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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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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钦宴摆手:“赵家这次看来是元气大伤,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为图复兴,前几年把长房嫡女送入宫去,这皇家也是记仇,就封了个美人。不过赵小姐那肚子争气,生了个皇子,这不,又把弟弟弄进宫去伴读。河东其他士族都不和他们家来往了,觉得有辱气节。”

“未免古板,”沈秋暝笑道,“再久远的士族,始祖也不过是平民百姓,谁又比谁门第高去哪里?”

裴钦宴连连称是,“师叔高见,我也觉得那套如今行不通,考那种风骨气节难道能吃饱喝足么?但大丈夫行于世,要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我还没想清楚。”

沈秋暝不禁把蒲团往前挪了挪,挨得近了些,“看得出钦宴你也是个豁达之人,虽然论辈分我是你师叔,但私底下咱们就不讲究了,你看这样如何,人前你给我几分薄面,人后咱们就兄弟相称?”

裴钦宴有些犹豫,“可这门规……”

“门规?”沈秋暝坏笑,“诶,钦宴,我问你,你想下山么?”

裴钦宴抿唇,天人斗争中。

“你想吃肉么?”

这回裴钦宴不再犹豫了,直接起身作揖,“沈兄。”

无奈张知妄此人实在过于乖僻,连同为掌门高徒的林知非都与其不甚稔熟,低了一个辈分的裴钦宴又能知道什么?无奈之下,沈秋暝也只好按下心思,与裴钦宴继续称兄道弟起来。

第二日两人正准备起身去饭堂用膳,却见沈迤背着包袱,在山道上等候。沈秋暝霎时便有些怅然,这个族叔虽常对他恶言恶语,可关怀之意却是溢于言表的,过去三个月两人一道赶路算是相依为命,到了别离时候,不免有些难舍。

沈迤叹息道,“把你送来又承蒙掌门收留,我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以回去向你爹交差了。循规蹈矩一类说辞今日也便免了,你……”

沈秋暝点头,“我会听师傅的话,练好功夫早日回家的。”说完忍不住眼眶发热,险险就要落下泪来。

沈迤亦有些动容,蹲下摸摸他的头,轻声道,“人啊,在这世上就如浮萍般有聚有散。可你要记住,无论你将来去了哪里,根总是在家里。无论惹了多大的祸端,难以收拾的时候,记得回家,还有十五叔呢。”

沈秋暝用袖子抹了把泪,胡乱点点头,沈迤也不再说不下去,抱了抱他,便大步下山了。沈秋暝看着他身形越走越远,拼尽全力对他大喊道,“师侄一路珍重,别忘了师叔啊!”说罢,便拉着裴钦宴蹦蹦跳跳地走了。

沈迤真气不稳,一个踉跄,再回头时,哪里还有沈秋暝的影子?他不无怅然地摇了摇头,大笑一声,长歌而去。

用完膳后,沈秋暝按吩咐寻掌门习武,却发现掌门不在,等候他的却是一陌生道人。

“掌门师兄正在闭关,便委我教你些本门的初浅功夫,”那道人比掌门年纪小些,猿臂长身,很是英武,“我是你师叔张照衡。”

原来这就是沈迤一直极为佩服的玄明子张照衡,此人侠肝义胆,素喜打抱不平,故而在江湖上极有声望,掌门让他来教沈秋暝,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

沈秋暝拱手行礼,“玄明子师叔以一己之力铲除黑户寨的义举闻名江湖,师侄倾慕已久,今日能得师叔教诲,是师侄的福气。”

“记住,”张照衡冷声道,“文武之道,光靠小聪明,无一可成。既然入了我鹤鸣派,就得扎扎实实地学好功夫,懂了么?”

