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辉摇了摇头，换了件衣服，遮住了脖子上的伤。他背起鼓鼓囊囊的背包，道：“不用，我现在就走，房子交给你，我实验室的任何东西可以被破坏，但绝对不能被拿走。”
舒朗知道劝不动，于是点点头，跟在刘辉身后出了卧室。
外面的车已经准备好，刘辉把背包扔在副驾驶位，然后坐进车里。舒朗还是有点不放心，“刘教授，您确定自己不会再晕倒了？”
刘辉靠在车窗上看他，“小助理，我确定。”
车窗升起，强度硬化版的玻璃映出刘辉的脸。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绝尘而去。
这一路上路过了不少危险区，所幸他先前在车上撒了强效的驱逐剂，没遇上什么麻烦。等他开到地方时，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
这样一辆豪车在贫民窟出现，肯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几个女人抱着孩子趴在门口偷偷看，她们的丈夫在末世初期都参加自卫队，死了，或者变成丧尸了。她们这些孤儿寡母的，都是被A基地总部收留的，在末世还能活着已是不易，她们即使只是喝稀饭，也觉得满足了。
所以，看到这么豪华的车，她们只有惊羡的份儿，断断不敢有什么其它的打算。
但是，她们妇人之流这么认为，几个幸存的老爷们可不这么认为。见到刘辉细皮嫩肉的样，再看他背的那个背包，谁知道里面有多少好东西？
末世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李苟早就忍不住了，在刘辉关车门的刹那，从旁边冲了过来。贫民窟的房子建造的极密，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是墙挨着墙。李苟拿着末世初期捡来的长枪杆，正要给刘辉一下子，旁边的矮房里突然就冲出一个人，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手一挥，李苟就软软瘫在了地上。
一个大妈带着孩子悄悄关了门，虽然都是贫民窟里的人，但是这么多年了，她们能感觉到，那个房子里的人，不是寻常人。
李苟这次也算撞在枪口上了，还敢打能开车的大人物的主意。
刘辉面无表情地踢开了挡道的李苟，背上背包，看向身穿灰色大褂的男人。他的嘴角渐渐上扬，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可那笑容里却透着冰冷。
他看着男人斑白的鬓角，慢慢道：“亲爱的刘先生，别来无恙。”
第40章：恨意
“恩，别来无恙。”男人咳嗽了两声，收回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衣兜里，“进来吧。”
说罢，他转过头进屋，刘辉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别来无恙这四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真是讽刺。有他的存在，整个世界都无法无恙。
刘辉把背包向上拉了拉，跟着男人走了进去。
男人的背有一点点弯，是常年弯身做实验的缘故。他带着一副眼镜，镜片很薄，但事实上，他摘下眼镜后就是个瞎子。
只是可惜，刘辉的确试过将他的眼镜拿下来，但是他失败了。这副眼镜已经长在了男人的头部，无法拿下来。
男人有着一种特别的古板。比如，他无法接受隐形镜片和自己的眼球亲密接触，他甚至因此率先破坏了几家隐形眼镜的制作工厂。
刘辉和男人比起来，就是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神经病。事实上，男人也的确是个神经病。
或者说，他就是个疯子，疯到丧心病狂的疯子。
刘辉走到地下的实验室，没有多看一眼罐子里正在发生变异的东西，直接摘下背包，开始往外拿东西。
细细碎碎的东西拿完，男人看到他还拿了一个水壶，问道：“你拿水壶干什么？”
“一个人用它照顾过我，”刘辉的嘴角翘了翘，“很温暖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拯救一下你已经腐烂的心。”
“我就喜欢你这张嘴说出的话，”男人哈哈地笑出声，“我的儿子。”
刘辉听到最后两个字，手里的水壶差点跌落在地上。他勉强笑了笑，“是啊，我亲爱的，父亲。”
刘康似乎没有听见里面反讽的意思，点头微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刘辉的手背在身后，微长的指甲紧紧掐着手心，保持着他的笑容，“我的身体在变异，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
“我喜欢听你的赞美。”刘康瞥了眼他身后的玻璃罐，玻璃不仅能透出里面的怪物，还可以映出那只紧握的手。
他时时刻刻都想杀了自己，可是他做不到，不是吗？
刘康和刘辉一样，总是保持着那迷雾一样的微笑。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眼角的皱褶却带着友善的弧度。刘康的眼睛很明亮，不像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从眉眼间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年轻时有多么迷人。
所以刘辉能有这样的一副皮囊，也多亏了眼前的男人。
刘康见刘辉不再说话，走到了一间独立实验室门口，输入了复杂的密码，一扇灰白色的门缓缓打开。
刘辉把背包丢在外面的实验台上，慢慢走了进去。
这个独立实验室并不大，看起来也不宽敞，甚至说有些莫名的拥挤。刘辉走在狭窄的过道上，躲避着两旁五颜六色的溶液。
