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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城事 下——by梁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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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宁想了想,说:“你要想赚工资,我包吃包住,怎样?”

姜彻当即道:“成。”

魏宁把钥匙放他手里,摆摆手说:“我得再去睡会,你自己收拾,晚上要能下来,就下来吧。”

姜彻说好,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倒是程湘婷和老太太被他俩的效率惊得目瞪口呆。姜彻找到盆和抹布,接了水准备干活,见她俩还愣着,便说:“我又不是女的,有地方住就行,不讲究。”

程锐已经找到扫帚,自行进了里屋。

程湘婷笑笑,说:“那就这样吧,阿姨,我们回去慢慢说房子的事——锐锐,你留在这里帮忙,晚上自己回家,好吗?”

程锐探出半个脑袋,说:“我想住在这里。”

程湘婷一愣,看向姜彻。

姜彻道:“要是今天能收拾好,你爱住就住。”

程湘婷无奈,又连连说了数声抱歉。

两人一直收拾到晚上,才差不多了。姜彻去买了吃的,和程锐一人一个凳子,开了两罐啤酒,坐在屋顶上吃饭。

夜幕低垂,也没有星星,黑不见底。好在没有风,并不是太冷。

姜彻吃得快,将啤酒一口干了,说:“被褥用咱自己的,我一会儿去拿——还有别的东西,一块搬回来吧。”

程锐看看他神色,问:“去你那边的房子吗?”

姜彻拍他脑袋,说:“是人家的房子。”

程锐又想说对不起,忍住了,转而道:“我跟你一起去。”

“身体没事?”

“没。”程锐说完,又补充说,“只是稍微有点虚,没那么差。”

姜彻说好,又开了罐酒,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放映机还在。”

程锐扭头看着他。

姜彻拍拍屁股起身,说:“走吧。”灯光太暗,他的脸埋在阴影里,声音也听不出情绪。

酒吧已经开门了。魏宁坐在吧台里看杂志,见他俩下来,笑着问道:“还习惯吗?”

姜彻说很好,又见吧台有台座机,便问他能不能借用,待魏宁同意,他给李成庆打了电话,说已经找到房子。李成庆说好,又问他要不要和林柏月说话,姜彻笑笑,说不用了。他挂机后说谢谢,魏宁一手支颊,笑眯眯地说:“没事,你们要去搬东西?”

姜彻说是,魏宁看看一边沉默的程锐,耸肩笑道:“我要看店,就不能帮忙了,你弟看着挺瘦,能行吧?”

“东西也不多。”

“成,我把电话给你,需要帮忙打给我。”他写了张便条,递给姜彻,又对程锐说,“我看你身体不太好吧?注意休息呦。”

程锐抬眼看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就这样,不爱说话,不用理他,”姜彻忙对魏宁解释,拉过程锐出门,回头道,“那我们走了。”

“去吧。”魏宁挥挥手,回想那孩子在姜彻身边亦步亦趋的模样,不由笑了出来。

真是个粘人的孩子啊。

新房和酒吧相距不远,两人沿河岸步行过去,一路无话。

不多时便到了,程锐跟姜彻上楼,在他开门时站在身后,不太想进去。姜彻没留意他的心情,说:“屋里没人,进来等我。收拾床被子就行。放映机在煤棚里,三轮车也在,一会儿去拿。”

程锐刚一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客厅墙上大幅的婚纱照。姜彻身着正装,眼神温柔地凝视怀里漂亮的新娘,微微笑着,那神情让程锐移不开目光,呆立在原地。

姜彻已经抱着被褥出来了,问:“想什么呢,过来拿着枕头。”

“哦。”

姜彻见他低头不语,轻轻踢他一脚,说:“赶紧走,咱们这是当贼呢。”程锐将两只枕头夹在两胁,走了出去。姜彻随后,也看到了那张照片,冯英的笑容甜美而天真,却不啻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他默默说了声对不起,拉灯锁门。钥匙已放在茶几上,算是彻底告别了。

锁好门转身,程锐还在等他。

姜彻吆喝两声,楼道里的灯应声而亮,他才看到程锐低着头,嘴唇紧抿,眼泪顺脸颊滑至下巴。

“怎么了?”

程锐腾不出手擦,只好抬起上臂歪着头蹭了蹭脸颊,说:“没事。”

说话间声控灯又灭了。

姜彻一跺脚,催他道:“开灯都得我来,快下去。”见程锐开始动了,又絮絮道:“你都这么大了,不要总是哭。还是男生。多大事儿?眼泪说来就来,在家能哭,以后出去了还哭,谁会整天让你。”

程锐抽抽鼻子,这才说:“哥,你以后,不会再不要我吧?”

