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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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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朝开口,却是对着晏存继——晏阿九再猖獗,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晏存继的另一条狗,还不配与他对话。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就像腿上毫无伤痛。他的语速很慢,但是声音很沉着:“你现在转身,告诉你的狼崽子们撤退,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把季华鸢给我留下。”

晏存继是场上唯一没有受伤的人,他扯着嘴笑了笑:“北堂朝,这不好吧。我的狼崽子们听话,但你能制得住总兵台的人吗?你能制得住侍卫局的人吗?我们一转身,你们抡圆了大刀砍过来,我不傻。”

北堂朝的声音很平静:“东门和侍卫局,都是我拉出来的。我手上有信号弹,他们,不难控制。至于总兵台——你的狼崽子对付总兵台的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晏存继点头:“那倒是。但是季华鸢不能给你,这是我的护身符,我得揣好了。”他说着,回身狠狠一脚一点不留情面地踏上季华鸢的膝盖,用力一捻——季华鸢没有叫,但是所有人都听见了骨节受挤压而发出的咔咔的声音。

北堂朝的面色,终于白了,“你难为一个重伤的人,有什么意思。你喜欢他,竟也舍得用他来威胁别人吗?”

晏存继邪邪一笑:“不,我喜欢他,但我更喜欢我自己。他的命跟我自己的比起来,一文不值。”

“晏存继。”季华鸢终于说话了,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我跟你走,你别出什么幺蛾子。”

“季华鸢!”北堂朝骤然提起声音,高声喝骂道:“你闭嘴!”

这一声太过凌厉,以至于季华鸢一瞬间有一些怔住了。他想到北堂朝会愤怒,但他没想到北堂朝现在就要给他下不来台,这有些太怪了。季华鸢抬起头看过去,目光终于暂时绕过北堂朝血淋淋的腿,迷茫地对上那个人的眼睛。

晚风流动,和胸口背后的疼痛交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季华鸢听着北堂朝一字一字道:“晏存继是个痞子,当日在马场上随口编一个故事都能声情并茂地博你的同情,今日他的话,你竟然还敢听!你忘了,自己当日是怎么收场的吗!”

最后一句话,北堂朝咬得格外的重。

晏存继闻言扑哧一笑:“是啊,华鸢,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我骗的愧疚泛滥的吗?那模样,真是好看。”

然而,季华鸢的眼神却一瞬间迷茫了,他隔着昏暗的夜色,有些不确定地对上北堂朝的眼睛。那双眼睛那么亮,以至于那一点点异光,落在季华鸢眼中,都是那样清晰可见。

季华鸢此时半坐在地上,晏存继在他身前,晏阿九站在他背后,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眼神。季华鸢轻轻地咬上自己的唇,静静地看着北堂朝。北堂朝方才说,你忘了,自己当日是怎么收场的吗?

他当然没忘,他那天气急了,趁晏存继不备一把翻他在地,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北堂朝,是什么意思?

季华鸢的目光突然捕捉到北堂朝看似随意垂下来的手。那手指好似在剧痛中不受控制的颤抖,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自己的腿侧。

重重重,轻轻,重重。

暗影云天的暗号,北堂朝与贴身影卫间专用的密语,世间,只有他和翟墨知道。

那就是,出击!

那一瞬间,季华鸢几乎忘记了胸口的疼痛,他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北堂朝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在幽暗中一闪而过的口型,他说,别怕。

季华鸢一把推开晏阿九的手腕,晏阿九错愕一瞬,立即扑过来束缚住他。然而季华鸢又是一肘向后抡去,晏阿九不敢真的和他动刀,匆匆收势,季华鸢不顾一切一样的挣扎着坐直身子,像是红了眼,狠狠地盯着北堂朝:“北堂朝,你是认真的吗!你当真要拿从前鸡毛蒜皮的破事处处烦我吗!现在是什么关头,你还要责骂我!”

朱雀错愕,紧接着扶额,这都什么时候了,要在这里吵架?

然而,翟墨却好像懂了。他扭头看着北堂朝,漆黑的夜色下,只有他离北堂朝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见,北堂朝略带宽慰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北堂朝沉声道:“我再认真不过了。你的所作所为,我受够了。你若是再不悔改,有所行动,东门留不得你,我也,留不得你!”

这番话传达了三个信息:第一,北堂朝说要有所行动,他确定要季华鸢出击。第二,季华鸢现在出手,还不至于日后被东门除名。第三——第三——季华鸢有一些忐忑,他不知道最后一句话,北堂朝是不是认真的。他要是不配合,北堂朝当真就要和他玩完了?

季华鸢咬着唇,让眼底慢慢蕴起水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哽咽出声。他的心里格外的冷静,他不动声色地判断了一下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初回帝都时东门严格的训练终于派上了用场,这一整天,季华鸢被晏存继唬得晕头转向,而现在,冷静的小火苗终于一点一点回了炉。季华鸢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寻觅战机。

晏存继煞有介事地叹一声:“北堂朝,你又要把他弄哭了。”

北堂朝没有理会,他的黑眸死死地盯着季华鸢:“只一个谢司浥,就值得你如此犹豫拖沓。你还有心吗?你还能站起来吗!你要是个人,就坦坦荡荡地站起来,承担你该有的责任!”

