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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穿之入妄上——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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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地上歇息了片刻,严漠终于撑起身形,扶着身侧树干,慢步朝谷底深处探去。

天色已晚,晋阳城内仍是笙歌一片。此时距离苏老爷的寿诞还有个把月,但是毕竟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某些路途遥远的客人已经陆续抵达,纷纷在城中的客栈住下,让这座本就繁华兴盛的大城,更添几分喧嚣。

在城中最大,也是江湖人最为喜爱的悦来客栈里,一只灰色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进了院中。豆粒大小的眼眸警惕的瞅了一下院内情形,那鸟儿未曾发出一声啼鸣,静悄悄穿过窗棱,落在书桌上的玉质笔架上,伸出小巧鲜红的爪子叩叩笔架,它不耐烦的抖了抖身体。

一声轻笑从案前传来,纤纤玉手抚上了鸟儿光滑柔顺的颈羽,指尖一勾一挑,就从鸟爪处绑着的竹筒里拿出了一个纸卷。那是一位丫鬟打扮的丽人,容色不是很美,却也有一番动人风韵。只见她拨亮案上那盏油灯,就着灯光细细看了起来,不多时,黛眉微颦,这丽人捧起纸卷就朝里间走去。

和外面的书房截然不同,里间的卧房正燃着数支红烛,春宵帐暖,龙涎香溢,帷幔之中,一只大手正抚弄着榻上横陈的冰肌雪肤,不时逗出一声娇啼,说不尽的慵懒旖旎。

那丽人也不敢冒然上前,站在床边低低唤道:“楼主,天枢传来了消息。”

“嗯?说来听听。”那男子的声音慵懒,又带着不经意的调笑之意,似与人耳鬓厮磨。

丽人脸上一红,低声禀道:“妖书生传讯天枢,说那人跟沈雁一起坠下了悬崖,没能取到尸体。还有蚺婆和鹤翁也折了进去……”

“坠崖?”那声音突然一滞,一只手挑起了面前的红纱帐。“信在哪里,拿来给我。”

不论是多大的消息,丽人还从未见过尊主有过如此反应,心中一凛,她飞快递上了纸条。男人伸手接过,仔细又看了一遍,突然大笑起来。

“坠崖,居然还能碰上坠崖这种俗梗!啧,沈雁那小子也太狗屎运了,改了剧情还能这样,不愧是亲儿子。”

这话说的粗鄙,听起来却不像是发怒,说不出的古怪。丽人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颅,不敢插口。

过了片刻,那男人轻轻唔了一声,把手中的纸片一扔:“告诉妖书生,让他想办法绕到悬崖下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哦,还有,派些人手去孙平清那座山谷外守着,别让人钻了进去。”

两句话吩咐完毕,他一撩帷幔,又斜倚了回去,一声莺啼也似的娇喘从帐中传来,低低唤着男人的姓名。丽人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那芙蓉春帐,低头退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沈雁做了个梦。难得的美梦。

那是个中秋月圆夜,他、李大、甘三围席而坐,酒香扑鼻,月色撩人,还有翠烟阁中才有的融融暖香。天下第一佳人挂了谢客的牌子,因为她身边早已有客,最好的朋友。四人对月饮宴,舞剑当歌。

菲菲难得喝了个大醉,毫无仪态的嘲笑着甘三,乐得快把自家琴台拍个稀烂。那时三郎刚刚迷上了阮家妹子,不去讨巧卖乖,反而处处找云娘的麻烦,闹得阮家都快跟他反目成仇。这天大的笑话,怎能不让菲菲开心取笑一番。

李大则端着个碧玉盏,自斟自饮,就算在这等场合,他的身姿依旧笔挺,锐气依旧勃发,就如他家传的铁杆银枪,唯一眼中的温柔掩住了锋芒,目光含笑,望着面前大醉失态的绝色佳人。只可惜李大爱美人,菲菲也爱,两人就如共舞一曲,谁也未曾踏过雷池半步。

而他呢?大概也在笑,饮着价值千金的佳酿,就着欺雪赛霜的月色,时不时还要拆一拆甘三的老底,跟李大碰杯对饮。喝到后来,就连甘三都拔了剑,想要月下起舞,偏生菲菲醉的不成模样,一手瑶琴弹出了琵琶滋味,害得他弹剑都找不准音律。大笑之声压过了窗外松涛,掩住了楼外舞乐,他们几人何等的无忧无虑,快意逍遥。

