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平遵礼作了一揖,恭敬答道:“帝君大人方才去了墓园,说新日自是该敬樊大人一杯的,总督殿下有何急事?”
“并不太急,你去忙吧。”
待樊平走远,跟在一旁的周芜子才哼了一声,语气轻佻道:“这樊平倒也是个怪胎。”
“背后嚼人舌根,你也倒是好教养。”魏宥冷淡说。
周芜子反驳:“我当面说他那次你不也在场。”
这么一提醒魏宥才想起那两人太不美好的见面,脸又黑了一些,咬牙切齿道:“周大人,你得意的很啊。有这闲工夫你还是看看你那符咒在不在吧。”每次周芜子看到樊平立刻就从表面上的谦谦君子快速转变成实际上的碎嘴老妈子,魏宥简直弄不明白他这什么毛病。
周芜子又嘟囔着樊平那副谨小慎微的奴像,脑内追随着符咒的轨迹,突然咦了一声,勾起一个坏笑,每次他这副表情就代表发生了什么不太和谐的事情,魏宥心中一紧,开口问:“怎么?你那符被毁了?”
周芜子摆摆手,笑道:“不,只是满城溜达的龙君殿下也转悠到了墓园,如今看来倒省了我们的事了。”
龙九一走进就发现是墓园,本是不准备进去的,可在门口他看到了樊炎的雕像,叹了口气还是想看看这位故人。他站在最大的坟冢前,这里修的豪华,碑前堆满了鲜花,可不管被人如何称颂地下的白骨也是听不到了。
他对樊炎有怨恨也有敬佩,他目光复杂的盯着那漆黑的石碑,像是看到了那伟岸的身躯,嘟囔着:“不管如何说我还是该拜你的。”毕竟没有他这个国家是活不下来的。
说着便将怀里东西往一边一放恭敬的站好,然而这一下还没拜下去就叫人打断了。
“……龙九?”
龙九陡然一僵,转身一看果然是秦熠,片刻没犹豫东西也不要了转身就走,秦熠一惊大呼一声:“慢着!”
龙九一下子就暴躁了,心想:“怎么?我想走你他妈还能拦住不成!”郁愤回身,伸手一挥那买来逗孩子玩的木头鸟就稳稳落在他手里,嘴里咒语一出,那鸟陡然变成一人大小,狠狠向秦熠撞去。
秦熠也不慌乱同样念咒应对,一时间这处风向都变,狠戾的风刃立刻将那木鸟削成一堆柴火,龙九周遭寒气泛起,硬是将空气里的水分都冻成冰锥,毫不留情的冲向秦熠活像要把他扎成一个刺猬。
秦熠见他招招取人命门,他心想你连那樊炎都愿好好地拜上一拜轮到自己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真是好的很!心中的酸涩转眼变成一团火烧的他五脏俱疼,当即也顾不上手下留情了。
魏宥和周芜子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让死人都不得安息的场景,魏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先是喊了一声二位住手,可杀红眼的两人硬是听不见,他头疼的捡了几粒石子,屈指一弹直冲两人打去,龙九和秦熠当然不会被这样偷袭成功,但是如此却也得到了两人的注意。
魏宥对上两双杀气十足的眼,面色不变的陈述道:“死者为大,还望二位大人卖英雄们个面子。”眼下也顾不得隐瞒自己已知龙九复活这事了。
第 6 章
从墓园回住所的途中,魏宥思考一路如何劝秦熠自己回去,龙九戳在最后整个一点着了引线的炮仗随时都要炸,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他又向周芜子使眼色,可那家伙装聋作哑对周身剑拔弩张的气氛无视到底,不容置疑的将摸逆鳞的任务交给他。
眼看着再不分开秦熠就要一马当先到他们住的皇家别院了,魏宥心下一横,对着前方的秦熠唤道:“陛下。”
四个人的脚步皆是一停,空气沉重的能压死飞虫,魏宥顶着巨大的压力毫不露怯的直视秦熠回望他的双眼,平静的说道:“今日陛下多有劳累,我等就此别过,不再叨扰您了。”
秦熠扫了眼远处的院落,好似不易察觉的呆愣一下,浮夸的表现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们住所般的恍然大悟,他十分有礼的回道:“总督大人有心了,走了这么久本君也有些疲顿,想在这里歇歇脚,不知是否打扰各位休息。”
“……”
天理呢,打架的时候看你都不带喘的,走路还虎虎生风的,这哪点有疲顿的样子。
秦熠又说:“关于龙君现世这件事,本君还有些细节想请教总督大人一二。”说完便好似诚心露出张谦逊的脸。
魏宥此刻一点不想比较是招待不周还是隐而不报哪个罪过更大。
魏宥还没说话,龙九就已经露出一张极为欠收拾的脸,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口出惊人了,好在周芜子还有点良心,眼看着形式好像要变得更糟,一巴掌狠拍在龙九背上,偷袭的太突然,龙九好险没咬到舌头,憋闷着一声痛呼。
