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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夜霜华+番外篇+100问——by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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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的冰凉涌上眼眶化作热意,映得半爿残花渐渐氤氲。

我脑中一片恍惚,但心中的某个地方却又异常清醒,所有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变作纤细却致命的绳索,渐渐勒紧我的颈项。

初见的曲意侍奉,再见时的乔装改扮,一直到后来的温柔深情,舍命相救,甚至那般逼真的嫉妒心痛……原来都不过是为了从我这里骗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左胸的疼痛慢慢波及全身,我痛得将身体蜷缩起来,试了几次却还是无法顺利的站起来。

周围都是模糊的一片,直到热意滑下脸颊,我才发觉那是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哭了?

我用手指沾了沾脸上的泪迹,有些茫然。

不过是有人从我这里偷走了件东西而已。

找出他,抓住他,杀了他。

我不是一向这样对付那些图谋不轨之人?这样的套路再熟悉不过,根本不需要思索。

可为什么现在我全身都在颤抖,只能这样无助的哭泣?

我扶着圆台强自站起,心脏却因为此时又是狠狠的一抽,踉跄之间,我的指尖扫到玉瓶。

“啪嚓!”

安稳放置了千万年的白玉净瓶应声而碎,我身体一偏,右手刚好按在摔碎的瓷片上,顿时鲜血淋漓。

尖锐的疼痛让我忽然有了力量,头脑也仿佛清明了许多。

我看着那剩下的半爿枥莣花。

会不会……会不会他并不是完全骗我?会不会他也曾放下过真心?

也许……也许他的确是带着盗取真神本命花的目的来到这里,但对我的爱也并无虚假。

一定是我对他太冷淡,所以他生气了,他年纪小,遇事自然冲动,一气之下做出这样的事,说不定还是想引得我的关注,让我去找回他而已。

真是淘气啊。

他说过我很好,也说过我好看,况且……我又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总还是能值得一点喜欢的吧。

我将剩下的枥莣花拿起,重新回到寝殿,站在水晶棱镜前。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如死,眼角泛着淡淡的红,唇角有乌黑的血迹,长发凌乱,凄惨并且狼狈。

我轻轻碰触冰冷的镜面,安慰对面的那个人。

不要紧,不会的。

他一定是爱你的。

你等了千万年啊,那样漫长而无望的岁月。

你总算等到了这么一个人。

怎么会是虚假?

你该相信命运再不会对你如此残忍。

……

我深吸几口气,抬手擦掉唇角的血迹,治疗了手上的伤口,又拢了拢头发,静静调息一阵,总算让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这么些年过来,我怎么会连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楚?

这就去找他吧。

既然那支枥莣花在方瞬华手里,那么就从他那里开始。

我整顿精神,由三只翳鸟轮换飞行,只用半夜时间就回到了几天前来过的人类营地。

今晚的月亮在惨蓝中透出一点血色,却又亮得可怕。

晚上的宿营地十分安静,只有部分士兵在四处巡逻,燃着灯光的帐篷也只有几顶。

我让翳鸟停顿在半空中,只凭借风力静静滑翔,最大程度的减少鸟类振翅带来的声响。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半爿枥莣花握在手心,开始探测同样拥有枥莣花的方瞬华所在位置。

试探的过程十分顺利,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方瞬华休息的军帐。

我收起枥莣花,展开双翅,从空中无声的飞了过去。

待来到方瞬华居住的帐篷前,我才发觉这住所小而破旧,质料淡薄,在凛冽的初冬寒风中摇摇瑟瑟,几乎就要被吹翻。

我放轻脚步进入,借着从帐顶破损的窟窿中投下的月光,轻易的看清了帐篷中的摆设。没有桌椅,只在角落放着汲水的瓦罐和缺口的陶碗,靠西边的位置铺着一张草毡,上面躺着一个人。

眼下虽然还没有到冬天最冷的时候,但深夜时分已经寒气逼人,这个人却只是盖着薄薄的被子,整个人蜷缩在帐篷的一角。

如果不是方瞬华手上拿着枥莣花,我对这个人到并无恶感,没想到人类叛乱者的领袖竟然生活得如此艰难。

但此时此刻我来到此地,却不是为了同情这个算得上我敌人的人类。

我抽出佩剑,向睡在角落之人步步逼近,正在掀被欲刺之际,一个人影霍然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就与我拼了十几剑,竟然让我一时间无法得手。

今日我为向方瞬华逼问陆明琛的下落而来,只求速速擒人,不求伤他性命,虽然释出的魔力和力道都是十成十,却也存了顾忌之心。但即便如此,这个方瞬华在猝然之间却处惊不变,临阵出手却未落下风,也实在是难得。

