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心灵的声音有没有告诉你，这个是什么？”沈携从胸前的衬衫口袋掏出了工作证，送到舒旷眼前。
“哎呀妈呀，哎呀妈呀哈哈哈！”
“这口音怎么突然变东北人了？”
“你不就是那谁吗，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记得你了，从小就长得像沈携，我老跟人寻思，你要是进了演艺圈，不得把沈携比下去啊。”
“咳！谢谢夸奖，不过你到底是谁啊？”
“还是这么谦虚呵呵呵呵，我是你二大爷！”
“什么？”
“——的堂婶的侄子啊！”
“哈哈哈哈！”那消防队员拍着地板砖大笑。他另一手攥着准备扔进去的矿泉水，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不起来，聚精会神地看表演。
一个队员问：“你干啥呢一惊一乍的？”
“快来，快来一起看。”
这人将信将疑地蹲了下来。
“得了，别拉亲戚了，说吧，有执照吗？”
“呃……这个……有……”
“有就拿出来。”
“……还是没有？”
“这个应该有。”
“这个……真没有。”
“没有？无照经营啊你？”
“哎呀别这么大声啊，干这事儿要低调明白不，低调。”
“哦对，低调——低调啥啊低调，根据群众举报，你在这摆摊影响了小区居民出入，还弄出了不少油烟和垃圾，群众很有意见，知道不？赶紧撤了。”
“哎呀妈呀，您高抬贵手，我就摆个几天赚点本钱很快就走，您给我缓刑一个月——半、半个月？好，我再减点，15天！”
“15天就是半个月。”
“对！您说15天，就15天，15天后我就走。”
“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就赶紧撤。”
“万事好商量嘛，您抽根烟？”舒旷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烟这种不健康不营养的东西是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的。给您来二十串大草原上的羊肉串？”
“不要不要。”
“……行啊，你够意思啊，非得逼我使出最后一招？哼哼哼，”舒旷把手伸到口袋里，“看我的——”
沈携下意识地抬起手臂一挡。
“——毛爷爷！”
“……”
“……”
“不起作用？”
“你啊，还是带上你的毛爷爷，去找个正经地方，把执照上上，当个合法商贩吧。今天这摊子是必须收的。”
舒旷双手插进裤袋，阴沉沉笑：“哼哼！你以为刚才那就是我的最后一招吗，你太天真了！告诉你，这，才是我的，最后一招！咻！”
沈携又是一挡。抬眼一看，舒旷的手是空的。
“手滑了，重来重来。看我的最后一招！咻！唉你干嘛呢，配合点不行？”
“好好好，我挡！”
“咻！”
沈携挑眉看着舒旷高举在空中的东西：“手机？”
“我已经给你拍照了！待会儿我就去发微博，说城管打人！”
“你敢！”
“口桀口桀口桀，你看我敢不敢。”
“……啧！算你狠，等着，我带执法记录仪过来，到时候看看谁手上的证据多！”
“有本事你就来啊！”
“你等着！”
舒旷插着腰，气势凌人地目送沈携，忽然嘿嘿奸笑。
“等你？你以为你真是沈携我是你粉丝啊在这乖乖等你，毛爷爷教导得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不知不觉，电梯口已经围了好几个消防员。
第126章
“唉，怎么不演了？”
消防员们正纳闷，沈携抬头睨了他们一眼。
这是属于工作中的沈携的眼神，恨不得立刻用杀虫剂扫清所有打扰者的眼神。
先前他们不是没有发觉这些观众，不过戏本来就是给观众看的，他们投入在表演之中，自然不会去介意。
但现在沈携停了下来，准备跟舒旷探讨探讨。这个时候，任谁都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环境。
这一个睨视，让消防员们都噤了声。倒不是被王霸之气压倒，而是他们终于看到了演员的脸——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们先前只能看到脑袋瓜。
“沈携！真的是沈携！”
“嘘，你看他们好像在讨论戏。”
“你补上的台词真有你的风格……包袱不少，很好玩；刚刚还临场发挥改了台词，很有灵气。”
舒旷的正式助演是洛森，原剧本没有“长得像沈携”这样的桥段。
“但是从表演来说，”沈携面色凝重地摇头，“还远远不行。”
消防员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
“我觉得挺好的啊？”
“我也觉得，特逗。”
“内行人的标准不一样？”
“可能，他们可真严。”
舒旷本来就没指望能一步到位，他早就经历过沈携的严格标准洗礼，习惯了。
“你说，我改进。”
