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眼神隔着长长的会议桌交汇到一起，苏维看似平静，只是紧绷起的下颚弧线却说明了不是那么回事。
良久，苏维露出一个带着些胜券在握意味的笑容：“很抱歉，爸爸，你知道的吧？从小，我就讨厌你‘自然规律’的那个说法，所以，我就自己动手打破了。”
青年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以日常的口吻，在说‘因为看不顺眼你的一条领带所以我把它扔了’这样一件简单的事。
看到这里的时候祁攸没忍住，微微侧过头拿余光瞄了一眼裴烁。
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毫无察觉，仍是带着傻笑专注地盯着屏幕，那气质……怎么看怎么也跟屏幕上带着阴冷气息的偏执的科学家苏维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但祁攸不得不说，任天屿看人的眼光太准了。他原来只是觉得，裴烁有能力演好苏维这个角色。但眼下看来，苏维这个角色无疑让人看到了裴烁令人惊艳的演技。
剧本的节奏把握得很好，主线也很突出，伴随着越来越紧张的战事，‘达尔文妖’的计划即便存在着极大的隐藏风险，也不得不开始进行。
在这过程中，苏成的直言反对无疑更是激化了苏维的反叛心理。苏成试图解释，只是苏维的理解方式却十分偏激，因此父子两人的矛盾也在不知不觉中加深。
电影中裴烁和苏成的扮演者徐陌阳的对手戏很多，拍摄时时间很紧，祁攸需要在绿幕前单独完成的戏份很多，因此并没有机会去看裴烁跟徐陌阳是怎么拍的。
按祁攸的猜测，他原以为以徐陌阳多届影帝的气场，裴烁应该能搭好戏就可以不错了。但没想到，影片中每次交锋时，裴烁饰演的苏维吸引人注意力的程度却丝毫不输给徐陌阳饰演的主角。
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啊。祁攸心情复杂地继续把注意力转移回了电影本身。
第62章
随着电影的剧情一点点推进，裴烁扮演的苏维的形象也一点点饱满了起来。
祁攸原来看小说时只觉得苏维性格的特点就是偏执，敏感易怒，是典型的科学怪人形象。然而裴烁的演绎无疑加入了许多他自己对这个人物的看法和理解。
比如每次与父亲苏成争吵时，苏维在一开始会下意识移开眼神的小动作，比如每次望着苏成失望离开的背影，苏维的目光里除了快意，也会有不易察觉的后悔……
尽管剧本中没有过多描写到苏维对父亲苏成的感情的复杂，但裴烁通过自己的表演还是向观众展现了七七八八，并且随着剧情的展开一点点扣住人心。
电影的最后，苏维受了重伤倒在地上的时候，苏成抱住浑身是血的苏维，颤抖着手想帮苏维把脸擦干净，却怎么也擦不完他脸上的血渍。
苏维睁大着眼睛，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苏成的衣襟：“我……做得够好吗？”
沾着血迹的手青筋暴起，苏维的瞳孔已经涣散，却还是固执地看着苏成的那个方向。
童年时为数不多的父子相处的温馨几幕在屏幕上闪过，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温和男子抱起年幼的儿子，笑着道：“还不行噢，”男子指着小男孩拼的拼图，“还不够好，这个边错了，小维可以做得更好的，是吗？”
“……是，你做得很好，”苏成咬着牙，眼睛里划过痛楚，“我……爸爸，为你骄傲。”
听到这话，苏维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欣喜或是如愿以偿的表情，他费力地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很疲倦似的点了点头，接着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般合上了眼睛。
结束前的最后一幕是在阳光明媚的墓园，墓碑上贴着苏维的照片，脸色偏苍白的年轻男子像是不习惯镜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拘谨。下面是一行简短的字，写着苏维的生日和忌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穿着灰色风衣的苏成在墓碑前站了很久，旁边一个中年的妇人忍不住过来搭话。
“这是您的儿子？”
苏成点了点头。
“真是很可惜呢，这么年轻，”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是之前……在战时去世的吗？”
苏成又点了点头，把墓碑前的花束理了理。
“我想，您一定很为他骄傲吧？”
上午晴暖的风轻轻拂过苏成的头发，露出他已然斑白的鬓角，他轻轻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也显得那么温和。
“是的，我为他骄傲。”
镜头渐渐拉远，然后小提琴独奏的片尾曲渐渐响起。
因为只是初步剪辑的版本，片尾演职人员的名单还未加上去。任天屿开了灯，正准备问问祁攸和裴烁的看法，转头却愣了一下。
祁攸的表情倒还算正常，只是看起来像有点没回过神，而裴烁就明显有些激动过度了，一双眼睛里写满不真实。
任天屿有些好笑：“至于吗，这不是你自己拍的么？”
裴烁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没说什么。
