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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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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结果如何,贫道今日只奉劝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切莫为了一己一派的眼前之利弃了那人间正道,置黎民苍生于不顾,”清微道长一字一顿道,“若当真如此作为,纵然一统武林、封王拜相,千古之后依旧遗臭万年,不如犬彘!”

不明所以的江湖人士虽觉得奇怪,却也被他话中凛然大义所感,纷纷击节叫好。而如谢逸、殷俭行这般消息灵通之人却都变了脸色,清微道长如此说,不外乎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他已然遭人胁迫无疑,至于那人成未成功,又以何要挟,清微道长最终如何打算,那便不是外人可随便臆测的了。

至于事关自身的四派,各自的掌门均默不作声,也便不好表态,一时间气氛很是诡谲。几人年纪均是不大,最长的郑破军方过不惑,孔如松与窦涯璨均是三十五上下,而张知妄则是赴会二十四派掌门里资历最前的一位,今年上巳节的时候刚至而立,真真是英雄年少。

离的太远,众人只能看见台上诸人的神色动作,说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众人落座后,那窦涯璨似乎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台上几人或多或少都是面色一变,擂台成了戏台,活生生将那武林众生相串成了一台好戏——

清微道长周身一颤,与素禅方丈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二位武林中的尊者双双面呈无奈之色,素禅方丈甚至掏出了佛珠,当着众人的面参起禅来。

孔如松状似无意地踱了几步,正好站在张知妄身侧,两人后辈相抵,俨然一副联手抗敌的架势。

窦涯璨说完话后便站在高台一角,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讨嫌笑意。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为何那郑掌门脸色如此难看?”林知非在一旁低声问。

沈秋暝蹙眉,摇了摇头,“听不真切,但想来应不是什么好话。”

他猜的确实不错,那窦涯璨方才所说那句不仅不是什么好话,反而凶险得紧。

“终南派一共四门,东门外是华山、昆仑、崆峒近万之众,南门有近千甲士埋伏,西门有一百番僧伺候,北门外便是万丈深渊、悬崖峭壁,郑掌门好大的气魄!”

孔如松低声道:“我虽迂腐,可也不是完全不通世事之人。如今朝廷兵戈正酣,这个武林盟会怕也和此事脱不了干系。别人不好说,可张掌门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张知妄留意着郑破军的神情,口中心不在焉道,“哦?想不到贫道的名声竟还传到泰山去了。”

先前的盟会,郑破军一直在有意韬光养晦,甚至极少出现在众人眼前,全权委任袁似蓬代他出声。而窦涯璨短短几日内竟可打探到如此多的内情,不得不赞一句神通广大,而此时他突然发难,将郑破军的安排尽数披露,是单纯出于义愤,抑或是为了自保,更有甚者,莫非他是想当那坐观鹬蚌相争的渔翁,还是想当那螳螂之后的黄雀?

孔如松苦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咱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来之前人人便皆知此事必有猫腻,可不管如何踌躇犹豫,碍着人情世故本派脸面最终还是得来。人家准备周全,又有地主之利,咱们再提防也难免着了人家的道。”

张知妄淡淡看了眼郑破军,“那倒谈不上着了人家的道,很多时候,但凡心有所系,纵然知道有刀山火海,也断没有畏缩不前的道理,我想孔掌门也是如此想的吧?”

“唉,张掌门所言甚是。或许张掌门觉得我过于冒险,只是敌我莫辨,别人我不敢轻信。不过张掌门举派上下皆在西蜀王封邑,却能破釜沉舟率全派出走,故而我也断不会觉得你是叛党一伙。窦涯璨心机深沉,看不出底细,而这郑破军分明连掩饰都不屑一顾了。”孔如松忧心忡忡,“看素禅方丈与清微道长的神情,你觉得咱们还有一争的余地么?”

沈秋暝左顾右盼,神色倒还自若,整个人沐浴着晕红斜阳,竟依然还带着骨子里的勃勃生机。

张知妄朗声一笑:“有,当然有!就算事败,也算是得偿所愿,不负男儿一生壮志。”

孔如松见他旗帜鲜明,也不禁放下心来,一向端肃的他也不禁大笑道,“宁做那顶天立地的汉子,也不与无耻小人同流合污,大不了我今日与几个门人折在这里,我泰山上下只要还有一人尚在,便还有卷土重来之日!”

