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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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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华鸢身长五尺四寸,算不上高大,但也不是什么低矮身材。他听着晏存继挑衅,出言讽刺自己身量纤小,也只是轻哼一声,接过缰绳一脚踏着马蹬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煞是好看。

这匹马是很有灵性的,晏存继瞧那码眼看着自己,好像也带着几分轻视似的,倒是与季华鸢颇有神似。晏存继嘿嘿一乐,伸出大拇指:“果然会选,一人一马,当真是绝配。”

季华鸢闻言轻哼一声,伸手安抚着烈风乌黑油亮的颈背,道:“废话少说。你既选了饮雪,现在就骑上来和我烈风跑上一趟!”季华鸢语落,挺身扬鞭,高喝一声“驾!”,烈风两脚顷刻间直立而起,马头一扬,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转眼便已载着季华鸢绝尘而去。

晏存继眼中意兴大动,他看着季华鸢远去的背影,在风中猎猎飞舞的衣袍,眼底闪过一丝激赏的兴奋。

晏存继翻身上马,俯下身,在饮雪的耳边道:“有人看轻你呢。美人,我们走!”

69、饮雪烈风(二)

晚秋的马场,盖着枯黄铺开前的最后一际苍绿。天高地阔,秋风猎猎。远远望去,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虽带着强烈的反差,却是一样的闪烁,日光尚不足以一夺。那马背上的人,一个挺拔魁梧,一个飘逸宁人,两道身影随着马蹄的奔腾而起伏,英姿飒爽。

晏存继听着耳边呼啸的风,豪爽地大笑,高声喊道:“怎么样,华鸢!我的饮雪,可曾输你!”

季华鸢不忿的哼声被急速奔跑的风带去,没留下一丝踪迹,他便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晏存继,你少得意!你的饮雪是母马,我的烈风是公马,当然会谦让于你!”

晏存继高笑几声,声音又拔高一截,却是对着胯下遄行的饮雪:“美人!我们让他们看看,究竟是谁在让着谁!”他说罢,也不扬鞭,只是一夹马肚子,那饮雪也不知是听懂了他哪句话,发出一声尖细而高亢的嘶鸣,竟是立刻加快了速度,瞬间就落下了季华鸢。

季华鸢不可思议地看着晏存继远去的背影,听着那人放浪形骸的大笑,当真是气炸了。身下的烈风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有些一蹶不振的意头,竟然不追,反而是慢慢地停了下来。季华鸢气急,举鞭喝道:“驾!”

烈风摆了摆头,瞪了瞪蹄,竟是彻底站住了低下头兀自啃起草来。

季华鸢这个脸面真是丢到了家,他犹自气恼,身下烈风反而是一副悠游自得的样子。季华鸢再一抬头的时候,晏存继已经转了一个圈,再也不可能追得上了。

季华鸢低低地叹了口气,摸了摸烈风的颈背,低声道:“好吧,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欢饮雪,不想让她不开心。”

烈风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竟真的有了些反应,侧过头蹭了蹭季华鸢的掌心。季华鸢轻轻一笑,对它道:“为了让你发扬一次风度,我可在那歹人面前丢足了脸面,下次,你得带我好好跑。”

烈风打了一个响鼻,摆摆头,又低下头吃草了。季华鸢看着乌黑的马背,一瞬间,竟然想起平日里只要在自己身边就表现得有些憨憨的北堂朝,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季华鸢长吸几口气,翻身下马,朝着阳光转过身去。秋风刚好拂面,季华鸢缓缓张开双臂,闭上眼。

晏存继领先跑了小半圈,听不见身后马蹄声,一回头,却见季华鸢竟然停了。晏存继干笑一声,弯腰在饮雪耳边道:“美人,我们赢了,你做得很好。”饮雪响亮地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颇有灵性地慢慢停下。晏存继拍了拍她的头,在她颈上亲了一口,而后翻身下马,牵着她朝季华鸢走去。

