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住,你说要听公子的话这回事,是公子他提的?”许颂铭打断道。
“不错,”乐梓由狐疑问道,“有何问题么?”
“有,当然有,哈哈哈,”许颂铭倏尔朗声大笑,拍着乐梓由的肩头,手指朝他点了点,“王爷这是在考验那公子呢。”
“嗯?”乐梓由懵住了。
“这法子是公子提出的,王爷顺着他的意,让你照做,是为将来做打算。若公子真对王爷没有不轨之心,助王府逃过一劫,便足以说明,这公子是站在王爷这边的。若那公子真趁乱做出什么,我们便可拿下他,等王爷归来质对。是以,某深以为,今日我们这事,得去寻公子,瞧瞧他会做出什么,试探他对王爷是真心相助,或是恩将仇报。”
“甚好,”乐梓由拊掌,“那我们便去请教请教这位让慕卿都刮目相看的公子,瞧瞧他可会做出些什么惊人之举!”
随后,他们仨便入了朝临阁内,询问季拂心对付监察御史之事。
“呀?”季拂心一见他们,便歪着脑袋,眸底含着疑惑看向面前的两男一女。乐梓由同许颂铭他是见过的,但这女子,他却不曾见过。
许颂铭迈前一步,拱手同季拂心解释道:“这位是晴波姑娘,乃是品芳阁的老鸨……”
“啊!”季拂心陡然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便手肘撑床,朝后退去,疑惑的眼眸立时染上了一层哀戚之色,变化之快让晴波也反应不及。
“公子你别怕,奴并无恶意。”晴波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上前试图安抚季拂心,不料他又叫了一声,扯起被子便蒙住了头,不知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方才还好好的,忽而变样,这让试图同季拂心沟通的三人都懵住了,无奈之下,乐梓由唯有唤王大夫前来,给季拂心瞧瞧究竟是怎地回事。
王大夫一到,看季拂心又变回了原样,气得是吹胡子瞪眼,将这三人瞪得愧疚地倒退了数步,方捻着胡须给季拂心探脉。不想看了半晌,都未瞧出不对,使得王大夫的气更大,抖着胡子说道公子略怕生,你们仨齐齐现出,他自然害怕,加之对品芳阁有阴影,你们还让晴波进来,这是让公子不好过,噼里啪啦就是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仨一顿。三人无奈,商议片刻,决定由稳重的许颂铭来同季拂心单独沟通,而乐梓由则同晴波在外间等候。
咿呀的关门声落,季拂心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一见着许颂铭,他呀了一声,又想蒙上被子,却在许颂铭下一声送来时,动作骤止。
“公子,你不必再担忧,某并无恶意,你可收敛些了。”这话里有话,看似在安慰季拂心,实则含着深意。
季拂心听罢,身子轻颤,徐徐将被子拉开,一双眼底有如深海漩涡,让人不自禁地被吸入进去。
“咳……”许颂铭偏头清咳一声,单手负于背后,开门见山道,“恩人,我们不妨直言,现今王府遇到一难处,依着王爷的指示,我们需得问您的意见,事情是这样的……”他故意扭曲了晏苍陵的意思,想瞧瞧季拂心会有何古怪的反应,不想,季拂心自始至终都平淡无奇,神色如常,听罢后眼底也毫无波澜,好似在听柔和的鸟鸣声般。
“总而言之,”许颂铭收话道,“监察御史本是监察弹劾百官的官职,但因天子多疑之故,监察御史便多负了一监察亲王之职,但凡到达城镇,皆会先去考察亲王品性,再监察地方百官。而今王爷不在城内,若被监察御史发觉此事,王爷将大难临头。以上,不知公子可有何良策。”
季拂心深深地垂下眼睑,状若深思,他将手指交叠一块,又按着交叠的顺序慢慢拆开,紧接着,又十指交织。他反复做着这个动作,足足有了一炷香的时间,久到许颂铭都有些不耐了,他方抬起头来,直视许颂铭,不答反问:“你们信我么?”
