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默听出葛律师内心激烈挣扎，顾晟兴按捺住快跳出胸膛的心脏等待。半晌沙哑嗓音响起：“伙同妻子指使未成年儿子放火杀人，并贿赂官员隐瞒案情。”
顾晟兴手心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真相完全大白啊！戏还是得做的，但他不需要费心装，情绪自然流露，声音颤抖：“真是你们？”
“是。”葛律师心中悔恨颓废交加，“阿瑶妒恨你们资产少、发家致富却快，又有好友在旁煽风，瞒着我联系黑手，事先朝你家庭院及房门泼洒燃油，一整圈。当晚夜黑风高，我不同意放小孩出门，她才和盘托出，我……被劝说动摇了，配合她怂恿芮儿点火把。”
顾晟兴不知是何滋味。树大招风，家人尽量低调，和再穷的街坊都关系融洽，没想到还是招来杀意。他有更多疑问：“松狮没闻到燃油味。”否则狂吠不止，父母会被惊醒。
葛律师平静了，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聪明如顾晟兴，肯定在录音，从拨打电话那刻起，他就逃脱不了被拘捕的命运：“老天帮忙，风向风力合适，油量不需要大；你家种植的柏树，最易燃烧，枉费你父亲热爱……时间差也算准了，黑手前脚走，孩子后脚点火。”
“保全系统？”
“早就被请的黑客篡改，确保不发出警报，监控录像也洗掉。”
计划真周密。顾晟兴讽刺地笑了声：“那尤芮理解所作所为？”
“应该不，才上小学啊。”葛律师沉重叹息，“我们亲手把他前途毁了。我经常内疚得整晚失眠，梦见……不提也罢，唯有自首弥补过错。我不是合格的父亲，妻子更是……鬼迷心窍，嘴上说解恨、死得活该，还把尤芮进监狱归咎成你的罪过。”
他停顿一会儿，近乎梦呓般喃喃道：“再怎么荒谬我认了，毕竟她是我结发妻子。一起吃牢饭也算变相的团聚吧。”
顾晟兴安静地聆听着，他忽然想起当日尤芮别有深意的那句话“不关父母事”，居然涌上流泪的冲动。是喜悦之极或是另外的特殊原因？顾晟兴唯有再次感叹命运作弄人。做父母的为孩子开脱，做丈夫的为妻子开脱，做妻子的心里，必然也为全家开脱。危急关头方显人之常情。但愿来世他们生在和睦家庭，普通却美满，有情人得以善终。
葛律师沉声说：“我刚才报警了，老熟人很快就来。放心，我发誓不逃脱指控。”随后换成最温柔的语气，恰如无数次给顾晟兴关爱：“判个十年八年，我们该寿终了吧。你多保重，和叫祝江的，相互扶持。”
顾晟兴仰头望着天花板，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掐断电话的同时，他依稀听见警笛鸣叫，以及葛太太大踏步冲进房间，歇斯底里的质问：“你做什么？”伴随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
葛律师似乎笑了，然后话筒里只剩“嘟”声。
这是顾晟兴最后一次和葛律师交谈。
第六十五章
隔日各大媒体登出事件报道，大图是葛律师和葛太太被拷上手铐押送进警车，前者表情坦然，后者则煞气十足。特邀评论家夸张感慨“身处乱世焉有不同流合污之人”，群众联名呼吁政界、商界彻查违法乱纪行为，引发全民监督参政热潮。
一个月内，区警局局长、高级警员纷纷落马，少数官员也被双规撤职。经搜查，豪宅中藏有大额非法来源金钱，又是一番清洗。副市长倒撇得清，未受到牵连，依然站在高岗上主持“反腐”行动。
