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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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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季华鸢意料的是,这一次的真相,当真是守得死严。长蛇和花豹在看了他的训练任命书后,面露惊讶,季华鸢目光扫过饮笙和朱雀,朱雀依旧是笑眯眯的一脸高深莫测,饮笙轻轻摇了摇头。

季华鸢惊讶了,竟然就连长蛇和花豹都不知道。还好这两位老师一向严厉,没有过来向他表示一下夸赞或者敬佩的意思,季华鸢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想要是把刚才那小菜鸟的表情贴在这两位老师脸上,他脸皮再厚估计也要挂不住了。

翟墨将任命书收好,“十四号,安顿好行李就来找我。”

季华鸢格外听话,他利落地跟着饮笙回了竹笙阁。季华鸢放好简单的行李,正好撞上饮笙跟进来,饮笙朝他摊开手,是昨天那个小药包。

“成分很复杂,我也琢磨不透。但是这里没有相克的药材,你服下应该无碍。”

季华鸢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指捻过药包抖开,顺着一角直接将药粉送入口中。

药粉入口腥苦,季华鸢大皱眉头,然后随手找了水杯倒水润口。

饮笙淡淡一笑:“你倒真信得过我。”

季华鸢也笑:“您是亲老师。”

饮笙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季华鸢的头:“亲老师也不能一直惯着你。这次特训,你严肃一点,别总像是来玩的。”

“绝对不会。这次,我也是认真的。”季华鸢郑重点头。

饮笙嗯了一声,顺手拎开季华鸢衣服后领用眼一打,很快又放手:“乖乖用药了,不错。”

季华鸢点头,顺势在饮笙手里蹭了蹭头:“有老师看着,我哪敢偷懒。”

饮笙笑了:“你要是能把跟我撒娇耍赖这劲儿用在王爷身上,有话说话,你们也不至于三番两次闹成这么大。”

季华鸢也不辩驳,只是仰脸眯着眼笑,像一只猫:“老师说的是。”

饮笙叹一口气,“罢了,你脾气太倔了,自己折腾去吧。你去找翟墨吧。”

季华鸢利索地答了一句好嘞,然后起身暂时告别了饮笙。

翟墨今天没有和季华鸢扯闲话。他在特训房等季华鸢,瞧着季华鸢换好了训练服进来,只是淡淡一点头,不给季华鸢打量这个屋子的机会,直接一指对面空洞的墙:“去倒过来。”

季华鸢没二话,径直走过去双手撑地,两条长腿一抡,直挺挺地立在墙上。从侧面看去,两腿修长笔直,连脚都绷得十分好看,如同整条剑刃,锋利而漂亮。他练了两年轻功,这点小事,他还是做得来的。

然而翟墨只是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不合格。”

啊?季华鸢有些发愣,他倒着伸过头来看翟墨,只能看着翟墨倒着的、严肃的面孔,不像是在说假话。

“你的身体,不能贴墙。”

原来如此。季华鸢稳了稳心神,然后右手当先向前移了一掌,左手跟上,屏住呼吸,慢慢地恢复之前的姿势,稳稳地离了墙。

翟墨点点头:“臂力还是可以的。”

“几个时辰?”季华鸢心想,臂力可不可以,还要靠时间说话。如果只是一个时辰,谁都能咬着牙撑住了。要是让他撑上一整天,那才叫考验臂力。

然而翟墨却只是随口道:“臂力虽然够了,但距离合格还差得远。你先下来吧。”

季华鸢大惊,但他知道,听话总是没错,于是他一个翻身下来站在翟墨身前:“怎么?”

翟墨抬眼:“你的呼吸,太重了。打从你初回帝都进入东门实训的第一场,到现在,毫无长进。”

“怎么会?”季华鸢不信邪,“我呼吸重?”

