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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世界 上——by陈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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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那个男人头发灰白,年纪大约六十左右,身形高大清瘦,走路沉稳,目光如炬,是那种常年处于高位的人。他身上穿着半旧的军装,上面竟然没有任何肩章之类的东西,显然凭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需要服装来衬托了。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中年男人,看起来都是少将、中将之类的,后面是十几个青年男人,身形高挑瘦削,容貌清俊,一身军装穿在身上显得英挺帅气。

这十几个人进来,并没有发一言,然而几千人吃饭的餐厅,瞬间鸦雀无声,都呆呆地看向这群人。

园长打破了沉默,高声拍手道:“李将军不辞劳苦,率领部下亲自来看望诸位的生活,我们来热烈地欢迎他们。”

原来那个为首的白头发男人就是李将军,有些没见过的,不自觉地站起来认真看了几眼,停了几秒钟,餐厅里才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李将军不以为意,抬手压制住掌声,标明自己只是来吃一顿午饭而已,叫大家仍旧各吃各的,不用拘束。众人心中冷笑,才知道今天午饭为何丰盛起来。

那些军官们单独坐了一桌,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待李将军动筷之后,他们才规规矩矩地拿起筷子,手起筷落,十分安静,并不碰到盘子。李将军停下筷子,他们立刻也把筷子放在碗边。恭敬地等李将军训话。

无心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对无忧说:“他们吃饭不累吗?”

“这个就是军容礼仪了。”无忧痴痴地望着那群人中的一位,又转过脸戳了戳无心脸颊上的饭粒:“你看你,都吃到脸上了。”

无心含羞笑笑,继续低头扒米饭。

而无忧则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那群年轻的军官中间,其中有一位就是陆万劫。此时他和其他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静听李将军讲话,只是在偶尔吃饭的间歇,朝无忧投过温柔的一瞥。

幸好这个李将军并不是话唠,说了一些军容军纪之后,便端起饭碗,一言不发地认真吃饭了。其他人也纷纷落筷,终于能安心地吃一口饭了。

无忧用手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陆万劫,待陆万劫望向自己时,就露齿一笑,舌尖慢慢地舔过嘴唇……

陆万劫收回了目光,既不想搭理他,又不愿意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风情,一顿饭吃得非常窝火。

下午园长给病人们留了自由阅读时间,其实就是限制他们在蝴蝶园里,不要外出。无忧在房间里睡觉,因为吃饱了饭的缘故,他睡得十分香甜。而无心在床上睡不着,抱着一盆衣服遮遮掩掩地去洗衣房,其实是想看看那一对小情侣,但是洗衣房里只有独臂男人一个人,默默地整理堆积如山的床罩。

无心有心和他搭讪,男人却不怎么爱理人,指了指旁边的滚筒洗衣机,意思说:“你要洗就自己动手,不洗就出去。”

无心把衣服塞进机器里,拎着小盆子磨磨蹭蹭地坐在小板凳上,随口说:“这里的工作很轻松吧?”

这话问得很不恰当,因为他眼前的一堆脏衣服和脏床单几乎把房间都填满了。独臂男人显然不善交际,含糊了地应了一声,就坐在桌子旁边,低头看书。看了半天,眼前的书页没有翻动一下,他旁边有一个黄色的小皮箱,擦的闪闪发光,箱子口锁的严严实实。

无心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又想起前两天听见两人密谋逃出去的那些话,心里隐隐有些好奇和兴奋,他冲独臂男人微微一笑,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他跑回屋子里,就像是养蚕宝宝的小孩子发现了新变化一样,他跳到无忧的床上,凑到无忧耳边,跟他讲,哥哥,今天晚上有好戏看。

无忧眯缝着眼睛,耐着性子听他讲完,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别凑热闹。”就又躺下睡了。

