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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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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状元风华绝代,北堂王又直言替酒,是爱才,还是别有他心?这一举太打眼了,所有人好奇的、试探的、猜忌的目光纷纷投过来,然而北堂朝却好似浑然不觉。无论是众人本意,还是临时起意,那一晚的酒如流水般敬过来,北堂朝笑着,酒到杯干,毫不怠慢,举手投足间将王爷的威势和风度显露无余。

最后在散席的时候,那个俊秀王爷和他一起看着众人走散,终于松下笔直的身子,一歪头靠倒在他的肩上,微带了几分醺意。那人身上分明带了浓郁的酒味,却毫不刺鼻,反而让人想要深嗅。季华鸢有些慌乱地想要扶稳他,他却在他耳边道:“华鸢,你的名字真好听。”

季华鸢愣住,他又笑说:“这群人未必人人真心,你酒量不好可以找我替你挡,但别用白水掺假,回头叫人捏住话柄。”

后来有一次,北堂朝强打压着他没有让他在三甲中出头进太学殿,季华鸢带着几分怒气去找他,他却只说:“帝都水深,人心浮沉。你别怕,我会照看你,不会让你还未功成,便失足于人心险恶。”季华鸢一肚子怨气化作懵懵懂懂的迷茫,三天后,入太学殿的榜眼被老文官参了一本,狼狈出遣帝都。季华鸢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去找北堂朝道歉,北堂朝却只是笑眯眯地站在王府那棵最繁茂的海棠下对他招手:“你喜欢海棠吗?我特别喜欢。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张海棠树下的像?把你自己也画进去,画那种笑着的,看起来就开心的。”

他手忙脚乱却又无比认真地铺纸作画,北堂朝背着手在他身后看,一边赞叹说:“真是巧妙心思,奇绝笔法。”一边又说:“诶,你怎么把咱俩画的那么远?近点近点,再这样就罚你重画,画不好不给晚饭吃。”季华鸢回头,对上北堂朝笑意盈盈的眸子,终于也轻笑出声,手心里的汗悄然消失无踪。

初入帝都那半年,北堂朝处处护着他、提点他,为他铺路,告诉他什么虽然看起来平常但一定要争取,什么即便再炙手可热却也千万不能碰。初入帝都的日子,因为有了那个温暖如日笑容似火的北堂王,虽然如履薄冰,但却没有战战兢兢。路再险,有人领着他走,还陪他一路说笑。

只有一次,那个季华鸢一直以为只会笑的北堂王当真对他板起了脸,狠狠地训斥了他。那是一个三品官女儿的生辰宴,他受邀参席,那官员推他为女儿作画。季华鸢自然不敢推拒,认认真真地勾画轮廓,客人们里里外外围了不知多少层看热闹。北堂朝站在季华鸢身边,在他画到那女子酥胸的时候,北堂朝怒了。

那晚季华鸢回到宫中,北堂朝跟着推门就进来,指着他就开始骂,语声之严厉让他错愕。季华鸢听了半天,只觉得北堂朝说的什么“恃宠卖弄、目无礼法、不知深浅、得意忘形”自己明明一样都不占,他看着那人疾言厉色的样子,却竟慢慢红了眼眶。

那是一种难以隐忍的酸楚和委屈,从小到大,季华鸢从来没有过那样强烈的情感,身世之痛是长年累日的钝刀凌迟,浅浅纠结,而那时的他,却为北堂朝的训斥一时间委屈得想要哭出来。他从没在人前掉过泪,幼时的泪都是自己缩在被子里自己吞了,连谢司浥也未见过一次。而当着北堂朝,他却像个小姑娘一样地红了眼眶。

季华鸢想,北堂朝一直打趣自己当年架子忒大,让他苦苦追求了整三年。其实北堂朝不知道,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季华鸢就已经把他放在了心里,放在那个稍一想到,就会脸红心跳的角落。只是,太美好太温暖的东西,他从未奢望过。他太喜欢北堂朝温暖明烈的笑容,那人整个人都像是会发光一样,神采奕奕。可他却又不敢去看,北堂朝是天之骄子,命如红日,而他却生而遭弃,命如浮萍。