之后呢……

沈雁的指尖微微一抽,弹碎了一池幽梦,手指痉挛两下,半握成拳。他从那梦中醒来。

眼睫重逾千均,费尽气力才能撑开,暗红的视界当中,是一块寸许大小的石笋,生得有些异样,像是被周遭的泥土衔住,只露一点尖尖剖面。

沈雁想了起来,没有醇酒笙歌,没有月影舞剑,只有一张遍布沟壑的丑脸,他想起自己手中无影,脚下鲜血,还有那无边无际的坠落之感。他杀了蚺婆,跌下山崖,也不知有没有留个全尸出来。

盯着那不太像十八层地狱的小小石笋,浪子轻轻嘘出口气。他这个爱惹麻烦的家伙,如今却再也不会摊上麻烦了。可惜未能查清李大之死,也没能帮甘三洗脱罪名。对了,不知少了这么个麻烦,严兄是否能逃出升天……

正出神的想着,一个冰凉事物突然触上了面颊,沈雁偏过头,愣了片刻,又眨了眨眼。

“你终于醒了。”

清朗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像是为了印证他并非还在梦中,那俊美青年轻轻扶起了他的头颅,一只手举到唇边。

一滴、两滴、三滴……甘甜中又透着点微酸,某种果实的汁液从那白玉般的掌中滴落,落在沈雁唇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干渴,身体有多孱弱,就像久旱之人碰到了甘霖,他有些贪婪的吮吸起来,如饥似渴的把那些汁液尽数吞入喉中。

吮了不知多久,汁液终于停了下来,一条湿软的布巾拭了拭他唇边余下的残迹,又递过一盏清水。这次沈雁喝的顺畅多了,喉中的血腥和甘甜似乎被清水涤荡干净,也终于让他能发出些许声音。

“我还没死?”看着眼前那人,沈雁难得的晕了头,问出句废话。

“看起来还没,不过之后就难说了。”回答他的也是一本正经,正经到有些调笑意味。沈雁不负众望的大笑出声,然后被笑声所累,低声咳了起来。

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严漠让沈雁半倚在旁边的石壁上,这时浪子才发现他们处在一个狭小的山洞中,自己身上的天青色衣衫已被褪去,只着一条染了血污的裈裤,胸腹之间涂了层说不出是什么的黏稠糊糊,有些瘙痒亦有些清凉,像是某种疗伤的药物。

“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再烤一会就能晾干。”注意到沈雁的视线,严漠低声解释道,“只是这里不能多待了,山谷狭小,如果有人下来搜寻,怕是要出麻烦。”

会有人来寻他们吗?思索半晌,沈雁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我杀了蚺婆。”

真正的一剑毙命,若蚺婆死了,他也必将魂飞天外,还会有人花心思来寻吗?

“可是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严漠淡淡答道,没有见到尸身,就不算真正亡故,若是他想追杀什么人,势必也是要见到尸体的。

苦笑溢出唇角,沈雁费力的抬起胳臂,碰了碰涂满伤药的前胸:“可是我为何还会活着,蚺婆明明……”

一点灵光突然闪过,他想起了之前钻进体内的那只秋蝉,难道是蚺婆豢养的母蛊救了自家性命?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严漠答道:“看你脉相,体内似乎还藏着一蛊,比之前子蛊还要凶悍。”

“是了。”沈雁闭了闭目,笑容不再进入眼帘,“我杀蚺婆时,确实有只蛊从她体内飞了出来,钻进我胸腹之中。只是这蛊儿不似之前,既没有钻心之痛,也不曾按时醒来……”

相反,如今他体内的痛楚都消失大半,像是服用了曼陀罗花,有种如坠梦中的轻松惬意。

严漠也皱起了眉峰,“蛊有剧毒,正因为体内有蛊,炼蛊之人才会变成血中带毒的怪物。你从未练过蛊术,若蚺婆体内母蛊误入了你体内,怕是要成祸患。”

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严漠站起身:“你再歇息一下,我们马上就动身,去找鬼医。”