翟墨点头:“除了刻意收着的时候,你的呼吸一直都重。我明白,你确实天分很够。但是你意识不够,你要想成为我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呼吸都应该是无迹可寻的。”

季华鸢仔细回忆了一下,印象中,好像确实没有怎么听过翟墨的呼吸声。不是听不见,是,他似乎从来没有产生过刻意去听的念头。这很可怕,更可怕的是如果翟墨不说,季华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一点。他下意识地挑眉,翟墨嗯了一声;“对,调整呼吸的最终目的,还是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影子吗?”

“杀人于无形。”季华鸢干脆利落地作答。

翟墨点头,又摇头:“不全对。影子不仅是一件杀器,还是王爷最后的一道保护。当你成为了影子,你就成为了和你胸口这块一样的护心甲,贴在王爷胸口上。”翟墨说着,轻轻摁了摁季华鸢胸口硬邦邦的钢板,“在无人可逆的情形下,你可以逆转王爷的命运。只要你不愿意,王爷不愿意,没有人能将你拆下。”

季华鸢一震。他是护心甲,贴在北堂朝的胸口,紧挨着心脏的地方。在无人可逆的情形下,他可以逆转北堂朝的命运。

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北堂朝,包括他自己!而只有这枚护心甲可以,只有北堂朝的影子可以!

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兴奋了,季华鸢紧紧攥住拳:“教我!”

翟墨终于带了几分笑意:“当然。不仅要教,还要把你教的比我更好。”他说着,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季华鸢:“你毕竟是王爷枕边人,一旦你学成了,一定会胜过我。但是,要做一个影子,你的路真的还太长了。”

季华鸢上前一步:“我不怕。你肯教我,我就肯学。”

翟墨点点头:“那好,现在,看看你身处的这间屋子。”

季华鸢回过身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可打量的。这屋子空如雪洞,只是四周墙壁形状奇怪,四个顶角没有一个是方正的,圆的尖的说不出形状的,他对面的墙壁有凸起有凹陷,光线被墙壁的棱角折得明幽不均,季华鸢一打眼,就划出三个盲点。方才他倒立的地方,竟是这屋里唯一一块方正地。

“有至少三个盲点。”季华鸢对翟墨道。然而翟墨摇头:“不,这屋里处处都是盲点。我曾经在七十六个地方藏住过自己,希望你能找到更多。”

季华鸢震惊。

“这间屋子只有你我二人可以进来。你在这里,要将自己看做一个婴儿,从最简单的呼吸开始学习。”

季华鸢皱眉:“练什么?”

翟墨轻轻一笑,抬手在屋内环指了半圈:“很多。等什么时候我走进屋子来,第一打眼看不见你,听不见你的呼吸,甚至,根本感受不到你可能的存在,你就可以进行下面的训练了。”

季华鸢没有质疑,他几乎立即想到,无论北堂朝何时何地呼唤,翟墨都会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这就是影子。

“你的时间紧,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随时会进来,你只有一次机会。”

“明白。”

于是,季华鸢的影子训练正式开始了。当他真正练起的时候才意识到,这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96、影子的故事(二)

翟墨说三天之后回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季华鸢要独自一人掌控训练节奏。极静的环境下,不规则的墙体会变得扭曲,空洞的空间会被无限放大,孤单的人会把自己逼疯。

季华鸢的陪练是朱雀。毕竟在东门,翟墨作为统领还有太多的事要忙。

季华鸢其实心里没底,他不知道从何练起,他只有这间屋子。于是朱雀就站在屋子中央默默地看季华鸢把自己翻来覆去的折腾,眼看着他将自己缩进各种角落身体扭曲成各种奇形怪状,朱雀的表情越来越诡异。在他亲眼目睹季华鸢因为露在外面一只脚怎么也收不回去的时候,朱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季华鸢的声音格外愤懑,他现在缩在墙角的一个凹洞里,这个凹洞不是圆的,四周的边边角角硌得他浑身都疼。凹洞太小了,他收了一只脚,另一只脚怎么也收不进去。季华鸢咬着牙用蛮力,却只换来一个脚抽筋的下场。

朱雀走到他下方仰起脖子:“我说好学生,你快下来吧!你再扑腾几下这条腿就废了!”

