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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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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拟把疏狂图一醉

他二人互表衷情,前嫌尽释,在那秋光楼上厮磨了好一会才回曲池坊去。

夜阑更深,早已到了宵禁,两人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市上,颇为自在。

“师傅死因我虽已知晓,”沈秋暝终是从雀跃中清醒过来,问出埋藏心底许久的疑惑,“以师傅的傲岸风骨,绝不可能畏难而退,自我了断,必是受他人胁迫所致。一派之尊竟被逼到如此地步,那人是谁?”

张知妄一哂:“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之时,你竟说起这个,还真是会挑话说。”

沈秋暝袍袖一甩,重重抽在他身上,“还有何事比为师尊昭雪,带鹤鸣上下全身而退更为紧要?”

张知妄一闪身躲开,笑道:“别人那儿都是红袖添香解语花,偏只我摊上个如此凶悍的,秋暝郡望不在河东,为何也如此……”

见沈秋暝眯起双眼,面色不善,他也不再打趣,正经起来,“师叔辈里的空明子、同辈的知悔师兄,你都已知晓。师傅当时匆匆将我与玄明子师叔派去九华,一是为了让我在武林中积累声名,好在之后接任,二来也是怕我留在派中一个不慎,为人所害。临行之时,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让师叔与我小心行事,可不料自九华返程之时还是遭人暗害。当时若不是师叔拼死相救,恐怕我坟头的草都该有齐人高了。”

沈秋暝心惊胆战,“那师叔当时可好?”

张知妄叹息:“我只伤了左肩,师叔却伤及筋脉,故而之后派中比武他也未去,不然恐怕这掌门,他也是争得的。”

“师叔闲云野鹤,自是无心于此,”沈秋暝拍拍他左肩,“何况就算师叔当时不受伤,怕也是胜不了你吧?你不是号称天资之高,武林百年难遇么?”

明知他那句讽刺远过于吹捧,可张知妄听了这句还是禁不住勾起嘴角,轻咳一声,“此事其间隐情,你听我慢慢道来。”

许是旅途劳顿,第二日日上三竿沈秋暝才堪堪起身。他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晃去饭堂用了早膳,便前往派中议事的正堂。一进门只见诸位长老都神色平和地望着自己,又见张知妄居中而坐,对他微微颌首,显是已为他在诸人面前开脱过了。

沈秋暝对几位师叔师兄拱手作揖,笑道,“去而复返,不讲信义,此番秋暝现眼了。”

诸人自是笑吟吟地一番客套,沈秋暝又对林知非腆着脸笑道,“师兄那两瓶灵药我还未赶上用,若是师兄心疼了,师弟我自会原样奉还。”

林知非哭笑不得地看他,“那药虽是稀奇,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之后还得去北疆,总归还是能用到的。”

玄明子亦在一旁道,“虽有了灵丹妙药,行走江湖却也要小心谨慎,切莫托大。”

此番与鹤鸣众人重聚,沈秋暝一直未有机会与玄明子单独叙话,说来也怪,玄明子号称“侠道”,性情恢宏疏狂,与沈秋暝很是相类,也是个知交满天涯的人物。可沈秋暝在派内时却于他不甚稔熟,除去偶有几次玄明子代唐照临授课外,几乎与此人毫无交集,或许是常去监院受罚的缘故,反而与古板端肃的正明子最常打交道。

“师叔教导的是。”沈秋暝低头行礼,却听张知妄传音道,“今日约了殷庄主一道去伯伦居,你先去寻他,我处理些派务。”

于是寻了个由头,沈秋暝便匆匆告辞,张知妄状若无意地瞥了眼他的背影,却听林知非慨叹道,“两位师弟比起幼时,更是情好日密,师尊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张知妄对上他正直无比的目光,面不红心不跳,“我二人自会想扶相依,定不负师傅师兄所望。”

张知妄推门进去的时候,沈秋暝正与殷俭行推杯换盏,桌上七七八八摆着数个酒坛,却只有一碟花生米权当小菜。

“师兄,你来的正好,殷庄主慷慨解囊请咱们吃菜喝酒。”沈秋暝没好气道。

殷俭行端起酒杯对他笑笑,“许久未喝的如此畅快了。”

张知妄一阵无语,摇摇头,吩咐小厮前去加菜。

另一边那二人还在说着醉话,沈秋暝借着酒意问:“世人皆说你一夜白头乃是为情所困,我一直好奇,让富甲天下的殷庄主如此魂牵梦萦、不得解脱之人该是如何的仙姿绝色?”

