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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的情书 下——by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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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最后的枪声惊散了暮色中的天鹅,我听到许多水鸟凄惨地嘎嘎作响。也许风也在那一刻变得更冷了,所有情节和故事都被冻住。当杨宽往自己胸膛射出那一枪之后,狙击手迅速出手,制服了一直嚣张不可一世的梁诺。梁诺仿佛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得逞,居然得逞得这么轻易,两手交叉背在身后,所有的骄傲和轻蔑都被击碎,脸色惨白,跪倒在我面前。我无暇他顾,扯开眼罩,在保镖搀扶下迅速向杨宽跑去。一切仿佛就发生在转瞬之间,我还来得及看到从杨宽唇间吐出的鲜血,他用尽最后力气冷冷朝我看了一眼,然后两个膝盖就此跪下去,再也说不出话。

我想就算时间过去再久我也会记得那一个傍晚,杨宽身体温热地摔倒在我面前,然后我将他抱在怀里,亲眼看着他身上关节节节破败,皮肤变软,直至眼睛也失去颜色,从他下摆只剩半截的白衬衣上绽开大朵血污,像是许许多多莲花,在水面冰凉一望无际的澄庆湖面前,只一个回眸就永久凋谢。

第42章

梁诺说,周灼,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踏进了一个死局,但是我最终也没有舍得对你下手。你能不能,看在这一点情谊份上,稍微多记得我一点点?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一会儿,他讪讪放开抓住我腿的手,被几个保镖从地上拎起来,套上手铐带走了。

随行有救护车,那之后,我和杨宽都被紧急送进了病房,我在担架上没撑一会儿就晕过去了。一睁眼就是三天后,他们告诉我这是在北京。杨宽没醒,还在重症加护病房,可是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我不信,等体力稍微恢复,便扶着墙,一瘸一拐向医生申请过去看他。

不知谁也来看过他,从南半球给他带来一束花枝,上面用英文手写了几张明信片,罩在无菌玻璃罩里,神采飞扬,很是温馨。那束花枝看着像梅花也像桃花,花苞很小,骨朵分明,红红粉粉的,给干净到不正常的病房内带来了一丝春意。我很喜欢那束花,每天给它加水,闲时坐到床边,给杨宽读两页书,或者帮他翻检一下身体。由于失血过多,我的指尖现在还像瓷片一样透明,倒是床上的重症病人,状态比我要好一点,只是睡得太沉,永远不醒。

他们告诉我,子弹从杨宽身体里穿过,打在四肢的那几枪,有效避开了八成以上可能造成大范围伤害的血管和骨骼组织,手法之精准,可以作为同类绑架案教科书。至于胸口那一枪,完全听天由命,救过来是万幸,救不过来,也只能算命数。

我疑心这一切,杨宽究竟知不知情,又或者他前来赴约那天,就已经安排好了这样的结局?然而这个男人睡着了,不懂说话。我看他躺在床上,乖得谁都可以在他脸上乱戳的样子,也不再好意思拿任何话去质问他。

一晃十天半月,我快出院,正主还没醒。师兄得知我到北京,主动前来帮我收拾行李。临走前,看我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样子,挠门问我,“你还想过来看他?”我感到脸上有点发烧。师兄叹道,“算了,想来就来吧。大不了这混球下次负你,我冲到美国,买把枪逼他为你再死一次。”“不要这样说话,”我亦步亦趋跟在师兄后面,极小声道,“他下半辈子都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残废……”“祸害遗千年,”师兄横我一眼,气势如虹地单手扛起两个大箱子,在医院长廊内骂骂咧咧道,“看他还有几条命用来渣。”

话虽这样说,可我每次来医院看杨宽,师兄还是会开车载我。我给杨宽准备的礼物,师兄全都要不放心翻开来看,“什么鬼东西。”仿佛生怕杨宽这一醒来,我一不小心,把整个灵魂也拱手送出去。我说不会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尊严。师兄说,“怎么不会?你贱死了!”我望着车窗前道路,愣了两三秒,然后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控制不住。

“怎么了,那男人不过受点皮肉伤,你还因此变成哭包了。”师兄乱七八糟往我身上砸了很多包纸巾。绕过下个路口,把车停到路旁。“师兄错了!你是我最疼爱的师弟,师兄口无遮拦,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该说你贱……”我被他那副耍宝的样子逗笑,接过纸巾,胡乱擦脸道,“没什么。杨宽在医院睡了快一个月了,老不醒,我压力大。”“唉。”师兄长叹一声,搂过我,一边徐徐开车,一边给我做了半小时心理辅导,“师弟啊,你可千万不能再犯贱了……”

“你看这北京城里,有多少外围女整容小gay将土大款捏在手心里耍得团团转,不出半年,有车有房,要啥有啥,连矿泉水都只喝进口的。偏你跟个不知道是官二代还是富二代的二代谈恋爱,就把自己这小半辈子给谈到旮旯角去了,傻吗?听师兄一句,做人得乖觉点。只要捞到了他的钱,咱不在乎捞没捞到他的心。你男人那么有钱,要复合是吧?好啊,把条件摆到桌上,直接跟他讲,先给我支付宝打几千万过来!不打免谈!等这钱到了手,咱们再慢慢地玩弄他,先玩弄他的身,再玩弄他的心……”笑得我推车门时,差点跌到地上。都走了老远,师兄还在身后冲我吼,“五千万!外加两套车!两套房!北京户口!美国绿卡!不能再少!”