周芜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头皮猛地一炸,转而一口凉气咽下了肚,回头一看果然是秦熠那张龙颜不悦的讨命脸。
周芜子反射性的讨好一笑,向秦熠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帝君若肯在别院稍作休息自当是我们的福气,若照顾不周还请陛下海涵。”言语间谄媚的都快开出花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秦熠睨了他一眼,大赦天下的点点头,道了句周传令谦虚,气氛立刻回暖不少。
龙九却是出离的愤怒了,这一个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他想着无缘由的就有些憋屈,紧接着转身就要走。
秦熠早就料到他这反应,淡淡开口道:“龙九,路往这边走才是。”
龙九闻言一顿,头也不回道:“本殿下嫌这别院规格不够,自然是去寻其他睡觉的地方。”
秦熠闻言也不怒,依然平静的说着:“如此说来,的确是本君待客不周,”颇以为是的点了头,“不如这样,这帝都能符合你要求的地方也没有几处,倒不如等下随我回主殿,那里想必还是差强人意的。”
魏宥和周芜子冷汗都要下来了,这是在说龙九太逾越还是真心邀请啊……果然不该在这俩人间插一脚。
龙九手骨捏的响了一声,一片寂静时听得让人心惊肉跳,魏宥立刻想着怎样躲避才可避免殃及池鱼,却见那龙九脚步生风的踏向别院,秦熠向他们颔首紧随其后,魏宥觉着自己的确从他的棺材脸上看出了一丝得意。
不管如何危机解除了,落后的两人舒了口气,魏宥随意挖苦道:“刚才是谁还在说樊平一脸奴像。”
“是我啊,可我也没说自己没奴像啊。”
魏宥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走,周芜子摸了摸鼻子边乐边追上去。
龙九一回去就进了里间突然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闺女,秦熠倒真问起了魏宥是发现龙九的经过,魏宥思索一阵隐藏了他扇龙九那巴掌的事情,其他的全盘托出,顺便还将人魔只有两魂被封印这事也说了出来。
听完,秦熠也不说话,还是不动声色的坐着,这件事情魏宥自己是想不通透的,但是秦熠不同,至少他知道的比他们多,所以魏宥还是很期待从秦熠这里能够听到些什么。
但是似乎秦熠并不想告诉他们,只是表示自己明白了就说起了告别语,饶是魏宥此时也坐不住了,他打断秦熠插嘴道:“陛下,我想知道你对整件事情的推断。”
秦熠依旧不语,只是盯着他看,秦熠的瞳色极深,他不言不语只盯着人看的时候总会给对方很强的压迫感,但魏宥并不示弱,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这样才可早作准备。
他不退让,秦熠也不准备多说,只道:“目前还不是告诉你们的时机,况且信息不足本君并不确定。”
“不知陛下的‘时机’到底是何时?”魏宥语气很硬,“陛下不愿告知可是在怀疑属下会走漏消息。”
秦熠没看漏他的愤怒,依然到:“本君只是想天下无不漏风的墙而已,我所要说的任何事情传出去都会引起恐慌,难道魏总督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挥了挥手没有让魏宥插话,“不早了,本君告辞了。”
周芜子送完秦熠出去,就见魏宥脸色森然的坐在桌边,他挑了挑眉,径直走过去,给自己沏了茶,悠然道:“若你真想知道可以问另一个人。”
魏宥冷哼一声:“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来那人对过去讳莫如深的态度。”
周芜子不置可否道:“我只是想至少他的嘴不会那么严丝合缝。”
魏宥叹息着点了头,赞同他的判断。
可是第二天他们问起龙九,才发现这位也是十分的不好搞,不管问什么都得到一句无可奉告的敷衍。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周芜子叹气,无奈的说:“我和魏宥的亲人全是在那场大战中死去的,我们对人魔的恨一点都不少,你们到底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说呢?”
