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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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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主子,奴才拦了,可……可他毕竟是……”如松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季华鸢站得近,清楚地看见他鬓角垂下的汗珠。季华鸢叹口气,打断他:“行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是。”如松如蒙大赦,迭声告退。季华鸢又叫住他:“如果北堂朝问起来,就说什么也不知道,让他自己来问我,知道吗?”

如松连忙点头:“奴才原本就不该过问主子们的事。”

“嗯,你下去吧。”季华鸢疲惫地揉了揉鼻梁,遣退了如松。晏存继大摇大摆地踏着一地纷繁的海棠落叶进来,停在季华鸢五步外,非常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季华鸢快步走过去,一拳勾在他肩窝上,打得晏存继闷哼一声,而后夸张地捂着肩膀瘫软在地。季华鸢气绝,下狠脚踢他,恨恨地道:“你能不能至少提前打一声招呼!”

晏存继夸张地抱着脑袋在地上哼哼:“踢死了,踢死了!”

“起来!”季华鸢愤恨地跺着脚,非常强硬地拎着晏存继,把那个软趴趴的人从地上硬是拖了起来。季华鸢累得直喘,狠瞪着一脸风轻云淡的晏存继:“你这样来了,我怎么和北堂朝说!”

“伴驾呗。”晏存继无赖地插着手,吹了个欢快的调子,说道:“南皇御批你做我的伴驾,可还没收回成命呢。”

“无耻。”季华鸢咬牙切齿。

“过奖。”晏存继笑成了一朵花。

气归气,毕竟是答应了要一同谋事,季华鸢心中千般嫌恶,却也还是不情不愿地和晏存继出了门。今天天气暖一些,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晏存继带着他挤在人潮中走街串巷,倒好似比他还熟悉这帝都街市一般。季华鸢冷着脸在身后跟着他,一路按捺着自己要爆发的脾气,只是脸色愈发的青黑。

晏存继一回头,正好看见季华鸢一脸的乌云密布,他嘻的一声笑破了音:“瞧你,像个老头子!”

“你找我出来到底干什么!”季华鸢怒视着他。

“不干什么啊……”晏存继百无聊赖地摊了摊手:“闲得很,约个漂亮的出来逛逛。”

季华鸢咬牙:“你把北堂朝折腾得从早忙到晚,自己倒是清闲!”

晏存继干笑两声,眨眨眼:“哎……借他的手替我扫一扫门户,这是为他积德的好事!不谢,不谢!”

季华鸢哼了一声,懒得同他纠缠,他气呼呼地看了看街边拥挤的小店,皱着眉:“你到底要带我做什么?”

晏存继老神在在地笑,伸手嘘了一声,挤眉弄眼地说道:“带你去看看我的晏家军。”

“你还有晏家军?”季华鸢崩溃地反问。

“那当然!”晏存继一脸浮夸的自豪:“哎……这才是根正苗红的我一手带起来的嫡系!”

118、入戏(三)

季华鸢感到难以置信,从雨岚镇到帝都方圆不到千里,晏存继埋下一系铁狼军不够,竟然还藏了他的晏家军。他看着身边那个笑得满眼桃花的男人,感到一种莫名而诡异的阴森。季华鸢的大脑停顿了一会,脚下略带迟疑地跟着晏存继,压低声说道:“你的那些家底,能不能别抖给我看。你就不怕北堂朝抄了你的晏家军?”

晏存继眯缝着眼笑:“不怕,不怕。”

“为什么?”

