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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番外篇——by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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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晏存继有些发蒙了。季华鸢放下酒坛,还没来得及擦拭一下嘴角,就呛了几声。晏存继不可思议地拿起酒坛一看,已然下去了一小半。他一时间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你……你发什么疯?”

季华鸢低头擦了擦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瞳仁中已经像是蒙了一层什么似的。晏存继忍不住心叹这人果然不胜酒力,醉得也太快了。季华鸢瞧着晏存继惊讶,低头苦笑,说道:“晏存继,我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我受不了你假笑和关切背后的算计——即便是我和北堂朝之间原本就存在问题,但你是直接导致我失去他的人,我怎么会对你有半点的喜欢?”

“你……”晏存继对这直截了当的剖白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会,低声道:“我只是想给你庆个生,没人知道你的生日,北堂朝也已经……”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自己又提了不该提的人。

“你走吧。”季华鸢把弄着手上的酒坛子,说道:“你的好意我领了,酒也喝了,这些天昼夜陪你做戏,大战在即,就让我一个人安静会,行吗。”

149、别离(二)

晏存继离开得静默无言,季华鸢睁眼看着晏存继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低头轻笑一声,随手打翻了那个酒坛子。青梅色的酒液顺着坛口淌出,流进窗下的青石砖缝里,蜿蜒着一直流淌到看不清的地方去。酒坛在青灰色的台子上滚了两周,啪的一声砸碎在石砖上,惊起了藏匿在树上栖息的孤零零的雀儿。

天真的冷了,落了单的雀儿僵硬着翅膀逃也似的飞走,季华鸢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突然霍地转身,砰地一声推开房门,大步朝院外走去。

北堂朝刚刚最后一次秘密召见了侍卫局的行动统领暴雨。这一次的联合行动,涉及总兵台、侍卫局、东门,又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大动作。然而北堂朝心知,真正能够借力的,终归还是这些老部下。这几日,他与暴雨、朱雀,连同秘密赶来的花豹、长蛇、饮笙,一次又一次地推敲行动方案。直到方才,虽然已是头昏脑胀,但他们终于最后捋顺了目前最有利的排兵路线。

北堂朝在祈兆山沿线都安插了大量暗哨,一旦打起来,南怀方面按兵不动,若暗哨察觉有异,再做行动。而他也将原定的计划稍作了更改,将侍卫局十五个三人小组与风营的小队悉数带在身边,东门大部队驻守在祈兆山主峰脚下,听候调令。如此一来,若是晏存继能够干净利索地清理了门户,并且不打什么歪主意,他当然乐得清闲。倘若晏存继对他存着歹心,那么他最好的选择也便是集中兵力放在自己身边了。

至于晏存继和那三叔的斗法结果——北堂朝不知道那三叔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但他相信晏存继不至于连自家的仗都打不赢。

这几日,他真的是很累了。其实北堂治登基这么多年,他也并非没有忙碌过,比近日奔波疲惫的情况常有,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心力交瘁。北堂朝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有些脱力似的,累到绝望。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调兵遣将都是手下人在忙,真正需要精心算计费心费脑的也是季华鸢和晏存继,他,委实没有费什么力。北堂朝目送朱雀护送几个秘密前来的属下离开,抬起头看着夜空,面上少见的露出了几分空落的茫然。

这些日子以来行尸走肉的日子,他得到的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翟墨彻底清醒了,伤口和体能都在飞快地恢复。北堂朝欣慰之余,却依旧感到落寞。此次行动若是凶大于吉,反倒不需要他多想什么。但若是赢了呢?若是真的彻底了结了这几月来的大麻烦,他要做些什么?回到王府,过舒心日子,然后呢?

他的心一天比一天空,而季华鸢这几日,毫无音信。

其实,也不是非要赶季华鸢走啊。他只是不能再放任自己与他彼此试探和伤害。隐隐约约的,他却盼望季华鸢离开王府后,随便在帝都里谋个生计——至少,让他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想见他的时候,能远远的看上一眼。

北堂朝从未欺骗过自己,他知道自己爱着那个人。但他却也又那样固执,固执到一直忽略两个人之间存在的问题,笑着宽容,也笑着犯错,直到那个人终于触发了这条本就存在的裂缝,而后终于固执地转身,不肯再踏回去一步。

季华鸢,你始终不理解——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我终于肯承认我们之间深深的沟壑。这沟壑甚至不是我们的纵情任性铸成的,而是根植于我们各自的灵魂之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吗,你自卑却又不肯外露,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可直到我眼见着你对我说谎的那一刻,我终于对自己承认,我们之间确实是不同的,而这不同也确实来自于我们的身世。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明白,你的不安可以对我说,不必自己吞咽,更不必自己通过那些荒唐的曲折的办法去试图消解——那是我的母后啊,你带着那样一个卑鄙的亡命子闯到我母后的寝殿里——你一定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柔弱的女子,不知道我当时意识到是晏存继去她的寝殿里拿走了兵符和簪子时的心情。