殷俭行抿了口酒:“再如何绝色,也不过是个死人。”

张知妄蹙眉,坐到沈秋暝身侧,轻扣他的脉门,见他脉象强健才放下心来。

殷俭行注意到他动作,醉眼朦胧:“更何况与人相知相许,哪里仅仅是看姿色?”

沈秋暝满脸惊异,“不看姿色看什么?”

张知妄的手指又用了几分力,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秋暝。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沈秋暝竟理直气壮道,“不然同样都是师兄弟,为何我偏偏看中他?若是他长成知非师兄那样,你看我……”

“你如何?”张知妄柔声问。

他冰雪容颜上绽出一抹春花之笑,让沈秋暝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又见殷俭行在一旁黯然销魂,不由出言宽解道,“庄主也不必太过悲切,若是你所爱之人见你今日形状,怕也不会好受。”

殷俭行抬眼看他,指指张知妄,“他知晓其中原委,日后让他告诉你便是。至于我殷俭行情感动天、痴心一片这般的传言,以后不必听信。我不过是个追名逐利的活死人,早就没了心失了窍,这些话倒还真的是捧杀我了。”

沈秋暝听得愣怔,张知妄却轻轻在桌下执了他手,轻轻捏了捏。

“也罢,”殷俭行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扔给小二,又打开一坛酒,对着他们清浅一笑,“再过半个时辰,我怕就要醉倒了,你们自便罢。”

剩下二人面面相觑,果不其然,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殷俭行便扔了酒坛醉死在桌上,厢房里一片浓郁酒气。

“果然言而有信。”沈秋暝喃喃道。

第五章:此恨不关风与月

请客的昏昏倒地,主客也醉的七晕八素,作陪的留着也没意趣,张知妄便差了殷庄的小童将殷俭行送回去,他自己背着沈秋暝慢慢往回走。

听闻靖西王数十万大军进了京畿道,陈兵凤翔府,长安城内自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门时开时闭,往来的皆是风尘仆仆的斥候。

“听闻……”沈秋暝打了个酒嗝,湿热酒气喷在张知妄脸上,“听闻朝廷动了南衙府军,还求了吐蕃援兵,西蜀王那里戡乱有望,咱们就快能回去了。回鹤鸣之后,我便向正明子师叔请命,娶了你可好?我保证不纳妾,也不要你嫁妆。”

张知妄极嫌弃地扭过头,“醉话连篇,斯文扫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秋暝倒是认真得很,扯住他的袖子不放,“回去禀明了高堂,我就去鹤鸣娶你。”

张知妄摇头失笑,也不管他是否晓事,柔声道:“谁娶谁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有这份心也算是不错,不过禀明高堂倒也不必,我张知妄不是闺阁女子,用不着这名分。”

沈秋暝嘟囔一声,竟是睡着了。

第二日沈秋暝醒时只觉头痛欲裂,刚嘤咛一声便有水杯凑在唇边。

“饮酒时快活,如今悔了罢?”张知妄冷冷道。

沈秋暝就着水杯喝了口浓茶方才好些,讨好笑道,“幸有师兄照料,否则我若是醉死他乡,传出去也是贻笑大方。”

张知妄无奈看他,“殷俭行是个不怕死不要命不会醉的,你何必与他拼酒?”

沈秋暝闭目运了两个小周天方才缓过神来,想起昨日与殷俭行的一番醉话,不由好奇问道,“他那往事似乎诡秘的很,你如何知晓的?”

