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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风不动 上——by柳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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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溯道:“灵佛果真机敏,实不相瞒,其实我来京城还要拜三王所赐。”

“怎么说?”

“灵佛是否知晓,赵典赵界素爱养鹯?在京城,一只上品的鹯鸟叫价可到黄金千两,而在三王府,这样的鹯鸟却数不胜数,他们的鹯则大多来自东县。”

东县地处大邺东南角,天干地燥雨水少,那儿养不活劳苦的民众,却反而是鹯鸟最爱停留之地,每年的隆冬,络绎不绝地鹯鸟便会因着气候和暖飞抵东县,枯枝上、干涸的河道内,到处可见。

“而这时,赵界就会亲自去东县领鹯,他在那儿养了成百上千的抓鹯人,这些鹯在东县不过几两银子,运到了京城却是翻了千倍万倍的银两,三王这些年靠着这个都几乎富可敌国了,可是鹯鸟也不过是赏玩的鸟儿,就三王的性子,花的力气也未免太多了。”

“鹯鸟……还能如何?”

“灵佛不知吧,鹯鸟之所以矜贵,便是它秉性凶狠难驯,无人可以驾驭,然而,一旦它能听人差遣,便是绝佳的报信鸟儿,一日千里,行踪难觅。”

“驯鹯?”

“对,便是驯鹯,抓鹯人好找,驯鹯人难求,几百个人抓鹯人中都未必能找到一个会驯鹯的。”

顾相檀明白了:“你会驯鹯。”

忽的又想起来:“难道那一日在国子寺听到的哨声……”就是将停留在顾相檀肩膀上的鹯鸟引开,得以让赵鸢出手的声响就是眼前之人所发?

赵溯点了点头,自袖中拿出一枚银哨:“此哨需得以技巧才能吹响,且不同的哨声代表了不同的含义,若没有几年的功夫便不能掌握。赵界身边有两个驯鹯人,他并不信我,所以我随着他来到京城虽两月有余,至今也未能进入内室的养鹯堂里。”

“不过你还是知晓了他们的秘密?”

“不错,我本也是无意得知,一日有只鹯鸟受了伤,掉落到后院中,我才幸而见得了绑于鹯脚上的书信,一看却发现三王一党竟与南蛮人有所勾结,通敌叛国,罪证确凿!”

“所以,你的意思便是,授意南蛮人杀我爹娘的……正是三王?”顾相檀幽幽地问,眼睛睁得很大,似不敢置信,又似深不可测,片刻又自言自语般地问:“他这般做有何好处?”

“灵佛难道忘了,当年今上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庸君误国,暴君亡国。

不过短短八个字,却定下了新的国之君王。

“三王记恨灵佛害他失了皇位,才致使如今兜兜转转费劲了功夫,而上一代灵佛虽去,但您却来到了顾家……”所以对赵典而言,顾相檀就是害得他登不上王位之人,“当然,他现在不会对您如何,这也不过只是其一的缘由而已。更重要的是,赵典想试探皇帝如今的深浅,更震慑所有皇帝一派的党羽,知晓同他作对的下场。若是皇帝吞了这苦果,赵典便可以将这事嫁祸给南蛮人,以京中人手不足来再问皇上讨要兵力,加固禁军守卫,算一算,这一招真是一举多得。”

而顾相檀听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赵溯看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刑部接了这案子,审来审去审不出个所以然,赵典不怕皇上来把真相告诉您,就是因为皇上也怕您知道,因为他在这里头有私心。”

死一个顾璟长于朝政不痛不痒,若是能因此抓到赵典把柄,赵攸自然求之不得,若是不能,顾相檀却会为父母奔丧,千里迢迢进京,对赵攸来说一样有所得。

到头来被牺牲的,只有顾家而已。

顾相檀脚下一晃,险些没站住,被赵溯一探给抓了个稳当。

“灵佛,这皇城中早就冤鬼无数,再忠心再良善之人也抵不过权利倾轧,我本已是苦命,又哪里再能看得下如此枉死无道之事,只心恨时辰未到,不能得报,不知哪一天阎王才能将他们统统都收拾了去!”

