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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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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何好意思。”殷俭行虽如此说,但面色显然平复许多。

沈秋暝已经无力腹诽此人富可敌国却不毛不拔的品性,开门见山道,“既然也是老交情,我便不绕弯子了。殷庄主以为武林中何人消息最为灵通?”

殷俭行抿了口酒,“自然是沈公子的生死之交,忘尘叟他老人家了。”他在“老人家”三字上加重了语气,显是对忘尘叟的底细心中有数。

“哦?”沈秋暝为他斟满酒,心下对此人更是忌惮。

“当然,我殷庄却也不差。”殷俭行轻轻一笑,那枯黄瘦削的脸孔上显出些许亮色,平添几分生气。

沈秋暝低声道,“那若是我让你打探忘尘叟的消息,你能有几成把握?”

殷俭行蹙眉,“殷庄之长并不在探听消息,但也可勉力一试。另外,一个人在江湖上混迹,与他相关之事千千万万,何况忘尘叟与朝廷牵扯颇深,不知沈公子所问究竟是何事?”

沈秋暝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殷俭行做了个揖,“贵派的规矩,在下是知道的,事关重大,涉及我至交好友的身家性命。银子我自然是会给,但此事急于星火,还望贵庄速速行事。”

殷俭行点头,“沈公子高义,我也早有耳闻。”他笑了笑,“这次盟会与张掌门沈公子萍水相逢,却暗暗觉得意气相投,既合了缘法,又岂有不尽心竭力之理?”

沈秋暝见他恳切,也放下心来,从袖袋里掏出忘尘叟给他的罗帕递过去,“约莫三月前,我频频被人追杀,刺客多来自于不入流的武林门派。比较巧合的是就在被人追杀前我曾见过忘尘叟,他给了我这块帕子,说是若有人追杀,交出这块帕子就可保我不死。当时我只以为是玩笑,可如今想来也很是可疑。”

殷俭行却未接过那帕子,皱眉道,“这帕子看来是个要紧的物什,你贸然把它交给我,难道不怕给忘尘叟招惹什么祸事?”

沈秋暝定定看他,眼神灼灼发亮,“我恰巧知道殷庄主的一些往事,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而一个愿为至交放弃万贯家财、散去毕生功力之人绝非背信弃义的小人!”

殷俭行似乎并不惊讶他竟然知道这许多,反而微微笑了,“沈公子既然信我,那我也定不负所望。这块帕子我也为你收好,多则五日,少则两日,我定会为你查到。”

第十一章:谁言千里自今夕

殷庄的势力之大,远超沈秋暝预想。

不到两日,殷俭行便如约带来了忘尘叟的消息。

“他可安好?”沈秋暝急切道。

殷俭行木着脸,“沈公子稍安勿躁,此事涉及机密,又关联错杂,不是一时半会就可说清的。北疆反了,这沈公子必是知晓的。”

“是,他在北疆?”

“不错,”殷俭行向来麻木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焦虑,“消息传的不快,兴许你还不知,此番燕王造反西联突厥,想要合兵夹击王师。忘尘叟行迹诡谲,我只查到他人在北疆且不在王师左近。”

沈秋暝更是疑惑,“那岂不是与叛军在一处?还有这帕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殷俭行迟疑半晌,沈秋暝等的心焦,催促道,“横竖我已被追杀数月,已经被牵扯进去,就没想过脱身,我是不怕的,庄主你但说无妨。”

“这帕子是突厥部与洛京来往的一封密信,无意间为忘尘叟所得,这密信我并未读过。”

沈秋暝点头,殷俭行为人谨慎,自是不会做这等引火烧身之事。

“当日忘尘叟给我密信之时,只有寥寥数个歌姬服侍左右,后来我却因这密信被追杀数月,”沈秋暝接过帕子,沉吟道,“我先前在北疆之事,庄主也是清楚的。想来我怕是被人盯上许久了,对方此次必是因这密信才下定决心要除去我。”

殷俭行点头,“递消息的人语焉不详,但依我的推断,忘尘叟此番身处北疆恐怕是得了朝廷的授意。”