朱雀在心里咂舌,这骂得也太狠了。

季华鸢心思一转,他知道,北堂朝是在问他,自己伤得怎样,还能不能一战。

季华鸢摩挲着身后的岩壁缓缓站起来,淡淡地开口:“我是人,我有心。我当然能坦坦荡荡地站起来,为我做错的事买单,为我能挽回的后果全力以赴。北堂朝,你可以不留我。我做错认错,只是有一点,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去乞求!”

我不知道你的话里有话究竟是不是单纯为了向我传达信息,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不仅仅是告诉你我还能战斗,我还在告诉你,季华鸢纵然千错万错,当你真的站在我对面质问我,我却能坦坦荡荡!

做错,我同样无悔!

季华鸢话音一落,轻笑一声,他突然回过头一脚蹬起在岩壁上,飞身而出。凌空之间,一个绝对超越了人体极限的扭腰,季华鸢从晏阿九紧逼过来的匕首下擦着鼻尖逃脱,他右腿一扫,仗着自己的猝然反击咣地一声踢在晏阿九的头上!

这一脚季华鸢用了全身的力气!他知道,他要除掉晏阿九,至少,暂时除掉!当他面对的只有晏存继的时候,他才能更游刃有余!

雨岚山的山风很冷,打在季华鸢微微有些发烫的面上,包裹住他凌空的身体,带走通体的汗。上身剧烈交杂着沉闷的痛让他更加清醒,季华鸢在空中闭起眼,他回想当年坐在飞瀑下的一块石头上,听着后面轰隆咆哮的水声,像是要被自然吞没。稍有恐惧,师傅的石子就飞射而来打在他的脸上,像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那是他人生的蛰伏,他最痛苦最相思的一段时光。但是现在,他早已,浴火重生。

战胜恐惧,是他重生的第一课。

季华鸢的心里很静,他骤然开眼,在空中又一个翻转,双脚同时蹬在晏存继的两肩上。季华鸢清啸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翻绞,将晏存继狠狠压在身下!

胸口又一次撞在地上,季华鸢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但是他意识清醒,立刻抬脚压死了晏存继,他挥起一拳,对准了那张令人恨之入骨的脸,狠狠地揍下去!

我的妈呀……朱雀尚在发愣,翟墨已经大喊一声“守着王爷!”,而后飞身而去,在晏阿九刚刚起身回击的一瞬间又一脚飞踢过去,死死地将晏阿九压在地上。

这一次,是两大顶级杀器的最后对决!翟墨再没一点犹豫。他从腰间摸出匕首,唰地一声划破了晏阿九的双目。剧痛的嘶吼声戛然而止,翟墨回刀,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插进了晏阿九的颈侧!

鲜血喷溅,场上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停了。

包括季华鸢的拳头。

北堂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平淡如初:“季华鸢,是我的人。晏存继,你败了。”

90、黑夜已逝

晏存继没有回答,他几乎是有些呆愣地看着阿九的尸首。

所有人都以为阿九相当于北堂朝身边的翟墨。但其实,不是的。晏存继平心自论,他对每一个下属都没有太多情分,他不像北堂朝,心那么软,像个女人。阿九能留在他身边,也无非是办事得力,身手好,不爱说话,他用着很顺手,便放在了身边。

这一放,就是十几年。

备用的属下,他多的是。但是他没有想到,看着阿九咽气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也会狠狠地抽一下。

晏存继抬起头看翟墨,那个冰冷的杀器身上溅满了鲜血。翟墨平静地回望他,一言不发。那双眼睛里,是那样的沉寂,和,理所应当。

是啊,这是两大杀器的对决,败者亡,他杀了他,多么理所应当。

但是……

晏存继终于说话了,他将季华鸢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缓缓坐直身子,对北堂朝道:“我没有败。你要放我走,并且,我要你手下翟墨的命。”

北堂朝冷笑一声:“晏存继,你太自大了。事到如今,晏阿九已死,你残存的那几十只狼崽子还能救得了你吗?”

晏存继缓缓站起来:“晏存继只会自救,向来不求他人。”他说着,目光缓缓转向季华鸢,那双鹰眸里第一次对着季华鸢透出寒冷的杀意,晏存继终于启口:“季华鸢,处处反戈,你真的,像极了你娘。”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季华鸢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粗重,他上前一把按住晏存继的肩,声音都在抖;“你说……什么?”

晏存继轻笑一声,拨开他的手:“你和你爹倒是不很像。从长相到脾气,都简直是和你娘一个模子里捏出来的!”

北堂朝终于开口:“晏存继,你别妖言惑众!季华鸢是一个弃婴,哪里来的爹娘!”

晏存继呵呵地笑,盯着季华鸢失神的眼睛:“是啊,你是一个弃婴,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爹娘吗?”