沈秋暝称是,张照衡伸手捏了捏他的肩骨,猛然一腿袭向他的下盘。

沈秋暝虽未习过武,仅凭直觉往前一跳,堪堪避过。

张照衡挑眉看他,却未再试探,嘴里只道,“有意思,你毫无根基,不如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罢。”

沈秋暝心中叫苦,碍于氵壬威,只好委委屈屈地蹲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两腿酸痛,偷偷瞥一眼张照衡,后者正在打坐。

刚想趁后者不注意晃一晃腿,就听张照衡淡淡道,“再加半个时辰。”

沈秋暝双眼一黑,再不敢乱动。到了后来实在难捱,沈秋暝一边眼神乱瞟,一边心里琢磨,这些武林高手的一身内力是从何而来,而又是为何,各门各派无论兵器心法如何差异,初涉武功者都得从马步学起?为何不是轻功,又为何不是内功心法?

想着想着,沈秋暝双目一亮,跟着张照衡胸口起伏的韵律调息。开始时气息总有些紊乱,可一旦稳定下来,脑中便渐渐清明,再无杂念。感到双腿不再笨重,沈秋暝满意地笑笑,干脆合上双目,一边扎马步一边调息。

张照衡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对着他微微一笑。

第四章:天地浮萍云聚散

两人彻谈一夜,少年人本就天真无邪,也不会藏那许多心眼,于是不过几个时辰,沈秋暝从裴钦宴那儿打探到不少河东士族与鹤鸣派的秘事。

“唉,朝廷之事我族叔从不和我爹他们这几房商量,就算我爹知道也不会告诉我这个庶子啊。不过我心里清楚,家里虽然还号称钟鸣鼎食,可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裴钦宴小大人般皱着眉头,“太祖曾为公主向王谢两家提亲,当时士族自命南渡之后,哪里肯与蛮夷通婚?”

“皇家不是蛮夷……”沈秋暝忍不住打断他,“只是和鲜卑牵扯不清而已。”

裴钦宴哂了一声,“我爷爷可不是那么说的,他说这皇族发自陇右,根本就不是华夏正朔。可你听说没,元佑那场兵变正好也在颍川打了一场,啧啧,你是没见过,万里无人烟,千里尽饿殍,颍川赵家立时就不行了。”

沈秋暝心生庆幸,江南锦绣之地,自古兵戈战伐都少于中原,不然哪里有沈家几代安逸?

“然后呢?”

裴钦宴摆手:“赵家这次看来是元气大伤,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为图复兴,前几年把长房嫡女送入宫去,这皇家也是记仇,就封了个美人。不过赵小姐那肚子争气,生了个皇子,这不,又把弟弟弄进宫去伴读。河东其他士族都不和他们家来往了,觉得有辱气节。”

“未免古板,”沈秋暝笑道,“再久远的士族,始祖也不过是平民百姓,谁又比谁门第高去哪里?”

裴钦宴连连称是,“师叔高见,我也觉得那套如今行不通,靠那种风骨气节难道能吃饱喝足么?但大丈夫行于世,要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我还没想清楚。”

沈秋暝不禁把蒲团往前挪了挪,挨得近了些,“看得出钦宴你也是个豁达之人,虽然论辈分我是你师叔,但私底下咱们就不讲究了,你看这样如何,人前你给我几分薄面,人后咱们就兄弟相称?”

裴钦宴有些犹豫,“可这门规……”

“门规?”沈秋暝坏笑,“诶,钦宴,我问你,你想下山么?”

裴钦宴抿唇,天人斗争中。

“你想吃肉么?”

这回裴钦宴不再犹豫了,直接起身作揖,“沈兄。”

无奈张知妄此人实在过于乖僻,连同为掌门高徒的林知非都与其不甚稔熟,低了一个辈分的裴钦宴又能知道什么?无奈之下,沈秋暝也只好按下心思,与裴钦宴继续称兄道弟起来。

第二日两人正准备起身去饭堂用膳,却见沈迤背着包袱,在山道上等候。沈秋暝霎时便有些怅然,这个族叔虽常对他恶言恶语,可关怀之意却是溢于言表的,过去三个月两人一道赶路算是相依为命,到了别离时候,不免有些难舍。

沈迤叹息道,“把你送来又承蒙掌门收留,我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以回去向你爹交差了。循规蹈矩一类说辞今日也便免了,你……”