龙九盯着他,突然问道:“你们知道魔的生存意义是什么么?”
“吞噬,”魏宥讽道,“这是学堂老师检查功课么?”
“没错,”龙九不理他的挖苦,“正如兽魔吞噬自然怨气一般,人魔也吞噬着自身的负面情绪,可是通常来说人魔的胃口是很大,他们会寻找更充分的养料,那么你们知道大战的那只人魔是什么人吗?”
俩人皆是一愣,大战开始时所有见到人魔而还有幸生还的人都只能说那人魔是通体乌黑的人形,再仔细的身份特征都找不到,所以一直以来人魔的身份都在被猜测,可如今龙九这样一说岂不是他知道那人!?
只见那龙九似笑非笑道:“人魔都是人的变形,自然是有欲望的,而这欲望也是他们甘愿成魔的动力,然而魔气积累再多也终究是魔而已,就算法力无边和那法力无边的神也是不同的,”他顿了顿“所以,有一种很流行的说法,当魔气已积累到一定程度只要吞噬一股强大的正气就可化魔为神直奔九霄天上了。”
“可也不是所有人的目的都是成为神吧?”
龙九呵了一声:“若是能有呼风唤雨的大能,谁难道成为人魔是为了给自己的田地增添些收成不成,再者若真成为神还有什么愿望实现不了吗?”可是这些人都不知道其实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龙九拉出魏宥的手,边说边写道:“而那人魔是——”
周芜子看着魏宥的手心,两人皆是一惊,龙九写的分明是“秦子龙”这是在史书中记载大战之初就丧生的东大陆国王!
龙九接着说道:“秦熠是海陆两民的混血,这个身份让他整个少年时代都抬不起头,即使有人知道他学富五车、咒法精妙又如何?”
若是人魔是他父亲,那即使他救了整个东大陆又如何?两人甚至都没注意到龙九这对秦熠第一次不带偏见的夸赞,双双沉默。
龙九摆明了态度,说道:“知道这么些有什么好,灾祸来临的时候做再多的准备又顶个什么用。”
龙九说完也不再多呆马上就出门了,过了半晌魏宥站了起来,周芜子问道:“去哪?”