陡然问出这么一句,许颂铭有些怔愕,顿了一瞬,方点头道:“信。”
“那便依着我说的做。”季拂心下定结论道。
几日后,红日高悬于空,万千烈光逼得人双眼难睁,地面亦被蒸腾出烦闷的热气。一辆马车自远向近轱辘行来,拉车的马被烈阳压得噗嗤噗嗤喘着粗气,双耳垂蔫,四足没精打采地步步往前腾。马车内的人也燥热不安,宽大的袍袖都被毫无礼仪地卷到了上胳膊处,下摆也撩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跨开双腿,拎着一把不知打哪儿弄来的木扇神情恹恹地扇着。
“啐!让老子大老远赶来这儿监察晏王,呸,监察个屁!故意热死老子还差不多!”马车内的人,正是前往芳城的监察御史,名唤李桀。李桀乃当之无愧的小人也,凭靠阿谀奉承方有此地位,在宫内毫无作为,只有一张善拍马屁的嘴,能拿得上台面。他将天子哄得龙颜大悦,甚得天子器重,仗着天子恩宠,这脾性愈发嚣张跋扈。又因他弹劾百官,权限甚大,百官皆忌惮于他,是以他常以监察之名,收受贿赂为实,游走大半个桓朝,每巡按一回,便能捞上大把的银钱,若是遇上清正廉洁不肯贿赂的官员,他便在回京后,嘴皮子一开,扣给此官一“贪污”之罪,便让此官永世不得翻身。李桀品性如何,一眼可见。
马车缓行,闷而无风,李桀燥热难耐,拎起几上茶壶便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但这一口茶还未顺进腹中,便听一阵大喊声从道路两旁而来,隆隆的足声随之踏起,有如千军万马转瞬逼到近前。马儿受惊,嘶鸣一声扬起前足,带得马车一震,李桀手里的茶壶便被巨震甩了出去,哐啷一声,在车内摔个粉碎。
“丫丫个呸!谁人惊扰老子的马车!”李桀的热火冲到了头顶,他一掀窗口的帘子,探头一望,嗬!差些儿将胆吓跳了出去。
只见马车外,围着一圈的虎背熊腰大汉,每个大汉手中,皆抄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烈阳一打,大刀身反射出道道银光,有如死亡之光摄入眼球,无端便带起了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
明明是蒸笼夏日,李桀却被这寒光逼得后脊发凉,冷汗涔涔,他咯咯地打着牙颤,忙将帘子放下,身子前倾催促着车夫:“快快快,驾车冲过去,快啊!”
车夫也被这群大汉的气势给吓住了,听罢这话,方能哆嗦着手扬起手里的马鞭,不想马鞭的势头还未落下,只见寒光一过,眨眼的功夫,一颗鲜活的马头便滚落下地,断头处的鲜血高高喷出,染得马夫一眼赤红,马身一歪倒地,带得整个马车哐啷晃动。
一双大手骤然扣住马车,力气之大竟将这晃动的马车生生稳住,李桀探出头时,恰好正见这血腥的断马头一幕,惊得大叫出声,但下一瞬见到这逼面而来的大汉,高声尖叫便被生生吓了回去。
这大汉魁梧雄壮,面相狰狞,刀疤错落,一张脸上满是肃杀之色,双眸凛起,自有一种杀伐之意从身而出。李桀何曾见过这等仗势,牙齿颤个不停,一下子就软了脚,坐倒在马车之上,哆嗦着手指道:“你……”一个“你”字未落,听到大汉不悦地“嗯?!”了一声,他又吓得将手指收了回去,生怕这大汉将自己的手指断了,“你们想作甚!我告知你们,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若害我性命,圣上定绕不过你们!”
“圣上?!”大汉声音沉如重山,出口便带着一股威严的气魄,他脸部线条倏尔松动,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亮连地面都在晃动,“他算什么狗屁东西,嗯?!你说!”他大手一抓,就将瘦小的李桀拖出了马车外,把他一个大男人举离了地,“圣上是什么东西!你说!”