“问这干嘛。”

程锐低头慢慢下楼,半晌才迟疑道:“你其实很想结婚吧。”

姜彻不作答,沉默地跟着他。

从昨天到这时短短的一天里,发生的变故太多,要维持表面的平静,暗涌的情绪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触碰,因此一旦察觉要触及到更为深层的东西,所有的谈话便浅尝辄止。

无法安慰,不安和焦虑亦无法传达。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交流也止步于这距离。

姜彻带程锐到煤棚,推出车子,将被褥放好,要他搭把手搬放映机,还未放下,便听到身后冷淡的声音:“真他妈不要脸啊,还敢过来。”

姜彻还未说话,背上便挨了狠狠一棍子,当即一个踉跄,放映机掉落在地。

程锐也脱了手,被带倒了。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三个人影拎着棍子,一围上姜彻,便连打带踹,口中咒骂不歇——

“我操,太他妈不是货了!”

“别打头啊操!都说打个半死就行。”

“他妈的,这种人渣!不打死能忍?”

程锐听到他们的声音,呆坐在原地,身体发软,竟站不起身。

“喂喂,还有这玩意,”最初说话的男人走过来,踢了踢地上的放映机,“给他砸了。”

另两人一哄而上,一脸兴奋地又摔又砸,哈哈大笑。

不要。

他看见姜彻抱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任他们拳脚招呼。他还看见放映机的碎片溅了一地。

不要。

“敢欺负我妹子,真当哥不敢揍你是吧,昨天让你跑了,兄弟几个守了一天,你还真敢过来,有种。”男人抓起姜彻的头发向地上撞,咒骂道,“娘的有本事你还手啊!操,去死吧!”

被眼泪模糊的视线里,程锐看到姜彻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糊了一脸。

姜彻始终都没有反抗,只有喉间不时发出痛苦的闷哼。

被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悔恨笼罩了。程锐站起身来。

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

我太任性了……如果可以……

如果没有那样做的话……

“放开他。”

“我擦,你谁啊?小屁孩死一边去。”

“放开他啊!”程锐随手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冲过去挥开他们,拼命地拦在姜彻身上,抱起他,哭着喊他名字,不停说对不起,眼泪鼻涕混着姜彻的血,视野里的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哥,哥……”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

如果可以回到昨天,回到他站在他面前,问他想要怎样的时候。

程锐抱着姜彻,嚎啕大哭。

29.鞍前马后

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可以愤怒,但是世界太美,很难一直生气。——《美国丽人》

姜彻睁开眼睛,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左眼前是黑色,他抬手去摸,意识到那是纱布。想翻个身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

所以只好转动脖子,想说话,一扭头,看见身边坐着一个人。那人头埋得很低,他只能看到下巴和嘴唇。还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啪嗒啪嗒往下落。

喉咙干渴,嗓子很疼,他咽了好几次唾沫,方感到些许湿润。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迟钝起来。花了点时间,他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便张张嘴,不容易发出低微的声音:“程锐。”

少年立刻抬头看过来,见他醒了,忙使劲擦擦眼泪,说:“我去叫医生。”

这人说完便跑,他只好笑笑,心想赖好给我弄杯水再跑吧。

倒是另一张病床边坐着的妇女道:“你可醒啦!你弟弟哭了一天。”他有些困,不想开口,那人也不介意,继续说,“那个女的,是你姐姐吧?她去买饭了,你弟弟非要守着你,死活不走,哥俩感情真好!不像我家那俩,整天吵架。”

姜彻咳了两声,胸口一疼,不敢动弹了。

程锐拉医生进来,怯生生退到床尾,一脸关切地看医生给他检查。

肋骨骨折,右肩膀脱臼,额上的伤有所加重,也许会影响到视力。大夫检查过后,要他好好躺着,别乱动,要走时看到墙边那孩子脸色刷白,便安慰道:“没事,你哥年轻,身子骨不差。”

程锐嘴唇一动,并不说话。等大夫出去了,他又坐回床边,呆呆看着他。

那妇女又开口道:“看把你弟弟吓得,昨天他们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我可瞅见了,那么多血!真吓人。”

姜彻笑笑,对程锐说:“给我倒点水。”

程锐忙端过床头柜上已倒满水的杯子,尝了一口,倒掉一半,加热水,又尝了尝,感觉温度合适,才小心地端至枕边。取了支吸管,一头放进杯子,一头用手扶着,送到他嘴边。

姜彻本想坐起来喝,这时也只好侧过脸让他喂。他喝得很慢,不时停下,程锐便一直端着。一杯水喝了五分钟,程锐问他还要不要,姜彻说不用,又合上眼睛。

过了好大一会儿,程锐才小声说:“对不起。”

姜彻感到头晕,隐约想到昨天程锐抱着他放声大哭的模样,想出言安慰,却觉得脑袋不够用,只能说没事。

程锐眼泪又想往下掉。那女人便说:“大夫不是说了,你哥没事嘛,这么大孩子了,别老是哭,你哥不舒服,还全靠你照顾呢。”程锐点点头,仍是一言不发看着姜彻。

那女人还想再说,听得房门一响,程湘婷提着饭盒进来了,便笑道:“人醒啦!”

“是吗?太好了,”程湘婷对她点头示意,坐下来对程锐道,“我买了粥和包子,你先吃点。”

程锐接过饭盒,转向姜彻:“哥,你要不要吃饭?”