这话说得已是极度大逆不道,但顾相檀神魂出窍,心内一腔怨愤渐起,对于赵溯的话只觉感同身受。

赵溯又道:“我既对您说了这些,我就不会怕死,我也知灵佛慈悲心肠,不屑怨恨于他们,只是眼下国土危脆群魔乱舞,若是恶人不除,只怕会祸及旁人,一旦赵典当政,必是天下大乱血腥满地,而若是今上拔除了三王这个眼中钉,真正夺得大权,他又岂会容得下侯将军和旁的世子呢?就太子这般的德行,又真能当得了天下君主吗?灵佛可要三思啊……”

顾相檀脸皮已近青白,口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来凝神静心,赵溯瞧他模样知晓不能再逼,点到即止,才能从长计议。

于是,他退后一步,又行了个礼,轻道:“许是我唐突了,但赵溯向来信奉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灵佛可好好斟酌,赵溯自清心以待,赴汤蹈火。”

说完,也不多留,爽快地转身又隐到了假山处,消失在阴影里。

听着那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远去,顾相檀脸上的沉色才缓缓退却,他紧紧闭上眼,半晌叹出了一口长气。

33.活着

顾相檀浑浑噩噩地往须弥殿走,衍方远远地随着他没敢言语,想必方才赵溯的那番话他应该也是听去了个十成十。

回到内室,顾相檀也不管苏息和安隐关心,只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疲乏得很,便让人都出去了,接着往床榻上一倒,彻底没了气力。

混混沌沌间只觉四肢沉重,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再一晃神,顾相檀已是站在了一道宽广巍峨的高门前,门旁蹲着两只凶兽狴犴,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张牙舞爪。

顾相檀暗忖:这儿是哪儿,阴曹地府么?

门后有一条幽幽长道看不到底,顾相檀犹豫了下,跨步走了进去,本想着怕是要走到天荒地老,谁知不过半刻便已见了尽头,只是那显出的景象却让顾相檀惊讶不已。

这是一座灵堂,堂内白色丧幡高悬,黑色祭嶂低垂,地上墙上的壁龛内都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顾相檀原以为自己又来到了供奉着顾家满门的地方,谁知定睛一看,却又被灵牌上的人名震得说不出话来。

赵界,宗政十八年卒。

赵勉,宗政十九年卒。

赵典,宗政十九年卒。

赵攸,宗政二十二年卒。

顾相檀恍惚地退了一步,抬头又见另一边。

傅雅濂,宗政十一年卒。

侯炳臣,宗政十一年卒。

曹钦,宗政十三年卒。

赵则,宗政十九年卒。

羿峥,宗政十九年卒……

顾相檀僵着背,良久才呐呐道:都死了……都死了……

还有谁活着?!一定还有人活着!

他茫然四顾,急急去找,却在墙边一角又寻得了最后两个灵牌,灵牌竟是新的,幽暗的内室还可得见清漆泛出的冷光。

赵鸢,宗政二十三年卒。

顾相檀,宗政二十三年卒。

顾相檀脚下一软,一下子就脱力地坐倒在了地上。

……

烛火一个“噼啪”,骇得他猛然睁开了眼!