玻璃瓶子和绚丽的色彩相映，在明黄色的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实验室里到处都是明黄色的灯，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手术台，旁边的器械却多的吓人。
刘辉显然不会被器械吓到，他平静地脱掉上衣，然后躺在了手术台上。
从他有记忆到现在，手术台，他也算是上的轻车熟路了。
他上手术台的次数，或许不比他解剖的人少。
刘康准备着检查用的器械，看到刘辉那张和自己很相似的脸，轻轻笑道：“怎么了，这么低沉？”
刘辉盯着雪白雪白的天花板，“B基地在这里捣乱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儿子，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乖，说了多少次，对待长辈，要用您。”刘康从旁边随手取来一个用过的针头，直接扎在了刘辉的脚腕处，“小小惩戒。”
针头插在血肉里，刘辉的脚开始剧痛，整条腿都开始随之痛得厉害，恐怕这一下是扎在了筋上。刘康当然不会担心没有消毒的针会对刘辉产生什么影响，但刘辉及时提醒了他：“我忘记告诉您，我这次来是因为，我的身体能够感染病毒了。”
刘康的手蓦地顿住，回手拔下那个针头，却见伤口处涌出鲜红色的血。又看了大约半分钟，伤口才渐渐愈合，留下一个浅灰色的形状。
“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慢了，啧啧，手术台上被你弄得全是血。”
刘康不满地用刘辉脱下的上衣擦了擦，然后继续整理器械，“B基地的事我知道，那个张欣欣，现在死了吗？”
“死了。”刘辉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他觉得自己又要昏厥了，但这个时候昏过去，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谁知道刘康会在他身上做什么变态实验？
看出了他的想法，刘康把东西都摆在了手术台旁边，“你想的太多了，我目前不缺实验用的人，刚才不是还找来了一个？”
刘辉抿唇不语，刘康却来了兴致：“说起来，你身边的丧尸我倒是很感兴趣，有空带来看看？”
话音刚来，刘康就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戒备感，而这种戒备是从刘辉身上散发出来的。
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
“他……我拿他做完实验，会杀死他。”刘辉笨拙地开口，他还是第一次想用谎言去保护一个人。
从前，他都是用谎言杀人。
“随便你。”男人穿上白大褂，戴上了口罩，“老规矩，我不给你打麻药，你可以得到一样你想要的。”
刘辉咬咬牙，道：“最新的丧尸病毒。”
“没问题，K229随时为你服务。”刘康弯了弯嘴角，扯起了脸颊上的皱纹，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优雅。
检查开始，刘辉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上一处接着一处的疼痛，努力回忆着他觉得还算美好的片段。
虽然这种东西对刘辉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但努力回想，还是有那么一些。比如商凛那个胖子拉着他和大家参加小型的聚会，即便只是几个人吃着没怎么煮熟的米饭。那是商凛第一次涉及农作物领域，培育出了转基因水稻，立刻兴奋地拿来给大家品尝。
还有一次，不知道郝微从哪挖来的酒，七个学生拉着舒朗和刘辉，硬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刘辉还记得自己醉酒时那个蠢样，红着脸，搂着实验室的大门，非说自己到家了。
记忆片段一片片闪过，回忆到最后，竟然都是他和姜寻的相处时光。
剧痛从胸口传来，他的眼睛在这种疼痛下，不自觉地流着泪。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柄手术刀正割开他的胸膛。
那是一种怎样的苦楚，根本难以言说。他只知道自己疼的快要丧失控制力，只想动一动身子，躲避那寒光闪闪的刀。
可是他一旦动了，也就前功尽弃了。
刘辉继续强迫自己回忆过去，忽然就回忆到，姜寻把自己摁在地上，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嘴唇和牙齿。
当时只顾得愤怒，现在想一想，那也算是亲吻了吧？尤其是，他最后还把姜寻的舌头咬了一下……
噢，刘教授现在真想捂脸，他么的，他究竟做了一件多么丢人的事！
他的初吻，给了一只丧尸？！而这个丧尸，除了知道他叫姜寻，别的，刘教授一无所知。
他真是……太失败了。
胸口因为长时间的剧痛而变得有些麻痹，痛觉倒不是那么敏感了。刘教授轻呼吸了一下，他回去后，绝对要检测一下姜寻的年龄，好歹也是多了解一项。
身上刀子和枕头的位置不断转换，手术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手术完成，刘康才道：“你的血液为什么减少这么多？”
“为了实验。”刘辉一开口，声音出奇的虚弱。他不喜欢这么弱势的声音，在刘康接下来的问话中，他都选择了沉默。
刘康也没打算撬开他的嘴非要问个明白，等刘辉身上的伤口都自动愈合了，才拿着装满血液的小试管走了出去。
躺在手术台上的刘辉已经没有力气去擦额头的汗珠了，他现在连呼吸都很艰难。
不过幸好，他还活着。他的父亲现在还舍不得他死，他还有机会。
活着就有机会杀死这个男人，替很多很多人报仇。
刘辉的手指微微动了下，他想握紧拳头，但他现在做不到。
刘康手里的血液不是普通的血液，而是姜寻造成的伤口处取来的血液。如果他没猜错，刘康应该还拿走了一些伤口附近的皮肤组织。
刘康想知道那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正巧，他本人也想知道。
