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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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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做到,北堂朝也肯吗?”晏存继的笑中带着一丝促狭。他随手捻起床边长几上的一串黑葡萄,一手摘下几个饱满的颗粒随手丢进口中去,一边噗噜噗噜地吐着皮,一边又随手摘了一颗最大的送到季华鸢嘴边去:“尝尝?”

季华鸢嫌恶地躲开去,撇着嘴摇头:“喂饱自己得了。”

晏存继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顺手把葡萄抛到嘴里,只叹道:“哎……说真的,我和北堂朝同是天家子嗣,呼风唤雨,说来我也应当是很懂得他心思的人。可是怪了,我怎么就瞅着他对你那么别扭……”

“哪儿别扭?”季华鸢一个激灵问过去。

“嗯……说不好……”晏存继翻眼望着房梁,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咂巴砸巴嘴,慢悠悠地说道:“他对你好,是真的,但总觉得……嗯……飘……对,飘……”

季华鸢心里的弦嘣地一声响,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追问出口,然而他忍住了,他只是盯着晏存继,许久,略带僵硬地摇了摇头:“你少挑拨离间了,我和他好得很,有什么奇怪的!”他说着,霍地站起身:“与其在这里胡诌我和北堂朝的事,你倒不如快些做计划,早点扫了你那家贼回西亭去!”季华鸢说罢,突然之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怒气,转身抬脚就走。他虎虎生风地往外走了两步,没听晏存继追上来,却忽然听身后的男人突然低声叹了口气,说道:“你若心里真的没有思量,又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季华鸢猛地站住脚,他背对着晏存继,忽然感到殿内的过堂风从脚底呼呼地刮过。季华鸢突然回过身来,他看着晏存继:“没错,我心里是有思量。但也用不着你,过来和我说这些!晏存继,你不要自以为了解我,就能拿捏得了我,告诉你,永远都不可能!”

晏存继看着季华鸢,那双黑鹰一般的双眸闪烁着让人看不透的光。许久,晏存继低叹一声:“我不过是随口几句话,你又何必如此防备我。算了,我们不说这个,过来坐吧……你现在出去,又能干什么?”

“左右不必受你蛊惑。”

“呵……你心若坚定,谁又能凭三言两语蛊惑得了你?”晏存继尖锐地反问,他问完这一句,面上却又松下来,他又一次拍了拍身边的床铺:“我不是为了蛊惑你,只是我和北堂朝同时作为上位者,他的心思,我总是能看到一些你不容易看透的地方。你若是肯听,我便权当与你闲话几句,信不信,随你。”

季华鸢半饷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地走回到凳子前坐了,却依旧用非常警醒的目光打量着晏存继。晏存继也不在意,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凡人必有逆鳞。你现在觉得他对你百般忍让、千般理解,终不过只因为你没有触到他那片逆鳞罢了。不过说实话,北堂朝这样站在权势最高处的男人——又相貌不凡,文韬武略……即便是你没有触他逆鳞,他能对你宽容怜爱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很难得了。你,也没什么好不知足。”

季华鸢点点头,又摇头:“我只想听你说,你觉得他的逆鳞是什么?”

晏存继嗨了一声:“这让我上哪儿知道去。谁没有点自己的禁忌,逆鳞这东西,也没个标准和底线。说不准他是固执的爱国派,能宠你上天,却不允许你说南怀半个不好。又或许他有什么隐秘的恋兄癖,哪天你俩躺在床上,你随口说一句觉得北堂治的眉毛不好看,他就受不了了……又或许,根本就没这么复杂,说不定他就只是单纯地受不了别人睡觉磨牙都不好说……”晏存继说到这,自己忍不住哈哈笑了:“对对对,说不定你哪天睡觉中放了个屁,他第二天就蹬了你。”

季华鸢黑着脸看他自娱自乐,突然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真的小题大做了。这个人哪像是要蛊惑人心的,他简直就是在闲扯淡。就像是一个人给你盛上来一个精致的巨大的纯银罩子,你怀着一颗忐忑的警惕的期待的心将盖子揭开——里面赫然盖着一碗大酱。这人,不是素来最喜欢这么作弄别人的吗?

