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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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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华鸢愣了一下,又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别处、刚好在半路撞上了你?”

北堂朝听他这话,轻声笑了:“华鸢,你怎么就那么自信我不会发现你?你确实藏得很好,连翟墨都一点没有发现,可是你,终究没有藏得过我。”

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只是一出城门,我就知道你跟过来了。我坐在马车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感觉,一种比眼睛所见更让我笃信的感觉。

季华鸢脸一红,讪讪道:“神叨叨的。”

北堂朝不说话,顺手将碗放在一旁地上,低低说:“你若不想我问,我就不问。就算是,你今天拼死挨这一刀换来的……信任吧。”

“噢。”季华鸢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华鸢,你看我们现在,好说好商量地坐在这里,你能不能和我透个底,你此番回帝都,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了,你不信。我再说一遍,你还是不信。”

“这一次,你再说一次,你说什么我都信。”

季华鸢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北堂朝沉静的双眸,轻声道:“南怀和西亭,要打仗了。”

“是。”北堂朝点头:“就在这半年一年之内。”

“我师父说你会有危险,让我来保护你,也不算白学了这些本事。”

“那你呢?”北堂朝直视着季华鸢有些飘忽的眼神,问道:“那你自己,怎么想?”

季华鸢咬着唇,半响也不说话。北堂朝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我……”季华鸢顿了顿,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两年前我放你自己离开,你却有了云寄,有了秋雨来。现在,我若是眼睁睁看你一个人上战场,我怕我自己真的以后连从街头巷尾听别人说你的机会也没有了。”

北堂朝微微一怔,心底却是轩然大波。季华鸢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北堂朝,小声道:“北堂朝,我知道我害了你,我知道你讨厌我。我这次回来,本是想着和你和好的,现在看来,也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了。我什么都知道,可我还是想要留下。”他说着缓缓伸出手,试探着覆上北堂朝的,北堂朝没有闪躲,季华鸢便安下些心来握紧他,目光坚定:“你的身边有别人了,那我想站在你身后,陪你一起上战场。即使你不是我的,我也能看着你,护着你。这样,也不枉费我这两年日日夜夜的痛苦,和……思念。”

26、夜探

夜凉如水,北堂朝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便不由自主地走到偏屋去。隔着微开的窗,他站在那里看季华鸢熟睡的脸。

季华鸢睡得不是很安稳,背上的刀伤不能碰,他便只能半侧半伏着身子搭着床边睡。那人的睡颜和北堂朝记忆中一样沉静,只是却让人觉得凭空添了一些寂寥。北堂朝站在窗前,想:他这两年自己一个人也照顾不好自己,大概也吃了很多苦吧。

季华鸢真的变了很多,他平日用太多的算计、狡猾和不以为意掩盖住了心里的一切,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像是离开了海螺壳的小海螺,柔弱一览无余。让人看了心里颤颤的疼。

“北堂朝,我知道我害了你,我知道你讨厌我。我这次回来,本是想着和你和好的,现在看来,也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了。我什么都知道,可我还是想要留下。”

北堂朝脑海里又闪现出今天下午的场景,那人面色苍白,眼中全是坚定,却还是藏不住那语气中的一丝心酸和委屈。北堂朝看着季华鸢眼底微微的青色,不由得想去抚摸,手都伸到一半才想起两人是隔着一道窗的。

华鸢,你可知,我也是渐渐的终于对自己承认,我并不讨厌你。你回帝都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真的像是活过来了,活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再是那个端着架子勉强度日的北堂王了。

北堂朝低低叹息一声,几番想进去,却最终是抬脚轻轻地走了。

夜风吹过季华鸢的眼睑,酥痒的。季华鸢睁开眼,躺在床上,听着北堂朝远去的脚步声,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他翻身坐起,利索地绑起自己的袖口和裤腿,将衣衫在腰间系了,身手干净利落,毫无声息,完全看不出身受重伤的样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又是平日里的沉寂和坚定。

