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狼崽抱拳点头,继续擦他的花瓶。
宝儿得意了,随即发愣,“我刚才说到哪了?”
“没有冲杀上阵的王。”
“哦。”宝儿接过天翼插好的花,一边往瓶里灌水,一边嘀咕,“我完全不记得最开始要说什么了,天翼记得吗?”
“你要阻止他杀人。”
“对!”宝儿嗖地起身,一手指着郑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杀人如麻,周家老宅那场火灾死了四个人,有三个是你我和小白眼的替身,还有一个是周老板的侄子,他可能是最无辜的一个,其他三个也很惨,你我就算了,小白眼的替身最可怜,那还是个小娃娃……”
“我不小了……”狼崽急速闭嘴,笑得歉意又乖巧。
凤天翼这才收回目光,继续专心插他的花,宝儿也继续追讨,“你已经背负了四条人命血债,今天还想加一条,你以为老天没长眼吗?多行不义必自毙!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知道什么意思吗?”
郑琦怔然不语,狼崽猛然抬头,却是看着凤天翼,“什么意思啊,哥夫?”
凤天翼温言淡笑,“你哥说的是老子德经中的一句,全章本是论述兵者的不祥之处,大意是说,兵革之器不为大道者所用,实在不得己而用之,应该恬静淡然为止,战胜了也不要以此为喜,凡是以杀人为乐的人,都不会得志于天下,不会成功,所以上古制律,吉庆的事居左,凶丧居右,因此军中才会让偏将军在左,上将军在右,正是用凶丧的仪式来对待战事。”
狼崽受教点头,稚气的脸上若有所思一般,神色渐渐凝重。
郑琦则有些不耐烦,来回踱步,道:“我今日不杀他,他早晚也会杀我,再说我领兵不是为了军功,我只是想打下一片自己的江山!”
宝儿撇嘴,“就那么一支铁甲兵,当山贼还差不多!”
“你……”郑琦的手已经扬了起来,又立刻放下去,朝凤天翼干涩一笑,“我失态了,不是有意吓他。”
“你无意吓他,只是有意打他,也使我无心再教授你东西,这几日,除去替你图谋实务,我还好心传道授业,跟宝宝一样,我也想让一个拥有一半大凤血脉的人称王金蒙国,因此教你不少御人治世之道,你也似乎小有心得,今日却一再露底,心胸气量没有丝毫长进,教你,我也没有丝毫成就感……”
“我错了,你不要失望,我只是一时失态,加上王兄再三催我送你过去,我怕你离开……我只是……我……”
郑琦嗫嚅难言,脸色乍红乍白,凤天翼则在专心摆弄最后一把……呃,这个不能说花了吧?
“不要了行吗?花都掉完了,插一把草……”
“草也要插!”宝儿夺过来亲自插放,“你辛辛苦苦摘的,我要全部插上!从前在皇宫有那么多花,可你没功夫赏,唯一带我去过一次青玉苑,那还是前年的事了,现在你不但有功夫,你还亲自摘花插瓶,虽是讨我喜欢,但我看你活得象个人,我更喜欢!”
凤天翼哭笑不得,“怎么我以前不象人吗?”
“我不是说你的样子,我是说你的日子过得不象人,实在要形容的话,皇帝的生活,真的猪狗不如!”
凤天翼大笑,狼崽直接跑出门去了,不是觉得好笑,而是觉得太丢人,这么离谱的哥,居然做过大凤的皇后,哥夫,我为你悲哀!
狼崽在院里揪发自虐,宝儿在屋里欣赏他的野花插瓶,凤天翼收拾残局,完事才见郑琦还忤在地上,正想吼他出去,又听宝宝要笔墨,忙准备了送上去。
宝儿从案桌下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了搬进小院后的日常点滴,现在自然是添上赶集和摘野花插瓶的事,说实话,宝宝的文笔一点不象君子院出来的人,只有字写得十分漂亮,不过凤天翼全都欣赏,宝宝每写一句,他就称赞式嗯一声。
终于写好了,宝儿自己看了一遍,嘀咕,“好像不够详细,应该描写一下卖鸡蛋的老奶奶和卖茶面的老爷爷,他们都是好人,应该描写,对吧天翼?”