他身上的感冒病毒已经清除，过不了多久，他又是那个百毒不侵的刘教授，不会突然昏厥，也不会生病。说不定，刘康还在自己身上加强了什么。
手术台上的血迹逐渐凝固、干涸。刘辉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只觉得神清气爽。
好了，他又回来了。
刘辉扶着手术台下来，走到了外面，看到了一个新添的罐子。
里面正在变异的人，正是之前想要偷袭他的李苟。他的指甲比之前的丧尸要短一些，却是双层。原本满是痞气的脸，现在长满了鳞状的东西，在液体中若隐若现，看的人心中发寒。
刘辉看向旁边闭目养神的刘康，走了过去，“父亲，我醒了。”
闻言，躺椅上的男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睁眼，“我知道你肯定要醒，那边有你想看的东西。”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前方。
刘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份检查报告。他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在他变异的同时，姜寻竟然也变异了。因为，只有体质类似的人，才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伤疤。
所以，刘康现在……刘辉转过头，男人黑漆漆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那个表情在对刘辉说：姜寻，已经不能存在了。
第41章：落锁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刘辉只会说：随便杀了吧。但是，当事人是那个蠢丧尸，那个喜欢吃牛肉，时刻卖蠢，打架挺牛叉，又时刻在改变自己的丧尸。
姜寻最特别的一点，就是他可以让刘辉起了杀心后，还会产生愧疚。
杀人有什么可愧疚的？可是，现在的刘辉，在看到玻璃罐里的李苟时，甚至会为他感到那么一点点的难过。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但对于刘教授来说，足够了。
刘康看着刘辉的表情，显然十分不满，“你在犹豫什么？”
“我……”刘辉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什么，调整了一下呼吸后，他笑着道：“我还有实验没有完成，等他的利用价值结束了……”
“不。”刘康的声调拔高，不满地从躺椅上起来，走向了刘辉，“你对那个丧尸产生什么怜悯之心了？”
“没有。”刘辉的回答很干脆，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了应付刘康，还是他真的这么想。
刘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像是吞噬人堕入深渊的黑洞，让刘辉的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这双眼睛每次盯着他，都意味着他即将躺上手术台。刘辉向后退了一步，他很想说不，他不想自己再变成没有人性的怪物……
又是一个漫长的手术。
刘辉再次醒来时，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杀人，但下一秒，他的心又告诉他，杀人会产生愧疚，那会让他的心很难受。
所以，这个手术改变的并不是他对人命的想法，那就是——
他要在做完实验后，亲手杀了姜寻。
他的大脑为他呈现出一幅美妙的画面。画面里，男人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男人的身体被一刀一刀割开，鲜血涌出，滴答滴答。
那些血像是有了实体，真的滴在了自己的脸上。
刘辉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发现那仅仅是从自己眼睛里流出的水珠。
他又狠狠抹了把脸，撑着手术台，慢慢走了下去。冰冷的手术台泛着银白色的光，上面还沾着点点手术时留下的血。
刘辉知道，刘康这次是在自己的大脑中植入了芯片，如果不按照这个指令做，他会怎么样，他自己也不清楚。
杀了姜寻，代表着自己可以安然无事。他还是那个纵横A基地的Dr.刘，他的七个学生在他手下做各种实验，研究出各种造福A基地的东西。
可是，总像是少了点什么，使自己变得有一些不完整。
刘辉想不通便不想，身体的变异已经解决，刘康在实验室里看着一份二十年前的报纸。纸页发黄，边缘的黄渍像是干涸稀释的血液，或许那就是血液。
谁知道呢？他的父亲大人总是有那么多难以想象的东西。
刘辉背起已经空空如也的背包，刘康却忽然放下报纸，把一个手提箱递给他。
银色的箱子，触感冰凉，有点像手术台。但刘辉知道，这里面的东西，绝对比手术台要可怕万倍。
里面装的是K229病毒，担心病毒的常温下发生什么自身变异，刘康在箱子外层固定了两包冷冻剂。
刘辉接过箱子礼貌地笑了笑，“那我走了，亲爱的父亲。”
“希望我不会那么快见到你。”刘康微笑，“如果见得太早了，恐怕就是我刚才的实验失败了。”
刘辉知道他在指什么，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出了地下的实验室，进入了破败的房屋。
还有这么多人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所以，实验不能停止。刘辉将箱子放在后备箱里，然后进入车里，摁下一个键，车身喷出些什么东西，眨眼间，蒙了一层灰的车身焕然一新。
看了眼时间，距离他离开仅有四天，看来他还是给自己多预算了一天。不过这样也好，多一天空闲的时间，他也能够研究一下新型的丧尸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