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苦笑,“老奴是叫你侍候皇上喝的!”
“哦。”宝儿羞羞笑,一面递过参汤,一面嘟咙,“我还奇怪呢,突然叫我喝参汤,难道我虚亏了?原来是天……皇上要喝啊!”
就算我喝也不是虚亏!凤天翼暗怒,把傻儿揪了坐在膝上,见傻儿还睡眼朦胧,迷糊小样倒十分可爱,只是在他怀里还能点头啄脑瞌睡样,前世是醒死的吗?
“要不要赐你个长眠不醒?”凤天翼狠劲捏住傻儿的下巴,恨不得揪回寝宫做死算了!
宝儿扒开凤天翼的手,耍赖般蜷在凤天翼怀里,人倒是清醒了,语气十分委屈,道:“我这两日都坚持卯时起来练功,差不多跟你准备上朝的时辰一样了……”
“然后又接着回去睡?”
“没回去,我直接来这儿睡,这样能很快看到你。”
这还差不多!凤天翼暗里满意,完全忘了之前是想追究傻儿的瞌睡病,抬起参汤喝了半碗,剩下的灌进傻儿肚子里,听门外似有饮泣声,心里便隐隐烦躁。
“王福,着人送皇后回宫。”
王福诺诺出去,宝儿却愣了又愣,“皇后在外面吗?什么时候来的啊?你不见她吗?她来做什么?”
凤天翼切齿笑,贴在傻儿耳边,“她来捉女干。”
“哪儿有女干?”宝儿说着就红了脸,“你别说笑了好吗?我好像听见皇后哭了,你见她一下嘛!”
“你也想替魏家求情?”凤天翼冷笑。
宝儿傻了一下,“她是来求情的?”
“不然你以为?”凤天翼嗤笑。
宝儿嘟了嘴,“那你又说她来捉女干……”
“你不是没当真么?”
“可我心虚嘛……”
“封你做贵妃,你就不用再心虚。”凤天翼笑得诡异。
宝儿撇嘴,“我才不做!吾乃大凤堂堂内侍从五品官,御书房唯一常侍,前途不可限量!”
“是么?”凤天翼笑得抖肩,搂住傻儿亲咬一阵,故作诡秘,道:“怎么宝宝不知道吗?内侍有职位无数,也能逐步晋升,唯有御书房常侍一职永不得晋,而且不可卸职,除非死,或是泄露了日常所闻被赐死。”
宝儿大惊失色,哆嗦道:“我……我不知道啊!没人跟我说过啊!”
“你现在知道了?”
宝儿使劲点头,然后愣住了,“我是今日才知道的,所以往日泄露出去的不算,好不好?”
若是不好,你早就死了!凤天翼暗里翻白眼,面上温柔一笑,“傻宝宝,你不说,我哪知道你曾泄露过?不过你在此都是打瞌睡,却依然有所闻而有所泄,你这梦中窥秘的功夫倒是不错啊!”
宝儿红了脸,又被天翼夸了,好惭愧啊!
“我会更加努力的,只是以后不要夸我了,我怕我会骄傲。”
你怎么不怕死呢?凤天翼好笑又好气,什么样的暗语警示到了傻儿这里,全他娘的废话!
“我说错什么了吗?你好像有点生气哎?”
只是有一点还好像?瞎子都知道我在生气!偏生你是傻儿,我就算气得要死,你又知道些什么?所以算了吧!
凤天翼轻掐傻儿的脸,“你乖乖在这儿打一辈子瞌睡,我就不会真正生你的气。”
“那还是生气了嘛!”宝儿一脸负罪,道:“是因为我跟皇后说了魏家获罪的事,所以你生气了吗?”
“你说与不说,她都会知道。”
“那你是气什么啊?”
气你是傻子行吗?凤天翼很温柔地亲了宝儿一下,“我没生气,再问下去,我真要生气了!”
宝儿乖乖点头不问,门外的哭声已经很明显,随即传来皇后的呼求,一声声皇上喊得撕心裂肺。
宝儿莫名红了眼眶,低头抓了凤天翼腰间的宫绦绕啊绕,凤天翼视若无睹,拿过书来继续看,三篇过后,傻儿还在绕,绦子上的流苏都快成麻花了!