季华鸢心知别无他法,只能慢慢松了力,两手分开撑着洞壁将自己一点一点放下来。落地的那一瞬间,即便他万分小心,抽筋的那只脚还是疼得他嘴角一抽。

“我只有三天。”季华鸢咬牙切齿。

朱雀笑得像一只开心的狐狸:“你这么练,三十天也不行。”

季华鸢浑身的骨头都疼,他抬眼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朱雀,累得蹲下去,然后非常发自肺腑的,叹了口气。

“我要做北堂朝的护心甲!我要做北堂朝的护心甲!!”朱雀突然抻长了脖子掐着嗓音叫了两声,季华鸢抬眼剜了他一记:“你干什么!”

“我在学你心里那个疯狂咆哮的小人。”朱雀笑眯眯地看着季华鸢,踢了踢他的脚:“走吧好学生,带你去练。”

“要离开屋子?”季华鸢诧异。

“你这脑袋不是读书挺好用的吗,怎么这么傻呢。”朱雀弯下腰敲了敲他的头:“墨哥说三天后来这屋里检查,又没有说你要在屋里困三天。当年他自己练习,也没有把自己关在这小黑屋里疯狂自虐。”

季华鸢茫然地抬起头:“那怎么办?”

“告诉你,影子玩失踪只要做到两点:一,找到一个让突然进入视野内的人第一眼不会去捕捉的藏身点、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他一眼看不到别人就做自己本来想做的事,根本不会去想这屋子里可能还有别人。”

季华鸢一懵,顿时觉得有道理,而且好像简单明白多了。他仔细一想,又有一些被人蒙骗的委屈:“翟墨不是这么说的。”

“但他就是这么做的。”朱雀一脸严肃真诚地点着头:“你不要听他扯淡装屁。”

季华鸢噗第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这个从来就不像老师的老师:“他官比你大吧,你这么说他,没问题吗?”

朱雀笑而不语,很少有人知道,武师们私下里闹开的时候,翟墨常被叫成“秃毛孔雀”,而饮笙则是“面瘫药农”。

季华鸢和朱雀玩笑了几句之后,还是架不住心里有事情压着,问道:“他只给我三天,还来得及吗?”

朱雀笑得高深莫测:“当年他自己,用了五天。”

季华鸢讶异,挑眉,说不清是开心多一点还是压力多一点。

朱雀摁了摁季华鸢的头:“放心吧。他肯这样交代你,就是对你有信心。走,跟我训练去。”

“练什么?”季华鸢站起来跟着朱雀往外走,朱雀只是道:“你认位其实还是很准的,要练怎样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儿。”

这一走,竟然就走出了东门基地。季华鸢一路跟着朱雀,一直走到了城郊的小树林深处。朱雀始终在前面快步疾行,没有半点要搭话的意思。季华鸢只能落后一步跟着,细听远处水声,竟然已经快到了母渡江边了。

他看着朱雀的背影,不知道怎的,竟然就想起了湖心小筑里的那两年。

那两年,什么离奇的训法没经历过。休说在飞瀑下静心打坐,单为练一个手稳,师父曾经让他在翻越了百里山路后穿一百根针,甚至,师父还残忍地拿了一面锣在他耳边咣咣地敲,锣声像是尖锐的匕首一样生硬地搅进他的耳朵里,搅合起满世界的爆炸声。季华鸢记得,那天他穿完最后一根针就晕了过去,手指被扎得千疮百孔。打那之后,他对锣声产生了一种近乎恐惧的反胃。

季华鸢这样想着,感到了一丝释然,师父是真正的高人,他也挺过来了。朱雀和翟墨,又怎么能比师父更狠呢?

但是季华鸢又猜错了。

朱雀最终站停在母渡江水流平缓的地方,回头看季华鸢:“怕水吗?”