沈秋暝点头,“我会听师傅的话,练好功夫早日回家的。”说完忍不住眼眶发热,险险就要落下泪来。

沈迤亦有些动容,蹲下摸摸他的头,轻声道,“人啊,在这世上就如浮萍般有聚有散。可你要记住,无论你将来去了哪里,根总是在家里。无论惹了多大的祸端,难以收拾的时候,记得回家,还有十五叔呢。”

沈秋暝用袖子抹了把泪,胡乱点点头,沈迤也不再说不下去,抱了抱他,便大步下山了。沈秋暝看着他身形越走越远,拼尽全力对他大喊道,“师兄一路珍重,别忘了师弟啊!”说罢,便拉着裴钦宴蹦蹦跳跳地走了。

沈迤真气不稳,一个踉跄,再回头时,哪里还有沈秋暝的影子?他不无怅然地摇了摇头,大笑一声,长歌而去。

用完膳后,沈秋暝按吩咐寻掌门习武,却发现掌门不在,等候他的却是一陌生道人。

“掌门师兄正在闭关,便委我教你些本门的初浅功夫,”那道人比掌门年纪小些,猿臂长身,很是英武,“我是你师叔张照衡。”

原来这就是沈迤一直极为佩服的玄明子张照衡,此人侠肝义胆,素喜打抱不平,故而在江湖上极有声望,掌门让他来教沈秋暝,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

沈秋暝拱手行礼,“玄明子师叔以一己之力铲除黑虎寨的义举闻名江湖,师侄倾慕已久,今日能得师叔教诲,是师侄的福气。”

“记住,”张照衡冷声道,“文武之道,光靠小聪明,无一可成。既然入了我鹤鸣派,就得扎扎实实地学好功夫,懂了么?”

沈秋暝称是,张照衡伸手捏了捏他的肩骨,猛然一腿袭向他的下盘。

沈秋暝虽未习过武,仅凭直觉往前一跳,堪堪避过。

张照衡挑眉看他,却未再试探,嘴里只道,“有意思,你毫无根基,不如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罢。”

沈秋暝心中叫苦,碍于氵壬威,只好委委屈屈地蹲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两腿酸痛,偷偷瞥一眼张照衡,后者正在打坐。

刚想趁后者不注意晃一晃腿,就听张照衡淡淡道,“再加半个时辰。”

沈秋暝双眼一黑,再不敢乱动。到了后来实在难捱,沈秋暝一边眼神乱瞟,一边心里琢磨,这些武林高手的一身内力是从何而来,而又是为何,各门各派无论兵器心法如何差异,初涉武功者都得从马步学起?为何不是轻功,又为何不是内功心法?

想着想着,沈秋暝双目一亮,跟着张照衡胸口起伏的韵律调息。开始时气息总有些紊乱,可一旦稳定下来,脑中便渐渐清明,再无杂念。感到双腿不再笨重,沈秋暝满意地笑笑,干脆合上双目,一边扎马步一边调息。

张照衡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对着他微微一笑。

第五章:笑呼童子换炉香

过了三日有余,沈秋暝才正式得唐照临授业。授业之处却不是在天柱峰,亦不是案山。童子将他带去天柱山脚便告辞离去,而唐照临本人却不见踪影。只见苍翠松柏掩映下有一潭清泓,潭对面便是老君殿,中有石桥相连。

沈秋暝不知为何唐照临要将他唤至此处,却也不恼,只趴在石桥上数着游鱼,自得其乐。

“可看出什么来了?”唐照临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他竟毫无察觉。

沈秋暝赶紧行礼,“师傅。”

唐照临微微一笑,又问了遍,“你站了有一会儿了,可有发现?”

沈秋暝眼珠一转,反问道,“师傅既有此问,又是想听到什么呢?”见唐照临只是莞尔不语,不禁翻了个白眼,“方才那童子将我带来时,我就在想,放着清净的天柱峰不选,宽敞的案山不选,师傅将我带来此处,必然有师傅的计较,多半是想考我一考。松柏石桥都是常见之物,并无甚稀奇。既然如此,那考题必在这潭水之中了。这潭水以石桥相隔,然而水深却是不一,而深之水清,浅之水浊,师傅我说的可是对了?”