“晏存继!你……”

“北堂朝。”季华鸢突然出声打断,他回头对北堂朝匆匆一笑:“让他说,我想听他说。”

“是啊,他想听我说,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说完。”晏存继的声音里又拖出往日那个懒洋洋的尾音来,“北堂王,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些什么?”

北堂朝的声音很沉:“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无论你接下来说什么,你都要伤害他。”

晏存继带着些故作的惊讶地摇了摇头:“别说你不知道啊。季楚峰这个人,你不知道吗?”

一瞬间,风云变色,有如当头棒喝。北堂朝尚且没有回神,却是翟墨突然颤声道:“谁?”

季华鸢已经僵在原地,当日在北书房里看到的那一行记录赫然出现在脑海里。

季楚峰,东门排名第九,九年前被处决,原因,密。

晏存继看着季华鸢的神色,笑中带着一抹玩味:“看来,我刻意为你留下的书,你是读过了。”

“你们在说什么。季楚峰怎么了?”北堂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颤抖。

季楚峰,在北堂朝的记忆里,是一个深刻而尘封已久的名字。

晏存继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季华鸢。季华鸢的心里很乱,他现在应该质问晏存继,应该质问北堂朝,甚至可以去质问反应激烈的翟墨……谁都好,可他偏偏谁都不想质问。他脑袋里转着的,是那个数字——九年前。

季华鸢十年前中榜。九年前,正是他在帝都春风得意,与北堂朝初恋时。

那时,季楚峰——那个很有可能是他父亲的人,还活着?

“其实,我说实在话——”晏存继打量着他的脸色,说道:“如果不是当年你突然出现在帝都,季楚峰蛰伏十五年,未必会乱了阵脚。一样的风华绝代,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骄傲不可一世!你和你娘,真的太像了。”

季华鸢听着晏存继的话,一字一字如刀割,但他又好像没有听见什么。他呆呆地想起,东门加密的处决,只有一种可能,涉外,叛国。

在那么一瞬间,季华鸢突然想起来了。晏存继在草原上曾经说:“西亭千万美人,也只有一人,是我真正放在心上的。”

“她和你很像,但不及你。”

“白珊瑚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

“真要说起来,还是我西亭宫闱的一件秘事了。”

海棠树里,他欲言又止:“你不愧是……”

还有刚才,他突然失控,指桑骂槐:“当年服药的时候……后来又天天恍恍惚惚……水性杨花的装什么贞洁忠烈!”

服药!恍恍惚惚!

“此方用于女,处花信之年。每日服用可令人日渐昏沉……终身丧孕力,无力承欢,二十年,人堕。”

那本《稻上金方》,天蛊!

季华鸢想起,那天在街上,晏存继一字一字道:“我的母妃不是死于暴病,而是被我父王赐死。”

一件被掩埋已久的宫廷秘事正以难以扭转的速度在季华鸢脑中揭开来,携着惊心的秘密。

北堂朝和翟墨都处于巨大的震惊中,没有人明白。晏存继依旧是冷笑着看着他,不打算解释。

然而季华鸢,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脑袋,一向是很聪明的,不是吗?

季华鸢抬起头,目光空洞。他看着晏存继:“我爹,是季楚峰。我娘,是……西亭王妃?”

“华鸢!”北堂朝看着那个人单薄地站在远处,仰着头,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无论该死的真相是什么,把那个人抱在怀里。

但是腿上的剧痛又一次阻止了他。他只能在远远看着,看着季华鸢像是一个溺水的孩子,挣扎着溺下去。

晏存继轻轻一笑:“可惜了你爹,被你娘瞒了十五年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个儿子。知道之后,十五年潜伏功亏一篑。你娘没有等回你爹,却等回了死讯。好好的女子,十五年天蛊折磨,一朝自缢。”晏存继说着,轻轻捧起季华鸢的脸,对上那双已经涣散的眸子,轻轻勾起嘴角,一字一字道:“英雄美人,半世轰烈,一世长情,风去云散。”

“季华鸢,这都是因为你,当年意气用事进帝都考了个状元。你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才华盖世,惊才绝艳吗?”晏存继嗤笑一声:“什么也不做就克死爹娘,当真是,惊才绝艳。”

这个世界,彻底的安静了。

“晏存继!”北堂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哽咽:“我放你走!”

晏存继和翟墨同时回过头去看他,翟墨的喉结动了动,却欲言又止。晏存继脸上的笑更加讽刺:“噢?北堂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季华鸢也缓缓的、僵硬的转过头来。北堂朝的眸光闪烁,眼眶微红:“我,放你走!你别再逼他。”

晏存继一哂,慢慢道:“你当然要放我走。但我刚才说过什么?我还要,你手下翟墨的命。”

他说着,拖着步子走到翟墨身前,拍了拍他的脸,笑道:“乖,把身上的剑、腰间的匕首、靴里的弯刀、袖中的暗器,都给我吧。”

翟墨的双眼,很平静,没有一丝赤色,没有一点波澜。

他竟然是这场上最平静的人。

翟墨轻轻笑了笑,按照晏存继说的顺序卸了自己满身的武备,却没有放在晏存继伸出的手里,而是噼里啪啦都扔在地上,用脚踢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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