“呃……对,不过先把早饭做来吃了再描写,好吗?”
“天翼饿了吗?”
“我不饿,但你的肚子叫了。”
“那我肯定饿了,只是不想做饭,昨天的剩饭还有,叫小白眼炒个蛋饭来吃吧!但你不许搭手,否则会很难吃,鸡蛋也会很伤心……”
“鸡蛋伤什么心?”
“因为它不能变成小鸡就够伤心了,再被你炒得乌漆吗黑更伤心!”
“我……知道了。”凤天翼真有些委屈,但也有些不甘心,不就一个蛋炒饭吗?宝宝不是小瞧他,而是暗示他还不如暗盟的疯子能干,那个疯子炒过一碗蛋饭给十三吃,可惜没问十三味道如何,其实不过尔尔吧?
凤天翼闷闷出去,屋里便只剩下宝儿和郑琦,感觉身边有人靠近的时候,宝儿吓了一跳,“呀,你怎么还在?一直不出声,我还以为你回去吃饭了,不然跟我们一起吃蛋炒饭吧!”
“你有何德何能,竟能让他为你抛弃江山天下?莫非你以那种神术为要挟,他是为了家国不被神术所毁,才会忍受你百般折辱?”
宝儿愣一下就笑,“你想多了,我们只是两情相悦……”
“你根本不爱他!否则不会让他抛弃皇位!”
宝儿笑起来,“你不要凶巴巴的讲笑话好吗?虽然他是为了我才抛弃皇位,但是你不劫持我,我会在皇宫陪他一辈子,只从表象评判的话,逼得他抛弃皇位的人是你,如果这就是爱他与否的标准,那么也只验证一个不需要验证的事实,你又不爱他……”
“我爱……不爱谁,与你何干?”
“么我爱不爱他又关你屁事!奉劝你别惹我,我一饿了就会生气,气得受不了我会咬人,小心我把你咬死掉!你这个纵火杀人的坏蛋!你还害得天翼伤心欲绝,说我折辱他,是谁逼他跪行入城?给他瞧伤的庸医说了,他之前就气血不足,不用问他我就知道,听说我被火烧死的时候,他绝对气急呕血了!如果不是要对大凤的子民负责,他不会撑着理那几天国事,早就抱着那具不知是谁的尸体自赴黄泉了,那样的话我会发挥所有才能让你称王,因为杀了你都不解恨,我要慢慢报复你,折磨你,让你做个生不如死的王,这不是吓你,大凤的凤麟君有何德何能,只有他的皇帝知道!对吧,天翼?”
宝儿冲着门口调皮一笑,郑琦惊惶回头,被凤天翼一个眼神吓得倒抽冷气,随即连声告退,夺门而逃。
“天翼……我是吓他的,主要是气他害你那样伤心……你那时呕血了吧?”
“呕死也活该!这么好的宝宝,他不好好带着,每天上朝批折子见大臣,没好好陪过他的宝宝一天,猪狗不如!”
凤天翼说着就笑,宝儿也笑,两人都笑出了泪,又都拿丝帕给对方擦着,一块边角绣竹,一块边角绣梅,同样旧物,珍怀至今。
第131章
狼崽如愿以偿,得到了一把漂亮的宝剑,每天都长拖拖挂在腰上,走哪儿都不解下,晚上就抱在怀里睡,做功课时也写不上两个字就要摸上好一阵。
厨房里,宝儿在揉面,今天是狼崽的生辰,他打算做长寿面,天翼在一边仔细观摩并学习,差不多的时候,就接手揉,主要是舍不得宝宝辛劳。
宝儿洗了手,坐到小凳上吃瓜子,笑眯眯看他的天翼做得有模有样,却很快就苦了脸。
“我一直希望小白眼从文,可他喜欢宝剑胜过笔墨,又不能强扭他,本来想他将来好好考个功名,你再指点一下,我去帮他打点一下,给他谋个清闲又自在的美差,这样就能不用辛劳而衣食无忧,可他现在这样子,感觉将来要去闯江湖似的,都说养儿方知父母苦,我算是尝到其中滋味了,真的很愁苦哎!”