沈携点点头。
“我们刚才像是在说相声，不像演小品。”
不提文学概念的“小品”，在表演艺术中，小品本是为考察演员艺术水平和基本素质的出现的一种短剧，其中，戏剧小品因其幽默诙谐喜闻乐见而登上舞台，获得了观众们的欢迎；如今在老百姓眼里，小品就等同于喜剧小品。
既然本质是短剧，那么就必须是把语言与表情、动作结合起来，而不能单单靠搞笑的台词来达到效果。例如在小品《吃面条》中，哪怕是从桶里捞出面条也都是戏；甚至有时候不需要一句台词就能让人解颐，比如哑剧小品《吃鸡》。
舒旷缺的正是这样的表演。
“还是生活基础不够。”
《卖羊肉串》里的两个演员，都是相当有生活的人。别看演起来轻轻松松，但几乎每一句台词都是精炼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学问。
小贩给烧烤炉子加炭，时不时翻一翻肉串，拉起衣角擦掉手上的油，吹起烟雾去迷别人的眼睛……正是这些“无中生有”的小动作，让空落落的道具烤炉，在观众的想象中，已经装了烧得通红的炭火，排着一串串竹签子，散发着混合了烟气和肉香的熟悉味道。
舒旷打美国来，自小就生活富裕，根本没真正接触过这种小烧烤摊，怎么可能演得活灵活现？
一番解释下来，莫说舒旷点头称是，就是消防队员们也都恍然大悟。
“原来还有这样的学问，果然隔行如隔山。”
“我觉得能搞笑就挺好了，现在不好笑的小品太多了。”
小队长本来在顶楼看情况，一下来见他们围在这儿站没站相，不由得一脚撂过去：“注意形象！”
“队长，是沈携，沈携！”
“沈携怎么了？沈携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吃的喝的送进去了吗？进行心理疏导了吗？”
“报告队长，他们不渴也不饿，好像……也不紧张。”
队长将信将疑地蹲下来朝电梯里望了一眼，表情诡异地站起来。
“……刚刚接到通知，电梯维修人员快到了，都精神点，待会儿配合好工作，尽早营救受困人员，听到没有！”
人出电梯的时候，邹瞰和副台长都在现场；此外还有稍晚得到消息赶来的沈程。
见两人全须全尾，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沈程紧张亲人安危自然不消说，邹瞰和副台长则是担心自己的事业前途；万一真有个什么事故，《慧演英才》别想再有第二届了，电视台也铁定要限期责令整改，追究领导责任。
感谢过消防队员后，接受电视台方面的致歉的时候，沈携和舒旷都显得心不在焉。
舒旷正考虑时间够不够他溜出去摆个摊卖羊肉串，或者找个现成摊子观察观察；沈携则非常理智地跳过了这一步，在犹豫要不要把原版《卖羊肉串》找给舒旷看。
原本为PK做准备的时间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得出来，还好死不死地在电梯里磨蹭了近1个小时。
这么束手束脚的情况下，要在舒旷脑子里建立起一个羊肉串小贩的形象，看原版小品是最直接迅速的了。
但问题来了：舒旷会不会因此受到原版影响，反而发挥不出独创性来？
洛森正坐在排练室里的椅子上抖腿。得知舒旷的突发情况，为邹瞰立刻安排，将周自鸣和舒旷与助演排练的时间调换过来，以免耽误舒旷。
这会儿周自鸣刚走，洛森先是在排练室里来回绕了好几圈，才坐了下来。
门口传来舒旷跟人说话的声音：“我现在一想起来还是想笑。”
洛森三两步迎到门口：“我就知道你是属小强的，铁定没事。”又问，“出来了也不会发条短信？”
舒旷苦着脸：“衰神附身，手机摔坏了。”
“一定是你买的牌子不对。”洛森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凑近舒旷耳边，“今晚记得刷微博，有惊喜！”
得意洋洋地预告完毕，洛森视线一抬就撞上一双冰锋刺骨的眼睛里。
他一哆嗦，心里纳罕自己哪儿得罪了沈携，咳了一声，转身：“排练排练。”
秒数跳到了55，还有5分钟到8点。直播准备开始。
刘寄语最后在脑中演算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
节目组已经把他的女朋友请到了现场，为他加油鼓劲，自然，也是为节目制造看点。
他捏了捏手机，有些忐忑。
女友之前跟他吵架了。科班出身，她却没有业余的他走得远，这显得有些讽刺；有同学暗地里嘲讽，她无意间听到后心情就一直不好，憋着几天没说，终于还是在两天前爆发了。
既然她还肯来，就说明气消了吧？或许可以就此机会和好？
但假如自己赢了，会不会惹得她更生气？
不管怎样，先道个歉总是没错。他发了个短信，等待下文。
忽然手机叮铃一响。
“之前是我迁怒了，你没有错。给我漂漂亮亮地打个胜仗！”
刘寄语长出了一口气。
振奋的血液流过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空气，闻到了一丝新鲜活力的味道。