这些政治事顾晟兴都不感兴趣，收到公诉尤家的判决书便撒手不管。他对祝江的思念泛滥成灾：想给非常关心案件的老婆解说战况发展，想炫耀大脑洞衍生出的管用方法得表扬，还想逮住他酱酱酿酿补偿长期分居的痛苦。
可是，他每日饱含希望地拨打号码，期望祝江在大城镇信号通畅的地方，却在机械冰冷的“不在服务区”提醒中失望。不觉大半个月过去，一次通话都无。
这天他代替原值日生祝江做家务活，整理抽屉，从厚重书籍中掉下本记事本。他认出是CV比赛弃用的自编剧本，带着遥想翻开。
映入眼帘的首行便是主角攻对着静默的手机发愣，深有同感，往后翻的速度加快。
粗略扫过多行省略号，是攻受别扭对话：“吃过了？”“……你刚才问过。”“……”“睡得好吗？”“不好。”“怎么？”“……蛋疼。”“切掉？”顾晟兴偶尔卖小萌取悦听众，绝不承认是本性使然，嗯，欣荣所需。
现在顾晟兴真的蛋疼：他连和自家受通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打情骂俏。破鬼地方！他将剧本折叠好，塞到最深的柜子最里层，眼不见心不烦。
塞妥当后他灵光一闪：趁机挑部剧配音，既可消磨时间，又可提高水平，何乐不为？那剧本可以兼并入素材……他虚望着被重重纸张掩盖，看不见影的本子，认命地重新翻找出来，当即联络高露洁。不怕她怠慢，她的爱犬作为“质子”扣押着呢。
盛世遗荣：我要接耽美剧。写的片段可用否？
高露洁：真哒？好想看无情变情圣的骚年写的爱情故事（╯▽╰）
高露洁：重点错了！剧本是现成的，不方便TAT
顾晟兴正在取舍，高露洁的消息接踵而至，她每逢喜事就抽风得厉害：
高露洁：不如咱们成立个剧组，你兼职编剧和主疫CV！
高露洁：当做社团特辑发行，官博、主页重磅推荐！
盛世遗荣：妙主意。马上动笔！半事实半编造还是纯粹记事？
高露洁：按撩拨狼心的来！
高露洁：最好有马赛克戏（﹃）给听众鼻血满天飞的体验！
鼻血纷飞？上回因为……停，怎么又想起祝江诱人身躯？电脑那端的高露洁则脑补和谐内容过度，鼻下热流滚滚，最先实现了承诺。
盛世遗荣：马赛克音想都别想！
高露洁：别嘛嘤嘤
高露洁：大神的处马赛克作↖（^ω^）↗我报备去！
企鹅下线后，顾晟兴抓起笔和纸，就勤恳地打草稿。鉴于长度不够，他将参赛用那段置于中间，前段为相识经过的缩影，后段为团聚的温馨场面。故事为亲身经历穿插自编段子，情节经典又看不腻。
顾晟兴妙笔生花，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无奈地去接。
班主任热情洋溢地跟他交代，一如既往絮絮叨叨：“你学分即将修完，可以跟上届一起实习咯！正巧市重点Q医院病患多、缺人手，外科主任是我朋友，想培养个得力属下，考核通过毕业就签合同。我推荐你了！”
Q医院全国闻名，仪器先进，最关键的是离家不远。简直凭空掉美味馅饼，顾晟兴又惊又喜。但社会很复杂，树大招来的风他永远不想再领教。“不敢担此重任，其他同学……”
“别谦虚了！我懂你的顾虑！”班主任似乎心情大悦，“论才华和实践能力，你在年级名列前茅！我和所有任课教授都很欣赏你！尤其教生理解剖的那位，赞不绝口！你最合适进外科！”她语气稍微缓和，“眼红嫉妒的，你肯定有办法防备吧。”
“嗯……”顾晟兴含糊地应承。
“那就说定了！明天午休时分，去X教室面试。别给我丢脸啊！”
“是！感谢您的知遇之恩！”顾晟兴的声音铿锵有力。准备时间有限，他将剧本收藏进抽屉，翻开医学参考书开始温习。原本记知识点像串珍珠，这遍复习更是锦上添花，使项链美轮美奂。
天道酬勤是自古真理。第二日面试内容由易到难，涉及面广，但都在顾晟兴掌握范围内。他不仅将每道题答得完整无缺，还大胆作出了新颖回答。面试官是医院人事部主管和外科主任，听得频频点头，对不卑不亢的态度嘉许不已。