幸得有师兄相伴,我到北京之后独自等待杨宽醒来的这段日子,才不至于愁云惨淡,没有一点生气。我对着镜面整理一下衣襟,踏出电梯门,忽然意识到整个医院十八层,变得前所未有地忙碌。抓个人一问,才知道特护那位终于醒了,据说主治医生又对这次案例特别重视,闹得整个十八层鸡飞狗跳。我独自缩在角落,希望等这阵混乱过去,能有相熟的医生或者护士过来带我。就在这时,走廊一角拐过几个人行色匆匆,为首的那个目不斜视从我身旁走过,又回过身来指着自己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被问得莫名其妙,摇头说,“不知道啊。”那人似乎被我这样糊涂的态度呛到,瞪大眼睛噎了一句,“那你就不懂得多关心我一句,问我一下?”“我为什么要关心,”我一头雾水,“您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穿黑色中式制服的大叔估计真是什么重要人物,连续两次被我无视,快要气晕,指着我骂,“你……他怎么就看上了个你这样的!”身旁人忙扶住他。大叔平静了一会儿,脸色恢复正常,看算命看相似的,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渐渐叹了口气,“也好,什么都不懂,一辈子才有福气。”我正琢磨着,这句话哪里不对,大叔又拍拍我的肩膀,冲我指了指病房,“那里面,有个男人为你粉身碎骨,我们希望你好好考虑,别错待他了。”

说完那伙人齐齐往前走,从拐角消失了。我站在走道莫名其妙了一会儿,有医生过来唤我名字。我跟着护士小姐,一路向他们打听病情。他们只说病人醒过一次,情况在好转,但是也不一定,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说着将我一把推进去,加厚防菌隔离门在我身后骤然关闭,我立在病房内,茫然地转了转,杨宽躺在病床上,全身灰败了无生气的模样,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

大概有人刚来看过他,床头简单地搁置了一些礼品,我伸出手,将它们一一摆好。转身搬座椅时,手肘又碰到那束旧花枝,居然已经开了。有人给它的花瓣也洒了水,在室内不充足的光线下,花朵一片片倾吐着饱满的生命力,居然是那样粉晕湿透的颜色。我愣愣看了一会,木然落座,伸出一只手,紧握住落在床边的杨宽手指,然后垂下头,看到一粒粒透明的雨水,也顺着我下巴,流到杨宽苍白的掌心和指腹上。

我用两手握着杨宽右手,把头抵在杨宽手臂上哭。这是一个黑暗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只有伏在杨宽病床前,我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不必担心人打扰,不用担心人评判。太软弱了,否则他们会说,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哭?可是我就是这样,因为没有人代我活过这三十几年来空无一物的人生,没有人理解过我的痛楚。没有人,甚至连我师兄也不行,父母也不行,杨宽本人也不行。

那只手渐渐从我手中抽出来,然后翻转,盖上了我的手背。我听到杨宽以一种大概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缓慢恢复过来的声音说,“周灼,过来。”我趴过去,杨宽将我拉到他颈边,“以后眼泪掉下来了,不要自己擦,等我给你来擦。”“谁要你擦了,”我哽咽道,像小时候那样顶撞他,把眼睛贴到他脖子边衣料上,不想让体液沾到他的皮肤。“别躲,”杨宽说,他用两手将我按到他脸边,闭上眼,然后又用单手蒙住我的眼睛,仿佛一点也不想让我们见到彼此,“现在你看到我最真实的模样了。”杨宽的声音逐渐武装上他惯常的那种语调,有一点高远,有一点冷漠,还有一点多情。“哭着喊着要和我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爱情,你要不要。”

“谁哭着喊着了,”我本能地反驳说。为了维护仅有的一点面子,“而且也没有人想要和你在一起。全世界都不会有。”

“是,全世界都是假的。只有你才曾经爱过我。”

那时我尚不懂得这句话是由杨宽真心说出,有多么惨痛,只凭经验判定他油嘴滑舌,“花言巧语。醒了吗?醒了我去给你请护士。”“我没醒,”杨宽牢牢按住我说,“再陪我待一会。”

第43章

他醒来,也没问自己状况究竟如何。虽然抱着我,但整个状态显得游离,仿佛心思并不在此处。我趴着跟他寒暄了一会儿,告诉他我父母现在已经平安了,谢谢你。他只是略一点头,淡漠地说,“梁诺已经被收押了。”

“怎么说起他了?”我好疑惑。“不过话说回来,整个绑架事件都很奇怪,就记得你莫名其妙把我绑来绑去,梁诺莫名其妙把我绑来绑去,想干什么啊?后来又没咔嚓我。”

可能我讲话的语气比较轻松,杨宽表情有一刻松弛,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南风政局不稳,梁诺骤然家破人亡,把这一切算到我头上,年少轻狂,想要一个出口而已,未必是想要为明悦伸张正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杨家躲在幕后,支持他与我为敌,目标根本不在我,而在于你。假意同杨家合作,赌一把,想借此来伤害我,没想到我会让他赢。其实那天,梁诺困兽之斗,再伤几个人也无所谓,可是我自戕之后,他信守承诺,并没有向你出手,这是君子之风,我该感谢他。梁诺终究是对你不错。周灼,你爱过他吗?”