季华鸢叹口气:“随便你怎么说吧,我真是懒得理你了。”

晏存继自己乐了半天,突然抖了抖眉从床上下来了,挤眉弄眼地说道:“别光让我自己乐呵啊,我们逃了宴席,何不去做点有意思的事?”

“你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季华鸢止不住地皱眉。

晏存继轻咳了几声,压低声音道:“你别告诉我——北堂朝母后的卿云殿,你没有动过想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140、逆鳞(二)

季华鸢心里咯噔一声,然而他面色却犹豫了一下,皱眉道:“卿云殿是禁宫,有重兵把守。擅闯者……”

“擅闯者按宫规处置。”晏存继不耐烦地点着头替他说完了这句话,嗤笑一声:“怎么?那几个总兵台的怂包,就能挡得住你身轻若鸿的华鸢公子了?”

“不是拦不拦得住的问题。”季华鸢严肃地看着他:“而是,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犯这个险。”

晏存继闻言仰头哧了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斜着眼睛看季华鸢:“少来,你敢说你自己就不想去看?拉倒吧,以你那脾气,恨不得把北堂朝的老底摸个底朝天才肯有一丁丁点的安全感……”晏存继说着,蜷起三根手指,拇指的指甲抠在自己的小指肚上,用力比出一个一丢丢的手势,啧啧道:“怎么可能放掉这么大一块。”

季华鸢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冷笑:“我再想去看,也完全可以告诉北堂朝一声之后光明正大地去看。再说,后天就是卿云殿开殿的日子,我有什么不能等的?”

晏存继叹息一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仰着脖子看着一脸寡淡的季华鸢:“即便是开殿的日子,你若进去也只能随着别人一起走个大概,贡上几炷香,那有什么看头。你若是现在告知了北堂朝要进去,即便他应允——也要报到南皇那里去,大费周折不说,今晚肯定不行了,等明天报告南皇,南皇允了,到了后天,你不还是只能随大家一起进殿朝拜?我说季华鸢,就这么小手指头大点的事,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季华鸢犹豫了一下:“可是……”

“哎呦我的天,可是什么?”晏存继一拍大腿,心急火燎地站起来,张罗道:“你就和我偷偷溜进去瞧个乐,谁也不知道,你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的?”

季华鸢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好是好。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先太后的行殿这么感兴趣?你又在肚子里打什么算盘了?”

晏存继被他问得一愣,他怔了片刻,突然忽地笑了:“我只是听说,先太后一世荣宠,不争不斗,却和南怀先帝两厢缱绻……”他说着,微微垂下眸自嘲一笑:“和你娘一样。即便到了最后,父皇对她下了那般狠手,但我知道,她也是父皇一世唯一爱过的女人。她为了季楚峰自尽后,父皇没有将她的不妇道布之天下,并不全是为了皇家颜面。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父皇为他守了整整三日的灵,甚至怕她魂灵反感,在外殿远远的守着的。”

季华鸢闻言愣住了:“什么……”

晏存继略带苦味的一笑:“这世间总是有那样一些人,让一个铁骨男儿为她们化了一颗心。只是有人惜福,有人不知福罢了。”

夜色又一次笼罩了这片建在山脚下的辉煌的殿群。中央大殿的灯火又一次亮了起来,歌舞声升腾起来,像是一片绵软的云,渐渐地罩住了整座汤鹿。汤鹿温泉行宫之行本就是南皇每年的舒心之行,向来没什么大规矩,是以宫人们都可以远远的跟着看歌舞表演。季华鸢和晏存继一起走在路上,连来往的太监和宫女都很少了。丝竹声远远的飘进耳朵来,晏存继心情很好似的还跟着哼了几声,季华鸢只是看着前面的路,沉默无言。

