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十日后,明玉公主出嫁,驸马在规定的宫门处迎接,宝儿以凤麟君礼仪,盛装送亲,公主的嫁妆除去份例应得,另有皇上特例赏赐,驸马的宅院是凤麟君着令置办,如此隆恩华盛,纵是一桩不衬的婚配也无人在意。
驸马府上,宝儿高高兴兴观礼,高高兴兴吃喜宴,驸马敬酒时,被守义拦了一下,宝儿却自己喝了好几杯,笑咪咪拍着驸马的肩,本想说点祝福的话,却鬼使神差冒出一句,“你是真的永善吗?”
驸马惊骇,守义只说君上醉了,扶着宝儿出了驸马府,行不多远,守义听宝儿在车里高声唱歌,果然是醉了的样子,守义勒马探问,宝儿只是笑,却跳下车来抱着车辘轳嚷嚷,“我要骑马,让我骑,我自己骑,我难受,我要挥鞭追风,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你不是永善,公主不得开心颜,宝悦,爹亲难受……”
这不是醉语,守义知道,但是宝儿真的醉了,守义也知道,有些话,有些事,宝儿只是不说,尤其不会跟皇上说,说了就是伤害,不说,只伤自己。
守义弯腰抄手,将宝儿掠上马背,稳稳地圈在自己怀中,什么礼仪规矩通通见鬼去,他誓死守护的小孩想挥鞭追风,如此而已!
一骑飞奔过市,直跑到皇家护城河的桥边,远外就是巍峨森严的宫门楼墙,宝儿惧寒般缩了一下肩,后背更紧地贴在守义胸口上,微微回头道:“那里有天翼,我其实有点怕回去,可是有天翼,我不能怕,守义哥不要离开我好吗?”
“嗯。”守义低诺,发狠般盯了远处一眼,手上却轻柔抚了小孩的头顶一下,以此代替不能出口的心语,你在哪,我就在哪,不会离开。
“有人出来了!”宝儿指着宫门处,嘻嘻笑道:“皇宫里有好多金珠宝贝,真的会让人见财忘义,甚至负心薄幸,前不久就出了一个这样的人,这会儿又出来一个,你说他是贼还是携物私逃?”
这不一样吗?守义好笑,盯着远处的人观测片刻,推断道:“那人不是贼,应是哪宫的嬷嬷,看她怀里的包裹……”
守义迟疑顿住,宝儿半醉痴笑道:“她抱了一包金珠宝贝,可她不是贼,因为守义哥说她不是,我相信守义哥,所以她不是。”
话虽如此,宝儿却微微挣扎,显然要下马,守义忙扶抱下来,一手牵缰绳,一手拉了宝儿,虽然临近宫门不合如此,但是宝儿平时就容易跌倒摔跤,此时有些醉了,不牵引不行。
宝儿醉了也很乖,自己吊着守义哥的胳膊往前走,那个抱着包裹的嬷嬷本是迎面而来,此时却急速转了方向,可又不是正常的回避,反有些慌乱逃避的样子。
“我只是醉了,又没有发酒疯,她为什么怕我?”宝儿委屈嘟咙。
守义喝住那个嬷嬷,谁知对方只是顿了一下就开跑,守义不放心宝儿,只能抱起宝儿一起追,幸亏宝儿瘦弱轻巧,对方又是女人,脚力不快,否则哪追得上?
嬷嬷跪地告饶,守义质问她抱的什么,宝儿却已经伸出手去,“给我瞧瞧,我也有好多金珠宝贝,你的肯定没我的好!”
嬷嬷越发抱得紧,包裹里却传出奇怪的声音,守义还来不及查看,宝儿就扑上去欢呼起来,“是小娃娃!我知道是小娃娃,我最想要小娃娃了,给我瞧瞧,我要抱!”
嬷嬷一脸惊惧,显然被宝儿说中了,守义夺过包裹松开一看,果然是个娇嫩的婴孩,宝儿伸手接过来,却皱眉嗔叹,“长得小猴似的,一点儿也比不上我家宝悦,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嬷嬷哆嗦半天才吐出个女字,宝儿撇撇嘴,把婴孩还给嬷嬷,“你家娃娃真难看,我家宝悦是天下第一大美女,你家的是大马猴!”