唐照临抚须而笑,“照衡师弟说你早慧异常,果真不虚。”他广袖飘飘,发须皆白,身影映在潭水之中,恍若谪仙。

“此景为鹤鸣一绝,而这池子名曰龙池。”见沈秋暝恨不得跳下去抓出一条龙来,唐照临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顶,“你看,彼处有一大穴连通双涧,而至于为何水分清浊,却至今无人参透。”

沈秋暝侧过头,“我家世居余杭,几个族叔族兄曾前往钱塘观涛,他们回来对我说,潮有涨落,潮涨则水浊,潮落则水清,我想大概是一样的道理吧。”

“哈哈,待你学成回乡,倒是可去钱塘看看,”唐照临若有所思,“禅机师叔曾踏浪高歌,迎潮舞剑,之后功力大进。”

沈秋暝却对禅机道长兴致缺缺,“这个问题,师傅是不是也问过其他师兄弟?”

唐照临捏捏他的脸,“幸好你未入道门,‘猷呵,其贵言也。’年纪小小,怎地如此多话。”

“那师傅多次试探,岂不是也犯了戒?”沈秋暝不依不饶,“出家人戒疑嘛,师傅你就告诉我吧,见贤而思齐,听听师兄弟的见地我好取长补短,万一能有参悟呢?”

唐照临哪里知道他与张知妄的过节,又看他一派天真,便徐徐道来,“几个你未见过的师兄按下不表,你那知非师兄自小老实木讷,站在这儿半天只目视前方,不曾东张西望,之后为师问他,也是口齿笨拙,但好歹也看出水深浅有异,清浊倒是不曾分辨出来。”

“那知妄师兄呢?”沈秋暝急急问道。

“你知妄师兄性情沉静聪敏,又自幼长于鹤鸣,对这涧水想来是极为稔熟,”唐照临说着拾阶而上,向峰顶而去,“前段日子,我问他对龙池有何见地,他应道,‘深涧清,浅涧浊’,与‘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是一般道理。”

沈秋暝疑惑道,“徒儿鲁钝,师兄这是何意?深涧水清难道不是好事么?为何会与日中则昃相谈并论?”

“世事苍茫如云烟,云卷云舒,潮涨潮落,月圆月亏,岂有不变之数?”不知不觉,两人已渐至顶峰,扎了两日的马步,沈秋暝竟不觉疲惫。

“受教了。”对这些禅理机锋沈秋暝向来敬而远之,只觉得这鹤鸣山上的大小道士全都神神叨叨。

走至上清宫后殿,只见一小楼隐于清幽竹林之后,上有牌匾书以汉隶“藏经楼”三字。可唐照临却未进去,对沈秋暝淡淡一笑,“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你天资聪颖,自是不能以常理教你。你非道门弟子,日后的早晚功课自不必去。”他沉吟片刻,道,“仗剑江湖也罢,封侯拜相也罢,你终究还是要下山的,你非山野之鹤,鹤鸣困得住你一时,困不住你一世。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该学的还是得学,至于黄老之术……慧极必伤,非长寿之数,南华经一类,对你也多有裨益。”

沈秋暝低头称是。

“日后你免去早晚功课,便在藏经楼读书罢,待你根基筑实了,我再授你本门南华心经。”

“那秋水剑法呢?”沈秋暝忍不住问道,“师傅你剑穗都给我了,却不教我剑法,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唐照临推门而入,“舍本逐末,待你内力有了一定修为,手中是否有剑,亦无关紧要。”

沈秋暝是懂非懂,跟着他走进去,“师傅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有了内力,哪怕是一根柳枝都可用来御敌?”

“先等你有了内力再说吧,现在解释与你听怕也讲不清楚,知妄,来见见你师弟。”唐照临顿住脚步,温言道。

沈秋暝皱眉,室内空无一人,也未听见声响,过了片刻,只见张知妄悄无声息地从楼梯上踱下,对着唐照临礼数周到地拱手躬身,“徒儿见过师傅。”又对沈秋暝颔首,“见过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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