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盯着下面看,风海叫我:“喂,不要总是往下面看,很危险的!”
“你叫我什么?”
我抬头,面色不善。
不过估计我的脸被电得太黑,面色不善也没有传达到风海的认知里,他眨眨眼,没明白过来,又解释说:“云中界里,云中书院所在的云岛是最大的,书院就建在岛屿的那一边,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那片建筑群,我点点头,照英招这个速度,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想起那条诡异的长河,我忍不住又问道:“岛上的那条河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可以从低处往岛心高处流呢?”
风海不以为意:“哦,你说琰河么?琰河原本不是那个流向,听父亲说,后来是被书院的都掌院奕微老先生施了术,从此改了流向,变成了书院的护城河。”
呃,这样也可以?
不过,这小子动不动就说他父亲怎么着怎么着,那什么帝君,估计就是上界的王吧,还把英招赐给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正准备开口问问,英招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巨大的头颅左右摇晃,双翼忽快忽慢,弄得我们俩就跟遇上气流的飞机似的被抛来抛去,我急忙将手中的马鬃抓得更紧。
风海急得满头大汗,双手紧紧勒着英招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安抚,却好像没什么效果。
书院已经越发近了,离着地面的高度也在随之降低,我心里发急,难道这回真的要机毁人亡不成?!
一抬头看到风海那家伙的姿势,我顿时皱起了眉头,感情刚才从天上掉下来差一点砸我身上根本就不是偶然啊!
“风海!”
“啊?”
“把腿收起来,不要踩在英招翅膀根上!双手抓着马鬃,别勒它脖子!身体放松,趴在英招身上,你在干什么?!你是狗皮膏药吗?贴它那么紧干什么!放松!”
“啊——”
“啊什么啊,快点!”
兵荒马乱,一只英招两只乘客,上下飘摇了半天,终于转危为安。
“呼——”
风海满身是汗,回过头来冲我笑笑:“喂,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英招总是不舒服地摇头,每次快要落到地面的时候,我都紧张地抓着它不放,结果每一次都差点搞出状况……”
废话,如果换了你被这么勒得半死不活的,也跟英招一样会恼,还有——
“叫我名字!”
“哦哦,往,往谏,呵呵……”
书院已近在咫尺,英招长嘶一声,压低身体向下俯冲而去。
我分明在那声马鸣中,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味道。
可怜的英招。
终于安全落地,我松了一口气,率先从英招身上跳下来,风海紧跟其后。
抬头往书院望去的一瞬,我有些吃惊。
在天上的时候就知道书院极大,亲身到了它眼前,感觉就——更大了!
这是一个倒“凹”字形结构的建筑群。正对着的巨大正门,保守估计得有几层楼那么高,黑色的木门上镶满了碗口大的黄铜泡钉,不知名的仙兽兽首,獠牙咬着门环,紧紧闭着。门两侧的狭长木楹上雕刻着漆金粉的不明文字,类似之前见过的小篆,再仔细看看,咳,不认识。
再抬头看看那悬在木门之上的宽大匾额,呃,还是不认识。
左右手则是两扇比之正门小了两三圈的大门,但以目测来看差不多也得有两层楼那么高,同为黑色,没有丝毫装饰,相对而立。与普通的大门相比,除了大些高些,看起来十分稀松平常。
与正门一样,同样的门侧楹联,上悬牌匾。
三扇大门都关得紧紧的,越过门向内望去,院墙高耸,只能瞧到偶尔探出墙外的参天古木,与左右两边建筑群中,各自独树一帜的高耸尖塔,直入云霄。
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神貌衣着各异,正三三两两地或蹲或坐或站在书院的白色高墙下,我跟风海骑着英招从天而降,落地发出的响动惊动了不少人,都齐齐往这边看来。
“呼,还好没有迟到。”风海松了口气,抹抹汗。
我则有些疑惑:“不是说今天是入学考试么?怎么所有人都被关在门外?”
