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舒旷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携出神，心里好像有颗种子在抽芽，小嫩芽钻呀钻，差那么一点就要钻出土壤见到阳光了。
“……接下来你大概会很忙，我呢，工作空白了一段时间也该补上了。”
沈携的声音把舒旷从心里那个小花园召唤回来。
“什么？哦，对对，”舒旷摸摸鼻子，低头嘿嘿一笑，“你一直在帮我，都耽误了自己的事。对你不会有影响吧？”
方桐不失时机地“打击”舒旷：“放心，你们俩级别不同，只有你需要担心掉粉。”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实话……”
沈携轻笑：“之后可能没办法经常见面了，记得保持联系。”
舒旷眨了眨眼：“唉，对呀，不能经常见面了……”
舒旷所在的神州公司位于H市，和传统的两大娱乐重地S市、M市比起来，还只是新兴地区，但赵捷相当看好它的未来发展。传统两市当然不能忽略，但舒旷将来的活动中心一定会是H市。而沈携所在的聚焦则在M市，活动重心也在M市。一南一北，可想而知，两人的交集不会很多。
他原本高涨的情绪忽然就低落下来。
“怎么，会寂寞？”沈携半真半假地取笑。
“会。”舒旷用力点头。
“……咳咳，那么记得保持联系。”
舒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走走走，抓紧时间，我们先把欠你的大餐补上。”又带点讨好地问方桐，“今天我应该还是‘自由’的吧？”
方桐失笑：“今天明天都随你怎么玩。”
舒旷“耶”一声，“不好意思，跟沈携这餐是约好的了，所以优先进行。劳苦功高的经纪人我也是不会忘的，明晚我请客！”
“你别给我添乱我就烧高香了，请客不用。”
“我连赵捷一起请上。”
“……那我就更不想去了！跟老板一起吃能吃得开心？”
沈携微笑旁观，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慧演英才》结束之后，top10选手的表现各不相同。刘寄语、洛森和徐逸致都是学生，顺其自然地选择了回归学校；洛林、谭自清和秦梦等人则都在趁热打铁地高调活动。只有你从演艺圈和媒体上消失了一段时间。很多人都在问，你去了哪里？”
这是舒旷接受杂志《Superbe》的采访时，记者提的第一个问题。
《Superbe》杂志是一个主要面向都市白领的高端娱乐时尚杂志，创办至今仅有三年。近年来纸质媒体的市场份额不断萎缩，选在这样的时机涉足出版业不是因为杂志的所有者——聚焦公司——对纸媒爱得深沉，而是因为它需要这样的话语权。
沈执深感公司在演艺圈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光只是经营艺人的活动、投资影视剧，是远远不够的。以业界龙头老大华星集团为例，它手上有影视公司、有电视台、有院线，从筹集资金、制作影视剧、宣传推广到回收资金，一条龙包办，艺人不愁没有舞台没有灯光。如此一来，优秀人才纷纷靠拢，投资商也愿意合作，形成高地优势，产生良性循环。可以说，如果想要在演艺圈有更大发展，这条多元化的道路是必须要走的；聚焦已经在走，而神州也很快会跟上来。
拥有自己的宣传平台很重要。入主电视台需要大量资金、人才和经验，门槛太高；沈执和他的团队认为，杂志成本小、在娱乐圈又有传统优势，是一个良好的突破口。
当然，他们并不打算让《Superbe》随着纸质媒体的萎缩而死掉，而是要为它找到一个发展空间。这个空间就在互联网上。好处显而易见：一来，通过互联网可以迅速提高知名度，二来，广告主最为看中的曝光度也能在互联网的放大作用下得以提高。挑战也显而易见：聚焦没有创办和经营网络媒体的经验，况且网络媒体已初步红海化，贸然进军很可能铩羽而归。
聚焦的选择是，和现有的成熟网媒合作。
当然不会是撒网似的合作，即便这样能够以最快速度扩大知名度。网媒因其历史和经营策略，吸引的人群也不同。例如，搜索引擎起家的网媒吸引的是全年龄，随着网民结构趋于低龄化和平民化，其目标人群也有相同趋向；假如和这家网媒合作，则与《Superbe》的高端定位严重背离，反而会影响品牌的确立。《Superbe》选择的是以财经资讯为王牌的一家门户型网媒。它具有很高的知名度，访问人群以白领、金领为主，忠诚度和黏着度都不低。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相当正确。《Superbe》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形象，获得目标人群的认可。
《Superbe》的内容是娱乐加时尚，其中娱乐占30%，时尚占70%。这是在暗示：能够进入这本杂志的，不是随便哪个演员歌手，而必须是时尚的弄潮儿。不是谁都能成为它的关注对象的。
