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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的情书 下——by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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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抽更好,”杨宽往后靠在窗格上,吞云吐雾。

“周灼,”杨宽忽然问我说,“你觉得人活一辈子是为什么。”“怎么,”我笑起来,“你还想跟我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别笑了,”杨宽喝止我说,“笑起来像哭一样。”

我陡然住嘴,低下头,沉思起这个深奥的问题。“不知道,”我说,“本来我想得和其他人一样简单,找份工作,找个爱人,好好孝敬父母。可是现在你也看到,和我同期毕业的,只剩我一个没结婚了。欺骗父母说要忙事业,可事业早碰到玻璃穹顶,爬到这个高度,再怎么努力,也冲不破天花板。又说要顾及家庭。可是家人病重,焦头烂额,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父亲的病早在半年前,医生就说过肯定是不行了,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他要怎么熬过去,也不知道母亲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有时半夜醒来,头脑中涌上这些问题,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

“生活是一张黑暗的地图,一开始你志得意满,以为只管往前闯,不必回望,总能找得到回去的路。可是渐渐你卡在日常琐事里,不上不下,到最后,就完全迷失了,再也找不到初心。”

“很无趣吧。让你听了一堆中年男人的抱怨。”杯中红酒早已被喝干,我望着酒杯说,“再怎么说,我都三十二了。我妈总还说我不像三十的人。”

杨宽说,“你看起来的确不像三十二。”

我笑起来,“那我像多少,十八,二十?是,从前也有很多人说过我年轻,那是场面,也是实话,我都知道。曾经我还想过,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将我困住,不让我变老呢。”我说着说着,忽然难过起来,“你说,那会是什么呢。”

“有那么多的时间,全白费了。杨宽,你知道你离开我之后,我到了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二十六岁,是什么模样?人人都夸我是帅哥,那时我带组办事,甲方跟我握手,第一句话往往不是恭维我年轻有为,而是赞我风神俊秀。你知道即使到了二十九岁,我去酒吧,也还是会被误认为大学生。后来我从一堆人里选了温彻,你知道他有多高兴,将我的点头,视为天大的恩赐。杨宽,你看看我,我不是什么被你弃之不顾的垃圾,我也有人爱的,你知道吗?”

窗台下面并无实物,我蹬着腿一脚踩空,杨宽眼明手快提着我手腕,才将我抓上来。他拍着我脊背说,“早知道,不让你喝酒,喝醉了这么多话。”“呵呵,”我吐着酒气,一把贴到杨宽颈边说,“杨宽,我也许什么都不值得,可总值得一个解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将我推得这么远,又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活。你问我人生的意义,可是你又知道吗?”

那沉默仿佛持续了很久,我望着他,不敢眨眼。也许今天又会是像过去的无数天一样,没有答案。也许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块冰。可是我和杨宽都已经等待了这么久,这要是一出戏,戏早该落幕。就算有一块冰,冰也总该化了。我像是动画故事中翻山越岭的小人,还需要有多少折磨,才能求得到那一句真相。我更怕,捱不到最终boss出场的那一天,就先挂了,死于心碎。

可是今天似乎和过往的无数天都有所不同。也许是酒精,也许是气氛,我不知道。总之,我听见杨宽慢慢说,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周灼,我不仅是我,我身后还有家族。他们供养我长大,期盼我复仇,我不能辜负他们。”

杨宽推开我,把我放到一旁坐好。“可是后来我发现,家族并没有从小我被灌输的那么无辜,复仇也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正确。脚下一片泥沼,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只会陷得更深。”

“我知道你想要解释,可也许并没有什么解释。当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预先想过要离开。后来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周灼,你看清了,我就是这样的人。赔上你的灵魂和性命也救不了我。别想着救我,要好好活着。”

我快听傻了,把这些话闷在心里想了半晌,才回过味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呵呵,杨宽,我原本以为你已经不可能再伤害我,可没想到你每多说一句话,都能伤害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醉得懵懵懂懂的时候,我听到自己鼓起胆子,又向杨宽问了一句,“杨宽,那你从前,真的有爱过我吗。”

“我爱你,”杨宽厚实有力的大手,温暖地覆上我的眼睛,“阿灼,你喝醉了,所以我对你说。这是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很爱你。可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第39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觉得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喝完酒大醉,隔天总是觉得非常开心。据说酒精能麻痹人的前额叶区,喝完酒后人之所以感到快乐,很可能只是因为压抑被暂时从神经系统中驱除。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一个秘密,年轻人不知道,只有像我们这样未老先衰的成年人才知道。生活并不是时间的单一向行进,生活是千头万绪的一段乱麻。人脚踏在时间里,如同处在河中,并不知道自己将流向何方。日子过一天便是一天得了,为了快乐,成年人有时候不得不放弃自己。