第127章
就这样结束了？
沈携晃了晃神。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
刘寄语心中的激动和欢喜掩藏不住，毫无保留地显现在脸上。在欢呼、鼓掌和起哄声中，他走下舞台，走向了观众席上的女友。聚光灯追随着他，灯的尽头是惊喜得热泪盈眶的她。
在沈携眼中，这一切却像是来自泛黄的胶片，没有实感。
他移动着视线，努力在暗下来的舞台上寻找悄悄退场的那个身影。
他忆起了三十分钟前。
PK战先表演的是刘寄语。
“你这肉有点臭！”洛森被硬压着尝了一块羊肉串，嚼两下皱起了眉头。
刘寄语扶了扶眼镜，“不可能，数字化羊肉串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数字化羊肉串？”
他自己尝了一块。
“我明白了，是你尝的方法不对。请看大屏幕。”
“还大屏幕？”
“请看PPT。”
“PPT？你这是卖羊肉串呢还是谈生意呢？”
“请看舌头的味蕾分布图，甜和辣在舌尖，酸在两侧，苦在舌根。正确地食用数字化羊肉串的方式是，用牙齿咀嚼，在舌尖翻滚，然后迅速地吞下去。来，我给你做示范……”
“你的改编很有自己的风格，而且从形象和概念上都有很大突破，结尾的处理我很喜欢，非常有创意。”这是编剧卫平和的评语。
“城管竟然被说动，加入到卖数字化羊肉串的队伍去了，”戴瑾玠哈哈大笑，“还有什么数字化茶叶蛋配套销售，非常有意思，我可以加盟吗？”
“独创性的人物形象。你确实把一个商务精英塑造到位了，所以放在卖羊肉串这样的环境条件下，这种错位感造成了幽默的效果。相当不错。”邹瞰点头肯定。
而舒旷方面。
“应该说表演是非常有趣的，相当有陈老师的韵味；我甚至觉得，如果陈老师碰到的是这样的剧本，也一定会像你这样表演。但是在创新力度上确实不够，可以说只是把原版小品的笑料做了时代化的处理，有点换汤不换药的意思。”
“确实是学到了陈老师的灵气，但我对你的期待不止于此。”
“舒旷，别听他们的，我就喜欢你演的这段，贼头贼脑，活灵活现，多鲜明的形象，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不好的？”
“但有陈老师的经典珠玉在前，他没有超越……”
刘寄语获得众口一词地赞扬，舒旷得到的评语却是两极分化。
先前担心的事果然出现了。看了原版小品后，舒旷没有时间消化分解成自己的东西，被原版的风格牵着走。沈携有心帮忙，但也拿不出更好的改善方法。
评委最终的评定结果出炉。
胜者刘寄语。
舒旷走下舞台的时候，脑子里没多少想法。输也好赢也好，他都早就预想过，接受起来不难。
一路走向化妆间，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自海选到现在，历经半年。中间发生的事太多，回头看去，无法想象只过去了数月时光。
最初是气不过周自鸣才来的；可现在周自鸣早已只是个不重要的小卒。
第一次来M市，裴元蔡的电话像追杀一样地准点打来。虽然自己走不开，但裴裴还是尽职尽责地不停叮嘱各种事项，生怕有一丝不周全的地方。而现在，他签约神州，身边跟的是精明小胖叔方桐。
曾经失之交臂，曾经失而复得，也曾经为了小爱心甘情愿放弃。现在，小爱已经离去，或许在天上某个角落注视着他。虽然欺骗她是自己不对，但诚心道歉到现在，气应该也消了一些吧？是不是在微笑祝福他呢？
那时他眼中的沈携还是个脾气怪僻的大牌，现在却成了个可靠亲近的朋友。
默默无闻的舒旷，也有了自己的粉丝团，成了网络热议的焦点对象。
自己就在一波又一波的风浪中，走到了离终点一步之遥的地方，然后停下了脚步，再也跨越不了。近在眼前的终点线，够不着了。
推开空无一人的化妆间，舒旷忽然觉得，这个十多平米的小房间，有一点太大，显得空落落的。
默默坐到了椅子上，他对镜子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发起愣来。
门轴轻响。不需要回头，他知道走进来的人是沈携。
来人没有打破沉默，只是站到他背后，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
舒旷侧着脸，抬起头，看着来人。
从沈携的角度看，这个眼神有些黯然。
然后舒旷埋下头，闷声闷气地说：
“明明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是，有点难受，比我想象的难受。”
真是傻瓜。每个人都是这样，从来理智清楚，情感却很难放下。
沈携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紧紧地，切实地，想要传递支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