这次方桐能够迅速拿到《Superbe》的专访，是因为采访对象特殊。舒旷和沈携的关系，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编辑又怎么会冒着得罪东主的风险，拒绝一个未来潜力巨大的艺人。甚至方桐依照惯例打点过去的“劳务费”，编辑和他派来的记者也都客客气气地婉拒了。
专访中将要涉及的主要话题，双方也都已经相互通过气，确保安全可控，甚至连舒旷的家世都不会提。这也意味着这次采访将缺乏爆点，不过杂志方并不担心，因为《Surperbe》这样的杂志，绝对不会跟娱乐小报一样以爆料为卖点；那么做会显得它非常低端。
他们担心的是舒旷的品位。
不得不说，在先前的网络舆论风波中，虽然负面影响大部分得以消除，但淘宝爆款却是实打实的黑点，没有办法洗白。
杂志方很自然地认同黑帖中的说法：舒旷原本就是一个屌丝；当然，对舒旷谈论奢侈品牌、偶尔使用英语的做法，他们不会像网贴那样以“装逼”视之，而是看做经纪公司正常的包装手段。
然而既然露馅儿了，那就说明包装还没有到位；舒旷本身的品位，恐怕还是存在问题。
他们已经做好要对采访原始谈话进行大幅度修改的心理准备。他们有堪比文字界PS的笔，要抢救回来不是问题，不过是要多费点精神。
这不单单是为舒旷打掩护，也是为了维护杂志本身的形象。
第146章
记者看到舒旷的第一眼，就开始在脑袋里打分。
最有问题的穿着打扮上，却出人意料地没有问题，肯定是专人给他打理的，可得九分。
可是坐姿就不太像那么回事，随随便便地窝在沙发里，二郎腿翘得老高，脚心快朝天了，一手搭着脚脖子另一手搭着沙发椅背。往好里说是随性，往坏里说就是没气质。五分算给面子。
特地来保驾护航的方桐脸色一黑，重重咳了一声。
舒旷这才讪讪地摆好坐姿；这回很标准：屁股坐三分之二椅面，双腿正放，两手自然搭在腿上，背脊挺直，微微前倾。要是没看到先前的原型，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出入正式场合的精英人士。
记者微微摇头，心里赞一句神州果然是神州，包装的力量是强大的。
而谈吐方面——
“比赛结束后我也在犹豫，今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才好。君子有三思，其中第一思，少而不学，长无能也。所以我觉得，学习表演、提高演技，还是越早开始越好。之前我一直徘徊在门外，已经浪费了很多年，现在更应该抓紧，刚好呢，沈携提供了这个机会……”
记者一愣，“三思而后行”这个成语大家都知道，他本身是中文专业，了解得更深一些，是出自《论语》，但“三思”还有个具体解释，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他专业方向不是古汉语和古典文献，但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下意识就觉得舒旷是在胡诌。趁着舒旷换气，他问：
“不好意思，请问这三思是出自哪里？”
舒旷也一愣，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意外。
“《荀子》啊。《荀子·法行》。”
记者也愣了，这听起来不像是胡诌啊。他忙笑吟吟地附和：
“原来是荀子说的啊……”
“哈哈，荀子说是孔子说的，不过也很难说，或许是荀子想借孔子的口说自己想说的话呢？”
记者有点晕，打哈哈混过去，继续下一个话题。
一场采访下来，记者渐渐发现，一些国学典故，舒旷居然能信手拈来，其中不少还是记者自己不能现场确认的。
这可就不是能用包装包出来的东西了。难道这位仁兄本来还是学霸型屌丝？
记者感慨：人不可貌相。
舒旷当然不是学霸，否则也不会靠家里的捐赠上大学了。
国学这块，他父亲要求两个儿子自小学习，了解即可，不需要研究太深。但舒旷比弟弟不同的是，他还拜了钟易为师。钟易认为中华武术须得以中华文化滋养，否则学到的就只是“霸道”而非“王道”，因而要求弟子们对他指定的经典古籍一定要熟读，亲传弟子还必须牢记。舒旷死记硬背这么多年，哪怕不求甚解，也能让记者大吃一惊。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舒旷的“偏科”也有坏处。比如简单的乘除法，他要是没有计算器，就能纠结半天——当然，这和英语环境没有九九乘法口诀有很大关系。
不了解内情的记者只觉得采访对象顿时有那么点神秘莫测高大上了，品位问题也被打上了一个问号。
连方桐都有些吃惊，采访一结束就走过去发糖：“表现得很棒，看不出来你还懂古文。”
“伟大的经纪人耳提面命要我正经点，我哪怕搜肠刮肚也要拿出点料啊。”舒旷说着骨头一软，泥一样摊到沙发背上，不顾记者还在眼前，直接扯开领子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哎呦憋死我了。”
方桐将记者微妙的表情看在眼里，脸色黑了几分。
……算了，哪怕平时再不靠谱，只要关键时刻不漏气，那就是好艺人。
比起高端杂志的采访，西南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就相对放松得多，只要以舒旷参加《慧演英才》时的态度面对就行。节目的主题是“国戏新星”，洛森、徐逸致都被特意请过来，但主要看点还是洛林。