“王福,拿个九连环给宝常侍练爪上功夫,顺便请皇后进来。”
王福笑诺,很快拿了一个碧玉九连环给宝儿,然后出去将皇后请了进来,宝儿则早就坐到暖炉边津津有味地玩起了九连环,不过见皇后进来还是规规矩矩问了礼,然而继续玩得愁眉苦脸。
皇后花容惨淡,然不亏礼仪,拜首问安,一丝不苟,凤天翼由着她做完全套,然后才指了软榻一下,皇后却不坐,依然跪在地上,开口只有五个字,“求皇上开恩。”
凤天翼淡然一笑,“皇后坐下说话。”
“臣妾不敢,只求皇上开恩。”
“朕说了,你坐下。”凤天翼语气严厉,面上仍微笑。
皇后惴惴入座,随即明白皇上一定要她坐下的原因,这并非礼遇,而是不准她再求情——一座换一跪,温柔却残忍的拒绝。
“皇上……”皇后泣不成声,然也心急如焚,即便不得跪求,哭诉总行吧?
“臣妾自知魏候罪不可赦,但求皇上免于流刑,漠北极寒苦地,何况流于幽城?哥哥早年劳苦,身体每况愈下,怎堪幽城苦力刑法?皇上,请开恩啊!”
皇后哭倒在地,凤天翼上前扶起,接了王福送来的香帕,亲手拭去皇后一脸泪痕,轻柔扶回座中,轻拍皇后的肩,“你是一国之母,不合为罪臣哭求。”
“皇上,那是臣妾的哥哥!”皇后出声凄厉。
凤天翼满面惋惜,叹道:“朕以为你会以夫为天,却原来只念故姓。”
“臣妾不敢,只是……”皇后顿语,满腹哀怨出不得口,虽已嫁为人妇,甚至贵为皇后,但却处子如初,所谓夫妇,有名无实罢了。
“魏候罪该万死,朕念及皇后才判予流放,若依国法刑律,查实当日就已论斩,如此,皇后便不用求朕开恩,而是要来向朕索命吧?”
凤天翼用的是玩笑口吻,皇后则面无人色,跪地伏求,“臣妾有罪,但绝不敢……”
“皇后什么都不敢,朕倒纳闷了,大婚当夜,那个替魏候递消息的人,皇后又是怎么敢见的?”
“皇上……”皇后脸色煞白,此时的泪水完全出于惊怕。
凤天翼再次替皇后试泪,轻抚皇后脸颊,温柔得仿佛有无限深情,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皇后明显地打了一个冷摆,随即伏地求饶。
“皇上明察,当日哥哥虽着人送信,臣妾却不敢受阅……”
“你敢的。”凤天翼半笑半嗔,“你若真的不敢,就该在大婚那天接受朕的心意,合卺酒时,朕问过你,可愿与朕一心,共益大凤?你只点头,却无只言片语,你可知朕当时有多寒心失望?”
凤天翼说到此处便冷笑,“朕知你怨大婚之夜,朕不予恩宠,你却不知朕一直在等你供述魏候谋逆之事,等到今日,你仍不愿以真心相对,反为叛贼逆臣哭诉求情,皇后,你要朕如何待你?”
“皇上……”皇后惊惧不已,哀怨已尽,唯有悔痛煞心!
“世人皆道皇家无情,可是皇后,朕至今仍记得五前年在大相寺初见你那一面,素香在手,端庄红颜,连太后都以为朕是为先皇遗命而立后,朕却只为那宝刹中替受灾难民祈福的,魏氏佳敏。”
“皇上!”皇后惊愕失态,抱住凤天翼的腿痛声哭诉,“臣妾有负皇上,然亦托心于五前年那一面,所以不愿襄助于哥哥,却也无法阻止,唯有默然……”
“不必说了,你回去吧!”凤天翼扶起皇后,轻抚皇后鬓角,“你说得很好,唯有默然……”
“不是的,臣妾知错了……”
“那就回去反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是。”皇后再次拜过,期艾而去。
凤天翼沉沉叹一口气,演戏真累,尤其这种儿女情长的戏,还不如跟傻儿胡言乱语来得开心!