寂夜中四面一片黢黑,只隐隐的月色透过窗帷映出了房中半角,顾相檀躺在榻上,呼吸急促,半晌才平复了下来。

他紧盯着床头那桂子折莲的雕花床栏好一阵,越看竟越像那狴犴的勾爪一般狰狞,顾相檀不由莫名打了个冷战,一下子坐起,也不点灯,摸着黑披了间外袍便走了出去。

今夜不是衍方当值,另一个侍从连峰只远远地守在廊下,见得顾相檀似有些惊讶,但也未问,行了个礼又端端正正地站了回去。

顾相檀顺着偏殿行到了后院,这里便是须弥殿的佛堂,佛堂高两层,顾相檀未进一层,而是拾阶而上,来到了二楼的围栏处。

栏下有湖,湖边是墙,极目远眺,月光浸水水浸天,一片空明互回荡。

顾相檀看着眼前的景色,脑中却依旧抹不去方才梦中的场景,那一个个人,一条条命,该死的,不该死的,到头来全成了一把黄土,包括他顾相檀自己……

夏末的晚风阴阴冷冷,竟吹得顾相檀无端地打起颤来,他伏在栏杆边隐约瞅见了城墙下一道白影晃过,然而再看,又只剩枝桠婆娑,夜色潇潇。

顾相檀抹了把脸,自嘲地笑了,笑着笑着又闻得耳边脚步声渐起,他顿了下才慢慢回头,就见一人踏着夜色缓缓行来,衣袂舞动,轻盈若幻。

顾相檀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走到近前,两人目光在空中微微擦碰,顾相檀眸色一闪,匆匆垂下了眼。

嘴角微扬,口气听来有些戏谑。

“你这是大半夜睡不着在皇城里晃悠么?怎么还晃到我的须弥殿来了?”

赵鸢未语,也不拿相同的话来讥回,只与顾相檀一起在栏前站定,侧头看向远处。

小楼上夏风猎猎,卷起赵鸢的袍角,也卷起顾相檀的发尾,两人于空中一个交互,又各自散开,不留痕迹。

静谧片刻,顾相檀开口道:“中秋过了……也不知师傅好不好。”

赵鸢道:“过了年节就能回去。”

“能回去吗?”

赵鸢转过头,对上顾相檀的眼睛。

“你要想的话……”他说。

当日离开,曾对傅雅濂许下奔完丧就回鹿澧的话,可是什么时候能奔完丧,什么时候又能了结此案呢?

顾相檀思量着,点点头,面上若有似无一般笑着,抓着雕栏的手却越握越紧,紧到指甲都磕出了血,紧到赵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迫着他松开,顾相檀才恍然回神。

赵鸢眉峰拧起,觉察到顾相檀在不停地发抖,再看他那张脸,一瞬间竟虚若金纸,好像就要被这往来的风给吹塌了。

赵鸢心头一悸,忍不住探出手将人拉了过来。

顾相檀混沌间只觉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一只臂弯紧紧地环住了自己的腰,让自己靠在他的胸前,一下子就遮挡住了周身侵袭的寒气。

顾相檀起先是呆愣,待意识到赵鸢做了什么的时候,难掩的酸涩又不停地泛上鼻头和眼眶。

“是衍方告诉你的?还是你……早就知晓了?”知晓真相,知晓谁是凶手。

赵鸢沉默了下,轻轻说:“到了京城才知晓的”。

顾相檀深吸了口气,忽然就停止了颤抖,垮下一直挺直的脊背,无力地将头埋入赵鸢的肩窝中,从他身上汲取着唯一的温暖。

赵鸢以为顾相檀会怪自己为何要瞒他,却听见他用着嘶哑压抑的声音沉沉地说:“渊清,我好恨……”

今晚赵溯说得那些,那一点一滴一言一语,顾相檀全都记得,他怎么能忘记,怎么会忘记,曾几何时这就是支撑顾相檀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活下去,让那些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他本以为自己已是经受过最坏的一切了,然而,当赵溯再一次重复起这段过程时,顾相檀的心依旧愤恨难平,痛苦激荡。

上辈子,他就在此时遇见的赵溯,那时候的顾相檀正处心积虑费尽心机,赵溯的话赵溯的经历对顾相檀来说都犹如切肤之痛,于是同病相怜一拍即合,自此相辅相成,合作无间。

只是到最后,赵溯得到了他所希冀的一切,而顾相檀回头再看,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有。

其境再历,顾相檀恨那些害死顾家害死爹娘的凶手,然而他更恨这仇怨让自己牵连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只换得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

“你想他们死吗?”赵鸢忽的问。

他声音依旧清亮平淡,好像在问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一般,只轻抚着自己后腰的手掌温柔异常。

然而这句话却仿佛兜头一盆冷水般自顾相檀头顶浇了下来,让他彻底自彷徨迷离中清醒了过来。

记忆中,曾经有一个人也这样问过他,一样的口气,一样的神情,他说:你想报仇吗?