李桀被这大汉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敢用身份压人,他被揪起的衣领哽住了喉头,呼吸困难,一张脸胀得通红,双唇掀动几下,又惊又怕:“圣上他……不,圣上他……不是东西,不是东西。”
“哈哈哈哈,好一个不是东西,这话老子中意听!”大汉心情愉悦,将李桀丢了下地,回身同伙伴们望了一眼,跟着大伙儿朗声大笑起来,“圣上不是东西,圣上不是东西!这话可是你说的!”
“咳咳咳,是是是,是老……不不不,是我说的,我说的。”李桀握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气,关键时刻为了保命,就装起了孙子,谄媚地笑道,“好汉,您大人有大量,我没甚钱财,您便放过我罢。”
“没钱?!”大汉下弯着身子对着趴在地上的李桀,日光照射,他高大的身影一投,几乎将李桀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下,“老子是来抢钱的,你没钱,便拿命来罢!”唰地一下,手里染血的刀便划到了李桀的脖子之上——
“啊啊啊!我有钱我有钱,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李桀吓得闭上了眼,听着那刀风嗖嗖地刮过脸颊,他的冷汗都被吓退了回去,小心地撑开一条眼缝,看到那刀上的血迹,又惊得面色惨白,将眼阖上。
“有钱?交出来!”大汉单手将刀抄在肩头,另一只大掌探向李桀。
李桀眼尖,偷偷猫了一眼看向大汉的手,试图从大汉手上瞧出大汉的身份,不想大汉也发觉了他的小动作,手握成拳,一拳就给抡上李桀的眼上,登时让他的眼肿成了一块:“找死么!老子也是你能看的么!”
李桀疼得抱眼在地上打滚,吓得胆都飞了,不敢耽搁,忙往怀里掏,双手将银票送上。
接过下手呈来的银票,大汉皱紧了眉头,狠狠地将银票朝地一掷,视若垃圾般往上碾踩了几脚,将脚移开之时,这银票竟化作了灰烬!
“这点钱,便想糊弄老子?!老子瞧你是嫌命长了!”大汉啐了一口,单手一挥,一脸愤怒地往大刀往李桀脖子上砍去。
“啊啊啊!”李桀大声尖叫,顷刻便尿湿了裤子,趴在地上不住地给大汉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没钱了,这都是仅剩的银两了。”
“你!”大汉跨前一步,又想抄刀子,但身侧一双手按来,他便顿住了。
第二十五章:劫持
“嗯?”大汉不悦地蹙眉,侧首看向拉他之人,原是他的下手,“怎地?!”
那下手端了一份小心,睨了趁机偷偷爬起准备逃走的李桀一眼,冷笑道:“老大,您这般轻易杀了他,未免太无趣了,小的有一良策,您不妨听听。”
“哦?”大汉的兴味给点了起来,回身一看爬起的李桀,登时一脚踹上,将他踢得滚了一地,恶狠狠地踩在他的身上问道,“何计。”
“依小的说,这人服饰光鲜,咱们剥光了他的衣物,拿去卖,少说也能卖得些碎银。至于这人么,便让他裸着身,绑在这路上,瞧瞧他会被烈日烤干呢,或是被往来的马车给轧得四分五裂呢。”
“哈哈哈,好计好计!”
“不不不,你们不可这么对我!”
两人同时发声,李桀大叫了一声,惊恐地试图爬起逃跑,可惜两条腿不争气,不听使唤地打抖,挣扎了几下都未能站起,最后索性拼了命地往前爬去,但大汉一脚踩上他的双手,就将他定在了原处,哇哇惨叫。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真的没银钱了。”这自称倒是自然地转换成了小的,不过这般放低姿态,也未能打动大汉。
大汉恶声一吼,对着下手道:“将他衣物剥光了,瞧瞧他可还收有银钱!”
“是!”