他正气凛然地站在那里,不愧百晓生给他的考语——义勇二字。

就在此时,先是清微道长、素禅方丈,紧接着张知妄等人也都变了脸色,以他们的耳力,自然是听见铿锵之声,俨然便是甲士!

从先前各派观战的小楼上猛然冒出众多身着铠甲的死士,手中举着弩箭,对着各派弟子蓄势待发。

袁似蓬瞥了眼郑破军,悠悠开口了,“武林中人最讲究的就是个善始善终,事到如今,我奉劝各位还是安心比试罢,就当是为了你们的门人。”

孔如松看向素禅方丈,只见他愧疚般转过头去,只口念佛号;又看向清微道长,只见后者满脸麻木,仿佛置身事外。

窦涯璨缓缓走近他,笑了:“我若是孔兄,此时怕也会惟张掌门马首是瞻,毕竟鹤鸣是我们所有门派里与叛军打交道最多的,张掌门来之前也必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咱们借借东风便好。”

孔如松环顾左右,所见处处均是钩戟长铩,铁甲寒光,不禁绝望道,“如今的形势,还能有何破解之法?”

窦涯璨笑眯眯道,“那可未必。”

第十章:小人谤伤实不恨

沈秋暝只觉心如擂鼓,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

素禅方丈与清微道长许是觉得回天乏力,礼佛的礼佛,神游的神游;孔如松周身僵硬,恨不得以目光将郑破军刺出一个洞来;窦涯璨眼光乱转,不知在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张知妄则一反往日淡然,周身气势大涨,负手立在台中,脸上带着轻蔑笑意。

郑破军志得意满地理理袍衫,伸手往台下压了压,立时四周潜伏的甲士纷纷放下兵器,而一边鼓噪助威的华山、昆仑等几派门人也霎时收声。

“自我朝初立,看起来朝廷江湖泾渭分明,可有眼人自会看出,朝廷说是不插手江湖事,可对江湖人是处处提防,对江湖事是时时干预。”郑破军缓缓道,他内力极强,无论场内各派抑或场外甲士都可听的清清楚楚。

“如武当少林、峨眉鹤鸣般的修道门派也就罢了,真正举步维艰的却是我们这些不依附权贵,不求神拜佛的小门派。禁止在本派总舵三县之外发展势力,不允许本派门人在朝中为官超过五品,不允许门派与商贾勾结……如此种种,难道诸位真的觉得合乎情理么?咱们江湖人本就该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为何要受这朝廷的管束?”

沈秋暝终于忍不住了,不禁扬声冷笑道,“将这等谋逆之言讲的如此冠冕堂皇,世人皆谓郑掌门拙于言、敏于行,我看倒是以讹传讹了。不过在下敢问郑掌门,就算你等助西蜀王、燕王谋逆成功,难道他们登大宝之日便没有朝廷了?难道为他们做事便不是朝廷的鹰犬,不受朝廷的管束了?堂堂正正的人不做,偏要做那叛贼的走狗,郑掌门当江湖群雄皆是傻子么?”

郑破军也不怒,依旧不疾不徐道,“沈公子出身江南豪富之家,又与姑苏周家是姻亲,自然一心是站在朝廷那边的,你这番言语也未必能代表中原武林。今日诸位掌门大多都在,各派精锐弟子也在此处,为求公允,不如还是将最后一轮比试比完,到时候自有新任盟主乾坤独断,诸位以为如何”

“还有得选么?”孔如松冷哼一声,长剑出鞘。

窦涯璨也表示并无异议,就在诸人准备一决雌雄时,突然有人自台下开口,“不如还是劳烦诸位暂且缓缓吧,我派尚有内务未决。”

沈秋暝、林知非等人如遭雷击,其他各派人士或多或少也有些诧异。

却见方才发话的是鹤鸣目前在派中资格最老,在江湖中名气最大的玄明子,只见他一改往日豪爽开朗模样,阴沉道,“我派现掌门张知妄受先掌门唐照临荫庇,窃居掌门之位长达八年,如今在这等紧要关头,我鹤鸣岂可让如此一个得位不正的小人率我派出战?还请诸位给我派稍许时间,待我等清理门户、整顿派务之后再做计较。”

“师叔你!”林知非愤然上前,“当年师尊遗训便是能者居上位,在派中比武优胜者即为下任掌门,后来掌门力克群雄拔得头筹,全派上下数千人亲眼所见,何况还有青城、峨眉的道友作见证,这些难道师叔都忘了么?”