嬷嬷连声说是,守义暗里好笑,新生婴孩都是这般模样,宝儿不知道不要紧,关键这婴孩怎会从宫里出来?
守义沉肃质问,嬷嬷迟疑半晌才说是她捡到了打算扔到宫外去的,只因婴孩在她领事的地方被弃,可见是某个不检点的宫女闹出的事,她怕受到牵连才不敢上报,又觉得小孩无辜,因此打算扔到宫外给好心人捡去养。
“万一没人捡呢?”宝儿抢过婴孩,一面轻轻拍抚,一面斥责嬷嬷,“你太不负责了,就算不方便养她,也该亲自找可靠的人抱养,随便丢个地方就一定有好心人吗?就算我们大凤到处都是好心人,但不一定好运气碰到啊!所以说你太不负责了!”
嬷嬷只会说是,叩首求饶只差没把头磕破,宝儿不忍心再苛责,“你起来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你说要找好心人,恰好我就是啊!所以你回去吧,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保管她衣食无忧!”
嬷嬷惊疑抬头,却被守义的神色吓住,只能叩首离去,守义见她一步三回头,看似不放心,实则恐怕另有疑情,只是现下不便追查,先安置好婴孩再说。
“君上打算如何处置?宫里是断断不能养的!”
“我知道!”宝儿席地而坐,眯着醉眼想了一阵,笑道:“你去牵马来,我们把她送到峻大叔家去养,而且峻大叔本来就养着一个跟我同名的小娃娃,那个也叫宝儿,么我们送去这个就叫贝儿,你说好不好?”
只要是你说的,怎样都好!守义点头,牵了马来,连同宝儿贝儿一起护在面前,挥鞭轻叱,一骑奔往前禁军统领柳家府宅。
皇城沁淑宫里,凤天翼如坐针毡,嬷嬷从内室抱了新诞的皇子过来,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至于嬷嬷请他放心,说贵妃娘娘生产极顺,而且可以进去探望了,这个有什么打紧?
他只关心宝宝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是沁淑宫传报怡贵妃要生产的消息,他才不会来这儿循例坐等,早就出宫接他的宝宝去了!
嬷嬷又请了一遍,凤天翼摆手表示知道了,扭头小声问王福,“此时喜宴该散了吧?”
“回皇上,正经散席还早着,若按皇上吩咐,君上倒是该回来了,只是君上难得出宫一趟,又是去吃喜宴,因此难免贪玩……”
王福自知失言,却也是据实而言,宝儿本就贪玩,做了凤麟君也没多少改进,但也正是这样才让他如前疼爱,跟周全一样,两人都把宝儿当孩孙。
凤天翼故作不悦,低声忍笑道:“贪玩无妨,不要贪杯就好。”
王福笑而无语,即便有守义看着也无法保证,撇去宝儿的性子不说,守义绝对是以他家主子高兴为准。
“皇上,按规矩,您还是进去看看娘娘比较好些?”王福低声请命。
凤天翼原本在想像宝宝的醉态,王福这话实在煞风景,但也是良言进劝,只是真按规矩,他不是应该先看诞下的皇子么?可是王福说他已经看过了,什么时候?长什么样?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算了,连同内室里的怡贵妃都没必要看。
凤天翼抬腿就走,现在的他已经不会为了所谓形象去各种伪装,虽然必要时仍会如前演绎,但是在嫔妃面前就没必要了,而且他自己都觉得从前的凤天翼很可笑,分明厌恶那些女人,偏生装得深情款款、温柔体贴,疯了么?
凤天翼径直回了凤栖宫,王福觉得不妥,好歹才劝得皇上下了一道赏赐的圣旨,去沁淑宫宣旨时,见着怡贵妃脸上有泪痕,显然伤心皇上不曾亲自探问,王福略有不忍却不敢劝慰,这位娘娘比不得涑月宫的琴贵妃,何况琴贵妃原也不是亲和的人,终究说来,这宫里除去凤麟君,再也没有真真爱着皇上的人了,所以不论贵人或娘娘,你们别怨皇上无情,是你们没有真心。
王福叹息离去,回到凤栖宫仍不见宝儿回来,这下连他也不淡定了,可是周全已经去宫门边候着,他再去的话,皇上这边谁侍候?