“晏家军无大事从不碰头,他们就像雨滴子一样——”晏存继撑开双臂做出一个天女散花的姿势,笑得见牙不见眼:“哗的一声——散入人间就没啦。”

季华鸢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蓦地觉得有点胸闷。

他知道,他要是再问下去,只会引更多路人关注这个举止反常的怪胎。识时务者为俊杰,季华鸢适时地闭了嘴,闷下头乖乖地跟晏存继走。他本以为晏存继又要带他在弄堂里面穿来走去,然后找到一个狭窄幽深的旮旯,季华鸢一边想着,心中暗暗叹气,前几次穿巷子的经历让他深深地感到反胃。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晏存继只是领着他大摇大摆地在街上买了一包酥茶果,然后径直穿过两条横街,扎进了品槐茶楼。

“你到底是来喝茶还是来见人?”季华鸢咬牙。

“哎呀……我说你这人也忒没耐性了……”晏存继扔起一块酥茶果抛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眉飞色舞,他咽口吐沫翻了个白眼:“实在难以想象你面对北堂朝时的柔情似水……咦……受不了……”他说着,两眼翻着天作出冥思苦想的样子,而后夸张地抖了抖肩膀,一脸夸张的嫌恶状。

于是季华鸢又一次感到胸闷。

按照晏存继铺张摆谱的好习惯,进了品槐,那就必上阁楼。晏存继噔噔噔上楼,踩得台阶嘎吱嘎吱直向,季华鸢黑着一张脸在他身后跟着,若不是身材瘦削,绝对会被当成是富家公子哥的黑脸打手。晏存继心情非常好,他哼着小曲掀开帘子,朝里面一努嘴:“喏,进去。”

季华鸢迟疑了一下,而后才抬脚进去。宽敞明亮的阁楼里只恭恭敬敬地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膀大腰圆的西亭壮汉,还有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看起来倒似是南怀人。

“殿下万安。”二人的目光直接略过季华鸢,朝晏存继跪地请安。晏存继哈哈一笑,哗地一声把抓了满手的珠帘子撒开,吆喝道:“起吧起吧!”他说着,顺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柄折扇,往季华鸢胸前一指:“这是自己人,别客气。”

“谁跟你自己人。”季华鸢冷哼了一声,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两个人,挑眉:“这就是你的……晏家军?”

晏存继笑着点头:“正是,正是。”

“好家当。”季华鸢挑眉冷笑。

“呦呦呦,你别看不起人行吗?”晏存继撇撇嘴,折扇向那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指:“晏十七,暂时顶一下阿九的位置,现在是我的随侍。”又向另一个貌似南怀人的手下一指:“这是晏甲。嘻,这个嘛……这个绝对是我的心腹爱将。”

季华鸢冷笑一声:“你的心腹爱将太多了,大多数都不得好死。”

“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的心腹爱将一共也没几个,到现在为止也只有阿九不得善终,那还不是拜北堂朝所赐?”

“胆够肥的话,直接去王府门口喊。”季华鸢轻描淡写地回顶他一句,然后直接拨开碍眼的两个跟班坐进雅座里:“有话就快说吧,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晏存继笑着蹭过来坐在他对面:“没什么馊主意,只是带着你认认我晏家的人。”

“然后?”

晏存继低眉浅笑:“然后,让他们罩着你点,以后要是动起手来,不会误伤你。”

季华鸢挑了挑眉:“不必,你还是让他们放开来吧。明刀明枪的我倒不怕,怕的就是你嘴上说照顾背地里又给我下黑手使绊子。”

“我有什么时候坑过你吗?”晏存继无辜地眨眼。

“有啊,每时每刻。”季华鸢微笑。

两人斗嘴间,晏十七和晏甲就面面相对着负手站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早就站成了两尊木头。晏存继和季华鸢笑骂了几句,而后笑着朝晏甲一招手,将人招过来往季华鸢身前一推,神色颇有几分得意:“这是你们南怀人。”

季华鸢眼睛抬都不抬一下,只是兀自转着手上的茶杯:“看得出来。”

晏存继丝毫不在意他的怠慢,只是笑着继续说道:“但是,早就是我的人了。”

“所以?”季华鸢挑眉。

“在你们帝都,和他一样的人,有很多。”

“噢?”季华鸢终于笑了,他将茶杯放下来,说道:“你平白无故地给我亮家底,到底意欲为何?哪朝没有叛国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晏存继叹了口气:“别这么不配合,你句句顶着我说,我还怎么告诉你我的计划?”

