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寅启本来开车就有点猛，这一脚下去更是用上了浑身的劲。
他自己光顾着生气没觉得什么，倒是把一旁已如惊弓之鸟的游霄又吓了个底掉。
可这还远远不是事情的结局，因为正当游霄本能的想去抓紧安全带时，他们已经连人带车画着一条诡异的弧线，以极速朝着停车场的柱子冲了过去。
耳边传来一阵巨响，游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连个成型的念头都还没冒出来，整个大脑就被安全气囊撞得一片空白。
安全带死命拉扯着他身体，好像一块巨石落下，压迫他的胸肺挤出所有空气。
当他好不容易让胸腔再次灌满气体，让大脑重新开始反应，转过头，就看见李寅启背对着他，死了一般软塌塌的趴在安全气囊上。
“启哥？”
游霄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没有反应。
“启哥？”
游霄提高音量，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伸手推了推那具躯体。
李寅启这才好像刚刚睡醒般，微微动了一下。
可随着他艰难的撑起了身子，游霄才看到更为惊人的画面。
李寅启一时疏忽忘了重新系好安全带，导致他的伤势明显严重很多。
右手小臂向内微折着搭在身侧，左手则用力的按在上腹部，一张纠缠着痛苦和愤怒的俊脸更是糊满了血。
游霄完全被李寅启的碉堡造型吓傻了，慌乱的上下摸着手机，口中一个劲的重复：“启哥，你没事吧？你说句话，你可别吓我……”
看着游霄一副死了亲爹的焦躁表情，李寅启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利索了。
可是想归想，他现在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知道自己撞得不轻，但这并不妨碍他回忆这场事故的起因过程。
在踩下油门的那一刻，他的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刀割般的巨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他还没来及去踩刹车，就把方向盘转向了一个莫名的角度。
可能是疼痛激发了人类的身体机能，眼看着汽车失控的撞向柱子，他居然还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解开安全带后忘了系回去，于是本能的抬起右手护住了头部。
可能是安全气囊的冲击太大，把他的手撞断了。
可能是手表撞上了他的鼻骨，让他的鼻腔口腔都积满了血。
但是他现在最疼的不是鼻子也不是手，而是胃。
而且透过那份熟悉的感觉，他几乎可以断定，他的胃应该是又特么穿孔了。
这边李寅启已经对自己的伤势做出了一个全面的分析，那边游霄还没从散乱的杂物中找出电话。
“启哥，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上楼打个电话，找两个人下来，一定尽快送你去医院，你可要挺住啊。”
游霄说完就准备开门下车去找支援，李寅启却先他一步推开车门，翻身出去吐了一口血。
其实李寅启并没有什么内伤，那口血不过是从鼻腔溢到嗓子眼里的。
不过一转头看见游霄定格的表情，他就知道，那混小子一定以为他要挂了。
李寅启又好气又好笑，奈何身上疼的地方太多，实在挤不出笑容，只得嘴里吐着血沫星子喊了一句：“你给我回来。没撞死也得被你气死。把人都张罗下来，看到我这副样子，你是怕东海不倒闭还是怎么的？”
终于又听到了李寅启的声音，而且还是那惯常的语气，游霄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睛也恢复了几分光泽。
“可是，启哥，你伤得这么重，得马上去医院呀。”
“去！我说不去了吗？可你也用不着敲锣打鼓满世界宣传我车祸受伤要去医院！”说着，李寅启踉跄着走下车，拧着眉朝游霄使了个眼色，“过来，试试这车还能不能开。”
游霄不敢怠慢，连忙把车倒出来。
他原本以为这一下撞过去车子不报废也得大修一番，可下车一看才发现进口车果然不一般，那根柱子被它撞得钢筋都跑出来了，车子却只是撞弯了保险杠。
看着微微变形的车头，李寅启估摸着应该问题不大，便一瘸一拐的坐进了车里。
“这里离中心医院最近，不堵的话……”
“去长宁……”李寅启咬着牙报了个地址，然后闭上双眼，整个人脱力般陷进车座里。
因为满脸的血迹，游霄看不见那张面孔此时真实的惨白颜色。
但余光中的李寅启，连带受伤的右臂，几乎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按在上腹的左手青筋暴突，五根手指更是恨不得钉进身体。
如此的舍近求远，应该是怕被人发现吧，这跟他之前不愿意声张是一个道理。
游霄以前只知道圈子里怕传绯闻的明星和他那些怕老婆的金主会对行踪倍加小心，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寅启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游霄以前只把那些关于股价的说辞当成李寅启对他的揶揄，原来为了东海这个男人当真什么都能忍。
空调的冷风打在面颊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游霄别过头又看了眼一脸紧绷的李寅启，心中再不做多想，只默默的加重了脚下的力度。