当天晚上,蝴蝶园的病人和工作人员像平常一样吃了晚饭,在走廊上闲聊一会儿,就各自回房间了。

而蝴蝶园后面的花园里屏开玳瑁、宴设芙蓉,举办了一个小而热闹的派对。草坪上摆放了休闲桌椅和红酒苹果之类,旁边的梧桐树和松树上挂着小彩灯,角落里的音响里播放着悠扬的华尔兹音乐。

李将军领着他那几十名属下,园长带着两三个随从,以及十几个年轻漂亮的明星,在灯光下低声说笑聊天。

距离花园最近的那栋楼,就是无忧和无心居住的。无忧趴在窗口看了一眼,那么多跳舞的男女,他一眼就看见了搂着女明星跳舞的陆万劫。无忧脸色不善,恨不能穿过几百米的距离现把陆万劫揍一顿。

而旁边的无心也是心情郁闷,一遍一遍地往楼下跑,抱怨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把楼道的门锁上了,我要出去啦。”

无忧晃了晃肩膀,抱怨窗口的一棵大松树遮住了自己的视线,担心陆万劫在大松树的遮掩下对女明星做出什么不见光的事情。他一溜烟跑下去,过了一会儿愤愤不平地走上来,抱怨今天楼道的大门锁的太早。

兄弟俩在房间里困兽似的走动,最后一合计,无心说:“我们去楼顶看吧。楼顶视野开阔,整个蝴蝶园都尽收眼底。”

无忧眼睛一亮,说好。又随口说:“你去看什么?”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脸有点发热,又遮掩道:“我……我喜欢看华尔兹。”

无心笑得神神秘秘:“我要看人家夜奔。”

无忧觉得莫名其妙,他把这个当做是小孩子的的胡话,也没有在意,两人手挽手偷偷摸摸地爬到了楼顶。

楼顶的水泥平台被月光照的宛如铺了一层霜,夜风猎猎作响,吹在人身上十分舒服。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暗,别人不认真看,是发现不了的。无忧趴在护栏上,见陆万劫坐在休闲椅上喝橙子汁,旁边的女明星和他笑着聊什么,陆万劫微微点头回应。无忧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他知道陆万劫对待普通人都是这么一副客气又疏远的态度。

无心盯着蝴蝶园的大门,那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盏巨大的黄色探照灯挂在旁边,门卫室房门打开,两个门卫搬了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喝啤酒一边闲聊。无心有点郁闷,挺直身体看了看别处,整个蝴蝶园静悄悄的,花木繁盛、月光恬淡,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

第三十九章:行刺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花园里的宴会进行到高朝,平日里端庄严肃的军官们借着酒意,和那些女明星跳着欢快的探戈,而此时前院的大门处,一辆白色的半旧小皮卡缓缓地停在门口,车斗里装着几桶泔水和垃圾,门卫上前盘问时,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探出车厢,说了两句话。门卫随即打开了车门。皮卡车缓缓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一分钟内,无心攥住了拳头,十分紧张地看着大门口,那个眼镜男人就是出现在洗衣房的那个。

他原本以为私奔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料竟是如此的平淡无趣。

无心打了一个哈欠,盘腿坐在水泥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虾条,百无聊赖地吃起来,含糊地问:“哥,咱们回去吧,好困。”

无忧这会儿也有点困了,但是派对迟迟不肯结束,那些人看起来玩性正浓,无忧放心不下,抖擞精神说:“再看一会儿。你看那些明星多漂亮。”

就在这时,一个蝴蝶园的工作人员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快步走向舞会,在园长耳边说了几句,园长微笑着说了什么,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别人跳舞。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在顶楼偷窥的无忧和无心,都没有在意。他们不知道那短短的一段交谈包含了什么内容。

夜里十点半,无忧和无心都支撑不住了,趴在水泥墩子上打瞌睡。而舞会中的人似乎也略显疲惫,三三两两地坐在休闲椅上喝汽水。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十几分钟,舞会是可以圆满结束的。

