上总留着新鲜的几块,不至于察觉到受了管束,又不至于撑坏肚子。
季良悄悄瞅他,薛忆偏头含着半块芝麻酥模模糊糊问:"要看就看呗,不会掉肉的。"
阿全把手上大包小包一样样搁满大半张桌子,他甩甩胳膊去将店家端上来的茶杯重新拿清水冲洗一遍,看着没碍眼印渍了才斟上茶。
"准备什么时候走?"
躲雨的时候季良问过同样问题,被薛忆蒙混过去,留下个不明不白压在心里,着实不痛快,今晚无论如何也得抠出个结果。
没想到薛忆这次倒是直截了当地答道:"阴阳先生说过了月半才能启坟,然后收拾收拾便走。"
"到时候我这边的事也该定了。"季良把胳膊肘靠在腿上,弯着身子慢慢吸口气,叹出来,"我还是想陪着你去--"
"得了吧,有苏伯伯在,你不怕被他骂破头了?!"薛忆轻慢地睇他一眼。
季良自嘲般笑笑:"说得也是,一路跟在他的眼皮底下......唔,回去把一切料理出个妥帖大概化两三个月,年关前就能去接你。"
"不用了。"薛忆打断他,瞳人黑黑的,朦胧了星彩,"我不会在那儿了。"
"又是要去哪里?"季良惊疑地扭头,直直盯着他笼罩在暗昧灯火里轮廓迷离的侧脸,有几缕流光发丝滑落在面颊边缘,勾出一抹似乎随时都会逝去的幽雅。
"还没决定,想去的地方很多,也许是大漠草原。"薛忆舒缓着语调,表情平静,"父亲曾经去过一次,念念不忘那里的辽阔广袤,常跟我提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一定亲身体会了方能领会。"
"冬天冷得掉骨头。"季良口气很不和善,"在江南你都一冬离不开火炉。"
薛忆被提醒了,挠腮想了想:"那就去云南大理,听说滇池很美,即便是腊月也有羽毛缤纷的禽鸟,云天红霞都是别处见不到的纯净艳丽,哈尼姑娘个个能歌善舞。"
"好,你去带七个八个的回来,正好组成一个戏班,庄里需要的时候可以不用去外面另找了。"
"喂,亏你想得出来,这么糟践人家。"
季良沉着脸别开头,把大半个后脑勺留给薛忆。
过小半晌他喃喃道:"等我有空,一起去不好么?"
"是啊,身边有个人随时吵吵嘴,万一掉到山涧旮旯里也不会寂寞,可是--"顿了顿,"我怕会等不到。"
季良啧一声:"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别人?!我说有空就一定能抽出时间来。"
"嗯,季大庄主向来一言九鼎鲜有失信。"薛忆清风淡月地望他,看他眸子上映着的层叠愠火,"然而,人生却短暂。"
"你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自行自事!"季良噌得站起来,忿忿迈几步,停在河堤边沿,再往前半寸便是漠然流水,微小松软的泥土从他脚底下滚落到河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沉中。
"我又不是要把你绑起来,囚禁起来。好吧,你现在是想做什么都行,没谁有权利限制你......起码,你有事先讲出来大家商量,不要总爱闷声不坑,冷不丁抛出来让人措手不及......久了会厌倦的!"
"所以我说,相逢不一定欢喜。"
薛忆低头看着蒙住膝盖的布料上,混沌的纹线颜色,陷入一种抓不住的虚伪空间,即近又远,恍如隔世的惘然。
慢慢咬杏仁糕,在牙舌之间研磨搅拌,味道突然变得陌生。
他如此专心一致地咀嚼,没有注意到季良何时转身朝他急速而来,一把捏着他的颌骨,然后,凑过来吻住了他。
薛忆愕然地合不上嘴。
甜甜的杏仁,细腻的糯米,欢快地沾染侵犯,轻而易举裹缠上外来肉块。
薛忆找回神志,猛地掐着季良胳膊推搡,使劲撇开头,用手背捂着嘴慌张忙乱:"我在吃东西,你可真恶心!"
季良调头啐口搅得稀烂的杏仁糯米渣:"你都吃一晚上了,什么时候能停一下嘴?!"