好在这个时间延安高架一路通畅，可车刚下到虹梅路上，后视镜里就多出了一辆交警巡逻车。
超速？违章？
眼看着再转两个路口就要到地方了，游霄把心一横，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只想着先把人送到再说。
这边游霄冲进急诊室帮着护士把担架床推出来，那边巡逻车上也走下一个年轻交警。
交警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本来可能只是想开张罚单再口头教育一番。
可走到跟前，就看见一个血人从车里被抬出来，再一瞧游霄脸上的伤，再一望那扭曲变形的车头，心中立马圆出个故事。
游霄一脸焦急的跟着担架床往里走，压根就没注意到身边还跟了个人。
直到被护士拦在急诊室外，一回头才发现一个蓝茵茵的身影，而且那人上来就是一句：“人是你撞的？”
“不是我，是他……”自己把车开到柱子上才撞成这样的。
游霄不是因为考虑到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而停下来，只是在他说出这个真实的令人无法直视的理由前，急诊室里跑出个小护士，插播了句：“那个肇事司机你先别走。”
“先生，请出示下你的驾照和行驶证。”
看了眼一脸公事公办的交警同志，又看了眼一脸正气凛然的小护士，游霄满脑门子的不可思议，抬手朝急诊室一指。
“他说我是肇事司机？”
“病人刚才的原话是，别让外边的那小子跑了。”小护士说完，瞪了游霄一眼，一个转身又挤进了急诊室。
“警察同志，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肇事司机，外边那车是里面那人的，是他自己开车撞到柱子上才撞成那样的，我只是送他过来而已……”
那交警也不急也不恼，歪着嘴角呵呵笑了两声，右手往身前一摊。
“先生，请出示你的驾照和行驶证。”
29.不如由你来做我的主
游霄一摸兜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被李寅启从片场拽出来的，身上这一套还是戏服，上哪儿给人找驾照去？
无证驾驶最高可是要拘留十五天呀，如果再把李寅启那一身伤算上，以眼前这位交警同志不依不饶的小样儿，游霄这牢饭估计是没跑了。
思前想后一顿琢磨，游霄最后还是选择推开了急诊室的门。
里面的结构果然跟公立医院不太一样，放眼望去就看见一堆仪器一堆人。
李寅启躺在中间的治疗台上，一脸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
这会儿再仔细瞧，除了脸色苍白得有点吓人，满脸上下只有鼻梁上磕了一道一厘米左右的伤痕。
他骨折的右手被放在一个托盘状的支架上，上面涂了一层黄铮铮的液体，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后续处理。
唯一让游霄有点难理解的是，一个白大褂正手持一个管状物缓慢伸进李寅启半张的嘴里。
李寅启这会儿正在和胃部的灼痛以及喉部的异物感进行着顽强的搏斗，只听见一个小护士喊了声：“病人正在治疗呢，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游霄一脸犯难的样子，连忙用左手做了手势。
见白大褂没理解，干脆自己伸手把刚伸进喉咙的胃镜管拔了出来。
“你……”刚吐出一个字，又忍不住扒着旁边的弯盘一阵干呕。
游霄见状，心道糟糕，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让警察同志带走的好。
赶人的小护士看到李寅启的举动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屋子人就这么集体暂停了两秒钟，等着李寅启把话接上。
“你进来干嘛？赶紧找医生给你处理伤口呀，记得再去拍个片子查查撞没撞坏脑袋！”
“启哥，我没事。”游霄没想到李寅启不让他走是为了让他做检查，一时也不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只得把身子一让，给门外的交警同志腾了个位置，“你能给这位警察同志说一下嘛，他以为是我把你给撞了……”
李寅启一听这话，直接被逗乐了。
奈何一笑就浑身疼，可越疼越想笑，越笑就越疼，最后还是他身旁的白大褂看不下去了，按着他的肩膀喊了一声“李”。
李寅启这才收住笑，简单跟交警同志说明了一下情况，又嘱咐小护士抓着游霄去做检查，交代完一圈才乖乖躺回治疗台。
交警同志是个年轻小伙子，办起事来手脚规矩也很通情达理。
了解到真实情况后，给开了张罚单，嘱咐了两句以后驾照一定要带在身上，便朝游霄敬了个礼上车走了。
刚才把游霄当成肇事司机的小护士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又领了李寅启的嘱咐，于是带着游霄楼上楼下的拍了一堆片子，还亲自帮游霄处理了一下脸上手上的小伤口。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游霄从小护士那得知李寅启还在治疗，想走又怕再挨骂，于是跑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又顺便买了碗粥。