我越打越是心惊,即使枥莣花力量强大,但他区区一个伎人,却对剑招剑式如此圆融,也是算得上闻所未闻。

不过今夜之事我势在必得,于是又重新调整剑势攻过来。

我左腕向上,配合右手长剑,又一次攻过去,此时肘部的衣袖滑落,恰好露出一直佩戴的银镯。淡银的手镯映着帐篷缝隙中落下的月华,熠熠生光。

方瞬华攻击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倾身上前,一击一带之间,一把就将他按在地上,反折过他的双手,长剑压上他的颈项。

“还是被我捉住了,”我用剑背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道,“告诉我陆明琛在哪里,不然这漂亮的头颅,明天早上可就要挂在外面的旗杆上。”

黯淡的夜色下,方瞬华却只是目不一瞬的盯着我的左手腕,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着我,双眸中如坠星光。

近距离的看了他片刻,我便觉得有些目眩。

这个人丽色实在逼人,几乎能当作武器使用。

“美人计对我没有作用,”我皱眉捂住他的眼睛,又往他被反折的双手加了些力气,“今天我心情不好,没有那么多耐性。”

骤然加大的力气让方瞬华脸色白了白,他低声道:“你找陆明琛做什么?因为他偷了枥莣花?所以你要杀了他?”

这个人类居然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想,沉下脸色道:“我要找他做什么你不必知道。”

我正要让这个不怕死的人类再吃些苦头,却突然听得帐篷的一角传来一个声音粗鲁的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方瞬华你又在搞啥鬼啊?这大半夜的又起来练剑,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小花花(小华华),别搞了,快睡了好不好?”

方才我与方瞬华的打斗和交谈,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避免惊扰四周,但在一件帐篷里,动静仍然不小。而这个与方瞬华同睡的人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是方瞬华夜半练剑之声,可见睡得如何深沉。

而我则因为帐篷中光线昏暗,加之刚刚一直没有人出声,也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

骤听得这个人的声音,方瞬华脸色一变,不顾我的压制疾声道:“澄夏别过来!”

那个叫“澄夏”的人原本还在迷迷糊糊,听见方瞬华喊了一声才仿佛顿时清醒过来,他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摸出剑就向我杀过来。

我微一挑眉,将方瞬华扯起来挡在胸前,翻转右腕刺出一剑,把他的手钉在地上,阴着脸笑道:“澄夏?你再踏前一步,我就砍掉他的右手,让他把偷去的东西换回来。”

被长剑钉穿手掌,方瞬华却一声不吭,只是鬓角的冷汗顺着颈项流进衣内,在雪白的皮肤上划过一线湿润的痕迹。

我紧紧的压住他,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他身体起伏的线条。他很瘦,让我几乎被咯得身上发疼,整个人弥漫着病态的虚弱,偏又力量强大,让人不得掉以轻心。

他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在贯穿血肉的痛楚中,居然是以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不是要杀了陆明琛?为什么还带着他的东西?你忘不了他?他在床上让你很满意?呵……”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似乎喘不过气来似的咳了两声,又说:“其实他是很下贱的,那时候只要你说两句好听的话,就什么都肯去做,去相信。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来不及了。”

我皱眉听他说完,把手中的剑一转,满意的感到他身上抽搐般颤抖了几下。

“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你让他去偷枥莣花?”我心中满怀恶意,几乎忍不住将这个人类刺死当场,“凭你也敢这样说他?如果你是主谋,那才是真的下贱。”

“你说什么?你这个坏蛋!你就是沉音吧!”澄夏眼见方瞬华受伤,立即露出暴跳般的神色,但在听见我们的对话后,他又立即止住脚步,圆圆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直到此时才跳着脚骂起来,“沉音!你凭什么闯到这里来,凭什么捉他?又凭什么说他下贱?!那什么枥莣花本来就不是你的,你从别人那里抢来,现在倒还理直气壮了?我们拿回来不过要物归原主,根本就没有什么偷不偷,你他妈的还得谢谢我们替你消了一桩罪孽咧!”

“澄夏,别说了。”方瞬华低声喝止,但此时这个澄夏哪里停得住。

“你也不看看,我们小花花是多好的人啊,结果现在整天失魂落魄,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还有脸来找我们算账?我没杀上委羽山就算客气了,要不是看小花花他对你……”

“喻澄夏!”这次方瞬华提高了声音,其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青年鲁莽的话戛然而止,他望了望方瞬华的脸色,仿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但又有些不甘心似的,撅着嘴道:“好好,我不说可以了吧,你自己憋死好了。”

方瞬华僵着脸没有出声,我心中动荡,正在仔细分辨喻澄夏那番话的含义,就听被压制的青年沉声道:“放开我,你不是要知道陆明琛的下落?”

喻澄夏脸色忽然一变,脱口道:“小花花你别……”

“有些事情总是躲不掉的,”方瞬华冲他笑了笑,又转过头对我道:“我就是陆明琛,我拿走了星主的心爱之物,自然是我对不住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早已想好结果,如今但凭您处置,只是枥莣花却不能归还,还请见谅。”

他一番话说得平静而清晰,却仿如惊雷在我耳边想起。

他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中首先升起的是这样的想法。

他说他就是陆明琛?