下手齐声高呼,绿着一双觊觎的眼,桀桀笑着地往李桀身上逼近,三下五除二,不给李桀反抗之机,就将他的衣物给剥了下来。
李桀疯狂大叫,蜷着身子遮掩自己的身子,每次试图爬起,都被人按到在地。
抖着李桀的衣物,大汉气哼哼地皱眉:“臭死了!去,继续剥,瞧瞧可有藏私。”
“是!”下手继续在李桀的身上乱摸,不消一会,便在他的靴子内扒出了两张十万两的银票。
一见着这银票,众人眼底都泛了光,将银票呈给大汉,谄笑道:“老大,你瞧,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大汉扬了一声,李桀以为自己能避过一难了,不料大汉反手将银票打落在地,“竟将二十万两藏于身上,拒不交出,你好大的胆子,来啊,将他剥光了,吊起来打。”
“不不不,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李桀惊恐地睁大双眼,蜷着近乎全裸的身体,往后倒退,“好汉饶命,你要多少银两小的都给你,都给你!”
“给我?这么说来,你身上还有钱了,搜!”
一声令下,下手们继续扑上,李桀大叫反抗:“小的已没钱没钱了,好汉饶命啊,小的全身家当只有这些了!”
“没钱了?呸!二十万两还不够我们兄弟花呢!废话多说,剥光了,钉在路中央,让过往马车结了他的狗命!”
“不!”李桀嘶声大吼,情急之下,不知打通了哪根筋,就跪下磕头急切地道,“小的可让人给你凑钱,小的可让人给你凑钱!”
“让人凑钱?”大汉挥起的手顿于半空,摸着下巴兴味地道,“这倒不错,快办!”
“是是是,”李桀抖着声,缓缓爬起,胆怯地对了大汉一眼,“可……可否先让小的着衣。”
“嗯?!”
“不不不,不着了不着了。”
“那还不去让人凑钱来,等什么!”
李桀咯咯地打着颤,小心翼翼地看了大汉一眼,商量道:“小的是外来人,人生地不熟的,这附近也寻不到一合适的人家给小的凑钱……啊啊啊,好汉饶命,您听小的说完,听小的说完!”
“哼!”大汉将刀收回,支着腰睥睨着李桀。
“这……这儿离芳城不远,芳城内有晏王,小的可派人去告知晏王,让他替小的准备银钱,您要多少银两,只管开口,小的只需话一带到,晏王定二话不说,将钱送上。”
“呸!”大汉一脚踹上李桀,啐了他一口,“当老子好糊弄的么,晏王是什么来头,你算什么东西,晏王也敢听你的话!再者,老子怎知你这话一带,可是唤晏王来剿灭老子!”
“不敢不敢,”李桀吓得气都抽了回去,“小的命都担在您的身上,哪敢害您!至于这晏王他么,嘿嘿,”他干笑几声,“小的乃天子身边的红人,这晏王讨好小的还来不及,怎敢害小的。”说罢,又说自己如何在天子面前受宠如何了得,晏王如何不敢惹他,义正言辞地说了一番,拿着他平素里溜须拍马的本事,拍了大汉一通马屁,终于让大汉的面色有些松动。
“你倒真是会给自己贴金!”大汉冷笑一声,他挥手使来一个下手,“成,你让你的马夫入城内,给晏王带去一声,若想赎了你,便交出一百万两黄金!”
嗬!一百万两,还是黄金!这简直是要人命!李桀倒抽了一口凉气,直觉一股寒意从后脊窜到了头顶,且不说晏王可拿得出这一百万两黄金,便是他这一小官的小命,也不值得那么多钱。
他预感到自己将来的下场了,若是晏王不应,那他是死路一条,若是晏王应了,那他得罪的可是晏王了。
大汉可不管他下场如何,当即挥手,让一下手带着马夫进城,让下手盯着马夫,以免出什么意外。而李桀则被吓得胆都没了,愣愣地看着前方马夫消失的背影发呆,心中默念,期望马夫精明一些,能帮他暗中递话给晏王,让晏王派人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