方桐提醒舒旷：“今后你恐怕会被拿来跟洛林比较。”
洛林出道比他早，但也是在《慧演英才》后才人气疯涨，可以说他们成名的方式都是一样的。虽然二人年龄不同，但外观上可以视为同一年龄段。如此一来，会被相提并论非常正常。
虽然男星之间的比较不像女星那么惨烈，但一定会有。方桐知道舒旷不在意，但他身为经纪人不能不先给他打个预防针。至于预防针能不能见效——看舒旷跟洛林打招呼的热情劲就知道了。
这边方桐还在默默叹气，那边舒旷已经转进到洛森和徐逸致，三言两语约好了录完节目一起搓一顿。看这人际关系处的，哪怕演员这碗饭吃不下，退居二线当个经纪人只怕也没问题。
舒旷的业务有方桐带着，很快就会步上正轨，赵捷不太担心。
他近期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之前沈执和仲间送来的IP地址，他托了关系去调查，最近已经基本确定结果。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虽然根据IP锁定了物理地址，但那是一幢写字楼，使用同一局域网，没法再进一步缩小范围，调查陷入僵局，直到他们注意到其中一家名叫“创天地传媒”的小公司。神州没少跟网络水军打交道，直觉地怀疑这家公司也是同一性质。调查结果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想。
如果帖子确实是“创天地传媒”发的，那么一定有人出钱委托。
怎么查出背后的人？
赵捷没犹豫，多带了几个壮汉，直接找上门——可惜仲间不在，要是带他，效果一定翻倍。
开玩笑，这种低成本的小公司，随时可以走人，要是按照常规的来，什么电话律师函，对方一看不对劲，换个地方一躲，谁也找不到。还是直接杀过去简单粗暴有效。
“你、你们想干嘛！”
那小公司——说是个工作室还差不多——也就几个员工，不是戴着眼镜就是有小肚腩，一看就是在电脑前蹲久了的宅男宅女，面对赵捷这几个呼啦啦进来的人，根本就硬气不起来。
“放心，我们很绅士，不到必要时刻，不会动手的。”赵捷轻轻一笑。
一个女人忽然兴奋起来：“啊，是赵捷！”
赵捷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微微点头，对方的脸刷地红了。
“这位可爱的小姐，请允许我问一句，你们老板是哪位？”
对方一愣，犹犹豫豫地没说出口，只是看了某个人一眼。赵捷看过去，那人戴着黑框方眼镜，有点胖，头发像是几天没洗。
“让我们好好谈谈吧，先生。”
第147章
“你们有证据证明帖子是我们发的吗！”老板到底是敢开公司赚灰色钱的，饶是心里发虚，也硬挺着梗着脖子呛声。
赵捷耸耸肩，“需要给你们看看IP地址比对吗？”
对方一愣，头没低半分：“哼，就算是我们又怎么样？你要告我们？用IP查地址，肯定是电信有人泄露客户隐私给你们，这是非法的！你们告，好啊，去告，让警察顺藤摸瓜一查，把给你们消息的人一起拖下水！”
赵捷嗤笑：“谁说要告你们了？”
小老板更得意：“有自知之明就好。”
“你们不干净的事太多，不缺我们这一件。只要有人举报你们传播氵壬秽色情信息，自然会有警察替我们来查你。”
小老板一愣：“我们没有涉黄！”
“看不出来还是守法公民啊。没关系，等警察查清楚你们的日常业务，自然就能还你们清白了。”
老板冷汗涔涔。的确，他们平常策划网络事件、发写手帖、招人做水军，顶多打擦边球来吸引眼球，并没有真的传播黄色信息，但是造谣传谣、污蔑诽谤的事他们做的可不是一件两件，一查一个准，到时候员工们是从犯，批评教育罚款说不定就完事，他这个老板没准就要进监狱捡肥皂了！
“如何？考虑好了吗？”赵捷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一脸闲适，好像这是他的办公室，“老实说吧，我们想对付的就是背后的人，你们这种拿钱办事的，我也没多大兴趣。这次呢，我是带着‘合作共赢’的诚意来的；要是先生不接受，我也只好拿你们来给我家艺人出这口气了。”
他双手交叠，放在嘴边，“选择在你。”
赵捷拿到了一个名字，“PGH Entertainment中国分公司”。
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应该不会有错。
说来讽刺，大部分情况下，签订合同是为了获得法律保护，但这种非法交易，即便是双方意思的真实表示，在法律上也是无效的；双方签这合同，纯粹就是为了互相留下罪证，以免被对方出卖。
PGH的名字，赵捷早有耳闻——就是注资并架空了嘉豪的那家韩国公司。如今嘉豪已经不存在，原先的股东几乎都被以各种手段赶走，嘉豪手上的资源、包括艺人，都被PGH收入囊中；大部分工作人员被解聘，少部分获得赏识，与PGH重新签订用人合同。
从结果来看，当时为了度过危机而拿周自鸣和嘉豪做靶子，也不算冤枉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