“还没到时辰么。”风海看了看天色:“估计还要半个时辰才行。”
天际已燃起了火烧云,并渐渐自远处蔓延而来,天地间漂浮着的云岛被染上了各种鲜妍瑰丽的色彩,浅的深的,浓的淡的,空气里流动着夕晖的痕迹,硕大的曜日收敛了灼灼其光,变得温柔缱绻,自西天而来的橘色阳光漫至脚下,将下面一层如同卷曲的羽毛般铺满天空的云层镀上一丝暖色,整个云中界瞧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看得有点呆,喃喃道:“真美。”
“还好吧。”风海眨巴眨巴眼,有些不以为然:“上界才是真的美好不好,特别是上三天的紫霄、练霄和缙霄,缙霄我没去过,练宵也才只去过一次,那场景才是让人终生难忘啊……”
这么说着,风海的眼中已流露出浓浓的神往之色。
“这位同学,很快就是入学礼了,请将坐骑收起,不要妨碍到其他人。”
冷不丁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头带同色头巾的灰衫男子,面孔方毅端正,眉毛极浓密,一看就知道属于刚正不阿型的。
“哦,哦,好的。”
风海回神过来,连连道歉,红着脸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非金非银的镂空小袋,袋口串着两粒翡翠珠子,看起来还挺精致。
我则在那里琢磨着这位仁兄刚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四周还没个人影儿呢。
下一秒,风海安抚性地拍拍蜷腿卧在自己身边的英招,突然将袋子解开,以右手举高,袋口朝向英招,大喝一声:“收!”
嗖——
一道银光闪过,英招不见了踪影,风海手中的小袋也似乎盛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地垂了下来。
我惊讶得两眼放光,透过小袋镂空的缝隙,分明可以看到缩小的迷你版英招正乖乖地呆在里面。
“这,这是什么宝贝?”我觉得自己挺正常,可说出口的话却激动得有点结巴。
“那是仙兽袋。”
还不待风海张口,一道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我抬头看过去,刚正脸正眼神奇异地望着我,好像我问了一个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张了张口,又闭嘴,算了,不解释。
下一瞬,眼前一花,刚才还站我面前的刚正脸“唰”地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没错,是不见了!
风海则倒吸一口冷气:“隐身术!哦不不——”
一脸激动地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远处的灰衫身影,风海的声音都在抖:“是,是瞬移术!那一定是戒院的夫子,只有他们才会这个时候出现!那,那可是高阶法术啊!啊啊——”
抹了把脸,我想我脸上这么糊,应该看不出来我有点激动吧。
还真神奇!
虽然阴差阳错地来了这里,又稀里糊涂地跑来参加什么入学考试,好歹情况不是特别糟糕,这么多年的强大适应力告诉我,要随遇而安。
况且在那个世界里,除了白珀那家伙和老院长,我还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而且说不定,某天天降一道闪电,嗖的一下,我就又被电回去了呢!是吧?
这么一想,原本还有些糟乱的心境平和了许多,代之以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涌上,竟不觉间有些兴奋起来。
可世上总有这么些人,在你心情好的时候偏要上赶着过来恶心你一把,比如这位——
“我道是谁这么没教养,临到书院门口都不知道收起坐骑,原来是风海啊,怪不得怪不得……”
一个身高体型不亚于风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高壮少年慢慢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差不多年纪的跟班:“难道你父亲没有教育过你么?”
视线扫到我身上,眼中的不屑更加明显:“风海,你再不济也是天空战将的儿子,就不该不知道书院的规矩,不论出身多么高贵,一律不得带从人入学。”
“而你随身带了一个天奴不说,”讨人嫌的手指戳向我的方向点了点:“还找了这么一个……”顿了片刻好像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糊得看不清头脸的天奴,真是……你父亲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摸了摸下巴,抱着手肘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鼻孔朝天的家伙,没说话。
风海顿时涨红了脸:“喂,雷黯你——”
第5章:同窗交流
“哈,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张口就是‘喂’,我都替你父亲感到惭愧,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响起,见领头儿的笑了,几个跟班也笑得十足得意,似乎真的很替风海的父亲“惭愧”。
见雷黯一再挑衅,风海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竟然发起了抖:“雷黯,你,你住口!不准说我父亲!”
照这个场景看来,风海该是没少被这个叫做雷黯的家伙欺负。换了以前,我不认识风海是哪根儿葱,你爱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反正我又不认识他,但小风海现在是我领地里的,岂是你说欺负就欺负的?
安抚性地拍了拍风海的手背,我悄悄凑过去,压低声音:“风海,这家伙的老爸,哦不,父亲,跟你父亲,哪个官儿大?”
风海怔了怔才道:“我父亲是天空战将,是上界五大战将之首,雷黯的父亲是大地战将,虽然同阶,但低半级。”
难怪风海反应这么大,父亲压人家一头,自己却被人儿子压一头,能不难受么?
看雷黯这么个行事法,估计他老爹也跟小风海的老爹不对付。
不过,这么一来,我心里就更有底了。
看雷黯笑得高兴,我轻嗤一声,抱着手臂看他:“怎么,还没笑够?”
“大胆,你不过一个天奴,居然敢这样对我们说话!”
还不待领头儿的开口,后面的小跟班就开始暴躁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天奴了?”
我悠悠然地将双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笑得开心,见雷黯眼神一闪,知道他看得清楚,又收回手抱住,摸摸下巴,苦恼道:“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狗眼看人低么,既然是狗眼,搞不清楚状况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还好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这么得过且过,算了吧!”