“找资料,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人魔的真身当然要弄明白他当时到底是想吞噬什么。”
周芜子一笑:“走吧,我顺路。”
秦熠到了会议室,拿过樊平递上的资料翻阅着,不过一会西大陆的皇帝赵珏就出现了,西大陆人的自然寿命并不很长可却有自己一番延寿的办法,不说千年,活个五六百岁还是不成问题的。
赵珏已过四百,然而即使身体开始颓败再也不是那个剑眉星目般英俊的人物,可他那站如松坐如钟融合在一姿一态里的果决干练依旧让人侧目。
秦熠起身微微颔首,由此看来他还是很尊敬赵珏的。
这本是东西两国的一次友好会晤,可两位不苟言笑的皇帝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着一堆吉祥如意的外交辞令,两方随从凉飕飕的以为自己是呆在谈判桌上。
两位皇帝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大概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秦熠刚准备起身宣布会议结束,这时赵珏突然说道:“前两日本君的随从在坊间听到有消息说前些日子这帝都某处走了水,有百姓看到兽魔的影子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秦熠不知他说起这事是有何目的,心中度量着,口上却从善如流:“的确有这么回事,那是最低级的一只兽魔,已被我们击毙了。”
赵珏听后不语,面容冷淡像是在思考,过了半晌,开口说道:“一国之都居然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混了进来,这魔物监测的人实在是不够称职。”这话一说就不仅是在打秦熠的脸了,还有干预他国内务之嫌。
此刻秦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听他道:“下属的问题自当是我这个帝君的问题,西大陆皇帝陛下不必忧虑,贵宾的安全我们是一定会保证的。”‘贵宾’二字他咬的极重,这便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今日讨论的也够久了,想必西大陆皇帝陛下是该休息了,本君也不再打扰,新日还有两天,希望您能在我国玩的尽兴。”
赵珏倨傲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把这句屁话听完了,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秦熠在会议室里又坐了一会儿,樊平收拾好东西站立一旁,要不是还喘气倒真像个假人一般。
秦熠叹了口气结束了思考,看了眼还呆着的樊平说:“你把东西放回去吧,不用等着了。”于是他又一板一眼的离开了,秦熠有时候真觉得樊平是块木头踢一脚动一下,一时间竟觉着眼前看到的都非常的讨嫌,心里不悦的啧了一声,走了。
换了身便服,就向龙九住的别院走去,快到门口就看到正好走出来的龙九。他也看到了自己,居然没扭头就跑,反而是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他,秦熠挑了挑眉对于龙九这样的反应倒也并不奇怪,经过一晚上的调整他肯定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和自己彻底两断。
他心中无奈的想:“你看我这么了解你,你怎么舍的得呢。”
龙九冲他扬了扬下巴便算是打了招呼,秦熠询问道:“找个地方聊聊?”
龙九突然想起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经常闹脾气,自己脸皮厚气也消得快转脸就屁颠屁颠的跑去道歉和好,唯独有一次他动了真脾气,原因是秦熠碎了他从小就抱着的一颗珠子,硬是几天都不理他,最后那人拿了硕大一颗珍珠一身狼狈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赔你,那时龙九觉着自己挺无耻的,一颗珠子而已哪值得这人受那么大的罪。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这件事,反正拒绝的话是再也说不出了,动了动唇,听见自己说——好。
他们离开了皇宫,秦熠带着兜帽和他在街上随意逛着也不说话,一前一后不近不远的隔着,龙九看着这些满目琳琅的商品,却也提不起兴趣把玩,放弃般的叹口气,转弯拐进一家茶楼,要了个隔间点了壶茶,待小二出去,龙九斟酌一番开口道:“昨天是我动手在先,我道歉。”
一时间又没话说了,场面真是不能再尴尬,龙九如坐针毡老想往外跑,秦熠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他下意识的往回抽却又被更紧的攥住,俩人都是练家子的,一来一回,茶壶被扫到地上溅了一片汤汤水水。
“放开!”
“不,你休想让我放开!”
龙九听懂了他臭不要脸的一语双关,立刻就炸了,他这人就这样,你要是横他就一定要比你还横才行,转瞬就变了张又臭又硬的脸,嘴角一挑,说道:“我当然知道陛下好魄力,想要的东西从来无论如何也是要抓住的,只是不幸这手目前还长在我手上,要不你斩了它拿去好了。”
秦熠果然脸又黑了几分,嗓子有些发堵,他喘了几下压了压澎湃的情绪咬牙道:“你不要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