“赛马输了,改成比赛晒太阳了?”晏存继在远处遥遥地喊问道。

风和日丽,季华鸢心情很好,他抻了抻筋骨,而后转过身来,笑意吟吟,声音如笙如箫:“为了让你赢我,饮雪都用美人计了,我还怎么和你比。”

一阵风过,带起季华鸢飞瀑般的乌发。明晃晃的阳光下,季华鸢略一牵嘴角,那眉眼间透出来的笑意,便当真要将这深秋化为春天了一般。

晏存继的脚步顿在当地,一直眯缝着的眼缓缓睁开,目中再不见那嬉笑神色。不远处那人肤如羊脂,唇似樱红,一席月白色长衫,衣袂飘飘。季华鸢手臂轻轻一抬,便是倾城之颜,卓世之姿。

玉树临风。

晏存继当下只能想起这个被人用烂了的词,可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让他觉得这个词也没那么滥俗。

季华鸢朝晏存继走来,那面上的笑容如万物生,晏存继明知不是为了他,却还是怦然心动。

“殿下看华鸢看得发呆,未免失了身份。”

晏存继听见他清脆而醇华的声音,依旧站在原地不出一声。季华鸢早已见惯了他这种突然而来的痴痴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人几分是真几分是装,并不当回事,只是走过来摊开手,道:“我没有带帕子,你身上有吗?”

晏存继一怔,好像反应了一会才听得明白,从怀里掏出手帕放在季华鸢手心里。季华鸢接过,瞧着还干净,便拿过来擦了擦额间的汗,随口说道:“帝都有一段日子没这样暖了。”

“是啊,暖得人心醉。”晏存继怔怔地看着季华鸢,一字一字轻声道。

季华鸢回眼看他,轻声一笑:“差不多得了,再装,就太假了。你不是有十几房娇美的夫人吗?瞧你的样子,哪里像是挑拣过千万佳人的模样。”

晏存继看着季华鸢的侧脸,从高挺的鼻梁到耳侧的轮廓,美得让人心颤。他稳着声音,轻且郑重道:“西亭千万美人,也只有一人,是我真正放在心上的。”

季华鸢随口噢了一声,尾音是上调的,想了想又道:“西亭血统与南怀有异,西亭人面部轮廓本就分明,宽目挺鼻,别有风情。能在西亭千万美人中惹你留心的,想必一定是绝代风华了。”

晏存继闻言沉默片刻,在季华鸢回过头看他的那一瞬间,开口道:“和你很像,但不及你。”

有那样一瞬间,季华鸢仿佛被晏存继深邃的眼睛吸了进去。可只有那一瞬间。一瞬间后,晏存继收回了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季华鸢也很快地回了神,他在心里暗笑自己明明信念坚定,却也会被这女干邪之人一时间夺了神。

“这勾引花下娇小姐的眼神,殿下日后还是别在我眼前现了。”季华鸢撇着嘴笑:“这样,更像一个登徒子了。”

晏存继定定地看着他,嗓音低沉却不容人反驳:“那你刚才,被我勾住了吗?”

季华鸢回过头,与晏存继对视。一时间,马场秋风又起,从二人之间呜呜呼啸着奔腾而过。

静谧,静谧得让人的心一寸一寸地悬起来,又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季华鸢忽地一笑,举拳捶了晏存继一下,道:“是不是我再盯着你看一会,你真的会觉得,我爱上你了?”

晏存继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他紧紧抿着唇不语。季华鸢耸耸肩,口中说出的话,被风吹散又带回,很轻,却是无比坚定:“晏存继,我爱北堂朝。”