凤天翼不要人侍候,甚至不准王福跟着,简直是赌气般一个人回了卧龙殿,茶来摔茶,人来骂人,宫人们吓得跪在门外,王福赶了来也不敢劝言,心里则是有些好笑,皇上这股怒气倒似小孩闹性子,又似多心人恼了情人,独个儿在一边胡乱泄愤。
十三在暗处翻白眼,不就是出宫多玩了一会儿有什么大不了?象他这般日夜无常的职位,他家小方不也每天乖乖地等着?可是也很奇怪,小方为什么不恼他?他的工作没法常时陪伴,小方却从无怨言,是真的体谅还是不在乎?
十三在暗处呆不住了,赶巧皇上叫他滚出来,可他只想滚去找小方,所以掠出宫门看到宝儿已经回来时,他决定视而不见,反正皇上要的人回来了,根本不在乎他什么时候回去复命,他得去找小方问个清楚,为什么从不跟他生气发火?为什么不劝他卸职,好日夜相伴?
“为什么跑回卧龙殿来了?”宝儿笑嘻嘻拉住凤天翼,见他还要发火,先就委屈起来,“我有点醉了的,你不要凶我,小心我朝你发酒疯!”
“你去死!”凤天翼话虽如此,手却狠劲勒着宝儿,仿佛失而复得的宝贝,但又随时都会再失去,用尽全身力气都留不住,用了全付心神都是白费。
“你那日问我为什么爱你,我才想问你,为什么爱我?你总说我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所以你要跟着我,可我真是你说的那样么?我不是,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你究竟为什么爱我?你不图功名富贵,不求锦绣前程,究竟为什么跟着我?”
“你是天翼啊!”宝儿醉眼痴迷,搂着天翼亲了又亲,“最爱最爱天翼了!今天要洞房三次,天翼最好啦,抱我,我要睡觉!”
根本是醉语,现在这状况,也根本问不出想知道的事,其实也没有答案吧?若有,便不是爱。
凤天翼抱起宝儿进了内室,纵然醉酒的宝宝也没有难闻的气味,反是淡淡酒香隐微轻散,醉中梦呓都是天翼,宽衣时惊惶睁了一下眼,随即安心闭上,笑得羞涩又乖巧,这般人儿,竟是他的么?
凤天翼低头轻轻一吻,之前那些怒火猜忌早就烟消云散,宝宝不会弃他而去,外面纵有山水闲情甚或桃源美景,但是没有他,宝宝不会去,哪怕外面有更加符合宝宝伴侣标准的人,但只要不是他,宝宝便不稀罕。
从来都是如此坚信着,信成执念,魔咒般根深蒂固,却似自我强调的意念般,偶遇疑情便似遭了灭顶背叛,亦如宝宝在应该回来的时辰没回来,他能想到的便是被宝宝弃在这皇城了,从此只有他一个,满目繁华,一心荒芜……
但是宝宝回来了,验证他之前的猜疑都是庸人自扰,却也验证,他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爱宝宝,不是不能没有那么简单,而是没有就会死,不然就拖着宝宝一起死!
天上地下,今生后世,宝宝都是他的;爱或不爱,自在与否,宝宝都只能跟着他,所以今后不用再担心了,因为我生,君生;我死,君死。
第96章
今冬雪天不少,但都是零星飘洒,好容易才飞起一场鹅毛大雪,这下可以堆雪人了。
“不准,实在想玩,叫人堆了给你看就行!”
凤天翼说完就忙国事去了,宝儿追了两步赶紧陪笑,因为天翼回头征询式看着他,意思是,你要跟我去见臣子么?
才不去!宝儿做鬼脸,调转方向去找守义哥,再把全公公也叫上,三人一起去了琴心殿。
宝儿指着小桃旁边的小土堆,“你们帮我堆个我在旁边,要结实一点儿,这样好多天都不会化,宝悦就不会孤单……当然不会,快点堆吧!”
宝儿使劲笑,守义默默滚了雪球过来,周全负责垒叠,很快地,雪人堆好了,宝儿拿出天翼给他的腕珠装点雪人,拍拍雪人的肩,“你要好好保护我们的公主,呐,辟邪驱毒的腕珠都给你了,谁敢再害公主,你拿它驱魔退敌!”