回来的时候他还特意跑去车里看了一下，他本意是想帮李寅启把电话找出来，结果那电话就跟有灵性似的，一直震个不停，找起来根本不费半点功夫。
看清屏幕上未接来电的数目，游霄才直觉的倒抽一口凉气，可这口气还没吐尽，电话就又震了起来。
游霄端着电话不敢接，急冲冲走进急诊，之前那个给他包扎的小护士就迎了上来。
“刚才那位病人已经转到住院部了，我带你上去吧。”
病房是个单间，装修摆设的柔和色调和窗外洒进来的淡金光线勾勒出一副祥和的画面，可搭配上病床上的人物，又让人感到一丝不和谐。
李寅启半躺半靠，打了固定的右臂被吊在一边，鼻子上的胶布让他看上去又添了几分硬朗，可是他左手上拿着的那个是什么？
游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依然震得不屈不挠的电话，耳边就传来李寅启有条不紊的声音。
“……对，就说我出国谈项目了，所有事情尽量让他们发邮件。你把我的电脑和桌上的几份文件收拾一下，让孙放尽快给我送过来，还有……”李寅启是想让Amy再给他准备部手机，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游霄和他手里的电话，又把话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那通事无巨细的电话似乎永不止尽，连带着站在病床边的白大褂一张臭脸也越拉越长。
那白大褂正是先前在急诊室里给李寅启做治疗的医生，此刻脱去了帽子和口罩，游霄才发现他是个外国人。
白大褂正好也在这时看见了游霄，微蹙着眉头朝床上扫了一眼，直接冲游霄走去。
“你是李的新助理？”
游霄不知道该怎么如何去解释自己和李寅启的关系，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白大褂好像对答案是什么并不在意，往前又凑了半步。
“我知道这些话说给他听是百分之百的没用，说给你们听也你们也管不住他，但是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医生，我都必须再跟你们重申一下。身体是他自己的，不要命也不能这么折腾，你要是想这个老板多活两年，再多给你开两年的薪水，就好好盯住他。熬夜，NO！喝酒，NO！咖啡，NO！三餐必须按时，还要细嚼慢咽！”
白大褂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在身前比划着叉叉，神情语气好像是在教育一个顽劣不堪的捣蛋鬼。
“Max，你对他吼什么，他又做不了我的主。”李寅启刚挂了电话就赶上Max的三连NO，虽然这场面在Amy和孙放身上也发生过，但感觉却很不一样，以至于他话没说完就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Max应声转头，从李寅启手里夺过电话揣进衣兜里。
“是，谁都做不了你的主。但你别忘了，人再厉害也做不了命的主，有本事下次别跑来找我。”说完，气鼓鼓的准备走，一眼又看见游霄手里的打包盒，“你拎的是什么？”
“哦，我刚才出去给启哥买了点粥……”
“早干嘛去了！他插了胃管，三天之内禁水禁食。”Max说完丢下二人，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游霄对Max那通莫名其妙的邪火倒是满不在乎。
作为医生，面对不重视自己生命的病人应该都会有点恼火吧，更何况他好像还是李寅启的朋友。
回想起和李寅启短短几次的相处经历，熬夜，喝酒，咖啡虽然无从考证，可三餐按时，细嚼慢咽这两项确实是跟这位大老板浑身不搭边。
不过就像李寅启亲口说的，谁能做得了他的主。
想到这，游霄把电话搁到病床旁的矮柜上，朝李寅启欠了个身当作招呼，便也不准备再多做停留。
“游霄。”李寅启着眼一看就知道游霄的意思，于是在他说告辞之前先开了口，“那个，你检查都做完了？”
“嗯，其实我本来也没什么事。”
“没事？那好，你就留下来照顾我吧。”
“啊？”
“啊什么，你不说你没事吗？我都这样了，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呀？难道还真准备逃逸呀？”
二人让狗撵了似的你来我往说了几句，游霄就被李寅启的强盗逻辑给绕进去了，想了好半天，才想出好像有哪不对劲。
“启哥，车不是你自己撞的吗？”
“那还不是被你气的！”李寅启最后一记定音锤直接给这桩毫无公平可言的买卖画下来完结。
游霄看了眼李寅启不容置疑的脸，最后自得认命的默默移动到沙发边坐下，“那现在要我干点什么吗？”
“嗯……”李寅启手里掂着电话，嘴里拖着长音，好像考虑的极为认真，最后却说出了一句让人跌破眼镜的话，“那个粥拿来给我尝尝。”
“医生刚才才说了你要禁水禁食。”
“那不是你特意给我买的吗，我就尝一小口，死不了。”
看着李寅启的样子，游霄终于体会到Max之前那句“说给他听是百分之百的没用，说给你们听也你们也管不住他”的深刻含义。
“启哥，我知道没人能做你的主，不过我真的觉得，你最好还是听医生的话……”
“不如这样，你给我尝一口，住院期间就让你做我的主。”
30.医院怎么能够白住？
李寅启那句话说的极为平常，听不出认真，也听不出玩笑，却让游霄在沙发上真真定住了好一会儿。
好在李寅启的电话掐准时间般又震了起来，才把二人抽离出那片刻的玄妙气氛。
讲完电话，李寅启还没把这茬事忘掉。
软磨硬泡的又闹了一会儿，最后逼得游霄没有办法，舀了小半勺送进他嘴里，才算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