他激愤不已,电石火光间,沈秋暝却有恍然之感。玄明子一年到头都不在派内,常年行走江湖,惩恶扬善,最好去做那路见不平之事,被人尊称为“侠道”这也怕是为图声名;而当年玄明子与张知妄一道去九华,想来是唐照临已对这个师弟生了疑心;他们在路上遭人伏击,怕也是玄明子故意安排,而为何他救了张知妄……这个怕是只有他二人心中清楚了。

“那可不算!”玄明子身后一个弟子插口道,沈秋暝认得那人,似是上回参加比试的孙云亭,“谁都知道彼时玄明子师叔祖重伤在身,根本就不曾下场,更何况,师叔祖是与张知妄一道从九华归返时重伤,难保不是张知妄为了掌门之位下的毒手。”

远处观望的殷俭行谢逸等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未想到这场鸿门宴会以鹤鸣的内讧开场,台上的孔如松更是心慌,若是张知妄在比武开始前便被拉下马,那岂不是他一人孤军奋战?

沈秋暝冷声道,“师侄恐怕记性不太好,早在先师仙逝前,掌门师兄便曾与师叔比试过,似乎不过百招师叔便落败了吧?”

孙云亭声音尖厉,“那是师叔祖不屑于和晚辈计较!”

沈秋暝抿唇,转头看向身侧不远的玄明子,眼中恨意流散,似乎快要流出血来,“师叔,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徒弟,我的十五叔沈迤是否为你所害!”

玄明子漠然看他,“沈迤数年前便已不知所踪,贫道如何知晓他的去向?何况就算他不得善终亦是自食其果,既为朝廷卖命就不要怪报应不爽!”

想起自己初上鹤鸣便是跟着沈迤,一路上沈迤喋喋不休地讲他那师傅玄明子是多么一身豪气、武功盖世,话里话外的孺慕景仰如今却成了他的催命符,一步步将他逼上绝路。沈秋暝周身颤抖,手已摸上了腰间佩剑,眼见就要向玄明子杀过去,此时却听张知妄凉凉道,“师弟休急,虽是我鹤鸣家事,可既然师叔当着武林群雄的面发难,就须得给全派乃至全武林一个交待。沈迤、钱知悔,还有唐照临,光我鹤鸣便有三条人命折在师叔手上,师叔果然当得起一个‘侠’字!”

鹤鸣这边剑拔弩张,许多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小门派见势不对,便壮着胆子纷纷离去,好在他们无足轻重,在四门把守的武士也并未刁难,转眼间闲杂人等便走了大半,只剩下有头有脸抑或是牵扯颇深的门派。另一头,袁似蓬小心翼翼地看郑破军一眼,郑破军递了个“无妨”的眼神,胸有成竹地隔山观虎斗。

玄明子凛然道,“张掌门颠倒黑白的功夫可谓练得炉火纯青,沈迤不谈,派中人人皆知那钱知悔乃是被你逼死,而先掌门就算并非病重而死,一直在他身侧侍疾的,似乎也正是掌门你吧?”

第十一章:人间难测是人心

玄明子咄咄逼人,张知妄冷笑以对,其他派一边为自身安危担忧,一边又禁不住地想看热闹,只苦了鹤鸣中人,一件一件的派中秘辛在这种时候抖落出来,且不论日后鹤鸣在武林中的脸面,就是当下如何站队也足让人伤透脑筋。

张知妄到底做了好些年的掌门,在派中虽不算是稳如磐石,也称得上深根固蒂,一时间如周云海、江云山等人立时站在沈秋暝身后,对玄明子怒目而视。林知非犹豫片刻,抬眼看了看台上的张知妄,最终退后几步站在从不问事的智明子身后,满脸为难地袖手旁观。

而正明子依旧是一副五雷轰顶的神情盯着玄明子,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师兄。

“张云流,”玄明子淡淡道,“把你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今日咱们鹤鸣派便做个了断,除了张知妄这个心谋不轨、狼子野心的孽障!”