末了，两鬓花白的主任亲切地拍他肩膀：“后生可畏！前途无量！下周三抽空来趟医院，考验下实际操作，包括给病人诊断、医治和简易手术动刀。若审核得满意，合作愉快！”
顾晟兴拿出最真诚的态度感谢，随即步伐轻快地回家写剧本。思路被打断，他回味一番继续写，最终版总共十七幕，对一期广播剧来说过长。他尝试删减，却不舍得：每幕都构成故事发展线，而且让他回忆起相处的甜蜜时光……
他将剧本扫描至电脑上，发给高露洁，并询问是否能分三期。
高露洁：肯定没问题！
高露洁：我还勾搭了资深耽美导演瑟萧！刚出关！很感兴趣！
系统提示高露洁组建新群“盛世遗荣&溪的江の剧组”，并拉顾晟兴入群当管理员。
高露洁：让天下知道，这群被你俩承包了！
瑟萧：……点赞？
盛世遗荣：CV怎么安排？
高露洁：你和江江配主角无疑问，客串选谁呢？
高露洁：话说等江江归家才能做后期吧？
自然，祝江是主角，不等他就失去了这部剧的意义。江江是啥称谓？顾晟兴略不舒服，好像最重要的玩具被迫与别人分享。不对，是爱侣，才不是玩具。至于客串演员，他好歹入圈时间不短，积攒一定人脉，特别是在CV比赛中，有缘的大神遍地跑。他过滤了一遍熟识CV的品行、音色，筛选出几位男女大神，请高露洁抛橄榄枝。
安排好诸项事宜，到了晚饭时间。松松和牙膏肚子饿了，在门板上抓挠。顾晟兴便起身倒狗粮入盆，换狗砂等。
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这回是楼栋门。穿着餐厅制服的人朝摄像头举起扁平盒子：“你订的外卖！”
“我没订，搞错了。”
外送员愣住，想了想，嘴一咧笑开：“是外省号码，某个田螺汉子帮你订的！”
……憨厚的人也幽默。应该是祝江，但他手机没信号啊？顾晟兴半信半疑地揣上辣椒水，换鞋下楼。
安全签收回家，顾晟兴小心翼翼地打开有“X记茶餐厅”标志的饭盒。热气袅袅升起，看得出新鲜出炉。入目的是三菜一汤配饭，跟家常菜有大不同：切得薄厚均匀的叉烧上浇金黄的蜜汁，翠绿的港式菜脯点缀在煎鸡蛋上，嫩滑程度不分伯仲的金针菇和豆腐在鲜汤中浸泡。摆放在盒中央的饭食则是特色，被撕开些许的荷叶中，枸杞、青椒、炸得圆滚金黄的虾球和吸收茄汁的米饭相得益彰。
美中不足的是，最边上赫然是他讨厌的凉拌苦瓜。
像是算准时间，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帮你点餐，快跪谢！”祝江带笑意的嗓音亮起。
“江儿！”顾晟兴急切地脱口而出。
“苦瓜要吃完！”报度假村里被强行灌食的仇。
“……哦。”乐大于苦，吃！
“再告诉你个消息，我提前结束支教，现在到县城，要回家咯！”
“哪班飞机？”
窸窣翻找声传来，“下周二晚上九点那班。才被通知正式教师被分配来，买票算晚了，只能将就。”
“等你！”顾晟兴想讲的话太多，临到嘴边化成叹息。见面再痛快叙一场吧！
第六十六章
祝江花了些时间交接班，挥别可爱的学生，提前赶到县城，顾晟兴得以每日与他通话。他们聊的话题天南海北，算是解部分相思苦。剩下那些嘛，小顾站笔直的军姿证明他寂寞，也需要被照顾。
转眼到了周二傍晚，祝江从宾馆启程朝飞机场赶。他一直开启网络向顾晟兴汇报行程，此时却按了关机按钮：给爱人惊喜！他摸摸随身提包的最外层兜，里面藏着他新买的……
等航班的日子无所事事，他闲逛寻找乡间美食，瞥见一位老太太坐在店铺里织毛衣。挺平凡的景象，但他注意到她牙齿掉光、皱纹满脸，腰却挺得笔直，精神抖擞。至少八十岁吧？