顾相檀是怎么回答的?

他记得自己说:想,我当然想,做梦都想,时时刻刻在想!我想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一个一个永不超生!

于是那个人在思忖之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上了战场,然后骁家军连连大捷,宗政帝派其出兵泸州关救赵界于危难,他却以违逆军令罪将赵界直接斩于军中。

此时的三王早已苟延残喘,此时的赵界也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他回京,顾相檀就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人头落地,尸骨无存,可是赵鸢却先他一步动了手。

顾相檀那时不明,还曾质问过赵鸢为什么要插手这事,后来他才突然懂了,却已是晚了。

赵鸢不愿他两手血腥,所以替他手刃仇人,然而却被三王余孽记恨,害的最后连一把骨灰都带不回京城……

想到此,顾相檀心中大恸,一把抓住赵鸢的手,瞪着眼睛狠声道:“不,我不想他们死!”

赵鸢不语,眼中却闪过惊讶。

顾相檀认真地看着他,眸色已恢复清明:“神武大军虽勇猛善战,但赵典在京中布防严控,绸缪多时,又有羽林将军在旁,势力远不到我们能动的,而宗政帝虽兵力甚微,但朝中党羽众多,一旦不测必引起朝野动荡,民心不稳,加之边疆危脆,御国将军重任在身,远水救不了近火,且还有南蛮人伺机而动,就算要他们死也不是现下,只有让三王和宗政帝鹬蚌相争才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上一世顾相檀也是抱着渔翁得利的想法,只是他等不得,所以为求捷径不择手段,这一世他不再执着于仇怨,只要保得一人平安,连着那个人所重视的人一起,他知道赵鸢有其自己的计划和准备,顾相檀不愿赵鸢为了自己坏了他的主意,他只需按他的命途走就好。

面对着顾相檀深沉急切的目光,赵鸢沉吟半晌,轻道:“我晓得了。”

顾相檀这才松下一口气来,连带着胸腹中的压抑一同叹了出去。

却听赵鸢又道:“所以你也不必管,且看他怎么自己收场。”

顾相檀一怔,避开了赵鸢的视线,须臾,点了点头。

赵鸢望着他的发顶,面上掠过一丝微不可查地无奈之色,又觉胸口一重,顾相檀重又撞入了他的怀中,伸手抱住了赵鸢的腰。

附耳轻语道:“渊清,我们定要好好活着……”

赵鸢心头一跳,感受着那触碰,忍不住微微用力揽紧了顾相檀。

34.相邀

晨光熹微间,一顶绿帷舆轿缓缓自远处行来。

宫门前的首领小太监急急小跑着上前,见得轿边站着的苏息忙哈着腰恭敬道:“灵佛,这是要出宫?”

苏息斜了他一眼:“知道还不快让开?”

小太监又左右打量了番,见顾相檀只带了两个侍从和一个侍卫,立时脸上显出一丝为难。

这上头可是吩咐过的……

轿帏被掀开,下一刻后头露出一张稚气却又温润的脸来,嘴角浅浅的笑着,看着那小太监道:“今儿个廿二,是燃灯佛的寿诞,我去庙里供个灯,即去即回,莫要担心,皇上也说过,我只要想出宫随时可以,若他再问起,你便实话实说就好。”

顾相檀嗓音轻缓,眉目平和,听得那小太监一下子就软了心肺,还什么“莫要担心”,宫里的主子何时这样说过话了,更别提眼前的人还耐心地对自个儿把缘由一一道来。

小太监顿了下,慢慢退开了两步,惶恐的神色已是被诚挚替换,俯首道:“奴才多嘴了,灵佛且小心。”

顾相檀对他点点头,又是暖暖一笑,放下了轿帏任轿夫抬着离了宫。

舆轿行了大半个时辰,到得了释门寺外。

顾相檀仍是一身素衣,也未告知任何人前来,下了轿后就随着众多的香客一起进了大雄宝殿,殿内香火鼎盛,信徒无数。

顾相檀在里头转了一圈,接着从安隐手里接过了一文钱,请了一盏最简朴的明灯,寻到了如来佛像前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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