季华鸢想了想:“不是很怕。”

“什么叫不是很怕?”

“对湍急的水流还是怕的,但我长在水乡,从小下河玩惯了的。在短时间危险度低的时候,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恐惧。”

也就是说,身体上可以战胜,心理上稍微差一些。朱雀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顺口道:“那还不错。”

季华鸢不知道他的不错是说什么,是说他知道自我调节不错,还是他内心深处有些怕水这一点不错。

朱雀想了想,很快做出了决定,他打了一个响指,干脆利落道:“下水。”

“现在?”季华鸢有些惊讶,倒不是说他早没想到,只是,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他只穿了一层训练服。当然,如果发号施令的是翟墨,或者饮笙,他是不会有任何质疑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朱雀面前,季华鸢自己的废话也多了起来。

“就现在。”朱雀点点头,“下水,把自己溺进去。”

“溺水?”季华鸢真的惊了。

“总之死不了,尽情地,把自己溺死在江水里吧。”朱雀突然变得特别欢快,他甚至推了季华鸢一把:“快去快去,好久没有这么折腾小菜鸟了。”

季华鸢第一反应是,我不是小菜鸟。第二反应是,朱雀说话简直就是颠三倒四满嘴放屁。

但他还是照做了,毕竟,这是训练,朱雀是一个很出色的老师。

母渡江水很冰,季华鸢刚刚伸下脚去,就冷得一个寒颤。他将脚缩回来,湿了的鞋子被风一吹,更加刻骨的寒。季华鸢咬牙,干脆双腿一绷,向前直挺挺地拍下水去!

扑通!水花四溅!朱雀在岸上响亮地扯了一声赞许的口哨,口哨声穿过冰冷的水层割进季华鸢的耳朵里,冷硬而滞涩。

其实人是可以浮起来的,前提是你要做到完全放松,不挣扎、不紧绷着。这一点说来容易做来难,季华鸢控制着自己小心地放松身子,然后慢慢地浮了起来。他的入水控制得很好,尽管是整个人拍下来的,但是没有呛水。季华鸢的调整迅速而到位,浑身的不适感就只有冷,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浑身奔流的血液在入水那一刻突然慢了下来。

岸上传来微弱的腾空声,冰冷的江水阻隔了一切,任何声音传入季华鸢的耳朵里,都像是隔了一层。季华鸢再用脑去想那声音的来源,也比平时滞涩了很多。

冰冷的江水打得他脑仁疼,嗡嗡作响。季华鸢闭气凝神,能感受到朱雀向自己这边过来了。

下一瞬间,他的背突然被朱雀大力地踏上一脚。季华鸢骤然间被生生地踩了下去,江水疯狂地涌入口鼻,季华鸢立即控制自己呛水欲咳的反应,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你别动,你越挣扎,你沉得越深。这么简单的道理,没有人跟你说过吗?”朱雀的声音懒洋洋的。他虚虚实实地踩在季华鸢背上,用自己的轻功吊着,没查过几个数就觉得挺不住,干脆在季华鸢背上一蹬,跃起,在江上掠一小圈回来,再蹬,再起,周而复始。

苦了季华鸢,他被人当成了江上飘着的踏脚石,浮浮沉沉整个人濒临绝境。

江水下面很黑,季华鸢本能地不愿意到太下面的地方去。他一边飞快地在缓慢上浮和骤然下沉之间调整状态,一边在心里骂道:该死,他的后背还有伤!朱雀这老师真的太不靠谱了,自己玩忘了形一点都不在乎学生死活。

但是季华鸢有苦口难开。别说说上一句话,他现在,真的快要溺水了。

朱雀一个人玩的欢,他在上面扯着嗓子吆喝:“十四号,你可以啊!这么多个来回了,还能撑得住?”他一边说着,放狠了力气狠狠地往下踩了一脚季华鸢,立刻和季华鸢一起沉下去,水都没过了朱雀的膝盖,朱雀再一腾空,季华鸢又慢慢地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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