季华鸢无声地走到窗边,看着北堂王府的灯一盏盏的亮起,在眼前渐渐辉然一片,神色愈发坚毅。

北堂朝,我此番回王府,一半是真心,一半却也还是算计。我心中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了我。对不起,说到底,我还是又算计了你。

季华鸢一脚蹬地,从窗口飞身而出,身轻如燕,转眼便跃上房顶,几个翻飞间,人已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中了。

北堂王府可以分为四个区域,北堂朝居住和工作的主院在第二区,也是府里最当中的院落。一区飞鸢楼离主院最近,四区是下人和后厨干活和居住的地方,离主院最远。而以归云院为首的三区在主院身后南翼,从前是闲置的,现在已聚集了北堂王府里所有白养的闲人。

季华鸢一路贴着墙无声潜行,从主院后身直接向南摸去。北堂王府两年前换血,好在岗哨轮值的制度还没有什么变化,季华鸢算计好了时间,一路也算是畅通无阻。只遇上一次侍卫,他也是远远的发现了,便躲在海棠树上藏得很好。

那些侍卫拎着灯笼在季华鸢眼皮底下巡逻过去,季华鸢屏着呼吸,一路目送他们走远消失不见,抬头看见眼前的一片灯火,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愠怒和烦闷。

这里面,应该就是北堂朝这两年来招进府的公子了。秋雨来,应该也在里面。

季华鸢眼睛草草掠过归云院、清香阁、白芷汀……直接定在吟秋堂。这院子比其他院子要热闹气派得多,不是当下得宠的秋雨来,还能是谁?

吟秋堂,吟秋堂,他一个男女支,有什么可值得品味吟诵的!季华鸢心里呸了一声,心里一边暗骂北堂朝眼光庸俗,一边纵身直向吟秋堂而去。

吟秋堂里确实是灯火通明,今日北堂王没有来,却还是热闹非凡。秋雨来喜欢听筝,北堂朝也便真纵着他,日日请筝乐师来吟秋堂里和秋雨来切磋。季华鸢循着声音一路摸进吟秋堂主屋前,贴着角落里最暗的窗站着,轻轻推开一条小缝,向屋里面看去。

屋里的筝声刚好停住了,秋雨来斜倚在在一层帘子背后的榻上,声音慵懒妖魅:“先生技艺真是高超,前几日我还不觉得,如今却是越听越入味了。”

季华鸢身上一阵酥麻,暗骂一声狐媚,连一个弹琴的都要勾引一番。

那筝乐师很耿直,听见秋雨来存了心的挑逗也不慌不乱,只是如常沉声回道:“公子谬赞了,我只是市井中最搬不上大台面的一个乐师,王爷请我来为公子弹筝,已是大抬举。”

“你又何必谦虚,”一只白嫩的手从帘后伸出来,侍立一边的小仆连忙斟了茶奉过去。那人在帘后悠悠地品了品茶,道:“这真是上好的雪顶含翠,王爷肯给我的东西,必都不是俗物。”

“公子过奖。”乐师礼貌谢道。

季华鸢心说:玉庭湘阁里千般调夹o过的贱胚子,在这装什么风雅!

秋雨来浑然不觉自己已被季华鸢心中唾骂千万遍,只见帘子一动,秋雨来似是从榻上走了下来,说道:“这帘子本是王爷宠爱我,不想叫我让别人看了去,却是无意间也将乐师挡住了。雨来听了这几日筝音,心中越发的好奇了,不知乐师容貌可否与这空郁有力的筝音相配?”秋雨来说着,帘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已经像是要走了出来。

季华鸢心中一惊,却见那乐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头磕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急道:“请公子自重。”

“我这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就做这番样子,可是讥讽我出身花柳?”帘后的人声音一冷,怒笑道:“王爷素爱惜我容貌,若是真叫你瞧了去,你这双眼睛,就保不住了。”秋雨来说着,唰地一声掀开帘子,大步走到地上的乐师前,轻声道:“我命令你,抬起头来。”

乐师的头在地上愈发抵得用力了,声音多了一丝怒气:“北堂王找我来为公子弹筝,不是与公子嬉闹的,我只听命于北堂王,还请公子自重!”