我不由得松开刺伤他的长剑,脚步不稳的退了两步,又上前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从人类青年的眉眼、鼻梁、嘴唇一一扫视过去,却丝毫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记忆。

“不,不可能,”我喃喃。

如果是易容,或者改变面貌的术法,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我狰狞道:“你不想交出陆明琛?”

“是恐惑术,违反了禁制,所以轻易无法认出。”方瞬华说完后,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低头从自己的衣领中掏出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坠着一颗华光四溢的明珠,将原本黑暗的帐篷内映得明如白昼。

我心中剧震,这分明是我曾经送给陆明琛的鲛珠啊!

人类青年的脸色在雪亮的珠光下有些惨淡,眼中却奇异的透着逼人的光芒,他说:“星主,那年在耶陀山的白塔上,我说过‘陆明琛永不相负’,我违背了苍山碧海为证的誓言,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您愿意为人类留下枥莣花。”

“你……”我张了张口,却发觉什么都说不出来,耳边嗡嗡作响,脑中无法思考,看见青年的嘴唇开开合合,却一时无法理解他话中隐藏的含义。

这些话,这些事,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所以是这个人类叛乱者的领袖亲自上了委羽山?

身为永夜城中最负盛名的伎人,所以才那样懂得察颜观色,那样懂得曲意奉承,处处机心,步步为营,以致成功盗得枥莣花。

待到稍稍清明,我眼中心中却只剩了一个念头——原来连脸和名字也都是假的。

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留下枥莣花?

原来是早已准备要舍生取义?

如果表面的一切都是虚假,那么内心深处的呢?

可有一线真心?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应该冷冷讥笑这个人的自不量力,却无法牵动嘴角;我应该拿起长剑刺向这个满口谎言的人,却无法提起任何力气。

我看着那张冠绝天下的脸,如此美丽,却又如此陌生。

我为什么要来找陆明琛呢?找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关于他的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般飘渺如烟,又何谈其中能有一丝真情?

我已经意识到了最终的结果,却无法逼自己接受。

心痛得几乎让人发狂,我恨不得就在此地开始一场杀戮,让眼前这个人所有的心机付诸流水,我要看他痛哭,看他后悔,看他跪在我脚下忏悔所有欺骗,却不知为何,只能无助的坐在这片茫茫的黑暗当中。

他颈间悬挂的明珠放出唯一的光明,曾离我那样近,如今却又已经离我那样远。

只是几句话、几个眼神,我却觉得心中原本炽热如火的东西,正在渐渐熄灭。

第十九章

见我许久没有说话,陆明琛拔出插入自己左掌中的剑,运动术法,将原本化作彩纹附在他手背上的枥莣花取了出来,将那盈盈的花枝递到喻澄夏手中。

哪知喻澄夏双眼红红的,把双手背在身后,说什么也不接。

方瞬华看他的眼神平和而温柔,“拿着,小夏。别闹脾气了。”

“我才不是闹脾气,”喻澄夏带着哭音,“为什么你要去赎罪,你有什么罪?这花本来就不是他的,为什么要你去抵?我不信你打不过他。”

“小夏,”方瞬华的声音温情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你不拿着枥莣花,难道是想要‘他’的心血白费吗?”

“我……”喻澄夏仿佛被噎住一般,然后突然大声道:“他妈的为什么非得是你啊,开始我就不同意这个鬼计划,都是你和‘他’,擅自做决定,看现在要怎么办。我不想你死……”他一把抱住方瞬华哇哇大哭起来,“小花花,我不想你死,哇啊——!”

“你再不放开他,我就让你们一起死。”

我盯着他们贴得紧紧的身体,终于聚集起力气,拿起佩剑,遥指住方瞬华,“陆明琛?方瞬华?你觉得自己值得了一支枥莣花?”

闻言,方瞬华转过身,挣开了喻澄夏死死抱住他的双手,“星主,我知道在您眼里,我永远也比不过那个人,哪怕……只是他留下的一件东西。但您若是真的非要取回枥莣花……”青年缓缓捡起在打斗中掉落的佩剑,眼中闪过坚定的光,“方瞬华不惜一战,也定不会让您如愿。”

他要与我刀剑相向?

看着他拿剑的手,还是面对另外那个人类的神情,我的心突突的跳着,脑中一阵阵眩晕。

“想与我一战?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我刻意露出失笑的表情,心却痛得仿佛要裂开。

这两人表现得越是情谊深厚,这个人越是表明他可以为了毫不相干的人牺牲,我的心就越痛,就越是忍不住要用言语去刺伤他、羞辱他,仿佛这样才能让心中的疼痛稍减。

方瞬华的脸色渐渐变作煞白,他咬住嘴唇把头偏向一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嘴唇上一道刺目的血痕。

他凛然道:“星主,战场上的事,从来没有能不能,只有敢不敢。但……欺骗您之事,却是非我所愿,”

“你觉得我会相信?”我心中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听着这些柔情的话却觉得更加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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