“无论如何,”沈秋暝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多谢庄主相助。”

殷俭行瞄了眼后很是惊诧,连连摇头,“不过举手之劳,远不值这个数目,一千两便好。”

沈秋暝还是往他面前推了推,低声道,“这次武林盟会必有猫腻,不瞒庄主,第二轮比试之后我便会先行北上,我是想请庄主代我照拂我几位师叔师兄。”

殷俭行犹豫片刻,还是将那银票揣入袖中,笑道,“鹤鸣派雄踞剑南,张掌门又武功卓绝,沈公子多虑了。不过殷某应承公子,若是鹤鸣有难,我殷庄自会出手相助。”

沈秋暝安心一笑,对他拱了拱手,这才翩然离去。

回到房里,却见张知妄倚窗独立,似在赏景,又似思量。

“臭道士。”沈秋暝喊了他一声,却又突然词穷,只愣愣地看着他。

张知妄侧过头看他,“何时动身?”

沈秋暝走至他身旁,“不知为何,师兄对我所思所为总是洞若观火,难怪每每对上师兄我皆是落了下乘。”

“就因我是你师兄,”张知妄轻声道,“更何况早在山中时,除去练功,每日我尽盯着你了,如何能不清楚?”

他口气淡然,沈秋暝却心头一颤,只觉愧疚万分,“师兄,我赢了第二场再走,你且放心,我定会为我鹤鸣挣足面子。”

张知妄伸手抚上他的脸孔,极缓极轻地蹭了蹭。

沈秋暝浑身僵硬,被他拂过之处犹如鸟羽轻搔,脸更是烧得滚烫。

“这么大人了,也不知在哪蹭到的泥。”张知妄若无其事地挪开手,移开视线。

沈秋暝呼出方才憋了许久的那口气,胸中闷得发疼。

“明日的比试,我派对战九华,你可想会会那英雄救美的二弟子?”张知妄打趣道。

沈秋暝不屑一笑,“就凭他?师兄你也太小看我了,杀鸡焉用牛刀。”

张知妄想了想,“掌门常为俗务烦神,故而一派之中武功最高之人往往并非他们。第二场派出的是各门派的四名长老,不出意料则必有绝顶高手。你的功夫比正明子师叔、知非师兄都略强些,但比起玄明子师叔怕还是不如。”

“师兄自小修道,不知对经史可有涉猎?”

张知妄挑眉,“田忌赛马?”

“正是,”沈秋暝得意道,“今日我顺便向殷庄主打探了,此番九华派四人中功夫最高的是掌门的师叔,不老刀曾八荒。”

“哦?”张知妄有了兴致,“我依稀记得那次九华盟会,玄明子师叔曾与其打了个平手,此人功夫当真不错,尤其是那一招‘中流击楫’,纵然是我也无十全把握接下。”

沈秋暝白他一眼,“功夫最差的便是那宋墨华。”

张知妄沉吟道,“既是如此,你便迎战曾老前辈罢,让知非师兄去应付那多情种子。”

沈秋暝又惊又喜,“此话当真?”

“怎么,你不信?”张知妄看着他悠悠地笑。

沈秋暝狐疑道,“我不信你会如此好心将那不老刀留给我,你要知道,就连博王孙都曾在传奇里赞过曾前辈,说他是‘徽州城外徽州侠,不老松下不老刀’。你就不怕我学艺不精,一败涂地?你可要知道,这次盟会我可是代鹤鸣出战,身系鹤鸣上下之荣辱。”

“你怕了?”张知妄扬眉。

沈秋暝冷笑,“反正就算输了,丢的也是你张掌门的脸面,我反正后日便收拾包袱去北疆了,他人笑骂也听不见,到头来任人耻笑、忍气吞声的还是你张知妄。”

“娥眉谣诼,冷笑置之而已,”张知妄傲然道,“你只管尽兴一战,胜了最好,若是负了,笑你者亦会知道何为鹤鸣之主!”