晏存继,我爱北堂朝。

晏存继微微眯起眼,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微笑着对他说:存继,我爱楚峰。

晏存继低头一笑,便是半响沉吟。季华鸢见他沉默,叹一口气,回过头欲说什么,晏存继却突然抬起头,眉目间竟又是往日风流神色,他大喇喇地走上前去勾住季华鸢的肩膀,道:“我一低头,你就心软了。你说,你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好像是一碗刚盛出来的松软的白米饭,硬是风化结了块。季华鸢忍无可忍地一脚踢在晏存继的膝上,趁着他弯腰痛呼的时候一拳勾在那人的脸上。晏存继有些懵了,恍神间人已经被季华鸢摁倒在地上。他没想要认真挣扎,却也想不到,季华鸢竟然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季华鸢看着晏存继一脸的惊讶,只觉得这些天被戏弄被拿捏的火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在心中的火山上轰隆隆地爆发。他知道晏存继不会和自己较真,更不会还手,便竟当真骑坐在晏存继身上,丝毫不顾自己平日里温润彬彬的形象,一拳接一拳,攒着劲抡圆了,朝着那人平日里眯缝的桃花眼上揍去。

晏存继被摁仰在地上,第一反应是,季华鸢发起飙来真是一点平时的美好都没有。第二反应是,他下这样的狠手,也太不拿自己当盘菜了。第三个反应是,疼。

“季华鸢!你打几拳得了!”晏存继心思念转的这一会工夫就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只觉得自己眼睛四周的皮肉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火烧火燎地肿了起来,被揍得脑袋里面都嗡嗡响。他只喊这一句话,脸上的皮就像要绷开了一样的疼。

季华鸢一拳重重打在晏存继腮边,将这人的暴喝化为一声闷闷的痛呼。

“晏存继!我忍你太久了!”季华鸢骂道,拳头向下移了几寸,一拳从他的下巴上勾过去,咣咣咣又狠揍了几下,才喘着粗气停下,道:“你要是再嘴贱,我就把你这张丑八怪脸彻底打成烂泥!”

晏存继心里也憋气,自己被他一句话伤了神不说,好不容才收拾起往日的模样,话还没说两句,就又被他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暴捶。他也是个王储吧!他也是个有身份有脾气的人吧!他手下的人,哪个不是怕他怕得要死!季华鸢真是朝天借了胆了!

季华鸢站起身,扒了扒身上的土,冷眼看着鼻青脸肿的晏存继躺在地上面露狰狞,压着声音道:“嫌丢脸不够,还不起来!”

晏存继憋着火狼狈地站起来,理了理滚了一身草的衣服,绕到季华鸢身前,第一次对季华鸢露出了凶狠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你这粗暴的一面,叫北堂朝看过没有!”

季华鸢冷漠地瞟他一眼,已经恢复了往日风轻云淡的样子,只道:“我们的事,与你何干。”

晏存继继续咬牙切齿:“给你个友情忠告,北堂朝喜欢你的傲气,但你也别太过了!你将刚才那泼妇样露给他,看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捧着你!”

季华鸢心中突地一跳,却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看着晏存继青青紫紫的脸,轻笑一声,道:“王储,您还是关心一下自己为妙——今晚的酒宴,您就打算这样大红大紫地出场了吗?”

70、影卫

晏存继没有留季华鸢一起吃午饭,而是独自一人闷着气回到南怀皇宫。阿九在殿门口等候他多时,本是有事禀告,却见自己的殿下大红大紫的皮肤尚不足以掩盖乌黑的脸色,吓得一时间连问都不敢问,只能是沉默地跟着晏存继进屋,而后乖觉地侍立在晏存继身后。

晏存继喝下一杯下人早就备好的茶水,甘苦交杂的贡菊润湿了干涩的嗓子,而那眼中的怒气却难以消除,连声音也是阴冷冷的:“有事?”

阿九连呼吸都不敢大动作,小心翼翼道:“殿下,王府昨夜,有动静了。”

晏存继一皱眉,阿九又道:“北堂王疑到了云公子头上,二人争吵过后,公子现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结果。晏存继沉默着抬手拿过一面铜镜来,看着自己的脸,发现竟比想象中还要惨上几分,面色便更是森冷:“是真的,还是做戏?”