宝儿长声叹气,凤天翼笑,“你既想他从文,何苦巴巴地给他找什么宝剑?”
“他每天念叨嘛,再不真的给他找一把,院里的树杈迟早被他折光,他还威胁我,说不给他找宝剑,他要练菜刀大法了,这都不吓人,关键他每天都跟院门边的两个守卫眉来眼去,人家不理他,他有本事坐门槛边盯着人家腰上的剑看几个时辰不眨一下眼,简直走火入魔了!哎行了,别揉了!”
凤天翼得令住手,宝儿拿了擀面杖,一边摊擀面团,一边细心解说,凤天翼用心领悟,又想起之前宝宝的话,笑道:“其实不在乎文武,品性为要。”
“我就是这意思啊!”宝儿嘟咙,“你都不知道他那颗鸡蛋大点的心,藏了南瓜那么大的仇恨,以前说我是他仇人,后来认定是顾成,再后来说是刑部肖洛判他爷爷死,还说什么杀人偿命,那他将来不也要杀人吗?九岁的小孩,满脑子都是杀人,品性不成问题才怪!所以才希望他习文识理,不要被魔道邪念侵了心性,你要不要试试?”
“好。”凤天翼接过擀面杖,虽笨拙,倒也有点模样,宝儿满意地笑,踮脚亲了天翼一下,“你好聪明哦,凡事一点就通,所以也明白我那些话的意思吧?”
凤天翼回吻一下,笑道:“明白,但你也说不可强扭,否则适得其反,若说他九岁便满心仇恨不是好事,那我自懂事以来便唯有仇恨相伴,品性不曾坏到哪去吧?”
“已经够坏了好吧?”宝儿说着就笑,“我是说你们的情况不可比拟,修哥哥都说只有比坏人更坏才能对付坏人,所以你怎么坏都是必须的,小白眼不同啊,甚至他家破人亡之后才进入一个全是好人的世界,以前他在家里得装龟孙子,不能侍奉生母,耳濡目染的都是些卑劣人事,所以换个角度看,家破人亡是好事啊!”
“你觉得好你怎么不家破人亡?”狼崽一声恶吼,红着眼眶站在门边,右手甚至放在了剑柄上。
凤天翼眯眼,宝儿讪笑,“那什么,你功课写好了?”
“关你屁事!老子以后再也不写狗屁功课,练好剑法早晚杀了你们!”
狼崽骂完就跑,宝儿拔腿就追,被凤天翼拉住,“随他去,他若一心向魔,漫天神佛也拉不回,他若本性存善,想通了,自己会回来。”
“他还是小孩,没个善导自己能想通什么?”宝儿还要追。
凤天翼搂住笑哄,“你以为是去善导,实则是纵容,又或者以此验他一次,你不见他说要杀了我们时,脸上掉泪了?是真心仇恨的悲愤,还是失态下口不择言的自恨,咱就验他一次吧!”
“可他是哭着跑出去的,万一真恼了离家出走,甚至遇到坏人怎么办?”
“那就打个赌,我赌他会自己回来,输了的话,今晚让你真正的在上面,赢了的话,你今后不许再提上面的话,敢么?”
“有什么不敢?赌就赌!但你不许耍赖!”
“我好歹做过皇帝,至今仍一言九鼎!”
“好,耍赖是小狗!”
“嗯,小狗。”凤天翼亲亲宝儿的嘴,继续擀面切丝,宝儿在一边做配菜,一切都妥当后,两人洗手去正屋吃茶。
“太阳快下山了,小白眼还不回来,我赢定了!”宝儿嘿嘿笑,突然愣住,“不对啊,咱得定个时限,天黑的时候谁都怕鬼,谁都会回家,那我不是输定了?”