他知道,在漫长二十五年岁月里遇到的一切之中,他最喜欢北堂朝、只喜欢北堂朝。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厌恶自己,但他却是那样虔诚地爱着他、依赖着他。即便是分离的岁月,他也靠重逢的信念度日。

季华鸢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饱满,他将一大碗豆浆喝得干干净净,心想,只求这次平安过关,等这一遭过去了就老老实实地训练,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忘干净,管他什么叔伯娘舅,只要他们不出来打扰,日子一切照旧。

可是有时候,天就是这样不遂人愿。季华鸢没有等到北堂王府的动静,松下一口气回到东门,却等到了面沉等待的翟墨。

翟墨负手直立,面无表情地问道:“回来了?”

季华鸢压下心中些许的不安,点头:“嗯。老师呢?”

“今天你跟着我。”

“噢。”季华鸢嘀咕了一声,松下一口气,却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他跟着翟墨回到暗影云天的那间训练房,房间里依旧光线晦暗,翟墨在空地中间坐下,拍拍身边:“坐。”

季华鸢坐下。翟墨没有看他,目光投到远处幽暗的角落里,缓缓开口:“你昨晚,没有回王府。”

季华鸢顿时僵住,冷汗密密麻麻地爬上脊背,他牵强地笑了笑:“什么?”

翟墨叹了口气:“昨晚我回到东门才知道,王爷被传召入宫处理公务,彻夜未归。”

季华鸢整个人呆在地,千算万算,他竟然没有料到北堂朝压根不在王府。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翟墨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膝盖,道:“别紧张,我今早已经请过安了,暂时替你瞒了。”

季华鸢松下一口气,却更加疑惑,他侧过头看着翟墨的侧脸,翟墨依旧不看他,只是淡淡开口:“先说说吧,昨天的老房子,看出了什么问题。”

季华鸢已经明白今天这场谈话轻松不了了,好在翟墨似乎的确没有告诉北堂朝的意头,季华鸢便索性放宽了心。他将长腿伸展,回忆了一下,说道:“他们生活邋遢,却穿着整洁。砍柴捕猎为生的人没有柴刀猎具。饭厅的凳子只有三个,老头房里的凳子只有一个,可见屋里根本没有过什么女主人。”

翟墨点头:“还有呢?”

季华鸢想了一下,又道:“两个儿子太沉默,反常的压抑。”

翟墨点头:“还有呢?”

“还有……”季华鸢有些愣住了,他仔细思索,却无奈一时间当真想不出什么别的,便只能摇摇头。翟墨宽慰地一笑,道:“你说的都对,但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出了一个大纰漏。”

“什么?”

“是老头。”翟墨轻声说道:“我们叩门,出来应门的竟然是老头。先别说那两个儿子看起来寡言孝顺,这种碎腿活不应该叫父亲来做。单说那老头的主卧房距门口最远,怎么说,也轮不到他来应门。”

季华鸢愣住了:“你一开始就知道不对?”

翟墨点头:“我们本就几乎确定这里有猫腻,这种情况下,稍有一点不合常理的地方就是不对。但我不说破,不仅是因为知道他们早有防备,更是为了你。”

“我?”

翟墨点头,终于回过头来打量着季华鸢,轻轻笑:“你难道就不觉得,那老头面部的轮廓,也和你太像了些吗?下巴这里……”他说着,在自己下颌上比划了一下:“简直是一模一样。”

季华鸢怔怔地看着翟墨,对面的那双眼睛中带着一丝了然的包容。翟墨揉了揉他的头,带着如兄长般的怜爱,他低叹一声:“我知道,厨房里他大概和你说了什么。我也知道,他没准真的和你有上一层或近或远的血亲关系。但是,无论他是谁,甚至无论你是谁,你现在是王爷心上捧着的人,也是贴身影卫。东门四大武师,都把你捧在手心里,王爷就更不必说。很多时候,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明明是人人都有的东西你也没有,但是其实你也有着很多人都没有的。人生大抵如此,取舍之间孰重孰轻,我只想说,你要慎重行事。”

季华鸢鼻子一酸:“翟墨……”

翟墨笑,笑容格外宽厚:“和朱雀他们一起叫一声墨哥吧,你现在是东门人,跟我混的,叫一声哥,以后罩着你。”

季华鸢扑地一声笑出来:“以后北堂朝又发火,你也能罩我吗?”