如今这局面,除了孙平清,天下怕是无一人能救他性命。沈雁静静躺在地上,看着严漠离去的背影,纵横江湖十数载,今日便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可是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因为身边还有这样位可托性命的友人。

不多时,严漠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衣衫。二话不说,他展开那件还带着些许炭火暖意的衣衫,把沈雁裹了起来,抱在怀中,就像拥着位身娇体弱的佳人。

浪子唇边露出些许笑意,姿势尴尬,他却未曾抗议。因为靠在那人肩头,一股浅淡血腥味儿就从鼻端传来。突出重围,冒死坠崖,浪子不是个天真少女,当然知道该为此付出怎样代价。严漠身上有伤,伤得未必不重。

此等的大恩,已不是一声“多谢”就能抹平,因而沈雁并未道谢,他只是静静倚在严漠肩头,阖上了眼睛。

虽然体内母蛊克制了他身上疼痛,沈雁依旧无法撑起精神,受伤太重,中毒太深,如今他已油尽灯枯,只剩一口入气,莫说下地走动,保持清醒都实属不易。昏昏沉沉又睡去不知多久,再次睁开双目,眼前景色又是一变。

天光已经大亮,日头跃过山崖,徐徐阳光洒入谷底。春日太阳总是和煦宜人,透过山风抚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受用。山青如画,凉风习习,浪子惬意的吸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身影。

那里有一条不大的溪流,日光罩在溪面上,显出粼粼波光。严漠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河边,身上的黑衣褪去大半,乌发之间还有些湿意,背上裹伤的布条也重新包扎,似乎刚刚清过创口。就算离得很远,也能看到那白玉般的肌肤上添了不少伤痕,青青紫紫,有些煞了风景。

在他身旁,一蓬火苗跃动燃烧,像是熏烤着什么吃食,无影就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柴刀,歪斜插在旁边,周遭还些散落的鱼鳞、鱼腹。沈雁其实并未感到饥饿——垂死之人都是不会饿的,更别提他体内还有只霸道母蛊——但是他突然觉得有些渴了,几个时辰前尝到的那野果滋味,像今生最美的珍馐,让他喉中干涸,腹鸣如鼓。

可能是听到了肚内这狼狈声响,严漠偏过了头,扫了一眼眼巴巴看着火堆的浪子,轻笑出声。

“你现在还不能吃鱼。”从火堆前站起身来,他捧着一片阔叶,缓步向沈雁走来,“我给你准备了些滋补的东西,先垫垫肚子吧。”

目光不由被严漠捧在手里的物件吸引,沈雁眨了眨眼:“这是……蛆虫?”

“肉虫,还有些蜈蚣,山阴里涨势不错,我寻了些个头大的。”

只见那片绿油油的叶子上放着几条圆滚扭曲的虫子,每条都被烤至金黄,油汪汪闪亮亮,却也遮不住它们的本来形貌。换是个姑娘,现在怕要惨叫出声了。沈雁当然不是姑娘,但是多少也有些哭笑不得,然而严漠可不管这些,拿起一条直直送到了他嘴边。

僵持了一瞬,沈雁终于苦笑着张开了嘴,把那白生生的肉条吞入口中。谁知入口却不像看起来那么不堪,如果事先不知,估计会以为吞了口鲜嫩鸡肉。他诧异的挑了挑眉。

“蜈蚣祛毒后味道鲜美,酷似鸡肉,不过没有肉虫尝起来外焦里嫩。”严漠脸上一本正经,又塞了条肉虫过来。

若不是现下摇头还有些困难,浪子恐怕已经摇起头来了,不过他还没那个力气,只能乖乖张口。边嚼那口感古怪的肉虫,他边抱怨道:“先是乌鸦,后是蜈蚣,跟严兄在一起,还真有另一番口福啊。”

面对沈雁的调笑,严漠眼中也带出丝笑意:“山间行走,自然该吃些野味。不能及时就粮,就要靠它们续命,还挑剔个什么。”

听到这话,沈雁微微一愣,以严漠的武功,就算干粮不够,打些野味也就囫囵果腹了,怎么可能落魄到吃这些救命。像是察觉了浪子眼中讶色,严漠淡淡答道:“当日鞑子追得紧,根本就来不及生火捕猎,自然要换些东西果腹。左右都是战乱,颠沛流离的日子过惯了,哪里还在乎吃些什么。”

鞑子?战乱?沈雁皱起了眉峰,突然问道:“你来自关外?”