秋雨来不说话,那人又道:“王爷肯找到我头上,必对我做过一番调查,应该知道我不是见色忘义之人。公子若是当真迫我触犯了王爷禁忌,只怕公子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秋雨来轻哼一声:“你倒是聪明。”

“世道水深,保命而已。不知我是否何处惹恼了公子,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秋雨来轻笑,似是玩得厌了,又似是真的被这人出言震慑住,竟真的慢慢回到帘子后边去。季华鸢之前一直看着秋雨来脚尖,见他欲回身,连忙后退一步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季华鸢大惊失色!

只见那人肤白胜雪,脸上哪有半点伤疤!

这,怎么可能!被他落虹剑气所伤,再加上脸上肌肤本就极易留疤,他便是用了千金良药,伤口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痕迹全消!季华鸢震惊之余,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今天饮笙有口无心的一句话:“这疤若是不用我的药,便只能找白珊瑚粉来代替。”

白珊瑚!

季华鸢下意识地向后腰摸去,那枚白珊瑚簪子还在身上,早先饮笙闻到气味随口提点的一句话,此时竟是在秋雨来身上验证了!

季华鸢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早先以为秋雨来草包一个,后来觉得他能斗败云寄,也算有点筹谋,如今看来,这人背后的猫腻可是大了去了!落虹剑气打出的伤,莫说是寻常医家,就是交给饮笙也要治上十天半月!秋雨来脸上竟然只这几天的工夫就全好了,更厉害的是,他还没有让任何人起疑!

此人不简单。季华鸢想着,手上隔着衣服摸着那枚白珊瑚簪子,心中已是十分确定,秋雨来和晏存继有关系。他轻轻扒上窗户,想看秋雨来四周下人可有那日在品槐茶楼里遇见的,却突然听到门外有一队人走来,侧耳听去,只听门外人说:“换班了,我们是来看守吟秋堂的。”

那人声音浑厚,底气十足,不似普通侍卫。季华鸢心下笃定,若不是北堂朝从东门调来防范秋雨来的,就是晏存继安插到北堂王府的人!

以秋雨来在北堂朝心中留下的清清白白的印象来看,季华鸢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暗自思忖,没想到晏存继这么大能耐,这北堂王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晏存继的爪牙。季华鸢心念一转,想到北堂王府现在的人都是两年前换进来的,而谢司浥又疑似与晏存继勾结,电光石火间,一切都好像联系了起来。季华鸢暗自捏紧了拳头,晏存继,当真是摆的好大的局!只怕他两年前与北堂朝决断,都并非是他二人自己的事,而是一步一步,让人设计来的!

季华鸢心中波澜迭起,却听来人进院,连忙迅速屏了气息。那队侍卫走的是他来时的路,他不能再原路返回,耳听着那队人马愈走愈近,季华鸢四下望去,急中生智,一个飞窜跃上偏屋房顶,悄无声地从吟秋堂背面翻了过去。

那队带刀侍卫如常进入吟秋堂内院,分散驻守在主院外围,对季华鸢的动静毫无知觉。

季华鸢出了吟秋堂便迅速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三区,心里想着今日收获颇多,回去还要从长计议,正想着脚下却一惊,不小心绊在一块石块上,整个人立刻向前扑去,季华鸢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谁在那边!”不远处的侍卫听见动静,立刻向这边跑来。季华鸢心中叫苦不迭,匆匆站起来,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掸,便捡起脚边最大的石块向旁边的湖里用力掷出去,只听一声沉闷的落水声,季华鸢已是掉头向空无一人的一区跑去。