先太后居住的宫殿名曰卿云,是当年先帝提笔写下“卿美如虹,卿质如云”八个字后定下的。卿云殿位于汤鹿殿群的东南角,地处群山带交汇处,也是整座汤鹿温泉的分流中心点,地理位置格外优越。季华鸢当初看到整座汤鹿行宫的鸟瞰图时,就对那一座宫殿印象深刻。即便同样是朱红漆砖、碧色翡翠琉璃瓦,似乎与其他宫殿都没什么不同,但那背依群山、勾连山水的气势,当真显露出一种温良而伟大的母性。北堂朝曾对他说,卿云殿虽然不是母后长年居住的宫殿,但却是母后最喜爱的居所。即便母后过世很多年的今天,卿云殿也隐隐带着那种母仪天下的气势,绝不是后宫三千佳丽的宫殿所能相提并论的。

季华鸢想,这会是怎样一个女子?大概是世间至柔的女子,才能养育出如此温暖而阳刚的孩子。大概,女子生来就应该柔情似水,所以同样是世间最深情的女子,柔美如先太后,才能安享一世和美。而自己的母亲,即便同样惊才绝艳,即便同样深情难欺,却因她的刚烈,落得那样暗淡的结局。

人各有命,你或许可以笑看众生,但对待命运玩弄,你也只能认命。没有谁,能抵得住命运的缠磨。

两人走到距离卿云殿百丈之外便先后隐入了花园里的假山后。因为季华鸢曾经细致地熟悉过整座汤鹿的地图,因此由他带路。他带着晏存继从假山后穿过长廊,走廊顶,直接绕到卿云殿的后身。卿云殿没有后门,只有一座绝算不上低矮的围墙,是以只有两个明哨,一个暗哨也无。

晏存继伏在长廊的廊顶上看着下边的两个岗哨,意味深长地看了季华鸢一眼。季华鸢没有回视,只是微微动了动唇,不出声地做口型道:“别轻敌。”

晏存继点头,敛了敛神色,当先腾起从廊顶后面跃下,刻意弄出了一些声响。那两个岗哨各有两人,纷纷朝他那边望过去,有两人同时开口喝道:“什么人!”

静悄悄的花苑里哪有人回答。侍卫们拔出剑向前探了几步,只见明晃晃的月色下,空旷的长廊,没有半点人影。远处突然有一群未来得及迁徙的大雁低矮地飞过,一个小侍卫仿佛松了口气,收了剑回头摆手道:“是大雁。今天天闷,可能是快要下雨了,大雁飞得比平常低一些。”

其余几人松了口气,另一个人突然笑了:“放松点,我们守着的又不是国库宝藏,只是先太后的寝殿罢了。哪有人过来闯。”

就在侍卫们背后的围墙的另一头,季华鸢和晏存继已经无声地潜了进来。季华鸢面无表情地贴墙而立,静静地听着墙另一头的侍卫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轻松话,回过身朝晏存继点了点头。

晏存继比了个手势,向他示意里面。季华鸢略一思忖,压低声音道:“应该不会有人守了。先太后不喜人多,圣上最多也不过在外围多派些人手罢了。”

晏存继想了想,笑道:“其实侍卫们说得没错,这又不是国库宝藏,只是先太后的寝殿罢了。又会有什么歹人真要闯进来呢?”

季华鸢横了他一眼,收起腰间方才用来勾住晏存继的天盘丝,随口说道:“虽然我不是歹人,但你倒未必不是。”

晏存继嘿嘿一笑,朝季华鸢伸手道:“你刚才勾我的那铁道道是什么宝贝?好强的韧劲!给我看看!”

季华鸢不动声色地拍开他的手,只道:“我师父给我的东西,不经外人手的。”

晏存继识趣地点点头,又问:“哪个师父?”

季华鸢脚下一顿:“我还有几个师父?”

“呵,真当我西亭王储是草包一个吗?北堂朝手下四大护卫,难道不就是东门里负责带着你的训教老师?”