沈秋暝一愣,“师兄这话,倒说得像我是鹤鸣掌门似的。”

张知妄勾起唇角,“师傅在世时就允你在鹤鸣横行无忌,何况……”

他轻轻按住沈秋暝双肩,二人四目相对,“先前我并未告诉你,师傅曾有遗命,令我好生护着你。此番你去北疆,务必要小心谨慎,切勿着了什么人的道。”

沈秋暝心内酸楚,强笑道,“我省得。”

“你义薄云天,万人称颂,这是好事。可你更要记得,义气再重,也重不过你自己的安危。若你有什么不测,我纵然苟活,又有何面目见师傅于泉下?”

沈秋暝深吸一口气,顾左右而言他,“明日便要比试,便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临时抱佛脚,师兄还不赶紧指点我几招?”

张知妄似笑非笑地看他,“自幼师弟便与我势均力敌,如何当得起指点二字?”

沈秋暝讨好笑道,“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师兄既然能自创云笈步,肯定也有些其他的好东西,师兄弟一场,师兄该不会要藏私吧?”

“你这人,真不知该如何说你,”张知妄冷哼,“有外人在场,便恭恭敬敬地唤我声掌门师兄,心情不佳或是谁惹你生气,就直呼其名大呼小叫,若有事求我,这一声声师兄却像掺了蜜似的,当真是口蜜腹剑。”

沈秋暝恼羞成怒,正欲拂袖而去,却听张知妄幽幽道,“可我却偏偏吃这一套。”

“也罢,”张知妄正色道,“方才我也说了,那曾八荒最为人忌惮的,便是那招‘中流击楫’,你可知此招险在何处?”

沈秋暝沉吟,“前人有词曰,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我虽并能亲见,但顾名思义,此招险要之处便应是这个‘中’字。”

“不错,长驱直入,气势万千,”张知妄手指轻叩窗櫊,“九华派武功极险极奇,与我鹤鸣派武功倒有些神似,而这曾八荒在入九华前曾跟着一少林游方僧修习,后将少林之刚猛与九华之阴柔糅合一处,以这招‘中流击楫’为那九华的摇空剑法平添七成功力。”

沈秋暝心驰神往,不禁赞道,“一代剑侠,不知可称宗师否?”

张知妄摇头,“秋暝可曾记得师傅教导,由此及彼,以他人之功化为己派之功,虽为绝世高手,可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哦,师兄的云笈步亦是由梯云纵悟来,是否也无甚稀奇?”沈秋暝有意刁难。

张知妄倒是坦白,“那更是雕虫小技,难为外人道也,故而我也只给你一人看过。现下我便教你那‘中流击楫’的破解之术,且听仔细了。”

第十二章:醉中拂剑光射月

第二日,本晴空郎朗的长安大雨倾盆,本定于当日早晨的比试只好暂缓。一场大雨足足下了数个时辰,直到卯时才将将止歇。

袁轻舟赶至曲池坊时,众人正用着晚膳,鹤鸣派上下正襟危坐,用着素食;而一旁沈秋暝正与同住曲池坊的谢逸、殷俭行推杯换盏,酒令行的正欢。

“晚辈袁轻舟见过诸位道长,见过殷庄主、谢公子、沈少侠。”袁轻舟礼数周到,言辞间却不含糊,“晚辈赶来是要知会一声,今日鹤鸣派与九华派的比试定于辰时一刻。”

“什么?”正明子不悦道,“天色已晚,视物不清,又刚下过大雨,台上必然湿滑,难道不能延期么?”

袁轻舟恭谨道,“此事由素禅方丈与清微道长首肯,晚辈不过前来报信,并不知其中内情。”

谢逸清雅一笑,和气道,“其他倒还好说,不过鹤鸣派出应战的沈公子已饮了酒,待会比试起来难免会吃亏,到时候在不明内情的武林群雄眼里,恐怕会错以为几位仲裁有失公允罢。”

他这番话弯弯绕绕、绵里藏针,一时间让袁轻舟很有些下不了台,沈秋暝偷偷在心里叫了声好,嘴上却对袁轻舟道,“无妨,本就是以武会友,我鹤鸣乃方外门派,本就不在乎输赢得失,我沈某资历尚浅,自是听从令尊与素禅方丈、清微道长的安排。”

袁轻舟松了口气,作揖道,“沈公子果然深明大义,既是如此,还望贵派于辰时一刻前赶到。”

“慢走。”沈秋暝笑眯眯地看他走远,又坐回桌畔,拎起酒壶便往嘴里倒。

正明子大惊,“沈秋暝,你疯了,还要不要比试了!”