“裴烁演得很好。”祁攸看着任天屿，冷不丁忽然冒出一句话。
裴烁有点惊讶地张大嘴巴，正不知祁攸是什么意思时，却听见任天屿认同道：“是，他演得很好。”
这下裴烁彻底高兴得发晕了。他刚刚在屏幕上看到自己……说实在的，那感觉真的非常不真实。他记得剧本上的台词，记得那是第几场戏，记得当时的走位，记得这部戏相关的很多很多。
但尽管这样，当看到剪辑后的电影成品时，裴烁仍有种‘这真的是我演的吗’的疑问。并且，想到几个月后，在全国的电影院里都能看到这部片子，裴烁就觉得整个人开心得冒泡。
“你、你这么说我还挺不习惯的，”裴烁挠挠头，有点窘地看了祁攸一眼，“而且你才叫抢眼吧……”
这是实话，在裴烁看来祁攸本来就是个天生的发光体，在电影里更是如此。哪怕戏份并不多，甚至没有几句话，但每次出场时电影整体的气场都会立刻不一样。
裴烁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到时候电影上映时，祁攸会带给观众多大的震撼。他甚至忍不住乐观地想，等电影上映了，这次祁攸的负面新闻就应该会很快过去。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其实裴烁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剪辑师已经完成得很好了。
任天屿大概说了一下电影的完成度，接着转向裴烁：“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单独跟祁攸说。”
裴烁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便直接出去外面等着祁攸了。
房间里少了裴烁后气氛好像一下子沉下来不少，祁攸像是早料到任天屿会这样做，脸上也没有露出疑惑的神色。
沉默了片刻，任天屿斟酌着开口：“今天特地让你务必要跟着裴烁一起来，就是为了给你们看电影最初版的剪辑。”
祁攸看着任天屿，点了点头。
“但是，这只是第一版，肯定会跟到时上映的有所……呃，有点出入。你知道的，对吧？”
印象里在片场的时候，任天屿发号施令都是说一不二的，眼下这种语气倒有点说不上的小心翼翼，这让祁攸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祁攸望着对方，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感激，“我的镜头还会继续被删减，我知道。今天你特意让我过来看……不管怎么说，谢谢。”
在同性恋的丑闻爆出之后，电影的投资方和制片人肯定会给任天屿施压，祁攸对自己的戏份会大幅缩水这件事已经做好了准备，也不感到意外。
任天屿看着祁攸，看着完全没有透露出一点憔悴，也不像是被打击得一蹶不振的俊美青年。半响，他笑了笑：“你真的很有实力，祁攸。”
在剪辑的过程中，任天屿几乎舍不得删掉祁攸的任何一个镜头。这家伙好像天生有一种魔力，一种吸引所人人目光的魔力。
只是这样被太多人注视着，总会让人有无法承受的一天。
“我知道，”祁攸丝毫没有谦虚，只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在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真的很抱歉。我的戏份你想怎么删都没问题，只要顾好电影就可以。”
任天屿像是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祁攸会这么不在意。好半天他才皱了皱眉，出声问道：“你这么看重这个电影？”
祁攸‘嗯’了一声。
“为什么？”任天屿穷追不舍，一个演员没理由会这样才是。除非……一个念头在任天屿脑海中闪过，他几乎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是因为裴烁？”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后任天屿也有些后悔。祁攸并没有回答，那双漂亮的眸子沉了沉，低垂着没有看对方。
从半个月前看到祁攸那个新闻爆出来开始，任天屿已经听了太多关于‘祁小天王到底是不是同性恋’的八卦讨论，而到现在为止他才终于有点相信，祁攸喜欢的恐怕真的是男人。
只是对象绝不可能是被传得火热的那个前Miracle的什么队长。
“电影很好，如果顺利的话，裴烁应该能拿到今年金柏奖的最佳男配角提名。”好一会儿，祁攸才开口，却并没有从正面回答任天屿的问题。
“……没错。”
得到了任天屿肯定的回答，祁攸嘴角扬了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总之，尽可能把我对这部电影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吧。”
这话听得连任天屿都觉得讽刺。几个月前，祁攸的出演还是这部《完美进化》的票房保障，而眼下的情况却正好相反，投资方甚至亲自打电话来要求尽量淡化祁攸的存在。
“你对裴烁，真的……很不一般。”任天屿想了半天，才把这话说出口。
祁攸一边站起身，一边毫不介意地答道：“当然。”
那语气坦荡得让任天屿都有些哑口无言。直到祁攸高挑修长的背影出了房间，他才回过神来，心想怎么祁攸这家伙连跟同性恋爱这种事都做得气场十足，好像没有一点需要遮掩回避的感觉啊？