那辆开出去的白色皮卡又回来了。门卫认得驾驶舱的男人,所以并不盘问什么,直接打开大门让他进来。然后这辆车像是失控了似的,疯狂地朝花园内驶过去。

门卫张大嘴巴站在原地,似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眼见汽车飞速碾过了草坪,炮弹似的冲向灯火通明的舞会。

那些军官们反应很快,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抬手开枪,射中了轮胎,车子瞬间打偏,撞在了一株紫薇树上。

眼镜男从车里钻出来,满脸杀气,面容死灰,手里提着手枪,直接指向李将军。他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绝望和悲壮,仿佛就是为了赴死而来。

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又怎么敌得过那些久经沙场的军官。

手指尚未扣动扳机,手腕被人打了一枪,他瞬间捂着手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却依旧怒视着李将军,几乎要迸射出鲜血。

李将军大约是见惯了这种事情,所以一点都不惊讶,从这辆车子开进来后,他就一直从从容容地往玻璃杯子里倒红酒,眼见行刺之人被制服,他缓缓开口:“把他带过来。”

几个年轻的军官反剪了他的双手,迫使他跪倒在李将军面前,又问他是谁指使的。眼镜男浑身颤抖,不是害怕,而是被绝望和悲愤驱使,他咬着牙瞪着李将军,恶毒地咒骂着不得好死、暴君、刽子手之类的词。

另一边的无忧和无心看不清楚舞会的具体状况,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无忧疑惑地问:“那个行刺的人是谁?”他又摇头叹道:“这哪叫行刺,简直是送死。”

无心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了,呆了一会儿,才重新跟无忧讲了一遍洗衣服里那两个男人的事情。

“这个发疯的是眼镜男,他明明和独臂男人约好一起走的。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无心困惑地嘀咕:“那个独臂男人又去哪里了?”

舞会那边,眼镜男被盘问了几句,最终李将军确定这人不是被人指使的,何况此人身体文弱,情绪又十分激动,倒像是疯魔的症状。一旁的园长及其随从一直低头沉默不语,李将军忽然问园长:“是你们的人吗?”

园长满身冷汗,唯恐被李将军误认为自己才是幕后主使,忙越众一步走出来,将眼镜男与蝴蝶园中某病人之间的私情,以及密谋私奔的事情讲了一遍。李将军宽厚地一笑:“原来是这样,儿女私情原本是美好的事情,怎么如今要动刀动枪的?”他停顿了一下,脸色微变,继续说:“我明白了,他们今夜是私自逃出去的,怪不得……”他对旁边一个年轻军官说:“去检查一下他的车里。”

那军官跑到倾斜的皮卡前,打开驾驶舱,停了一会儿,拽下来一个身体高壮的男人,男人只有一条胳膊一条腿,如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军官将这具尸体拖到众人面前,眼镜男挣脱了旁人的束缚,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独臂男人脸上,又把他抱在怀里,使他不至于在那群活人面前露出不体面的姿势。

眼镜男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哀痛到了极致,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呜咽,他这副模样,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沉默下来。

无忧和无心远远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无忧轻声说:“他们不是逃跑了吗?其中一个是怎么死的?难道是那个李将军杀的吗?所以他要来报仇。”

无心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这会儿只觉得难过,说不出什么话。

舞会里的人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李将军说:“去把他带下去吧。”一个年轻的军官当即走出来,将眼镜男从地上拽起来,反剪了他的双手,往外走。

李将军又对园长说:“不要为难他,毕竟这种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园长连连点头,忽然瞪圆了眼睛。就见远处的眼镜男忽然趁那名军官不备,夺了他腰上的手枪,抬手指向园长,扣动了扳机。

园长还没来得及惊讶,额头上就开了一个血窟窿,身体轰然倒地,于此同时,十几名军官同时拔枪,当场把眼镜男击毙。热闹的舞会上,响起了一阵清脆响亮的枪声。那些明星们早就在随从的安排下坐车离开了。公寓里的那些病人则纷纷打开窗户走上阳台,寻找声音的来处。