翟墨表情严肃:“实在罩不住,也能帮你早超生。王爷要是气急了打你板子,我能给你轻点。”

季华鸢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头却慢慢低下去。他看着地面,眼眶红热,肩膀微颤,却是没有落下泪。翟墨长叹一声,抬手使劲揉乱了季华鸢的头发,而后终于有些滞涩地开口:“想听听你父亲的事吗?”

……

1.古代的时辰有单小时制,也有双小时制。我们文里的“一个时辰”就是指两个小时,每天子丑寅卯……共十二个时辰,按十二生肖的顺序排列,子时是夜里11点到凌晨1点,大家可以顺次类推。

2.翟墨念di(二声)。

109、今昔(二)

季华鸢几乎快要忘了,父亲曾经是翟墨的老师。他愣怔又有些恍然地坐在地上,听着翟墨低声絮说,说父亲长相,并非棱角分明的潇洒倜傥,而是一派成熟的稳重。说父亲的性格,寡言而可靠。说父亲作为一个老师,是多么的严厉,又是多么的慈爱。人生中从来没有一刻,他能想象到今天,他坐在地上,听人说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印象中遥不可及、却其实和他一起生活在南怀十五年的男人。

季华鸢不知道泪水是何时起滴落,甚至没有任何察觉的,他哭着,却也笑着。描述里的那个男人符合了他对父亲的所有幻想,高大,稳重,严厉而慈爱。

于是他知道了北堂朝没有忍心告诉他的、季楚峰是南怀人,原是先帝派遣去西亭的卧底,而他却在西亭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子。于是,假死,熬过先帝过世后又重新回南怀,用新的身份选入东门。翟墨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在南怀卧底十五年却没有对北堂兄弟下手,并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他不愿。南怀,是他的家,他的祖国。这个男人后半生始终活在强烈的自我挣扎中,可最后,他终于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国家,也终于不算辜负了那个痴爱他的女子。甚至在死前,他知道自己竟有一个儿子,惊世才华,卓世之姿,不枉他十五年日夜的痛苦和负疚。

翟墨笑着说:“那天晏存继揭露了你的身世,我甚至突然怀疑你父亲当年是否真的是无意暴露……不过,那都已经是尘封往事罢了。都说你像你娘,相貌,性格……我没见过你娘,但我想,我大概是当今世上最后一个了解你爹的人。你身上有一股子你娘的狠劲,但你也那么像你爹……或许不像像娘那样明显,但却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掉的——对这世界有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期待、对美好的东西天然地想去维护、不愿意去争,自己心里那点苦水,也从不愿意倒出来给人看……看似如王妃凌厉外张,实则像父亲隐忍而内敛。华鸢,你要明白,这其实是你最值得人爱的地方。”

泪水在眼眶中蒙上一层,翟墨的面孔变得闪烁。那人什么也没问,却三言两语,敲碎了堵在他心中的巨石。说不出是解脱还是更大的酸楚,季华鸢迷蒙着眼,静静地看着翟墨。翟墨轻轻一笑:“是宿命吧。你父亲曾是我的老师,现在,我又做了你的老师,将他生前的那些小事向你说一说。华鸢,你要相信,老天不会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从你生命中完全剥离,只要你有心,总是可以追寻。即便我今天不说这番话,生命那么长,你也总有一天会在自己的身上看见父亲的影子。你没见过父亲,但你会知道,那一刻,你和父亲就是那样地相像、那样地接近,几乎重合。你从来就不是弃婴,你娘为了你能活下来,那样铤而走险,你爹若是早知道你在,也一定不会让你寄居他人檐下。上天开了一个小玩笑,让你们一家人彼此错过,但别人有的,你都有。你还在怕什么呢?”