老太太招呼：“进来看？卖纯金、银饰品，童叟无欺！”
祝江不好拂她的意，应承着走过去。店内部比外观看起来大，墙上和展柜中琳琅满目陈列着饰品，样式繁复。虽然某些款漂亮得让他动心，他谨记非正规商店可能坑骗的教诲，转身欲走。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年轻人害怕买假货？我懂得。这块、那块……”放下活计指给祝江看，“奖牌都是县、市颁发的，不信你随便拉个人问，名声败坏能开吗？”指向店匾额，拓印字遒劲方正，“家族经营多少代，这可是清代咸丰皇帝私服微访，亲笔题字哪！”
祝江端详着落款，来了兴致：“生意兴隆吧？”
“以前全县顶呱呱！”老太太容光焕发，随即神情黯淡，“现在流行钻石。仅剩的小店咯。”
祝江心下同情，复又挑拣起来。若是真货，价格算适中。
“有意中人不？”
“有，可惜不能登记领证。”祝江微羞涩。
“被长辈阻拦？”
“嗯……”老县城思想保守，讲实话没准被打。
老太太颤巍巍弯腰，从柜台暗格中取出一只金、一只银戒指递给他，“我丈夫生前做的，原本该各一对，他先……既然不能露出端倪，又想见证爱情，恰好这纹路相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估摸正合适。”
祝江托起金制那只打量，造型简单，宽度适中。正中一圈被打磨掉，镶嵌入纯银，占约三分之一面积。银制那只则嵌金。
“都是男款，带到城里首饰店改小圈口吧，工匠今儿不在。”老太太抱有歉意。
“没事。多少钱？”祝江怎么看怎么爱。
捧着被层层绒布包裹好的戒指，祝江走在街上。他脑中循环播放老太太那句“朴素金银最实在，有安全感。”同性恋情侣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没有结婚证保护，碰到第三者或逼婚，很容易分手。就让他用这款别致的戒指把顾晟兴牢牢维系住吧！
回过神，祝江收回抚摸凸起的手，兀自笑笑：到家以何种形式求婚呢？先预定大捧玫瑰？做顿法式餐？请朋友抛撒彩纸花起哄？
祝江沉浸在幻想中，丝毫没发觉双颊通红。出租车司机暗骂怪人，提醒他到飞机场了。付完费，他拎起箱子托运、过安检、核查机票，朝候机厅走。
忽然他感觉地面朝下降，以为激动导致眩晕，摇摇头。果然没过几秒恢复正常。
不大的候机厅挤满了乘客，该县风景秀丽，慕名而来的游客不少。好容易抢到位置就坐，他的座椅很快开始轻微摇晃。不敢置信地向周围望，他瞧见塑料垃圾桶“蹦跳”到了一米外，沉重的消防栓窗也战栗着！
他顿时明白是发生地震了，大声疾呼“地震！”并撒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楼梯奔。
人群显然也察觉大事不妙，推挤着朝外走。机场设有多个安全通道，但慌乱的民众哪里顾得上找，拼命朝大门涌去，直到有工作人员指挥紧急疏散。刚下到一楼，面前人头攒动，祝江的步伐被迫放缓。
让祝江稍微歇口气的是，航站楼算本县质量最高的建筑，花巨额打造的，尽管比不得都市国际化建设。石灰扑簌簌朝下砸，楼板、顶梁柱等却还稳定支撑。
地面震动得更剧烈，人群尖叫不已。每回向下沉陷都唯恐掉入万丈深渊；向上则拼命想躲开；更别提左右大回环，颠簸得站都站不稳，只得拼命抓紧身边的物体。祝江感觉一只汗湿的手贴上来，冷得不像话，颤抖着牵上他的手。性命关头得互相照应，尽管祝江也紧张，他低头柔声对女孩说：“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