"知道你还--猪头!"
薛忆一掀下襟跨过条凳疾步到桌边,在惊愕地忙不迭挪位置的阿全的注视下,端起一杯茶水咕噜咕噜喝。
季良朝他背影低吼:"你才是猪!"
薛忆回头狠决凛然地回应:"我就是又怎么了!"
"你说话都不嫌丢人!"季良把阿全往更远一边推,挤到桌边大口喝茶。
"我丢人还是你丢脸?大街上那么多人,那么多眼睛看着,你,你--"薛忆哽着不知道要怎么表述。
"好,我们就去没人的地方。"
季良不由分说拉他,薛忆扳他指头,跌跌撞撞弓弯了身子反抗。
"我不去,我还没有逛完,你放开!"
"不放。"季良回头嚷一句,换手将他拽到胸前,揽着他的腰夹在胳膊里,像是那些长辈要教训不听话的孩童,一路半拖半抱折腾出满头汗。
等在街口的车夫老远就见庄主气呼呼挟着薛公子径直过来,阿全抱了满怀的东西跟在后面跑得吭哧吭哧,他半个字都不敢说,连忙打掀起车帘子。
薛忆抓着车棚边沿死撑不进去,季良矮身环住他腿根往上一耸,薛忆空手扑腾稳定不住,嘭的就栽进去,季良紧随跳上车,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搂着扯着就一起跌到座位上。
车里铺满柔软锦垫,因为夏天的缘故,又裹了鞣过的苇席,往日坐上去只会显得舒适,而此时薛忆却一边叫嚷着"疼死了"一边挥手蹬脚努力要离开狭窄车厢。
"外面你说人多,到里面你又不安分,你到底要怎么样?"
季良在黑暗里摸索捉住他两只手腕,费劲的曲膝压住他的腿,没好气的别别扭扭的去吻他,薛忆左右摇摆脖子,让他找不着准心。
季良忍无可忍,白森森两排前牙一口咬在他颈侧,微微的刺痛顺皮肤呼的扩散开。
"你个饿死鬼啊你!"
薛忆脱不开,喘粗气大声骂他,季良就趁他蹙眉闭眼的机会得手。薛忆急速地闭紧嘴,只让那边碰上硬梆梆的牙齿,季良焦躁地腾开一只手去捏他两腮,又不敢太使劲,两厢僵持,在这个看不清彼此面目的空间里。
热热的鼻息往来反复,焦灼彼此皮肤,急急切切的,刮搔着细小汗毛带起一串一串的战栗,一波一波的浪花,随着血液到处散播,四下里蔓延。
原本柔软的唇因为绷紧和干燥,舌尖扫上去滞涩。
季良忽然离开了,微张口呼吸。
马车停在一盏薄绢宫灯旁边,温亮的光透过帘子照射进来,只剩下有气无力的一点昏暝,映不出对方眼神表情,相互揣测相互踯躅,寻找能够沟通的线索。
薛忆一直使劲咬合着,腮帮子累得冒酸水,当季良松了桎梏时也懈去力道,缓缓张开嘴活络。
"薛念君。"
"哼!"
"薛忆。"
"干吗?"
季良在他恶狠狠地不耐烦地强调里,凝视他模糊面孔上模糊的眼,一切都包裹在化不开的迷雾里。想在揪疼的心尖上撕开一道凌厉的裂口,把躲藏在里面的一些影影绰绰的话催吐出来,但是为什么又辗转迂回?身体之间接触的每一点每一片,贴得密密实实,贴得仿佛血脉都能融合在一起,用同样的频率脉动。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该多么美好。
"说话,你要干吗?叫着好玩啊!"