“我最烦你故弄玄虚,你如果直接开门见山,我倒不见得这么不给面子。”

晏存继有些讪讪地敲了敲扇子,说道:“好吧。我今天叫你来,真的只是让你认人。汤鹿之行近在眼前,我今早从宫里出来,手下人替我搞到了出入随从的一份大名单”晏存继说着,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老厚一本子,密密麻麻的,得有两千人。”

季华鸢愣了一下:“你要把你的人混进去?”

“不然呢?我在行宫内,三叔在外,动手的兵马调度都由他一手操持。你觉得,他会放我的亲信进山?我若是不给自己铺好后路,只留你一个人陪我去血屠吗?”

季华鸢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非常真心的笑了:“如果是那样,我大概是不会留下来陪你送死的。”

晏存继呵呵笑了两声:“我若是没有自己的人手,怎么帮你保护北堂朝?”

季华鸢轻哼一声:“北堂朝未必用得着你保护,只要你不下黑手,他就绝对不会出问题。”

“这个没问题,我的信誉向来金贵。”

“未必。”季华鸢冷哼一声。晏存继闻言只是笑笑,低头喝茶不说话。季华鸢回过头来,眼神在那两具木头身上走了个来回,突然问道:“你这几天折腾着北堂朝日日夜夜为你清理门户,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收手?”

“心疼啦?”晏存继笑眯眯地吹着茶面上飘着的花瓣,唏嘘咋舌道:“啧啧……这才几趟……”

“事不过三,你若是再不收手,北堂朝一定会起疑。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你自己。”季华鸢冷冰冰地说道。

“知道啊,我知道啊,昨儿晚上就是最后一拨了。”晏存继说着,叹息着摊了摊手:“你也得体谅我,我也不容易。要把人不露痕迹地暴露出去,让三叔那个老东西气得牙痒痒还想不到我头上,真的很费脑的。你看看,我头发都白了!”他说着,揪起自己乌黑发亮的头发厚颜无耻地扯给季华鸢看。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季华鸢嘲讽道。

晏存继浑不在意,顺着话茬摇头叹气道:“哎……生来劳碌命啊……不过我命来如此,你也不必太过心疼。”

“呸!”季华鸢终于忍不住怒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什么时候对我也温温柔柔的,我就对你好好说话。”晏存继温文而笑。

季华鸢气绝,深深地感到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他一看到晏存继就胸闷气短,言辞无能。晏存继看着他愤愤地起身就走,也不伸手拦他,只是笑眯眯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片刻后,季华鸢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然后往王府方向去,转眼就消失在了街头的拐角处。

一直静默在旁边的晏甲突然说话了,声音低沉:“殿下,这人属下认识,是十年前的皇榜状元,八年前离都,今年回来,似乎是北堂王府的当家宠儿……这人……不是什么好把持的。”

晏存继低笑了几声,眉眼间那丝纨绔笑意早已荡然无存,他看着楼下繁华喧闹的街市,声音森冷:“我当当然知道。”

“那……殿下要不要考虑换一个好拿捏的。”晏甲小心地提醒道。

“不必,既然他是三叔选中的人,我们用他反咬三叔,就是最合适的。”

晏甲点点头:“既然如此,属下就着手准备一下,防止他出乱。”

晏存继回过头,眉眼凌厉,他把玩着手上精致的细瓷杯子,摇头冷声道:“不,这个人我亲自看着,你们谁都不能动。做好自己手头的事。”

“是。”

季华鸢下午就闲在王府里,他把自己心中的谋划又反复推演了几遍,直到暂时没有漏洞可挑。之后他无事可做,练了几组花豹要他日日不可懈怠的招式,可直到他浑身都打了一层薄汗,北堂朝还没有回来。