缓缓靠在他身侧,伸手环住他腰,张知妄叹了口气:“九华……那年的九华山当真发生许多故事。可还记得刚到长安初遇殷俭行时我曾与你说过什么?”

沈秋暝蹙眉回忆道,“你说若是与挚爱之人分离,永生不能再遇,我会如何?”

“没错,”张知妄轻声道,“你先前应是打听到,殷俭行原先有一身极是不错的功夫,可后来突然自废武功、散尽家财,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数年后,再次出现时已然是殷庄庄主,对吧?”

沈秋暝点头,“确实,而且我听闻他自废武功是为了救他至交好友的性命。”

他一头乌发早已散乱,张知妄干脆将发髻拆开,以指为梳替他轻轻按摩,沈秋暝舒坦地哼了一声,换来张知妄一声轻笑。

“殷俭行原先是武林某山庄的少庄主,风姿武艺比起今日的谢逸来也是不遑多让,”张知妄声音悠远,“后来他遇见一位知己,那可真的称得上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后来呢?”

“有人便有私心,有私心便有争斗,殷俭行家大业大,自是惹人觊觎。那时他与那好友双剑合璧、叱咤武林,正是少年风流时候,又有人说亲,定下了江湖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你说这算不算春风得意?”

沈秋暝对他讨好般笑笑:“我倒不以为,就算一统武林、后宫三千,没有师兄相伴又有何趣味?”

张知妄扯了扯他头发,轻叱道,“巧言令色!”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有日殷俭行发觉自己被人下毒,细细排查却发觉竟是自己那位至交好友,激愤之下便去对质。你猜结果如何?”

沈秋暝往他胸口又倚了倚,低声道,“今日听他口气……他不会错杀了他的好友吧?”

“师弟果然冰雪聪明,他那好友一口承认了,殷俭行又悲又怒,便一剑刺中那好友,那人看着他许久,才痴痴笑笑地断了气。殷俭行将他葬了,在坟前呆坐许久,结果过了两三年,他娶妻生子,成了人人称羡的大侠。”

“他才发现错怪那好友了?”沈秋暝蹙眉,“可我不明白那好友为何要这般做。”

张知妄长叹一声,“只能说世上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是情深如许,有人愿隐去心意,常伴身侧;有人却甘愿爱恨两清,不死不休。那人将真凶杀了,又引得殷俭行误会,最终得以死在他手下。”

沉默半晌,沈秋暝猛然坐起搂住张知妄,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

“嘶……”张知妄吃痛,伸手一触,竟流了血。

不顾他责怪眼神,沈秋暝又躺了回去:“不能相守,甚至连心意都不能互通,却又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与其相忘于江湖,那还不如让那人恨自己一辈子,起码想起来时会痛。所谓切肤之痛,所谓刺心透骨,不过是情之深,恨之切。”

两人各怀心事,均不再言语。

不知何时起,没心没肺、放荡不羁的沈秋暝竟也可痴心一片,从而奋不顾身,义无反顾;而冷面冷心、孤傲绝群的张知妄也会柔肠百结,患得患失,还不是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师兄你又从何得知此事?”沈秋暝闷闷道,“这和九华派又有什么关系?”

张知妄阖上双目,当日情景仿佛还在眼前,“那师弟是九华派弟子,后来葬在九华。殷俭行得知真相后,一夜白头,后又抛妻弃子,舍了家业,在九华山下那好友坟前自废武功。当时若不是被我撞见救了,恐怕也就那么去了。我当时急着回派中,便留了个道童伺候他,后来那道童回派复命,只说他病好后便跌跌撞撞地走了。再听闻他的消息,他却成了殷庄少主。”

沈秋暝低低笑道,“你说这殷俭行对他那好友到底……”摇了摇头,他又道,“我倒觉得他对那好友多半是亏欠抱恨。斯人已去,孰是孰非又有何紧要?”