第二十三章

沈雁不得不问。大楚承平百余载,中原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刀兵,在这个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能称得上“战乱”的,恐怕唯有漠北的二堡之争。

烈阳、飞鹰两堡同处关外,又恰巧卡在大楚通往西域的商道之上,这日进斗金的生意,自然容不得他人分享。因而经过几代纷争,两堡之间就成了世仇,伤亡之数怕有上千,加之周遭逐草而居的游牧异族,更是让那里成为一片乱战之地,只有从小生长在漠北,才会有“颠沛流离”可言吧?

然而话是这么问,却连沈雁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他是见过漠北客的,那些人无一不身材高大,四肢粗壮,还有满面虬须和黝黑的肤色,风霜和烈日才是与他们朝夕相伴的伙伴,岁月早就在身上烙下印记,不容人分辨不出。

然而严漠不像。他有副典型的中原人样貌,风姿飒飒,俊美无暇,不论走到何处都能吸引众人目光,曾有不少人把他认作玉面郎君,单凭身姿容色,他可能跟那贪花好色的姚浪相似,但是身份气度,姚浪怕是要输他百倍。只是偶尔,从这人目中闪现的杀机和戾气,才会显出他的真实身份,不是王孙贵胄,也非浊世公子,而是个能仗剑夺人性命的江湖豪侠。

严漠这人,就像一个真正的谜团,内里和外表截然相反,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浪子的好奇心很重,碰到这样的谜团,当然忍不住要探上一探。

然而严漠没有作答,而是淡淡反问道:“你所说的关外,可是雁门关?”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沈雁不由一愣,这世间所说的关外,除了玉门关还有何处?然而严漠眼中并无半点玩笑之意,似乎他真的不曾听说过西域有此雄关。会这样问的人,当然不可能来自漠北。

压下心底的疑惑,沈雁笑道:“不是雁门,而是玉门,关外自然是指玉门关外的万里戈壁,看来严兄并非漠北之人。”

听到玉门一词,严漠眼中也闪过一丝怔忪。这等雄关他当然知道,自诗书里,从传唱中,谁人不知“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绝句。只是仁宗年间西夏占领了整个河西,曾经的玉门关不复往日辉煌,关隘湮灭,城池崩塌,与一片沙漠中销声匿迹。他的大宋,又哪来的玉门关可度?

压下唇边那抹冷笑,严漠答道:“我不是此间之人。”

他生自徐州,长自荆楚,纵横于南京道上……可是这些地方,还有人知晓吗?

这一答,殊为冷漠,也殊为怪异。沈雁闭上了嘴,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咽下剩余几条肉虫。浪子虽然好奇,但是也知道那些能探,那些却是不可触及的东西。这位严兄的身份,怕是比预料的还要复杂万分。

悄无声息吃完一餐,两人继续相携上路。严漠的轻功恢复了几成,行的不算很快,但是绝无半丝踪迹可循。与之前相同,沈雁的精神依旧不济,大半时间都在沉沉昏迷,每次醒来便面带笑容,跟严漠聊上几句,再吃些水果、肉虫,保住最后的体力。

只是如此一日过去,那一丝生机也在逐渐消弭。沈雁的精神开始衰败,莫说脸上的血色,就连眼中那点光彩都渐渐隐去。体内的母蛊并不像已经死去的子蛊,会在血脉中肆虐穿行,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它只是像一块无法消化的顽石,盘踞在胸腹之间,丁丁点点侵蚀着他的心脉。

待到月儿再次爬上山巅,严漠停下了脚步,他必须停下了,因为怀中之人,已然濒死。

手指轻轻抚上沈雁的额头,层层虚汗此时已消失不见,浪子的额间不再滚烫,反而开始发冷,冷得连牙齿都格格作响,找不到半点温度。同时,他身上的伤似乎也开始痛了起来,浪子醒时当然不会表现出任何痛楚,但是当他昏迷,肩头就会颤抖,嘴角就会抽搐,甚至连沙哑的喉腔都会溢出点滴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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