晚风吹在季华鸢紧张得红热的脸上,他听着身后人马渐渐聚集,好在是向湖岸对面奔走过去,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脚下却还不敢放松。这一闹倒是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很多侍卫都朝湖边聚集过去了,这一路倒是没碰上一个人。季华鸢一直跑出去将近二里路,才终于停下,扶墙喘息。

这墙体倒是与别处不同,触手有些似软非软的感觉。季华鸢指尖一滞,暗道一声不会吧,缓缓地抬起头来。

飞鸢楼。

这慌忙之下慌不择路,竟是叫他误打误撞跑到飞鸢楼来了!难怪四下无人,此处是封起来的禁地,哪有什么人过来。

这一夜已折腾得够了,外面的侍卫已经被惊动,相信很快就会报告北堂朝。北堂朝一旦知道府里有人乱闯,相信很快就会去偏屋找他,到时候,就坏了!

季华鸢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好像都在大喊着:快回去,快回去!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那褐色的墙拐到正门前,抬头看着那镂金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飞鸢楼——那是当年北堂朝亲笔题上去的。

季华鸢此时此刻已经完完全全的把北堂朝下午的警告抛在了脑后,也不去想等会北堂朝会满府地找自己,鬼使神差般的,他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27、飞鸢楼

季华鸢小时候最喜欢听茶馆里说书的人说那王朝兴衰的故事,还有那些后宫女子的风月情事,免不了会听到大同小异的情节:推开沉重的宫门,只见里面处处荒凉之景,蛛网密布,灰尘足有两指厚。冷宫中的女子,这一生恁的凄凉!

是以,当季华鸢动手推门的时候,心里已是做了万分的准备。哪怕是见着里头的屋子房顶倒塌、烂木一片,他也有自信能承受得住。然而,当他推开院门的那一刹那,季华鸢还是愣住了。

晚风徐徐吹透他跑出的汗水,留下微微的凉意。季华鸢望着那一院的海棠落花,亭台楼阁,整个人都怔在原地。藏书阁的窗开着,可以直接看见里面一排一排的书,季华鸢远远的望见那本张铎峰的孤本就放在窗户正当间,那是他过去最喜欢翻看的。院里最粗壮最茂盛的那颗海棠树下,还放着他和北堂朝对弈的一张青石台桌,两个小凳。桌上的棋局还没收,看得出白子略占上风。那是他们两年前动身去江南前没下完的一盘棋,黑白棋子仿佛已在那棋台上摆了千年,本应落灰斑斑,却竟是一尘不染。小桥边架着他的琴,旁边是他的画架,上面的一幅画是海棠树下负手而立的北堂朝,还有未画完全身的他自己。

季华鸢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手指颤抖着抚过画里北堂朝含笑的眸子,还有自己,青涩俊秀的面庞,和那纯粹得不掺任何杂质的眼。

要多深的情,才能让他时隔两年回头去看,却还是觉得心如刀剜,痛彻心扉。

季华鸢的手指几乎舍不得离开那张有些泛黄了的画纸。那时的他们,是那么相爱。他总以为自己不曾忘记,回头看去,却发现记忆中的一切都早已失了真。眼前的画像是勾起了千年的回忆,将季华鸢无情地吞没,让他嫉妒若狂,让他想痛哭出声。

海棠花落的声音里,季华鸢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却是从里屋里来。他心下一惊,恍然抬头,却见北堂朝手里拿着一支巨大的扫帚向他走过来,冷眼看着他,声音有些恼怒:“你把本王的话,全当耳边风是不是!”

季华鸢愣住了,看着北堂朝手中捆扎得格外紧实的用来扫落叶的大扫帚,呆呆地问:“是你在打扫这里?”

“不然呢,”北堂朝的目光冷冰冰的看着季华鸢,张口说道:“这是封起来的院落,真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无法无天吗?”

季华鸢看着眼前人怒目冷眼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心凉,有些委屈,他咬了咬唇,垂头低声道:“对不起。”

北堂朝被他撞见了不愿让别人知道的事,自己也是气恼得很,见季华鸢低下头,看不清脸,更是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心道:又开始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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