我决定做个智障的傻瓜,一心一意地逃避痛苦。洗完澡哼着小曲下楼,从冰箱里取出速食披萨放微波炉热了吃。经过一大坨人型巨犬旁边,杨宽说,“你的嘴不痛了?”我赶忙用手捂住嘴唇,“你怎么知道的?我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杨宽伸出手腕控诉,“你咬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击完我他还不够,又道,“昨天你哭着喊着说,”我连忙问,“我说了什么?”杨宽道,“没什么,只是哭着喊着让我把奶球还给你。”

“呵呵,”我讪讪把手从嘴巴上放下来。“那必须的,这你答应过我。必须还。”

杨宽上下左右扫了我一大眼,好像在研究昨晚我喝醉后有没有想不开自残。过后仿佛短暂放下心,用一种无了奈了的语气跟我讲,“放心,肯定还你。”

我不知道杨宽现在跟我是什么关系,也许一直就不知道。好像朋友也可,仇敌也可。偶尔他还表现得非常暧昧,好像异常关心我,但经常很快就又显得特别冷酷无情。我趴在窗台上,望着天上四处飘散的云朵,想,杨大少的心,可不就像这天上的云,说变就变了。凡人可千万别去猜。

昨天杨宽和我说的话我还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儿。大意无非是我们都变成了自己当初最不喜欢的模样。我是被生活消磨,他为了复仇大业。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命与运的问题。他为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我,再怎么说,也比我这些年来执拗地困在私人感情里来得高远。往深里讲,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他呢。所以人家一遇到问题,连考虑都不需要为我考虑,直接闪身走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就像我母亲从小教导我,周灼,人不该贪图超出自己层次太多的东西。这是报应。

可是我始终忘不了昨天在梦里杨宽对我讲,“周灼,我一生中最好的时间是和你在一起,被我亲手扼杀掉了。”那语气那么真切,让我恍然以为不是一个梦,而且杨宽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对我说过。可是醒来之后那迹象又在哪里呢,还有什么证据呢?被抛弃对一个人自信心带来毁灭打击,还分外容易让人自作多情。

一连几天无事,杨宽没有前来烦我。只叮嘱我说,“在家好好待着,很快就结束了。”然后他就消失不见,顺便还带走了一大班人马,开走了好几辆车。我的房外原本有好些人守着,可是一天他们接到消息,决定拨一半出去支援,原地留下四五人镇守。我隔在窗户后面看他们开着最后一辆车离开。当天夜里雷鸣闪电,有人翻窗户,我以为是久未露面的凌志,开玩笑地道,“又来给我送苹果了?”那人跳下来,甩开窗帘走向我,我才惊呼一声,“梁诺。”

梁诺看起来成熟了很多,脸上皮肤焦黑,鼻梁几道划痕,不细看我决认不出来他是从前那个十九岁男孩。他过来抓我手腕,急切地说,“跟我走。”我说,“我不跟你走。”梁诺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杨宽是坏人,跟在他身边只会害了你。”“那你又是好人?”我问他,“梁诺,你才十九岁,不是应该待在学校念书。怎么会掺和到这种事情。”

“周灼,”梁诺简短地叫了我的名字,用匕首柄一把将我打晕,“对不起,为了……明悦。”

我从扭曲的疼痛中睁开眼,蓦然发现梁诺就蹲在我面前,吓了一跳。“你醒了?”梁诺慌慌忙忙地道。把手边的碗喂到我唇边,“来喝点水,待会还有粥。”我闭上眼,没有碰他的碗。待缓过气来,慢吞吞冲他说,“梁诺,你应该跟你前辈杨宽多学学,他即使做了再对不起我的事,在我面前,还是该怎样酷就怎样酷,从不会做小伏低,这才是大佬风范。”

“你不相信我,”梁诺控诉我说,十九岁的眼睛亮晶晶的,“为什么同样是将你绑来,杨宽就是好人,我就是坏人。”

“别用激将法,”我说,“我对杨宽的信任是不比从前了,可还是要比信赖一般普通人来得多。”

“不跟你说了,”梁诺放下碗道。“杨宽是很坏的人。我也不会伤害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梁诺带我住的地方是城郊一家普通的汽车旅馆。他成天忙碌,偶尔没事干就来烦我,拿来好些有关杨宽的剪报,或者以杨宽为男主角的录影带给我看。我觉得好恶心。“把这些东西拿走。”“不拿,”梁诺说,“你知不知道精神病院有一种电击疗法,你不是想忘了他吗。我现在对你采取的治疗方案就是这种,你恶心多了,也许就不爱他了。”

我看着电视机屏幕上杨宽和别人的身体缠在一起翻滚,“梁诺,这些东西你也拿出去公布了吗。”“他不算公众名人,录像带的另一方又不是什么明星,再说明域已经不存在了,我拿出去有什么用。”“那这些是专门给我看的?梁诺,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很多,”梁诺再次对我说,“周灼,我不是坏人……信不信由你。你想套什么话,我全部都说给你听。想问就问吧。”