“解开了吗?”凤天翼回头笑问。
宝儿憨憨摇头,手上继续解着,嘴里闷闷嘟咙,“原来你不是无情,只是被心仪的人伤了心,跟沈哥哥一样,你们都有心上的暗伤,我虽心疼你们,却跟解这九连环一样,措手无计,爱莫能助。”
嗯,你果然是傻子,心眼都瞎了!凤天翼揪起宝儿,先打一顿屁股再说,敢情这家伙是用屁眼看出他心仪魏佳敏的!该打!
“又不是我负了你,你打我做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福公公快帮我把皇后叫回来,凭什么让我替她挨打?我不要!我不干!”
宝儿挣扎哭吼,凤天翼充耳不闻,王福则早就退避开了,宝儿只觉交友不慎,又觉得被天翼打了,堪称遇人不淑。
“你不要打我了,我也知错了的,你快放我回去反省!犯错的都回去了,我这个没错的更要回去!”
“你不是知错了吗?”
“我不知错行吗?屁股要开花啦!”
宝儿屈愤不已,凤天翼一松手,他就捂了屁股往门外跑,却被凤天翼拦腰抱回去,轻轻侧放在软榻上,虽然屁股很疼,但还是原谅天翼好了,因为此时感受到的吻不同往常,而是带了歉意一般的……珍惜一般的……喜欢吧……
天翼,我不是傻瓜,我知道的,你不喜欢她。
但是,你也不喜欢我。
我都知道的。
第21章
魏氏一倒,与之有染的朝臣均惴惴难安,已经有不少地方官被彻查出来,虽刑判不一,但无一从轻,甚至只是收受过魏氏贿赂的官员也被抄家斩首,心中有鬼的京官莫不惊惶,心虚者度日如年……
靖王一流也自惶然,不几日,便有三五重臣自罪面圣,供述靖王谋反之意,凤天翼依旧演他的仁厚之君,不然就怒斥请见的臣子挑拨皇家亲情、居心叵测,或者就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跑去太后那儿倾诉撒娇。
“儿子知道那些朝臣不过误信人言,以为去岁除夕宫宴后,儿子回程途中遇刺是靖王所谋,其实是裕王余孽所为,此事在先皇时虽无明断,但儿子在当时亦不想追究,如今却被个别朝臣影射到靖王身上,只怕太后也略有风闻吧?”
“哀家倒不曾闻听此类恶传,如今只一心礼佛罢了!”
“既如此,儿子就放心了,只要不令恶言扰了太后,靖王那边,儿子自会着人安抚。”
“皇帝国事劳累,不必伤神于私情小念,朝臣有诤于靖王,也是忠君所致,皇帝不必苛责,靖王那边也不必安抚,虽是兄弟,却也是君臣,皇帝不宜屈尊下问。”
“太后说得是,但儿子已令钦差启程,快马加鞭,明日就可到棱州,靖王得此抚问当之无愧。”
凤天翼笑得憨厚,甚至有几分邀功的得意,太后则暗自惊心,此时靖王根本不在封地,钦差却明日就抵达,届时不见靖王迎接岂会不疑?
“皇帝抚问臣子是仁爱之意,只是日前靖王询信于哀家,说是封地偏远处出了一种新奇果子,传闻能延年益寿,因此想寻来敬献皇帝,问哀家妥与不妥,哀家已经允了,所以明日钦差去了,只怕靖王不能亲迎……”
“无妨。”凤天翼宽和一笑,“靖王一片赤诚,太后慈心护爱,儿子唯有感怀,岂会误与细枝末节?礼仪事小,家和为要,儿子说得对吗?”