“你——”
那小跟班儿被噎得脸色紫红,差一点跳起来。
“放心吧,我一般只跟‘人’计较,跟‘狗’怎么会计较呢!”我大人有大量地挥了挥手。
耳边传来嗤的一声笑,我瞄过去,好小子风海,这回不生气了?
“即便你不是天奴,这么口出恶言,你以为我会饶了你?哼!”
雷黯上前一步,眼神发狠,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我。
正主儿终于开口,我不再笑吟吟的,反摆了正经脸色:“怎么,终于不再摆出一副教育人的嘴脸,准备动武么?”
冷笑一声,我指了指书院大门:“书院的规矩你不知道么?在这里打架你能全身而退?难道你想被赶出去?”
眉毛一挑,语气变得柔和,我苦口婆心,谆谆善诱:“看来是你父亲没有好好教育你,你才这么不知道规矩。来,听哥的话,回去好好学学,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参加考试吧,啊?”
书院的规矩呢,我是不知道,不过刚才风海放个英招在这里没有及时收起来都被那个刚正脸的夫子神出鬼没了一把,而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居然没有发生口角争执,估计也是那位戒院夫子的功劳。
由此可推,在这里动武打架,是绝对吃不到好果子滴。
我在赌,赌雷黯不敢在这里贸然出手。
果然,雷黯看我的眼神更加凶悍,简直恨不得吃了我,牙齿咬得格格响,离了几步远的我居然也能听得到。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
“是,我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恼,继续笑吟吟地好奇挑眉看着雷黯:“怎么,难道你是个东西?”
“哈——”短促地笑声,又被中途掐断,貌似是及时捂住了口。
而且,这声音好像,大概,也许是来自于雷黯的身后?
雷黯气得抽抽,回身扫了一眼,那位不明人士小跟班吓得缩在了一起。
“总之呢,连自己是个东西还是不是个东西都搞不清楚,你也太缺乏教育了,依我看,还是趁早回家让你老爹教教吧,这么没文化也好意思放出来跑到处丢人,哎,别说哥在这里没提醒你,给你亲爱的父亲丢了脸,可就不好了。”
我好心地笑,一脸真诚。
雷黯已经气得近乎于爆炸了,脸色紫涨,壮硕的身体跨前一步,凶狠地瞪我。
我冷笑,一步未退。
气氛紧绷得一扯就断。
“你们在干什么?!”
幽灵般的冷硬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不出意料地回头,迅速换了个笑脸,恭恭敬敬地作揖:“先生,我们在交流感情。”
指指瞬间僵化的雷黯等人,我实事求是地说:“作为即将跨入书院的同窗,我们正在讨论关于家庭教育与后代素养之间的辩证关系,借以增进双方感情,以后可以和平友好相处,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抬起头来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刚正不阿的灰衫夫子那僵硬的唇角不规则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我低下头,垂眼。刚才看了那么久的好戏,现在才出来当和事老,恶心你一把不过分吧。
由于戒院夫子插手,雷黯虽然愤愤不平,却也没什么办法,哼了一声,带着众跟班气冲冲地走了。
灰衫先生见事态平息,也拍拍屁股消失无踪,只是临走前看我的那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至于风海么——
“喂,啊不,往谏,你真是……真,真厉害!嘿嘿……”
风海搔着头壳儿,脸上也不知是崇拜还是激动,红得一塌糊涂,双眼放光,看得人恶寒。
我似笑非笑:“是不是有种被欺负久了,终于扬眉吐气的感觉?”
风海连连点头。
我脸色一沉,抬起脚来就冲他屁股上踹去。
风海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诧异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不解。
“以后再遇到这个瘟神,就照我刚才那样把他堵回去!再不济就动手打,用牙咬,用手撕,不废了那厮绝不罢手!再敢让我看到你这幅怂样,我先一脚废了你!是男人就给我拿出点男人样子,别老让人揪住小辫子拿你父亲说话!再这么下去,不用说那混蛋雷黯,就连我都瞧不起你!”
靠,如果是白珀那家伙这么个怂蛋样,早就被我打死了!
上前一步揪住那小子的襟口,把他脑袋拉低,我脸几乎要贴他脸上:“记住,是个男人就别总是想着靠别人出气,那样的不是男人,至少,不是个带种的男人……你可记住了?”
风海的脸色发白,近乎青色,又慢慢涨红起来,红得发紫,双眼闪闪有光,眼圈居然也红了,神色却慢慢坚定起来,盯着我的眼睛,如同起誓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我心中满意,松开手,还顺手帮他理了理衣襟。
这小子居然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