宝儿说完就闭目合十,默默祝祷一番,扭头冲守义和周全调皮一笑,“我们去看二皇子好不好?听说是个爱闹病的小娃娃,我小时候也总是生病,后来扮成女娃娃就慢慢好起来,还有宁清也是,可见女娃娃天生辟邪,不然我们也给二皇子找个高明点的先生瞧瞧,可能也要扮成公主才不容易闹病,你们说好不好?”
守义点头,周全苦笑,想起送贺礼去时,怡贵妃那些夹枪带棒的言语,若是主子亲自去,还不知会听到怎生怄人的话?
“君上不要去的好,一则贵妃娘娘身子还未养好,恐怕不能亲自迎见君上,您虽不在意,于她却是为难之事,二则皇上也不高兴您去沁淑宫,曾嘱咐奴才,说您要是起了意,叫奴才拦着些。”
“我是去看二皇子,又不是冲她去的……”宝儿说得急了,嘴里又含着蜜饯,差点呛得背过气去。
守义急忙拍抚,周全则跑去室内倒茶,宝儿却不咳了,扯住守义的手,“趁着全公公没在,你告诉我真正的原因,为什么不让我去沁淑宫?”
“皇上是为您好,二皇子体弱多病,怡贵妃又是多端之人,皇上担心您被她各种构陷。”
“比如?”宝儿异常简洁,因为全公公快回来了,守义心领神会,同样简洁答话,“比如你走后二皇子就夭折。”
“没那么巧吧?”
“天意不然,人为使之。”
“可是虎毒不食子!”
“歹人难测。”
“可是……”宝儿顿住,笑咪咪看着捧茶而来的全公公,又觉得不咳了会让全公公失望,于是赶紧装咳,却真的又让口水呛着了。
守义暗自好笑,接过茶喂给宝儿,原本停住的雪又开始下了,周全催着回宫,担心宝儿冻着了又生病。
宝儿乖乖听话,回去就说要午睡,由着全公公侍候他上床,只要他睡着了,全公公就会悄悄离开,可是装睡好难啊!全公公什么时候才离开?他真的要睡着了!
宝儿掐着自己提神,好半天才瞄见全公公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守义哥进来了,果然是他的知心大哥,不然怎么知道他在装睡等他?
“接着说刚才的事,你说怡贵妃会害死二皇子赖在我身上,可是大家都知道怡贵妃比皇上,甚至比我还期待这个皇子,就算她真的丧心病狂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小娃娃去害人,所以你刚才是乱说的对不对?”
守义摇头,“我不会跟你乱说,当然也不肯定怡贵妃一定会拿多病的二皇子作文章,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我怀疑二皇子应该是二公主才对。”
“什么意思?”宝儿半卧起来,根本是想听故事的样。
守义一面把宝儿往被里塞,一面答话,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日明玉公主言及私奔不成又去庆祥宫找永善时,神色闪烁有疑,我猜她不跟你道明燕太妃不报侍卫出逃之事,只是担心你秉公行事反而害了她的心上人,此种担心于她来说,无可厚非,只是未免太过自私,没有半点朋友情分,何况她显然知道谣月公主私自回宫的事……”
“她怎么知道的?我和天翼都是听她的管教嬷嬷说了才知道,而且你好像扯远了,我们在说二皇子的事,难道你跟我一样还惦着那个假永善,所以才会把话题扯到明玉公主那儿?”
“不是,我提及明玉公主,只是因为她常去庆祥宫,明着是去请燕太妃的安,实则是去见永善,也因此对庆祥宫的各种人事略有了解,但她显然没把了解到的异常情况一并说给你知道,虽然谣月公主的事跟她求助的事无关,但作为朋友,她应该替身为凤麟君的你略尽道义……”
“这个不重要啊!你快点说二皇子的事吧!为什么怀疑他应该是公主?”
“好吧!”守义有些无奈,因为他对二皇子的怀疑就是从怀疑明玉公主开始的,可是宝儿显然不需要他提供佐证,仿佛他说的只要不是天方夜谭,宝儿都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