玄明子等人也略有惊诧,沈秋暝却抱着酒壶,旷然大笑,“师叔好迂腐,难道不知杜康妙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须知不光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亦有汉寿亭侯温酒斩华雄。以酒助兴,以剑会友,岂不大好?”

正明子气的直翻白眼,想起在场唯一能制住沈秋暝的人来,“掌门就由得他胡闹?”

张知妄望向沈秋暝,只见他亦遥遥凝视此处,俊美面容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晰,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随他去吧,”张知妄淡淡道,“人生寥寥数十年,能有几场酣醉,又能得几度清欢?”

而沈秋暝如此怡然自乐的模样,他又还能见几回?

一行人赶至终南派时,九华派早已到了许久。九华派中规中矩,论资排辈,派出四人中二人为掌门同辈,还有两人正是不曾见过的大弟子,还有那好出风头的宋墨华。

“左首那人便是曾八荒。”张知妄低声道。

只见那人身形精壮、一身短打,甚至还有些不修边幅,毫无大侠风范,反而更像是田埂间的农人。

沈秋暝定睛看了眼,不由心生忐忑——他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这曾八荒不仅是一等一的高手,其功力更应在自己之上。

“今日我怕是托大了。”沈秋暝醉意迷离,仅剩五分清醒。

张知妄倒不以为意,“早说了田忌赛马,知非师兄、玄明子与智明子二位师叔皆是赢定了,你只当做寻常过招,下场耍一耍罢了。”

沈秋暝还欲问话,却见素禅方丈等人均已在台上落座,便也只好收声,跟在林知非身后到台下候着。

不出张知妄所料,那宋墨华果是个绣花枕头,不过五十招便已负于知非师兄,而智明子师叔亦轻易赢了九华大弟子。

那司仪小童扬声唱道,“鹤鸣先掌门唐照临之徒沈秋暝,对,九华长老曾八荒!”

霎时一片静寂,窃窃私语细如蚊呐,无数双眼睛凝在他二人身上。

沈秋暝慵然一笑,从腰间拔出云中剑,随手将剑鞘往台下一掷。

一道白影闪过,众人回过神来时,张知妄已稳稳落回座中,手持那剑鞘,冲沈秋暝点了点头。

台上二人皆不是矫情作态之人,互相见礼之后便缠斗在一处。

许是真的喝多了,沈秋暝竟觉面前竟有数个曾八荒,人影剑影交杂在一处,眼前一片白光。

曾八荒一招横江飞渡,一个跃身后回刀横掠,刀锋直指沈秋暝臂膀。

酒意上脑,沈秋暝反应也慢了八分,竟险些躲闪不及,只堪堪避开剑锋,脚下一个踉跄,若非云中剑尖撑住地面,怕就要立时滚下台去。

他形容实在狼狈,场上又是一片哗然,已有人将那言辞说的极为难听,无非是沈秋暝纨绔子弟,鹤鸣派浪得虚名云云。若是换了崆峒唐门这类门派,多半场上就得论争起来,而鹤鸣中人虽不掩忧虑,却还行止得当,掌门张知妄不动声色,只静静望着那青色身影,面上竟还带着淡淡笑意。

沈秋暝心头一凛,清楚若不想法出奇制胜,赢面则微乎其微。一个闪念间,两人又已过了十数招,沈秋暝愈发吃力,一个念头却在混沌脑中渐渐清晰——曾八荒显然对鹤鸣武学极有钻研,招招式式都仿若针对秋水剑而来,此时他使得还只是寻常的摇空道法,若是用了那威慑武林的“中流击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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