太后笑而点头,凤天翼又演了一阵孝子,然后请辞出了昭明宫,舍去龙辇不坐,步行到了释贤阁,里面供着一尊普贤菩萨,历来没有僧人侍奉,只令谨守的老宫人奉住,凤天翼不是来拜佛,正是来看这位老宫人。
“姜嬷嬷不必多礼。”凤天翼微微抬手,王福立刻给姜嬷嬷搬了座,随驾的宫人奉茶退下。
凤天翼倒了一杯给姜嬷嬷,“喝吧,朕知你只好花茶。”
姜嬷嬷谢恩接过,迟疑道:“皇上从昭明宫过来?”
凤天翼不语,目光看向描着竹叶的窗纱,许久才淡淡笑道:“姜嬷嬷再给朕讲讲端太妃的事吧!”
姜嬷嬷心下戚然,皇上虽没见过生母,但还做太子时便时常偷跑来要她讲端妃的生前事,如今贵为天子,亦不能弥此终天之恨,唯有询故以补。
“娘娘温柔和善,老奴从没见她有过怒颜,虽只服侍过先皇两年,但老奴敢说,娘娘是先皇最系心的人……”
“不是太后么?”凤天翼冷笑。
姜嬷嬷涩然摇头,“不是老奴擅自揣测,先皇驾崩前曾抱病至此,不令老奴回话,只是背对着老奴说了许多往事,都是对娘娘的眷怀之语,甚至明言,纵然死不同陵,魂亦相随。”
“虚妄之事罢了!”凤天翼起身,不发一语出了释贤阁,一路均是淡漠神色,唯袖中握拳成伤——父皇怎会系心母后?不过是为今事作铺垫罢了!知道我会再去释贤阁,故意驾崩前去跟姜嬷嬷说那些虚妄痴语,无非要我因此而施怜太后一众,拿个魂亦相随就要我爱屋及乌,难道不怕我爱极生恨?
太后欲扶亲子,其心不死,靖王蹈步魏氏,再养私兵,两个都罪该万死!
凤天翼悄然一笑,命人移驾凤栖宫,宫门太监远远看着龙辇来了,正要伏地回避,却听王福斥命接驾,这才敢相信皇上竟然是来看皇后,可怜这凤栖宫平日就跟冷宫似的,今儿真是皇恩浩荡了!
传报的太监几乎是带了哭腔,皇后也是错愕一下才慌忙接驾,那日为兄求情不成便死了心,今日却是枯木逢春一般,皇上到底还是念着五年前那一面啊!
皇后既喜又愧,见礼时,被皇上亲手托起,这便是天机转寰了!
“天寒地冻,皇上传令臣妾前去侍候便是了,何苦……”
“皇后不高兴见到朕吗?”凤天翼笑语,接过宫人捧送的茶时,不由多看了宫人一眼。
皇后暗里一愣,悄使眼色令荷香退下,同时疑惑自己竟不如身边这些贱人生得美吗?
“皇后今日这装扮倒素雅别致。”凤天翼目色微嗔,竟似挑逗。
皇后一下就红了脸,勉强保持端庄,道:“臣妾不知皇上今日要来,故而不曾盛装接驾,况在家中时便不喜太过奢华,亦知皇上历来俭约自身,臣妾自当效仿以朴,还望皇上不怪臣妾失仪之罪。”
“朕何曾有怪罪之意?皇后不必动辄请罪,显得朕是个善怒暴君似的!”
凤天翼说着就笑,皇后只能陪笑,不敢轻置一词,王福上前请膳,皇后正准备送驾,却听皇上说要在这儿吃,又特别吩咐了几道菜,竟是她平日所喜,怎不令她感而涕下?
“皇后不愿陪朕用膳吗?”凤天翼故作嗔怪,皇后急忙入席,生生咽下感动的哽咽,展开欢悦笑颜,一面陪侍,一面观察皇上口味。
及至饭毕,皇后已知皇上不喜甜食及辛辣,想起栖麟阁那个奴才得过皇上赏的甜点,当时还以为圣恩至此,如今看来,不如是皇上不爱吃罢了,那日去御书房求情,那个奴才虽在御前戏玩,但是眼眶微红,显然之前触怒了龙颜,今日皇上又到了她这儿,就算不是冷了那奴才,最少也是闲置。
“皇后可真小气!上次那样的桂花茶没有了吗?”凤天翼故作嗔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