季华鸢叹气,其实平时倒不觉的怎样,只是现在心中藏着事,反而难以忍受闲下来的空荡。他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拄着下巴自嘲地想,终于也有了一点别人望穿秋水的心情。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回房收拾画具,决定消遣一下时间。季华鸢抱着雪白的画纸走到院子里,将画纸夹在梨木画架上,摆好十二支不同粗细的狼毫,用水润开朱砂和青膏,再细细地研好一台丝墨。纸张的硬度恰到好处,季华鸢将东西林林总总地在海棠树下的小几上摆好,望着这些自己从小就分外熟悉的家伙事,感到非常亲切。

粗狼毫在清水中扫过,轻掸一下,而后拍入墨台,翻滚,在墨滴刚好浸透了的时候扬起,点在画纸右侧边缘,顺势下拉。乌黑欲滴的线条在纸上划开,趁墨迹未干,立刻执细狼毫沾清水跟上,在那浓郁走淡的线条上快速地向下拉伸,将浓墨一点一点晕成深浅斑驳的灰,错落在纸上。季华鸢伸手捞了最细的那一支笔来,未过清水,只是在墨汁上轻轻蘸了一下,而后沿着那晕染的边缘飞快地勾勒,他手腕微动,手掌在空中悬停,一气勾下来,转眼便点染出万里青山绵延。

他素来最喜夸张的视角拉抻,在他的画里,远者千里远,近者触手边,是以,当季华鸢拿那套粗细齐全的狼毫操持起线条来,真可谓游刃有余。季华鸢几笔勾完山脉走向,而后将朱砂飞快地推研开,转眼便将一台朱砂研得浓稠如血。朱砂已是大红,他却犹嫌不够艳,随手捏起刻纸刀来在左手小指上轻轻一划,一滴鲜血嘀嗒一声入墨,季华鸢一边习以为常地吮吸着指尖的伤口,右手不停歇地拿着磨石飞快地研磨。

血色入朱砂,嫣姹两相红。季华鸢手腕的力量用得恰到好处,重按轻推,只片刻便非常完美地融合出了他想要的颜色。他愉快地笑出了声,将两只笔并在一起啪地拍入墨台,而后抡起来直接向纸上扫去,季华鸢左手的狼嚎只带了些淋淋漓漓的清水,右手一边铺色,左手一边晕染,他分明只用了一种红,却将那落日余晖由温馨的绯红过渡到浓烈的大红,暖阳之烈在他的笔下展现得令人惊心动魄。

画好了天边落日,季华鸢心情大好,于是,接下来的,山脚勾连,江水缠绵,便信手拈来。作画是一件痛快的事,做人可以快意,但总不敢过多放肆,然而作画却不同——季华鸢喜欢的景,就将它晕染烘托得夸张而缤纷,遍寻人间无处觅。不喜欢的景,便用墨一抹从头来过,照样可以画得别致好看。季华鸢从小就喜欢画画,画山画水虽然并不是他情之所钟,但至少也是每个作画人都应该拿得出手的工夫。他一口气画下了那日山巅上眼底的全景,线条异常简单,开合间却气势尽显。一条母渡江让他勾得仿佛水声阔阔,近在耳边。他站在画前,仿佛又闻到了那日因高旷凌冽的秋风,季华鸢深吸,然后长吐,非常惬意。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北堂朝走过来,握紧他还没放下画笔的手,挪到山巅上,在他耳边道:“这儿,少了两个人。”

119、变故

季华鸢回过头,北堂朝的呼吸就在他耳后,枉他耳力过人,却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北堂朝曾对他说,只要他出现在身边,自己总是有感觉,而到了季华鸢这里却刚刚好是反的——无论他多么警觉,却似乎总是难以感受到北堂朝的接近。对这个人,他永远都没有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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