季华鸢愣了愣:“这……我倒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晏存继只不过一笑,耸了耸肩,便不再说话了。季华鸢也适时地放过了这个话题,两个人一同无声地向内殿走去。季华鸢本还有些苦恼要如何不出声音地推开尘封已久的殿门,但是出乎他意料的,除却用来当作灵堂的外殿紧紧锁着门之外,整座内殿都敞着门。清凉的晚风穿堂而过,给人以非常清新干爽的感觉。季华鸢和晏存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些许的惊讶。晏存继正欲上前,却被季华鸢伸手按下,季华鸢无声地走到内殿门口,将掌心完全抵在门柱上,屏息闭眼听了许久,确定屋里没有任何人,才稍微放心地朝晏存继点了下头,二人一同跨进内殿中。

这是一座非常空旷却又非常充盈的寝殿。季华鸢刚一踏入,就微微有些怔忡。大概是有专门的宫人长年打扫的缘故,内殿中摆满着的植物没有一株枯萎,反而尽显欣欣向荣之态。先太后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女人,偌大的寝殿里植物遍地,却没有一株带花,都是绿油油的宽窄叶植,叶片被擦得油亮亮,十分漂亮。明明是夜晚,却让人想到阳光。季华鸢有些愣愣地走上前,微微蹲下身子,伸手去抚摸君子兰挺括宽大的叶片,不知道心中是何感想。

晏存继走过来,微微勾了勾唇,低声道:“鸢儿也喜君子兰。”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为季华鸢避讳。他又低声轻念道:“君子兰。”而后闭上眼,轻轻地深吸一口气,不知在想什么。

季华鸢没有理会他的出神,自己一个人提着脚尖向内室走去。这间寝殿其实布置得非常简单,并没有皇宫中其她宠妃宫殿的金碧辉煌,反而很有普通书香人家之风。外厅有一张藤编的小圆桌,放着三个藤椅,周围高低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绿植,叶片堆叠紧凑得几乎让人一眼看不过来。而内室却更似是寻常女子闺房,一张非常宽大舒适的床,被褥都是淡雅的亚麻色,两个宣腾腾的枕头随意地放在床上。窗台上摆着一株精心剪枝修型的百合,大概便可算作整座寝殿里唯一有了人间气儿的饰物。内殿中还有一个宽大的梳妆台,一面光亮的铜镜,一个深藤色的柜子,靠着窗边置着一处低矮的软塌,再无他物。季华鸢能看得出先太后很喜欢藤,这殿内的桌椅、床榻、妆台,甚至是台上的妆奁,都是藤编的,古朴而又精巧。

舒服。季华鸢斟酌沉吟了许久,只有这两个字。这房里无金银玉器,也无精致壁画,只有舒适。先太后已经过世多年,而那妆台上依旧随意散放着用了一半的胭脂、黛粉,一些精巧漂亮的簪钗。那只象牙色的木质梳子让季华鸢观之莫名的心动,他走过去,轻轻地摩挲过,只觉得一颗心简直软到了云端。

卿质如云,原来如此。跟这样的女子生活,会让你忘了自己身处的那些争端,甚至也许会让先帝忘了自己是皇帝。季华鸢呆呆地站在妆台前,仿佛那个容颜清秀的女子就坐在镜前,用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如云的长发,回眸一笑,让你的整颗心软进了云端。

明明空隔多年,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可季华鸢总是觉得,先皇后一直住在这里,从未离开。

141、逆鳞(三)

季华鸢虚空地伸出手,在空中轻轻地描摹着那个女子的眉眼,渐渐的,那双眉眼和北堂朝的重合起来。季华鸢怔怔地望着妆台前那个空放着的软凳,仿佛看见属于北堂朝的笑容,正在一个柔美的女子容颜上缓缓绽放。

他竟觉得莫名的情动。季华鸢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几步走到窗边,将虚掩着的窗户大大推开,望着外面蔚蓝的夜空,心跳声仿佛成为了夜色中唯一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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