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内,顾衍之手足无措地抱着夏临渊的外袍,不知该怎么反应。
仅着明黄亵衣的夏临渊走出外殿赤脚站到空地上,眉目清冷,“那你就去告诉他,他跪多久,朕就陪他站多久。”
阻止了想要冲出来的顾衍之,夏临渊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陛下,您快进来!”顾衍之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夏临渊身体刚恢复不过两日,要是再害了风寒可就糟了,“外面下着雪,您这样会生病的。”
夏临渊背过身去不理他,他抬头望向远处,正好对着御花园的方向。凝神聚目,夏临渊似乎能够看见景翳跪在雪中的背影,笔直挺拔。
影四不敢怠慢,更担不起使龙体受损的罪名。施展轻功便飞速地向御花园掠去,在昏暗的烛光下,景翳黑色的身影尤其显眼。
“影一。”影四停下脚步,急声道,“你快走罢,别在这儿跪了。陛下说你跪多久,他便在院子里站上多久。”
景翳浑身一震,那看向他的黑眸里只余绝望。
“真的,陛下只穿着亵衣,连鞋都没穿,冻得不行。”影四劝他,“快离开宫里罢,再这样下去,陛下又得卧床躺上个把月了。”
景翳僵硬地低着头不动弹,影四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感受得到男人绵延不断的哀伤。
良久,景翳撑着地板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御花园。
不能不走……他不能再害他一次了。
景翳失魂落魄地踏上宫墙飞掠而过,全程没有任何一人阻拦。
影四又急哄哄地回重华殿复命,“主子,景翳已经走了,您快进去罢!”
顾衍之已经等不及了的跑了出去,兜头兜脑地把厚重的狐裘往夏临渊身上一裹,将人扯进了内殿。
“听书,命人烧一碗姜汤来。”
“听琴,在殿内燃几盆炭火。”
“小德子,去准备陛下沐浴。”
一连下了几个命令,顾衍之又拉着夏临渊的手传送内力,希望能够帮他消除寒气。
感受着热流在在筋脉内流转,夏临渊呼了口气,摆摆手,“已经好多了。”
“什么好多了!”顾衍之恼怒地拔高了音调,“你怎么总是这样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夏临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顾衍之总是这样,平时恪守君臣之道,只有在事关夏临渊安危时才会急的什么都顾不上。
当然……这样也未尝不好。
看着忙里忙外的顾衍之,夏临渊不禁加深了笑意。
第二十八章
那之后,景翳就没有再出现过。
但顾衍之知道,景翳他一直都在,只是没有出现在夏临渊面前而已。陛下不懂功夫,也没有内力,自然感觉不到有人一直跟着。
外面世界银装素裹,新年也如期而至。
老程序,照样有温卿主持的祭天和晚上和群臣的晚宴。虽然朝廷动荡刚过,但晚宴依然是歌舞升平,美丽妖娆的舞娘们在殿上跳舞,肥头大耳的官员们看得呵呵直笑。
稍晚一些的时候,夏临渊提前离席,既是不想多待,也是想多给大臣们一些空间……找乐子。
裹紧了狐裘披风,身后跟着一溜宫女的夏临渊和苏德回到蟠龙殿。不一会儿,青狐,温卿和顾衍之也陆续到来。
“麒麟麒麟!”青狐很兴奋地一把拽下外袍就冲了进来,“我们要玩什么?”
夏临渊摊手:“不知道。”
青狐:“……”
温卿揉揉额头,“要不……包饺子?”
“太没创意了!”青狐瞪眼,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便计上心来了,“我们去勾栏院吧!”
“……”
大年夜的去勾栏院?!?!?!
“去那干什么?”夏临渊挑眉,“砸场子?”
“扮小倌呀!”青狐两眼发光,“不觉得很有趣么?”
三人一齐摇头。
“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夏临渊无力扶额,“皇帝,皇帝侍君,骁骑大将军和大祭司去当小倌,谁有那个胆子嫖?”
青狐扁扁嘴,“我也就是想一想而已……”真是麻烦,当时骁骑大将军回京可是弄得满城皆知,更别说经常主持祭祀的温卿了。
“成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夏临渊无奈叹气,顾衍之和温卿都在旁边笑。让皇帝去接客,也就只有青狐才想得出来了。
如果被认出来肿么办?
客人(惊恐脸):“陛、陛下——!”