“你这一长串,快要把我绕晕了。”待我终于清醒,回过味来,察觉出有哪里不对。“靠,我都奇怪为什么你醒来,第一件事是要提起梁诺,原来你以为我喜欢他啊。怕我因他入狱伤心,因此第一时间向我解释个明白。可是我什么喜欢过梁诺了?那个小子,大概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何况他还……绑架过我。我不爱他,一点都不。”

“是吗,”杨宽一副不打算泄露出什么感情的样子,不紧不慢道,“还以为要想在你心里排位,他也成了竞争对手。”

“我发现你们都很像。”我说,“从前梁诺非常关心你,温彻也是,老喜欢在我面前,针对你问东问西。难道这是一场比赛吗?人与人之间,怎么能进行比较呢。有时候看起来只差一点点,但其实是差很多。云泥之别。”

杨宽闭上眼,高傲地说,“我是云,他是泥。”

我愣了一下,然后被他逗死。使劲往他肩上拍,“别装了,刚才还夸人家有君子之风,合着都是假的啊。”杨宽被我揍得皱眉,我扑过去检查他伤口,一下中计,两个人其乐融融地滚了一下。

闹完,杨宽脸贴得极近地问我说,“你见过杨家人。”

“哪啊,”我四处回头,“没见到。”

“可能有好几个,”杨宽帮助我指认道,“对你态度不好。”

“啊,”他这一下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刚才走廊里忽然来拦我那几个吧,那见过。确实是态度不好,脾气也特别臭。”

“真敢对你不好?”杨宽揭开被子准备下床说,“我去给你找回来。”

我也算经历过好几任,知道男人在床上跟你扯这些话,大半当不得真,但看杨宽撑着病体也要为我出门找茬,十分较真的样子,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这个身体状况哪起得来。我牢牢拉住他,不能让他自己想起来这一点,得护住杨少的面子,“别走,他们也没对我怎么样,总共就说了两三句话,你先陪我待会,说说杨家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我哪里惹到他们了啊?”

“你没有惹到他们,”杨宽被我拉转回来,“是我。抱歉,你在他们眼中,远没有那么重要。”

杨宽有时候讲正经话,也会带一点欺负人的味道。“好了……知道我在你们眼中一点也不重要,别这么直接说出来好不好。”我锤了他一拳,忽然想到一点,感到智商有点不够用,“那我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吗,难道他们又不想除掉我了?”

杨宽一脸不愿多说你太蠢的样子,我又揍了他两下,他才全盘倒出来,“有一阵我比较懒,拒绝管家族里的事。他们老了,生意风险又大,在交班之前,难免会想东想西。担心我不听话,有损家族利益,担心不相干的人把你绑了,送到我面前来威胁我。这么多年来,国内有我坐镇,没人敢对你动手,他们就干脆自己动手。还以为很高明,我不知道。”

这种绕来绕去的豪门秘辛,印象中只有在我妈看的八点档或者坊间小报里才见过。奈何我平时不太八卦,听得两眼一抹黑。数着手指头,好不容易把全部信息吸收完毕,又问,“那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你,你还差点被……”

杨宽极低地叹了口气,那神情气质忽然变得很沉重。我茫然了,不知道他又跳到哪一个频道。对视了很久,只听杨宽投降似的对我说道,“周灼,那些人都是我的叔叔伯伯。纵然心狠手辣一点,我不死,他们就会想尽各种办法让你死,可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再疯到哪里去。”“你说什么,那其实梁诺干什么并不重要,你早就知道了,是故意死给你叔叔伯伯们看的?”杨宽没有接话,只是脸色极差地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周灼,杨家和我对不起你。这次的事,让你受到很大伤害。我可以为你去揍他们一顿,叫他们给你赔礼道歉,也可以逼他们把产业交出来,过户到你名下。但是我不可能整得他们家破人亡,也不可能容许法律去制裁他们,叫他们受到惩罚。你怪我吗?”

“啊,”绕来绕去绕了一大圈,最后又绕回到我身上,我快听傻了。杨宽所描述的一大堆前情,以及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都不是我所能理解和想象的。“我不怪你,”说完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交待出去了,价格实在低廉。这一次,说不定就连杨宽也会看不起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轻飘飘地立在这世上,教人不值得珍惜。“让人家破人亡什么的,太可怕了,我没想过。而且你都这样了,我,我也不怪你。你知道的,就像别人都在说的,我……我很贱。”我低下头,不敢去直视杨宽的目光。

但是杨宽靠过来,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说我贱。他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说了另外一句话,“周灼……为什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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