“应该是真。云七已被拿住了,听人透出话来,公子只失宠这一夜,便连送去的饭都是馊的。公子急火攻心病倒了,北堂王听说了,却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晏存继闻言,想起往日云寄那淡漠冷清的样子,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快意,只冷哼道:“只是带了点嫌疑,就被人糟蹋成这样。看来他这两年,也没让北堂朝走上哪怕一点心……”他说完这句,却突然一愣,继而叹笑一声,摇头道:“也是,北堂朝心里一直挂念着他,哪还分得出一点心思去。”

阿九垂下头,不敢问那个“他”是指谁,连在心里猜都不敢,他只是如实报告着应该告诉晏存继的消息:“北堂王今日早朝时参奏悦阳吃黑洗黑,手段低劣。南皇已经下旨彻查悦阳。殿下此举试探后便可对云公子放心,只是,此举过后,悦阳大概当真是保不住了。”

晏存继冷笑一声,幽幽道:“我此番来南都,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钱粮。悦阳这块肉太大了,云寄迟早要收不住,烫手的山芋,我们也不好接。说穿来,这悦阳,也不过是我昔日备好的一块垫脚石罢了,用过就该丢,又有何不舍。”

“是,敢舍才能得。”阿九低声附和道,在冷水中浸湿了一个帕子,拧干水分,双手向晏存继捧过去。晏存继随手接过来敷在肿胀的唇角上,不经意动作大了,痛得嘶了一声,随即觉得自己在属下面前堕了威风,不由得更加烦躁,将冰帕子往地上一扔,皱眉道:“云寄若是没有问题,那日行刺的人,到底又是什么来路!”

阿九蹑着步子将帕子捡起来放到晏存继看不见的角落去,低声回:“奴才觉得,云公子对殿下再不满,也不至于出此杀手——”他的声音到这里拖长了些,又道:“不说云公子曾经也是殿下枕边人,他心知自己只是被豢养的猫,心知主人的刀剑有多锋利,又怎么敢向您伸爪子。”

晏存继闻言眉间松了松,却还是冷笑:“枕边人,说到头来,不也是命运凄苦受人买卖,被当成礼物送到我床上的!”

阿九低下头,低声道:“殿下,奴才并非维护他。只是云公子,这两年,也算是如履薄冰。”

晏存继心烦,却也觉得再挑不出什么问题了。他眉头紧皱,心中有些乱。本以为云寄一定有问题,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枉费他一番布置,现在还要想办法将云寄周旋出来。

阿九见晏存继皱眉,低声道:“殿下若要收回云公子,谢司浥兴许可以一用。”

晏存继一挑眉看过去,阿九的腰便躬得更谦卑:“想要将悦阳的利益与谢司浥沾上关系,有千百种办法。谢司浥那日行刺露了身份,正好可以借机抛出去,换回云公子,很值。”

阿九说完这一句,觉得自己的话并无任何不妥,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晏存继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阿九心下一突,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扑通一声跪地,叩首道:“奴才说错话了,殿下恕罪。”

阿九脑后的汗水从发间一滴一滴砸下,等了许久,才终于听晏存继微微吐出一口气,说道:“不知者不罪,起吧。”

阿九高悬的心这才摔回原处,只觉得连腿都是软的。他尽力稳着身形,站起来,颤声道:“谢殿下。”

晏存继看着前方,“谢司浥这个人——”他说着,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苦恼,蹙起眉来。阿九等了许久,晏存继才像是终于做了决定一样,缓缓道:“云寄的事,我再想办法。这两日你要做的,是将谢司浥在南都的踪迹全部销毁,还有,他与西亭王庭的联系,全都抹掉。”

“殿下?”

谢司浥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答应了别人的,不用再提了。”

一瞬间,阿九忘记了规矩,抬起头从身后怔怔地看着晏存继带着青肿的侧脸。隐隐约约中,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却又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测,静默片刻,最后只是垂下了头。

这世界上有一小群人,他们的筹划,他们的决定,他们的感情,都是容不得别人质疑的。乱世之中,各为其主,保命要紧。

阿九本本分分地应了是,躬身告退。

季华鸢回府的时候,北堂朝正欲动身去东门,见季华鸢进门,竟是一愣:“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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