张知妄也笑:“不错,你只需知晓我之心意便好,他人之事又何必搞得那么清楚?”

被他看得耳根发热,沈秋暝干脆扯过被子,也盖到他身上。照顾他一夜也是累了,张知妄与他靠在一处,亦是沉沉睡去,一场好眠。

浮生若梦,难得清欢。

第六章:不知今夜几人愁

五月十五,花正好月正圆。

丐帮力克唐门,不负数百年武林声名。

于是最终将参加第三场比试,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便是丐帮帮主窦涯璨、泰山掌门孔如松、华山掌门郑破军以及鹤鸣掌门张知妄。

甫一得到消息,鹤鸣长老们便又聚在一处,商议应敌之策。

窦涯璨,既是丐帮帮主,自然也是叫花子出身。据闻其年少之时身形瘦小,便被人起了个诨名叫做豆芽菜。待他渐渐崭露头角成为六袋弟子之后,觉得此名甚是不雅,便请了个路边算卦的瞎眼半仙起了如今这个响当当的大名。可这名字实在有些生僻,全帮上下数万大叫花、小叫花,会写掌门名讳的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人,这也成了后来武林中的一大奇事。

“窦涯璨其人大字虽不识几个,武功却很是了得,”交游广阔的玄明子师叔如是说,“而且他心思活络,甚至可称得上油滑,与人过招时并不拘泥于招式,常常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那与掌门师兄比呢?”沈秋暝插嘴。

林知非笑笑:“丐帮本就是江湖大派,势力纵贯大江南北,我想他平日里定是琐事缠身,疏于练武,哪里能比得上知妄师弟?”他自小跟在唐照临身边,也算是看着张知妄长大,对这个师弟推崇备至,他这般说辞倒也不甚奇怪。

玄明子摇头:“倒也不然,能从一个城墙边磕头乞食的小叫花成为一帮雄主,窦涯璨必不会是个庸才。至于武学……丐帮与我鹤鸣有几分相似,历代帮主在挑选继任者时,亦是武艺在先,德行其次,最后才是资历,故而此人绝不可小觑。掌门切莫轻敌。”

张知妄点点头,“丐帮的功夫刚柔相济,我幼时曾在藏经楼读过些许,深感其中玄妙。纵然是见了拳谱心法,若无人指导,也领会不得其中真意。”

泰山派的孔如松,鹤鸣上下与其算是熟识,张知妄的功夫也并不输他,因此众人也便未在他身上多花口舌。

而这华山派的郑破军……此番武林盟会由终南派做东,规则办法也均是由袁似蓬提出。可世人皆知这终南派本就是华山派的附庸,而费尽心机、种种设计力求争夺盟主之位的也便是这位郑掌门。

四位掌门之中郑破军年龄最大,资历最深,在武林之中人望亦是极高。尤其在京畿、关内两道说一不二,几乎已成了西北武林实际上的魁首。

“至于他的武功……”玄明子语气黯然下来,“当年掌门师兄曾与他激战数百招,拼尽全力最终却依然惜败。”

唐照临比不过他,张知妄是唐照临的徒弟,对上郑破军哪里还有多少胜算?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有些颓然,张知妄却笑了笑,“能连胜两场比试,我鹤鸣早已在天下武林面前壮了声势,当不当这个武林盟主实在是无关紧要。咱们出家之人更是不要有那些个争胜之心,且当是以武会友、凑凑热闹罢了。”

“掌门说得极是!”

“我也是如此考量。”

他话音一落,立时就有好些师叔附和,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态。沈秋暝认得他们,多是些与世无争、潜心修道的道士,倘若张知妄能直接弃权,彰显那修道之人的出世之心,恐怕他们还会更高兴些。

“我担心的是那车轮战,”沈秋暝本不欲出头,一忍再忍,可顾及张知妄安危还是决定开口,“四个绝世高手一团混战,比的不仅是功夫,还是体力。掌门师兄年纪资历都是最轻,若是他们生了默契,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师兄击败,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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