李将军很不高兴,将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顿,用餐巾纸擦了擦手,留下几个军官处理后事,自己则在卫队的保护下坐车离开。

余下的那些人快速拆掉彩灯,清理尸体和血迹。眼镜男和园长的尸体被装进了裹尸袋里,抬进车子里带走。余下的断臂男尸体则一直袒露在地上,待一切收拾停当,一个工作人员按着一个手柄式的东西,蹲在尸体旁边,抓起他仅存的那条胳膊。

胳膊上的肌肤呈现紫色,肿胀得如同水桶。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死亡。工作人员将手中的手柄贴近他胳膊上的手环,只见红光一闪,他迅速将手柄收回来,带上手套,两手靠近尸体,取出了被切成两半的手环,以及手环内侧的,一根细长锐利的银针。

在灯光的照耀下,那根银针十分明亮,所以无心和无忧即使相隔百米,也能看的清楚。那根银针显然是直接插穿了独臂男人的手腕,以至于男人中毒而死。

他们两个打了一个寒噤,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手环,流露出惊讶和害怕的眼神。

男人的尸体没有享受到文明的待遇,几个工作人员将他拖上卡车,扔到了蝴蝶园附近的垃圾山旁边,车子刚刚离开,黑暗里就有无数的不明生物咯咯怪叫着涌上来,不到一刻钟,那里就只剩下了骨架和一堆头发。

无忧和无心脸色苍白地回到卧室,他们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杀人和银针的事情,默默无语地躺在床上。到了半夜,无心忽然说了一句:“陆叔叔也是侩子手。”

当天夜里开枪的人当中,自然也有陆万劫。

无忧心里宛如被针刺了一般,他低声说:“别这么说,他既然选择了那条路,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做。”

第四十章:所见

几天之后的凌晨,天蒙蒙亮,蝴蝶园的大部分病人和员工都沉浸在梦中。陆万劫静悄悄地把汽车停在楼下,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钥匙,起身上楼,他打开无忧房间的门,里面窗帘低垂光线昏暗,空气里夹杂着沉闷污浊的沐浴乳味道。

他把无忧和无心推醒,自己背转过身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取下来,一股脑塞进箱子里,又去卫生间把刷牙洗脸的东西装起来。再次走进卧室时,无忧已经穿好了衣服,从床上爬下来,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迎面遇到陆万劫,他含糊地笑了一下:“今天走吗?”

陆万劫点点头,见无心还窝在床上不动,大步走过去,抬手将他身上的棉被揭了下来,扔在旁边的桌子上。无心浑身只穿了一条黄色的平角裤,肌肤莹润,宛如一块玉石,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美人怕冷,抱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恨恨地瞪了陆万劫一眼。陆万劫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微微一笑,并不和他计较。

几分钟之后,三个人提着行李箱下楼,临上车前,无心忽然犯了犹豫,磨磨蹭蹭地站在原地,不肯动,直到别人催他,他才说:“哥,我不想去了。”

无忧和陆万劫正在往后备箱装行李,听了这话一起抬头,不悦道:“你又闹什么?”

无心硬着头皮,艰难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我不想和你们住在一起,我会照顾自己的。”

陆万劫困惑地看着他:“我没打算让你和我住在一起啊。”他敲了敲车窗,漆黑的车窗降下来,从里面探出一张黝黑粗糙的中年男人的脸。

林铁衣看着无心,很平静地说:“无心。”

无心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他上前一步,“哎”地应了一声,粉脸微红,嘴角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把自己的小箱子装进后备箱里,绕过车尾,拉开车门,高高兴兴地钻进去。

他们离开蝴蝶园的时候,迎面遇到三辆解放牌大卡车。车斗里灰蒙蒙一片,站的全部都是人,他们大多穿着病号服,面黄肌瘦,手上带着各类颜色的手环。脸上是喜悦和好奇的神情,低声聊着即将到来的命运。无忧和无心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来蝴蝶园时,也像他们那样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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