季良没有吭声,看着他,像溺水的人对浮木的贪恋,昏暗的光线似乎突然间光亮无比,让他能清晰瞧见面前这人脸上细微的线条转折,蹙起的秀丽眉毛下那一双秋水明眸,漾着聚集了愠气的烟波,又有点滴晶亮的辰星浮动。
他慢慢地挪到薛忆旁边坐下,慢慢的伸长胳膊搂住他,慢慢的把头抵在他胸膛上,静静聆听着,感觉着真切的温度顺着那有节奏的跳动涌进自己的耳廓,渐渐浸染全身。

第九十八章

季良梳洗完毕又喝了点粥走出门,见阿全还在薛忆房外一遍遍喊:"公子,该起了,公子。"
他皱一下眉,示意阿全让开,接着推开门径直走进去。
没有放帐帘,床铺上薛忆面朝里蜷缩着一动不动,只把脊背冲着来人,看起来睡得很熟。
季良踩上脚踏拿手拍他肩膀:"喂,起床了。"
薛忆扭了扭,把脸往枕头里埋。
"今天不是要去看人家喜事,再不起来可就错过时辰了。"
季良又推他,把薄被掀起来,露出他只穿着亵衣的身子,薛忆磨了一下嘴,模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抓着枕头用胳膊遮挡光线。
平时总让他睡到自己醒来,几乎忘记他赖床的功力多深厚,季良挺无奈地回忆了会儿以前谁告诉他的很有效的方法,思忖片刻,叫阿全端来一盆凉水,拧了张布巾在手里掂量着,卷起来拿边缘去碰薛忆露在外面的脸,被他一转头让开,再去碰,他就把脑袋往胳膊和枕头间缩。
季良一时气恼,将布巾摊开一巴掌蒙到他脸上,看见他顿了顿,身体猛的颤抖,忙不迭挥着手胡乱抓刨。
"快起来了!"季良低吼一声,捉他胳膊把他拽起来,却像是没骨头般耷拉了脑袋,软趴趴的撑不住,歪歪斜斜在他手里摇晃,一双眼仍旧闭着睁不开。
"真是的,昨天是谁信誓旦旦说一定起得来,一定要去看的?"
季良扶着他肩膀看不见回应,心一横牙一咬:"阿全,去把洗澡的木桶倒满凉水,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在那里面也能继续睡!"
"庄主。"阿全小心翼翼对他说,"薛公子身子差,万一泡出个三长两短来--"
"那该怎么办?算了,拿身衣服给他套上,将就这副德行拉出去。"
"不太好吧。要不换个法子试试?"
"换什么?"
"嗯,昨天薛公子带回来的桂云糕,嬷嬷已经蒸好了,一会儿端进来,薛公子最喜欢吃这些点心,兴许自己就醒了。"
季良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他怀里睡得安然的薛忆,沉吟片刻,俯在他耳朵边温温和和地说:"桂云糕,杏仁糕,枣泥芝麻糕,满桌子都是,想不想吃?"
"......想......"
"哎呀,被人抢走了!"
"我的糕。"
薛忆倏的睁眼坐起来,抓着季良懵懂迷惘地说:"哪里,在哪里?"
季良撇开他的手:"什么哪里?"
"糕,抢哪里?"刚醒来薛忆口齿都不利索,抓住只字片语纠缠。
季良说不出好笑还是好气:"你怎么就对吃上心?"他蹙了眉盯他小会儿,站起身,"在厨房。"
"啊?"薛忆茫茫地看着他,半梦半醒的。
季良扁了扁嘴,弯腰在他鼻子上一捏:"快起来梳洗了,就让嬷嬷给你端来。"
薛忆转眼呆呆望窗外天色,半晌后喃喃自语:"这么早......"
"新娘在家里吃了‘出嫁酒'要赶到夫家拜堂,都像你一样赖床,准得拖到半夜三更才进的了新郎家门。"
"新娘?"薛忆歪脑袋想了想,突然撑大眼惊呼,"糟了,海棠。"
季良扶一扶额头:"终于想起来了。"
"怎么不早点叫我,万一错过了怎么办!"薛忆慌慌忙忙找脚踏上软鞋,一面伸臂指着衣服架子叫阿全,"把外衫给我。"
"现在埋怨起我们。"季良从阿全手里抢过衫子抓在手里,"你问阿全,我使多少法子,差点把你丢凉水里。"
薛忆探身夺衫子:"废话少说,什么时辰了,赶得上不?"