“小白眼不怕鬼。”
“你耍赖,我都怕,他更怕,所以要定时限!”
“好,我赌他戊时回来。”
“你怎么知道?”宝儿诧异又狐疑。
凤天翼笑而摇头,“我不知道,我在赌而已。”
“那他要是戊时之后才回来呢?也算我赢对不对?”宝儿喜滋滋。
凤天翼呵呵笑,“宝宝才是耍赖,但也无妨,君子言必信,哪怕赌言。”
宝儿嗯嗯点头,带了一丝羞惭,又不愿承认耍赖,于是岔言别事。
“那天我去前院找宝剑,听你跟郑琦说那个舅子的事,可是我一进去你们就不说了,是不是在密谋杀人啊?”
“杀人诛心,愚人所为。”
“嗯,他想领那支兵就不能擅动杀伐,否则军心所背,兵士也不会为他所用,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他太急功近利了,跟他在郑家磨练出来的耐性不吻合,我猜是王都那边出大事了吧?”
“宝宝好聪明!”凤天翼搂人在怀,轻笑道:“你那日说他长时隐忍憋出了疯狗病,因此急功近利与此相符,如今金蒙王卧病月余,王室动荡不安,有人提议让大王子及早上位以安人心,同时赐配国师之女给琦王子,这是为了安抚金蒙王偏宠幼子的私心,好令他及早让位,王后本不乐意,但为了亲子能上位,只能妥协一步,可是婚事之后,金蒙王并未让位,反而把大王子御下的一支铁甲兵赐予幼子,王命不可违,大王子便让他舅子领兵而来,看似顺从王命,实则也是警示琦王子,若安分守己便无事,若有异动,这支兵便是大王子的杀令,因此琦王子急于收兵自用,同时再三请见金蒙王,可惜未得回音,也可见王都内部何等混乱异常,但他拘困于此,不得明确,故而心急。”
宝儿点头,“这么说来,金蒙王有可能被王后和大王子控制住了,他们在逼宫,对不对?”
“还不到那步,金蒙王一天不交付所有兵权,大王子就不敢妄动,甚至王命一下,反而会夺了他的兵,亦如他奉了王命把自己的铁甲兵拨一只给琦王子那样,可惜他不知道这是金蒙王对他的试探,因此走错了一步,派自己的舅子领兵,无疑是两面示威,警示琦王子,阳奉阴违了金蒙王,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至于会不会满盘皆输,咱们旁观着看着热闹就行。”
“你不是旁观者啊,你要帮郑琦得王位不是吗?”
“曾经是,但你那天说,他之志向只是占山为王,我虽因无聊暂时作他的谋士,但我终究是听命于你的,所以我在努力帮他做山大王啊!”
凤天翼表现得无辜还有点委屈,宝儿愣了又愣,“我那天是以骂人的方式激励他,希望他志向再远大些,不要想着战场立功,应该努力坐上王位!”
“宝宝果然爱国。”凤天翼轻咬宝儿唇瓣,滑到宝儿耳边,“宝宝是惟恐金蒙国不天下大乱,希望他们在窝里斗得不可开交,如此便无暇边战,也让大凤新上位的皇帝得到一个平稳的过度期,之后金蒙要如何开战都好整以暇,甚至有能力不战而屈人之兵,宝宝真是深谋远虑!”
“那是你吧?我哪有谋虑什么?单纯地帮帮他罢了,他以前对我还不错,还给过济善堂资助呢!有恩必报不是吗?”
“有仇也必报,不是么?”
“我只是有点记仇,不报仇的!”
“你不报我报!”狼崽突如其来一声,吓得宝儿跳离天翼的怀抱,先是愣一下,随即冲上去抱住狼崽,“你跑哪去了?哥就说了什么不对,你好好辩驳就行,至于离家出走吗?这儿又是异国他乡,外头遇到坏人咋办?哥当初拼死枉法也要让你免于流刑,可不是为了让你活着让坏人害死的,哥把你当亲弟弟,你就真恼了,杀了哥,哥也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