夏临渊(面瘫脸,默默地拉好被撕了一半的衣服):“我只是考察一下民情。”
客人:“呵呵。”
众大臣:“呵呵。”
后宫妃子:“呵呵。”
龟公:“呵呵。”
暗中保护的暗卫:“呵呵。”
夏临渊:“……”
他为何会作死的脑补这么多然后自己被自己的给雷到了……
“不,不行。”夏临渊坚定地驳回了青狐的提议,“包饺子就好了,我让苏德把材料送来。”
等到材料送上来,夏临渊看了看面皮,又看了看饺子馅,突然发现他压根不会包饺子,同样是大老粗的青狐也一样。
夏临渊转头看向温卿,祭司大人也尴尬地看了他一眼。他前世被关了那么久,也没和夏临渊一起过年,再然后直接就死了回到大夏。祭司的生活有下人伺候着,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包饺子……
再看向顾衍之,曾经是暗卫的楚华侍君自然也不可能包过饺子。
所以……
夏临渊又想叹气了。
青狐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大步跨上前做吃螃蟹的第一个勇士,“包饺子有什么难的。”他抓起一块面皮,塞进一大团馅之后揉揉捏捏,“看,这不就好了?”
夏临渊:“……你确定这是饺子不是包子。”
青狐:“……”
恼羞成怒的青狐把位置让出来,“那你来包。”
夏临渊回想了一下饺子的模样,然后挖了一小勺馅放在面皮中间,又微微铺长了一些。再小心地像折纸一样将面皮对着,在顶端捏了几个小褶,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就成型了,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来试试。”夏临渊回头招呼他们。
大殿里地方大桌子也大,上好的金色琉璃案几上满是面粉。顾衍之似是觉得这项活动特别有趣,嘴角勾起的小弧度一直不见消减。
几人忙活得形象全无,青狐穿的还是赴宴的华丽长袍,他正在艰难地和袖子作斗争,努力想要把它挽起来方便活动,但那宽大的袖子却不太乐意挤成一团,总是往下掉。青狐索性把外袍脱了,只穿着便装上阵。
夏临渊可以说是第一次包饺子,虽然不是和家人,但在这个世界里,顾衍之他们于他而言也和家人无异了。看着大家嬉笑的脸,突然有种很温暖的感觉,是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暖意,令人沉醉。
最后……好吧,真的是吃饺子吃到吐。
夏临渊抽了抽嘴角,让苏德把剩下的一大盘饺子拿去分给下人。
“谢陛下。”苏德高兴得眉开眼笑,“吃了沾龙气的饺子,也算是在新年讨个好彩头。”
夏临渊:“……”
就饺子还能沾龙气?估计皇帝放个屁都是香的吧。
吃完了饺子,他们又在大殿里烤羊腿吃。夏临渊觉得他肯定是史上最胡来的皇帝了,蟠龙殿里生火烤肉的也算是史无前例了吧。
均匀地撒上孜然和辣椒粉,又刷了一层蜂蜜,待到羊腿肉冒油冒得滋滋作响了,夏临渊才两手拿着匕首把羊肉全都割下来放到盘子里。
“来,拿去和温卿一起吃。”他把盘子递给旁边鼓着腮帮子嚼的起劲的顾衍之。
又换上一条新的羊腿,夏临渊盘腿坐在地上继续烤,嘴里还叼着一片顾衍之喂的羊肉。
大年夜这天他们直闹腾到了凌晨,也懒得再收拾那一片狼藉了,直接抱着顾衍之滚上龙床。
一夜无眠。
好在隔日便是新年,夏临渊随便找了个理由罢朝,又继续搂着累得不行的顾衍之睡到了中午。
用过午膳,夏临渊闲来无事,收了一些大臣贺礼后便和顾衍之登上皇宫内最高的摘星阁,这里可以看遍宫内的所有景色。
顾衍之放目远眺,似乎还能看见紫禁城外街道上的百姓们,虽然只是一个虚影,却仿佛能够感受到他们身上洋溢着的喜悦的气氛一样,外头的冰雪一点都不能融化这过节的火热气氛。
夏临渊是没什么感觉,但如果是真的皇帝,望着着偌大的宫城和自己统治的万民,大概会很有成就感吧。
“衍之。”夏临渊靠在围墙上,“再等等,还有,呃……十六年。”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焉了。
顾衍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夏临渊说的是那天关于出宫的约定,不由得一笑,“不要紧。”
多久都等了,还差这十六年?
反正和夏临渊在一起,就算是一百年年他也不嫌多。
大夏125年,睿王三子夏承义过继给夏渊帝,赐字泽睿。
大夏130年,夏承义被立为太子。
大夏131年,天启大将黎城率兵8万攻进大夏边境,镇东将军慕容烈率精兵5万奋勇抵抗。
大夏132年,骁骑将军苏青云带兵五万支援边疆。
大夏133年,战争结束,天启与大夏签订和平条约,上贡白银30万两,奇珍异宝无数。
大夏138年,夏承义参政旁听。
大夏141年,夏临渊退位,夏承义登基为帝,改年号祥源,丞相徐策辅佐朝政。
大夏143年,太上皇与楚华侍君出宫游历。
大夏187年,夏渊帝卒,举国哀悼,泽睿皇帝哀恸不已。
大夏187年,楚华侍君逝世。
大夏187年,大祭司温卿逝世。
大夏190年,骁骑将军苏青云逝世。
——正文完——
番外
背景:夏临渊和青狐去扮小倌,假定除了朝廷大臣以外没人认识二人。这只是个小剧场,博君一笑,与正文无关。
夏临渊换上一件深蓝色的丝绸内衣长衫,外罩轻薄的蓝色纱衣,V字领开得极低,露出大半片白皙胸膛。
他抽了抽嘴角,问旁边早已换上藏青色薄衣的青狐,“这样真的没问题?”