沈秋暝还未从沈迤之死的悲愤中回复过来,脑中一团乱麻,只能愣愣地看着玄明子在那边信口雌黄,而派中弟子在听到张云流名字之后,显然出现了些许动摇,毕竟钱知悔确是死于张知妄之手,此事也从未遮掩。

外面不知是哪派的弟子让出一条道来,数日未见的张云流一身白衣缓缓步来。

他先向玄明子做了个揖,再向其余诸人拱手示意,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师傅钱知悔为先掌门唐照临座下大弟子,按照常理待掌门仙逝后,就算不是明字辈的诸位师叔祖继位,论资排辈也该轮到我的师傅,诸位可知为何最终竟是张知妄接任掌门?其中龌龊私隐关系甚大,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知妄淡淡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沈秋暝看了他一眼,突然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浮上心头,不由得按紧了手中剑柄。

玄明子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得意。

“我鹤鸣派居于蜀中仙山,常有仙鹤来栖,本该是世上最六尘不染之地,只可惜因着几个居心叵测的小人,竟藏污纳垢,构陷忠良,虎狼横行!”张云流深吸一口气,悲愤难抑,“为何不是我师傅钱知悔呢?枉我认贼作父这些年,直到八年前才无意知晓,我那师傅钱知悔乃是西蜀王府借由鹤鸣培养的死士!与他一样的人还有许多,譬如驻守鹤鸣却将西蜀叛军引入山中的空明子,譬如就在我眼前,正言之灼灼坏我鹤鸣声名,要使鹤鸣派沦为叛军刀剑的……”

他话音未落,玄明子手中之剑却已向他袭起,其势如火花、迅疾如流星,以张云流的功力绝无避过可能,他也认命地阖上双目引颈就戮,竟还带着笑意。高台之上的张知妄也禁不住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众人一阵惊呼,就当所有人以为张云流就要这么命丧当场之时,局势瞬间倒转,一柄狭长淬银的宝剑抵住剑锋,硬生生将玄明子逼退几步。

沈秋暝虎口震得生疼,死死瞪着玄明子,转头对张云流喝道,“快到你知非师叔那去,当真那么想死么!”

张云流一怔,已被林知非拽到身后,沈秋暝挺身挡在鹤鸣诸人面前,冷笑,“师叔方才一堆狗屁不通的话,却只有一句说对了,今日在武林群雄面前,我鹤鸣是当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玄明子身旁的孙云亭等人纷纷发难,与张云流、江云山等人战到一处,沈秋暝则当仁不让地应付玄明子。整个鹤鸣混战一团,场间万籁俱寂,只闻凌乱脚步与铿锵剑气。

沈秋暝功夫本就与玄明子相差无几,又胜在年轻力壮,玄明子渐有不支,便对着台上喊道,“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郑破军蹙眉,正欲下令,右手却被窦涯璨抓住,“且慢,方才已然说了这是人家鹤鸣派的家务事,掌门如此偏帮,岂不是坐实了你与那玄明子勾结一处,都是西蜀王的走狗?”

袁似蓬在一旁急道,“都是什么时候了,何必顾忌这些虚名,先将他们制下,夺了盟主之位再说。”

郑破军点头,右手一挥,顿时西面的弓弩手便齐齐待命,箭尖对准鹤鸣诸人便欲放箭。玄明子时不时回头留意西面,沈秋暝却是心无旁骛,将那秋水剑法使得连绵不断、毫无破绽。

就在此时,又听张知妄冷声道,”师叔机关算尽,可偏偏忘了一点,世人皆知我鹤鸣派有两样信物,一为太虚令,一为秋水剑,师叔两样可有其一?若当真是我害死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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