回公寓的路上裴烁还是有点没从高兴里缓过劲儿来的感觉，一直挂在脸上的傻笑终于让祁攸不胜其烦了。
“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啊？”祁攸有些后悔，心说早知道你能乐成这样，就不当着任天屿的面夸你了。
裴烁已经对祁攸的嫌弃习以为常了，他乐呵呵地道：“啊，我就是高兴嘛。”
“你不会一直这样高兴到电影上映吧？”祁攸有点受不了，“而且这只是你第一部电影，一个配角而已，能学会向前看么你？”
“配角已经很好了啊，”裴烁一副‘我已经很满足了’的表情，接着又稍微凑过去了一点，“况且，这是我跟你的第一部电影啊。”
“所以？”祁攸不为所动，冷淡地扫了裴烁一眼。
……还真是够不解风情地，裴烁悻悻地想，但很快他又重新笑了起来。
“你的角色真的很棒啊，上映了之后肯定又是人气爆棚的节奏，”裴烁认真地看着祁攸，“所以现在，情况最糟的阶段，很快会过去的。”
裴烁漆黑的眼睛里满满的期待和乐观让祁攸的心无端端沉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抱住裴烁，把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一根筋的笨蛋。”祁攸低声吐槽，却还是忍不住在裴烁的发顶轻轻亲了一下。
第63章
几天之后，裴烁重新变得忙碌起来，电影《鲸语》余下的戏份继续开始拍摄，新代言的几个广告，为宣传预热去录制综艺……
总之，跟一年前，或者说几个月前比，裴烁现在的状态跟之前二三线的小明星的状态已经截然不同。
常常在从片场去赶通告的车上，裴烁才有空闲吃点东西或者抓紧时间打个盹。这样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内，他居然不知不觉就瘦下去很多。
“小裴你脸没那么圆了诶。”在某个广告拍摄前，裴烁遇到了之前合作过关系不错的造型师姑娘。
裴烁失笑：“喂，你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遗憾？原来一直吐槽这个的不是你吗？”
造型师撇了撇嘴：“……只是有点不习惯。再说，你的粉丝应该会心疼什么吧？”
“是吗？”裴烁随口应道。
“对啊，你都不看网上关于自己的讨论之类的吗？看到有你的粉丝截了对比图还发了长微博什么的，说你最近是不是太累啊什么……”
“呃，最近都没空上网，所以……”裴烁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裴烁自己心里清楚，没时间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只不是不愿意打开微博，或是任何娱乐八卦的网页。
祁攸之前爆出的新闻已经过去一个月不止了，眼下这件事的影响力也在慢慢减弱。但时不时的，在撰稿人们的八卦时评中，这件事还会被拉出来当做万能的狗皮膏药似的贴一贴，似乎不踩一下祁攸这篇文章就写不下去，就没有乐趣一样。
不光如此，之前当裴烁偶尔打开自己的微博时候，弹出来的一大堆评论或是私信里，祁攸的名字总是避无可避地会出现在里面。
看着粉丝们义愤填膺地发来一大堆诸如‘看不出祁攸是那种人’、‘小裴不要再把那种恶心的人当前辈崇拜了’、‘被封杀什么的纯属活该’这类的话，裴烁往往会沉默很久。
每当这个时候，裴烁都会无法抑制地陷入一种沮丧的情绪，埋怨自己为什么没办法说出事实，为什么当祁攸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裴烁并不是没有尝试过的。
在一些恶搞的综艺节目里，当祁攸被当做话题来肆意调侃的时候，裴烁试过很认真地站出来解释，有时甚至会弄得自己跟整个节目的气氛都格格不入。
但当然，这些镜头最后都会被直接剪掉。往往在节目休息或者是录制结束后，导演或是制作人都会委婉地提醒裴烁不要再说类似的话。
“我做不到跟着笑，或者是附和。”裴烁每次都是这样干巴巴地答道。
而在面对记者时，当被问到祁攸相关的问题，裴烁也总显得太过较真。
“祁攸绝不可能做什么类似于在网上找人黑我，再自导自演帮我出头这种事，”面对记者，裴烁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说的，“他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
记者没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那么，对祁攸被出柜的照片门事件你怎么看？”
“不论事情本身的真假，每个人的性向都应该被尊重。”裴烁回答得很认真。
然而转眼，第二天的娱乐周刊上就用醒目的字样印出了这样一行标题：
“裴烁正面回应被黑事件，称早就清楚祁攸的为人。”
而小标题则是：“侧面印证祁攸同性恋事实，并表示理解。”
这种带有很强诱导性，甚至完全曲解了裴烁本意的新闻自然十分吸引人眼球，不明所以的读者完全是被牵着走的。
裴烁窝火得简直不不知如何发泄，那样子到是让Fiona都有些看不下去。
“你就当是个教训吧，下次再有类似的问题直接回避就行，”Fiona叹了口气，“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最后出来的报道都不会是你想表达的意思。”
“……是我解释得还不够清吗？”裴烁愣愣的看着杂志上那个讽刺的大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