那样圣洁而柔弱的母亲,我是她的儿子啊,让她沾染到一点不干净的东西,都是我永远无法洗脱的耻辱。

你总是想着最后一次做点什么,以此给你那不安的内心一点交待——我都懂,所以我可以容忍你雨岚山送别谢司逸,可以容忍你独自与晏存继进行那些危险的协议,可是这一次,我真的无法容忍。为什么,你要给我这样的耻辱。

你知道那天皇兄有多生气吗?多少年了,他没有这样怒气逼人过。皇兄一掌掴上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力气——那双手都在颤抖。你说得对,但你不仅触了我的逆鳞,你更触了皇兄的逆鳞——母后,是我们兄弟二人心中最不容人侵犯的存在。你知道我面对着气得整个人发抖的皇兄,还要强硬地替你辩驳时,我的心情吗?

我可以不是你的爱人,我可以一边思念着你,一边孤老一生,但我不能对不起兄长,更不能对不起母后。

华鸢,对不起。

北堂朝对着当空的皓月沉声叹气,夜很深了,明天就是忌日前一天的祭祀礼,他拖着略带疲惫的脚步转身——寂静的园子里,树影沙沙,空无一人。北堂朝却突然站住脚步,轻叹一口气。他回过身,对着身后那已然枝叶干枯的灌木低声道:“季华鸢。”

灌木应声似的哗啦啦响了起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北堂朝淡淡的抬起眼,季华鸢穿着月白色长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一直打到自己脚边。那人的表情淡淡的,昔日里一双似是筑着魂的双目淡然无澜。季华鸢往前走了几步,在他几步外站定,无声地看着他。

北堂朝心里突然有些慌,他移开视线去,看着脚边的影子。自己刚好踩在季华鸢影子的肩膀位置上。月光好像突然变得很亮,亮到他能如此轻易地看见那双美丽的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

晚风从无言的二人之间游走,一阵酒香从北堂朝鼻息间若有若无地飘过,北堂朝一愣,抬起头看着季华鸢,“喝酒了?”

季华鸢淡淡一笑,声音轻得有些飘渺:“喝了一点,不多。”

北堂朝张口似是要接着问什么,然而他却顿了顿,最终也只是点点头闭口不言。季华鸢等了一会,不知是不是两人间的静默让北堂朝觉得尴尬,北堂朝终于开口:“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就少喝吧——无论因为什么,到最后总是自己不舒服。”

季华鸢忽的笑了,他倒很云淡风轻似的抬脚往北堂朝身前又走了两步,而后定定地站在北堂朝身前。酒香更加浓郁了,北堂朝不想看季华鸢的眼睛,他的视线向下飘,却又忍不住落在季华鸢的嘴唇上。那双唇很红,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烈红如血,让他几乎瞬间便起了吻上去的冲动。然而北堂朝终归是没有,几乎有那么一瞬,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和季华鸢做爱时的场景——那个人,再也不会在他的怀里了。

“我没事,只喝了一点——”季华鸢的声音突然轻快了起来,倒是中气十足似的。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说道:“我——我只是来问你——”

“如果还是那件事,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北堂朝有些慌乱地沉下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足够冷漠,然而季华鸢已经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那根手指那样若即若离地搭在他的嘴唇上,北堂朝突然静了下来,他垂眸看着那根纤细白皙的食指,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华鸢,你别这样——你知道我会不忍心,就别再来招我——”

季华鸢低头嘻嘻地笑了几声:“你会不忍心吗?”

“我会。”

“噢——”季华鸢拖长声音点头:“好——不过,我还是得问你一句——”他说着,笑嘻嘻地抬起头来,他笑的非常夸张,露出一排如贝壳般晶莹的牙齿,然而那双眼睛里却像是蒙了一层泉水一样的,毫无笑意。

“北堂朝,真的不愿意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北堂朝刚要开口,季华鸢却突然整个人倒了过来,他的双手搭住北堂朝的肩膀,将头垂靠在他的肩头。北堂朝一时反应不及,只感到肩上压上来一个温热的毛乎乎的东西,紧接着就听季华鸢哽咽了一声,那人伏在他肩头上止不住地颤抖,带着哭腔,带着哀求的:“我改——我真的改——求你——我知道自己真的配不上——”

“季华鸢——”北堂朝突然一把将季华鸢推了起来,他飞快地别过头,狠狠地吸了几口寒冷的晚风,而后转回头来略有些粗暴地箍住季华鸢的双肩,近乎强硬地将那人推离了自己两步,说道:“季华鸢,你别这样——你这样,只会加重我们两个人的痛苦——我,我做出的决定,不会变——”

季华鸢歪着头笑着看着他,声音突然放得很低:“真的不变了吗?”