经年的酸楚似乎瞬间齐齐涌上鼻头眼眶,但季华鸢却哭不出,那酸楚背后,是解脱,还是更深的彷徨?他看着翟墨,轻轻开口,嗓子却已经哑了:“谢谢。”

翟墨温暾地笑:“不谢。你的特训到此暂停吧,回王府住几日,好好沉淀一下情绪,静下心来想一想。天高地阔,只要你的心是开的,我们来日方长。”

季华鸢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带着浓浓的鼻音点了一下头:“嗯。”

翟墨起身,活动了一下微微有些酸麻的腿,又蹲下身子笑着揉了揉季华鸢的头:“这件事我不会和王爷说,只是你要以什么理由暂停训练,我就拿不准主意了。不过你拿捏王爷向来很有心得,就不用我帮你扯谎了吧?”

季华鸢红着眼眶笑:“嗯,我有办法。”

“好。”翟墨点点头,低叹一声:“那就回去,好好陪陪王爷吧。”

“嗯。”

季华鸢回到王府的时候,如松说北堂朝也刚刚回府,忙了一夜,才睡下。季华鸢遣退了下人,轻手轻脚地进到房间去,北堂朝正在床上安睡,季华鸢敛起呼吸坐在他身边,带着伤又累了一夜的北堂朝毫无察觉。季华鸢伸出手,指尖在北堂朝睡着时依然皱起的眉毛上方虚虚地描摹,看着北堂朝眼下的那两道青黑,心中那样酸涩。

他俯下身,轻轻在北堂朝额头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累坏了吧……”季华鸢在北堂朝耳边低声呢喃,却只说了这四个字,语声就一哽。他强自忍住,低语道:“谁叫你惹上我,惹来一身的麻烦。你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北堂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像是被吵醒,却只是睁眼惺忪地看了季华鸢一眼,微微勾起唇角嘟囔道:“别起太早,再陪我睡一会……”话刚刚说完,便翻身又一次睡去。

季华鸢愣了一瞬,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曾经那许多个清晨,他在他怀中醒来,他也是这样慵懒地嘟囔道:“别拱我,乖,再陪我睡一会。”

鼻子又酸了,季华鸢在心中笑自己越来越没出息,却低声道了一句好,而后竟真的脱去外衣钻进北堂朝的被子里。他从北堂朝背后伸出手,缓缓放在北堂朝腰上,慢慢收紧,将额头抵在那人宽阔的背上。

“唔……?”北堂朝终于感到有点不对劲,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而后竟然双手将季华鸢的脑袋捧起来,使劲睁着困得睁不开的眼睛看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华鸢?”

北堂朝平日里绷着的生硬的线条柔和下来,眼中的迷茫和疑惑像是一个半大孩子。饶是心里再多愁事,季华鸢也忍不住笑了,他一手按在北堂朝腰侧,直接就凑近了吻上去。北堂朝吓了一跳,再困也醒了,那温软的小舌轻柔香甜,在他口腔中细细舔舐。香甜的早安吻,虽然他刚睡下还不到一个时辰,虽然季华鸢此时此刻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北堂朝还是极为享受地幸福了。

季华鸢吻了很久,他闭着眼,一点一点吮吸北堂朝的味道,细细舔舐,像是在用舌尖去品尝一件珍宝。他越吻越投入,右臂从北堂朝颈下穿插而过,双手抱紧了他,脚也死死地攀紧北堂朝紧实的小腿。季华鸢吻着吻着,整个人都吻到北堂朝的怀里去了,他轻轻侧过脸,两人鼻尖相揉,空气在彼此的鼻息间流转,香甜而芬芳。

耳鬓厮磨——他想,耳鬓厮磨也不过如此了罢,这样的温暖而缠绵。

不过片刻,季华鸢就敏锐地感觉到北堂朝身下的变化。他先是一愣,唇舌与北堂朝的分离,紧接着扑地一声笑出来。他一把掀开被子,果然见白色中衣下,北堂朝的欲望已经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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