和梁诺相处虽然不怎么愉快,但居然不怎么累。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其实对我不错,除了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居然我想要知道什么,他都顺着我。他告诉我,针对杨宽的行动蓄谋已久。在杂志报刊上刊登明域丑闻,暗示杨宽有人在动他,引杨宽追查到南风市来,这是第一步。梁诺又利用和高球的远房亲戚关系,从没心眼高球嘴里套出了很多话,包括杨宽最在乎的人可能是我。南风是个好地方,庙小妖风大,原本是想在南风市倾尽杀着,趁杨宽困在这边,检查人员对明域动手查账,要栽赃到我头上。被杨宽挡了回去。另外又查出数桩谋杀罪名,要将杨宽依法逮捕。临起诉发现证据不足。只好在街上接连发动几次暗杀。杨宽在枪林弹雨中,居然还赢了。

“绑你来是最后一招,”梁诺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不像杨宽,我没杀过人,也不会伤害你……周灼,你放心吧。”

第40章

我被强行捆绑在梁诺身边待了十几天,对我来说短得几乎有如一瞬。为了防止我逃跑,梁诺给我注射了一种使全身松垮的针剂,他说对脑子没有影响,我却感到越来越嗜睡。时常谈着谈着话就睡着了。到半夜感到有一头巨兽在屋内逡巡,我睁开眼,看到梁诺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那种麻木偏执的神情和小时候杨宽一模一样。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仿佛在这世上不知什么时候我又多出了一个暗恋者,以爱的名义,无孔不入地折磨我。

有一晚空调停了,我被热醒。转头看到伏在枕边瞌睡的梁诺,忽然极不耐烦。我艰难地挪动一根手指头,戳醒他,“到别处睡去,房间这么大,别来这里占我的地方。”

梁诺醒了,擦完脸立即左右看看有些警觉,待到反应过来,再望向我的眼神又有点受伤。“我不睡,我在这里陪你。”他执起遥控打开空调,年轻而结实的手臂,重又牢牢压住我半边被子。

我死死盯住那条手臂,翻了个身,“别在这里烦我。”梁诺固执地靠上来,贴近我,掀起我用来阻隔他的被子,“周灼我这样打扰到你了吗。”“走开,”我语气甚坏地对他说,“你做什么都是打扰我。”

“呵呵,”梁诺在夜色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对杨宽也这样?只怕无论他对你做了什么,抛弃你也好,软禁你也好,你都不会讨厌他吧。只要他一声令下,说愿意跟你复合,你是不是还会乖乖回到他身边?为什么是他就可以,我就不行,你该知道这条道上只有狗咬狗,难道他就比我干净多少?”

我用两手按着被子,没有说话。梁诺一把扯过被子,冒着热气的身躯死死往我身上压。“你走,”我闷着声音,哑着嗓子反抗他。然而从前一起混过,他熟稔得过分,睡衣带子轻轻一挑就拉开了。我动不了,从腰上带出的力气极其微弱,徒然把腿张开,像是迎合。梁诺演着演着独角戏还能激动起来,动作更加简单粗暴。他没有亲我,可是那种感觉像是逼迫我吞下一块恶心的生肉。我推开他,他胳膊肘往我脸上狠狠撞了一下,也许不是故意的,却磕得我下巴好像要碎掉。“疼,”我眼前发黑,一阵头晕,天旋地转得简直想从床上掉下去,梁诺被我叫得清醒过来,拧开灯,碰到我脖子以上满面泪痕,“周灼你怎么了?”“滚。”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对自己说,那都是汗。

那次强迫未遂之后,我的状态迅速萎靡了下去,梁诺没有发现。他总有些别的事要忙,就算心里有些许愧疚,也没有太多时间来顾及我。我小时候就被人强暴过,这是一个黑暗的秘密,梁诺不知道,那种恐惧可以深入骨髓。就算你以为遗忘了,也可以在多年之后被重新唤回来。可能我们家最近实在风雨飘摇,也可能是我全部性命都悬在这个信誓旦旦说不会伤害我、但又神经兮兮时常出尔反尔的青年身上,让我分外没有安全感,总之那一段,我过得非常不好。醒着梦着都不分明,记忆里最多就是在睡觉,然后一觉醒来,一摸枕头,脸颊边大片都是湿润痕迹。

梁诺这一两天终于注意到我不正常,允许我清醒多了些。还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我,一边坐在沙发上给我削水果,一边给我闲闲地讲南风以及周边省市佚闻八卦。人不可貌相,梁诺表面上只是个普通大男孩,他不说,我都不会知道他便是最近落马的那个前任市长的小儿子,和明悦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给我讲和明悦小时候的趣事,讲明悦后来如何因母亲意外逝世而精神失常,后来陡然恋上杨宽,变得更加偏激。

南风市是个民风彪悍的小地方,黑暗而且野蛮,人们像牛马一样在这里长大,多少年来,黑色案件层出不穷。我从小就被告诫晚上十点之后不要出门,夜里听的童话故事,全是各种带头大哥江湖传奇,地痞流氓在本市横着走。梁诺和我讲这些,似乎是想向我证明他的复仇并不是空穴来风,对他个人来讲,充满了正义以及理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所提到的那些名字和故事,全都太过遥远,以我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实在没有心情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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