姜彻闭着眼睛,说不用。

程锐不再说话,表情黯淡,捧起饭盒吃包子,吃完一个,程湘婷要他再吃点,他只好又吃了一个,第三个却吃不下了。粥也只喝了两口。程湘婷心疼道:“锐锐,你也才刚好,多吃点,好不好?不然怎么照顾你哥呢。”

程锐将饭盒收拾好,哑声道:“吃不下。”

程湘婷叹气,给姜彻拽拽被子,见他扎吊针的手臂露在外边,便说去借个输液瓶,灌上热水让他握着,要是着凉了,手臂会疼。程锐说他去,不等她说话便出了病房。程湘婷只得坐好,拿了只苹果慢慢削着,也算是打发时间。

屋里很安静,那女人要照顾的人也在睡觉,她便和程湘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孩子真听话,初中了吧?”

“也就这时候听听。”

“我家那俩就不行,唉,他们爸爸住院了,熊孩子还嫌麻烦不过来。不过大的都高二了,学习也忙。你家孩子听话,成绩挺好吧?”

“没多好,也不稳定。”

“我一看就知道是乖孩子。”

“谢谢您了。”

“孩子他爸呢?怎么不过来了?”

程湘婷笑笑说:“离了。”

“唉?昨天晚上过来那个不是吗?我还想着你们是两口子。”

程湘婷略一思索,知道他指的是姜彻的新房东,便解释道:“那不是他爸,我们只是邻居。”

“哎呦,我还看你俩挺有夫妻相呢,郎才女貌,多像两口子。”

程湘婷只是淡淡一笑,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忽听姜彻问:“昨天是魏宁把我送过来的?”

程湘婷拿牙签扎了块苹果喂他,说:“他说昨天你和锐锐去搬东西,一直不回来,哪知道锐锐给他打电话,哭着要他过去。他和锐锐一起把你送过来的,早上打电话叫我来,说要回去睡了。”

姜彻不大好意思,说麻烦了。

程湘婷又喂他一块:“没事,你照顾锐锐还少吗?我们也该的。昨天怎么回事,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不吃了,程姐你回去忙吧,我没事。”姜彻避开她送到嘴边的苹果,尴尬道。

程湘婷便不多说,问他想吃什么,她回去做。

姜彻没有胃口,说晚些再吃。

程湘婷说好。

便又落入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推开,程锐抱着热水瓶进来,他身后跟着李成庆一家。姜彻见是他们,想坐起来,程湘婷忙拦住,要程锐把床头调高。林柏月问:“坐不起来?很严重吗?问小锐他也不说。”

程锐把热水瓶裹上一层毛巾,放姜彻手里,便去靠墙站着,低头不语,姜彻看他一眼,对林柏月道:“没事,伤着骨头了。”

李望把手里的果篮放在床边,过去趴在姜彻枕边,说:“叔叔不疼,我让妈妈给你做骨头汤,吃了骨头汤,骨头就长好了。”姜彻笑着说谢谢,又说一点也不疼。

林柏月叹气,又跟程湘婷道谢,和她商量怎么做饭,怎样轮换来照顾姜彻。李成庆拍拍李望肩膀,说:“知道心疼你叔叔就好——今天上午是冯英给我们打的电话,说要我们来看看你。”后一句是说给姜彻的。

听到“冯英”两字,程锐和姜彻表情都是一滞,程锐倚着墙,不太自在地看向窗外。姜彻沉声道:“是我不好。”

“都这时候了,说这干嘛。”李成庆让李望找程锐玩,对姜彻说,“钱你不用担心。”

姜彻苦笑,只能道谢。

那边林柏月两人说好,她在这里留着,程湘婷晚上再来。李成庆怕程湘婷身体受不住,说他过来守夜,一直沉默的程锐开口道:“我在就好。”

程湘婷蹙眉:“锐锐,你自己都……”

“我没事。”

林柏月也劝道:“小锐,你还小,照顾病人的事——”

“我知道。”程锐打断她,固执道,“我来照顾我哥。”

程湘婷无奈,她很少违背程锐的意愿,这时也只得放软声音:“那你照顾哥哥,有什么事跟家里打电话,好不好?”

程锐说没事,李望依偎在他身边玩,忽天真道:“小锐哥哥好棒。”

姜彻笑着插话:“你要快点长高,跟小锐哥哥一样。”

李望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要向小锐哥哥学习。”

大人们都被他逗乐了,只有程锐咬牙,竭力克制着令胸口阵阵发疼的情绪,不时抽抽酸涩的鼻子。

几人又围着病床聊了会天,毛子一家也过来了。窄小的病房一时甚为拥挤。姜彻笑说他们堵了路,还会吵到同房的病人,准备把人都轰走,毛子嚷嚷说他不识好人心,趁机讲了小时候的例子,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很是活跃。

程锐始终站在人群之外,静静看着姜彻,视线相撞时迅速移开,不是看他吊瓶里的液体,便是看向他扎了针的手臂。每过一会儿,就给姜彻换热水,并不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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