“不变了——”北堂朝咬着牙,快速地转过身,对着地上的影子说道:“行动在即,你回去早些休息吧。”他说着,再不敢回头,撑着腰杆大步往自己的宫殿方向走去。

“北堂朝——”季华鸢在他身后轻声唤他。北堂朝没有回头,他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季华鸢在他身后叹息了一声,“北堂朝——”,这一次,他提起了些声音,在他背后叫他道:“先别走,我还有话对你说。”

北堂朝停下脚步,转过身,白晃晃的月光下,季华鸢终于如愿看见那个人的眼眶带了些潮红。他又笑了几声,一阵风过,他还未流出的泪已经风干,季华鸢突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酒醉也清醒了些。季华鸢几步跑过去,站在北堂朝面前。北堂朝低下头看着他,季华鸢突然又笑了,他推着北堂朝转过去背对着自己,低声道:“和你说几句知心话——交心的话,说完了,就放你去睡觉。”

北堂朝低头看着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那两只影子如此契合,让他很难分辨哪个轮廓才是他的。他没有回应,只听季华鸢在他背后干笑了两声,低声道:“我从前一直不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因此一直惴惴难安,直到如今,终于做了你不能原谅的事——分手吧,分手也好,我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了。北堂朝,还是要谢谢你如此爱我。这十年来,你给了我人生中全部的欢喜和忧愁,所谓旷世绝恋,也莫过于此。我很庆幸,直到我们走到了最后,也没有因为仇视而变得彼此面目狰狞,至少,若干年后我回忆起来,我是有一个爱人,而不是一个仇人。”

季华鸢的声音非常涩,是故作超脱的干涩。北堂朝蓦的觉得想哭,他回过身,莹莹的月光下,季华鸢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却当真没有半点要哭的迹象。季华鸢看见他转过来,笑容更加真挚了些,他张开双臂,说道:“抱一下吧,以后,就真的不再是缱绻的爱人了。”

北堂朝微微有些发怔,他看着季华鸢微微颤抖的眼睫,突然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月光好亮。季华鸢毫无扭捏地又近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包住他,北堂朝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他的双手虚搭在季华鸢腰后,不知道该不该圈紧。然而季华鸢却抱得非常自然,他又一次将额头抵在北堂朝的胸口——他总是愿意那样做,仿佛那里曾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隔着衣衫,季华鸢感觉到北堂朝胸口硬邦邦的凸起,北堂朝依旧戴着玉佩,两枚玉佩戴在一起,鼓鼓的。

“为它寻找一个真正懂你爱你的好主人吧。”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北堂朝仿佛彻底怔住了,再难回神,他低低道:“那你呢?”

“我?”——季华鸢似是轻轻笑了一下,他想了想,而后隔着衣衫在北堂朝肩头轻吻了一下,低语道:“愿我的新生里,再没有噩梦轮回。”

150、开殿礼(一)

北堂朝寅时末准时伴着刚刚透出来的天光起身,如松早就恭恭敬敬地等在外面了,北堂朝抬手在窗畔一敲,窗外的两列宫人悉数跪下,请安声透过窗纸传进来,北堂朝在喉咙里嗯了一声,沉声道:“起吧。”

如松站起身上前一步推开门,下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清水加竹叶涴面,细盐掺珠粉洁牙,北堂朝面色肃穆庄严,摊开双手让宫人服侍他穿好素黑色的长袍。如松走上前来轻轻拆开他头上的发冠,将他的一头乌发理顺摊开,只在发后松系了一条同样乌黑色的发带稍作规缚。北堂朝面无表情地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服侍下打点好自己,微微侧过身,看着铜镜里自己微凝的表情,沉声道:“皇上呢?”

“圣上再过半个时辰起身。”一旁的太监头子毕恭毕敬地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才答道。

从今日起,一直到祭祀礼结束,这三日内,整座汤鹿温泉行宫上下都将一改往日宽容放松的作风,严守一切繁琐的宫规礼制,甚至要严格胜于宫中。而北堂朝,眉眼间收敛了昔日的凌厉,却面沉如井,让人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北堂朝在从宫里来的司礼太监头子的指引下,走到卿云殿正殿门外。掌鞭的小太监高高甩起八丈九寸长的蟒鞭,清脆地抽在殿前的青石砖上。北堂朝面无表情地听着耳边的响鞭,在心中数到四,小太监收了鞭,身后的两排太监宫女低着头碎步向后倒退三丈,北堂朝一抖黑衫的下摆,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朝着正殿的主门位叩下一个头。

身后是一片静默,只有冷风呼啸着奔腾过。北堂朝叩稳了这个头,而后跪直身子,目光紧紧地凝视着远处殿门内高高供起的牌位,低声道:“母后,朝儿向您问早。”

身后远处传来钟响,司礼的太监头子蹑着步子上前来,在北堂朝身后低声道:“王爷,圣上起身了。老奴还要陪圣上来问安,先怠慢王爷了。”

北堂朝点点头,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他又正了正神色,再一次叩头,沉声道:“母后,朝儿过会再来陪您。”他说罢,缓缓站起身来,司礼监另一个掌事头子适时地补了过来,低声道:“王爷,请前往汝清台恭候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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