"大概能看见迎亲花轿。"
"阿全,我的腰带呢?不是那条......嗳,旁边那个,对。"
薛忆手忙脚乱整理装束,洗脸的时候水溅得到处都是,嬷嬷把早点端进来,他跳着去抓桂云糕,季良一掌拍开他的手:"先把头发梳好坐下慢慢吃,时间足够。"
"你说只能看见花轿。"
"对啊,你又不去看人家拜堂,当然就只能看花轿。"季良坐在桌边托着下巴闲闲说。
薛忆眨眼愣半晌,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吓我一跳,你说清楚嘛。"
"大少爷,是你自己没睡醒好不好。"
薛忆哼哼瞥他一眼,拿梳子让阿全帮他束头发。

不起眼的蓝布马车停在街头,薛忆撩起窗帘朝外望。
几丈外寻常院子一派喜气,班驳门板贴着大红双喜字,门檐下挂上两只大红灯笼,装点大红绸编织的花朵,穿着大红喜服的白面青年拱手向四周腼腆地笑,连萧瑟灰土墙都剥去卑微,在上午渐渐炽热起来的太阳底下,和恣意蔓延于它顶上的七里香蔷薇一起容光焕发。
这些灿烂夺目的色彩,陀螺一样旋转不停歇的新郎傧相,起哄闹腾的亲朋戚友,呜呜啦啦奏出的迎嫁曲,连绵起来刺在眼睛里,展伸成一团美好的梦幻。
薛忆看见秀蝶提着花篮走出门来,她穿着云霞似的裙衫,有飘扬的橙黄粉翠的丝绦流苏,一路撒下斑斓花瓣,像是蟠桃园里的仙子,她走到花轿边就停下,等着新娘被家中长辈送出来上轿。
一个打扮花俏的胖媒人摇着团扇,手里牵根红绸绳引导新娘离开娘家。
海棠的脸被喜帕盖住了看不见,她移动点缀着翘起来老高的绒球的软缎鞋,一步步迈出家门,跟在她后面的小伙子有张善良的脸,堆满幸福宽慰的笑容。
新娘回身来,向家人最后一拜,上了轿。
火一般绫罗围罩的软衣花轿,绣满了精致的金鱼闹荷丹凤朝阳,熠熠生辉,四角飞檐有琉璃珠穗,三尺六寸柔绢彩果。
奏喜乐的师傅调出欢快节奏,鼓足浑身解数摇头晃脑,迎亲的队伍被媒人指挥着转向,新郎昂首走在乐队后面,胸口极大的绣球映得他一脸彤彤,他将要领着后面轿子里自己的新娘开始新的人生。
褐条纹衣服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跑到秀蝶跟前,用压过乐曲的声音嚷嚷:"姐姐做人家媳妇了,你什么时候来做我嫂子啊?"
秀蝶嗔他一眼,耳根隐隐浮出衫子上的霞光,她推那男孩,视线不经意扫过刚才走在海棠后面的小伙子,只短短一瞬,别开头去,眼角眉梢都羞了起来。
"看得这么入神,是不是也想穿喜服?"季良俯在薛忆耳边悄声说。
薛忆一抬肩头撞开他下巴:"我才不要,穿上难看死了。"
"你怎么知道?新人都穿那一身,谁会说难看?!"
"我就知道我穿上见不得人。"
"怎么可能?!"
薛忆瞥他一眼,不回答。
"说啊。"季良伸指头在他腰际挠。
"走开。"薛忆拧身抓着他手丢出去,"没什么好说的。"
"说嘛,总有个理由吧。"
季良又歪过来挠他。
"说就说,把你手挪开。"薛忆不耐烦捏他手,"以前有个爷包了我,非得让我穿着喜服等他去接,下好大的雨,那衣服故意做得很繁复下襟很长又很重,险些没让我把命送了。"
季良反手捉住他,突然使了大力气,薛忆疼得皱眉,撇嘴冲他说:"看吧,我不说你不高兴,我说了你还是不高兴,季庄主,你可真难侍侯。"
"我,只是不知道......"季良有些嗫嚅,连忙举着他手放到嘴边吹,"好了,痛痛飞走了。"
薛忆看着他讨好的神情,抽回手用胳膊肘撞他:"去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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