“当然。”青狐懒洋洋地应道,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
因为苏将军的身体经常带兵出征,所以是健康的古铜色,肌肉也十分结实,所以穿的只是一件外衣,束腰设计,略有些紧身,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很完美的呈现出来。而夏临渊经常坐御书房,锻炼也只凭兴趣,所以白皙的肤色的恰到好处的匀称肌肉让他必须穿这种勾人诱惑的暴露服饰。
夏临渊坐到铜镜前往脸上扑了些粉,尽量让线条柔和一些。他得先准备好,不然一会儿秋姨进来那可就不止是扑点粉这么简单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一个尖锐的女声透过木门毫无阻碍地传了进来,“哎呦两位公子,这可快到你们出场了,准备好了没有啊?”
“好、好了!”夏临渊一抖,这声音总是让他毛骨悚然。
和青狐一起走下楼去,老鸨秋姨仍在叮嘱他们要表现好一些,今天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夏临渊这时候只能祈祷没有朝廷命馆来逛青楼。
他是最先上场的,今天可能真是不一般,也没太多客人,却个个都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和老爷。大部分是年轻人,看来肯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还是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居多。扫了一眼没看到认识的人,夏临渊松了口气。
“各位……公子,晚上好。”
夏临渊问好后就僵住了,他既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好在下面立刻有人喊价了,“八百两!”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眯着眼睛色眯眯地看着他。
貌似温柔地微微颔首,夏临渊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一千两!”
依秋姨来看,价格似乎有些低,她连忙上台就开始推销,“这渊公子,可是读书人家的公子,有教养,性格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来这儿不是?”
夏临渊似乎听到了青狐喷笑的声音,他抿唇笑了笑,又有些失落地低了头。
“看看这身段,多漂亮!”秋姨还在热情地招呼大家,下面又有人加价到一千五百两,她顿时眉开眼笑,动作利落地把夏临渊本就松垮的衣服从肩膀那儿往下一扯,上半身便近乎赤裸,露出精瘦的胸膛。
夏临渊脸上的笑僵住了,抬手想把衣服拉上去,秋姨却拽着他的手臂不让动。
“两千两!”
“三千两!”
“三千八百两!”
“五千两!”
夏临渊就跟傻逼一样站在台上任人参观,他突然后悔自己同意了青狐的提议了。
“两万两。”一个温和的声音,夏临渊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头束银冠的白衣贵公子,面容俊美,眉目如画得和这富丽堂皇的翠玉楼格格不入。
秋姨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等了一会儿无人加价,便喜滋滋道,“如此,那渊公子便归秦少爷了。”
秦少爷起身,步伐缓慢随性地踏步上台,牵住夏临渊的手,“走罢。”
“是,秦公子。”夏临渊跟着秦少爷走到他的位置上坐下,那一桌就只有他一人。
“我叫秦念。”秦公子说,松开握着夏临渊的手,给他夹了些菜。
夏临渊低声道谢,随即又抬头向台上望去,这会儿应该是青狐出场了。
青狐向来就是不安分的,在上面笑得勾人得很。下面立刻就有人加价到三千两,最后是个身形纤瘦颀长的年轻人花一万三千两买下了。那人一双狭长凤目,脸上是有些刻意的勾唇轻笑,红色长衫间挂着把长剑,看起来活像个魔教教主。
就在红衣男要把青狐带走的时候,门口处又有人加价了,“两万两!”
有点耳熟……
夏临渊筷子夹着的牛肉噗通一声就掉了,这声音,不是叶丛容那个面瘫吗?!
红衣男:“三万两。”
叶丛容:“五万两。”反正他用的是公费,大不了一会儿从老鸨那儿抢回来就好了。
夏临渊拨了拨头发,低下头,绝对不能被叶丛容逮回去……那人的手段太多了,会被整死的。
趁着叶丛容上台要人的机会,夏临渊果断放下筷子,对秦念道,“秦公子,我们能现在就回去吗?我有点……不舒服。”
秦念一愣,随即点头,“好。”
回到楼上的房间,秦念有些尴尬地坐在他旁边,房间里的熏香透出一阵阵暧昧的气息。
夏临渊抽了抽嘴角,怎么秦念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僵持了一会儿,秦念终于找到话题了,“渊公子不知出自何门?”
夏临渊还在吃桌上摆着的糕点,听到这话,便露出黯然的神色,“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秦念本想道歉,抬头却发现夏临渊嘴边还粘着些芙蓉酥的细屑,不由得一笑,搂着他的腰便亲上去,舌头一卷把带着清香的糕点碎屑吃入口中。
夏临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人推开,秦念却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