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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风不动 上——by柳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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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坐会儿。”赵鸢收回了视线道。

顾相檀擦了嘴,笑着点点头。

结果赵鸢差不多留待到傍晚才走,也是看顾相檀气色渐好才稍稍放了点心,又叮嘱了他伤口不要碰水,若是晚上不适,便让苏息速速来找自己。

顾相檀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又发了会儿呆,才对安隐道,“我要去趟庙里。”

安隐忙准备了,便和顾相檀一起向着相国寺而去。

相国寺离这儿有二、三里路,需翻过一座小山,远远地便能瞧见一紫雾漾漾,香焚宝鼎的恢弘殿宇,哪怕已是入夜,那辉明烛火都似好像能照亮半边天。

大邺笃信佛教,传言当年太祖开国时得佛祖庇佑,多次显灵助天下躲灾避厄,太祖感激涕霖,在宫中设下佛堂,日日三跪九叩,以期结草街环不负恩德,佛祖感念太祖心诚,便派座下灵佛化为肉身代代相伴指点迷津,每一代灵佛出世皆由上一代灵佛圆寂时留下生辰八字,由相国寺僧众将其寻觅接回寺中教养成人,相国寺为皇家钦点寺庙,其下有八十八座属寺,每座属寺又有八十八座小属寺,一轮一轮,大邺佛寺简直不计千万,上至皇族显贵,下至平头百姓皆念佛信佛,赤诚之心可表日月。

而见灵佛便如同得见天颜,更有甚者言:灵佛一眼可辨真龙之身,若是灵佛不愿,这王位更迭便不是谁都能轻易坐的上去的。

只是许是为国为民心神交瘁,又或是这浊世到底留不住天人之命,每一代灵佛都未到而立便已撒手西去,徒留恩德功绩由世人言道称颂。

走了约莫一炷香,顾相檀便到了相国寺。

僧众见了他都上前见礼,顾相檀一一含笑以待,作为皇寺,平头散客自然来不得此,一般皆是簪缨世族才可作为香客留宿几日,而那些人此时听得消息便也想来朝见拜礼,但皆被护院给挡了回去。

顾相檀到得主持院外,将安隐留了下来,独自一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观世方丈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持佛珠正合眼诵经,感受到眼前动静,他慢慢张开了眼。

顾相檀对于方丈的记忆还停留在几日前所见的模样,可一朝往复,他竟然发现,明明差了有十年的光阴,观世方丈竟一点也未曾改变!?

方丈见他木楞楞地望着自己,也不多言,淡淡地回视过去,只在触及顾相檀眉心处时忽的一顿,半耷拉下的眼皮猛地便大瞠了。

就在顾相檀游移着该如何将自己难以理清的憾恨奇遇告之于方丈时,观世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说,“醒之,你开蒙了?”

顾相檀一惊,“什么?”

方丈这一句说得本也有些疑虑,待到下一刻他便似肯定了下来,忍不住对着顾相檀点了点头。

“你终于开蒙了……”

顾相檀却被这句话震得久未回神。

当年不过七岁的他离家千里来到此地,所有人都说顾相檀天赋异禀命格奇贵,本应即日便受戒剃度担下大任,可是观世方丈见了他第一眼却大摇其头。

到得第二年,还是如此,第三年,第四年……一直到顾相檀十三岁离京,观世方丈眼中的希冀之色已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而如今遭逢巨变,他却一夕之间灵犀大开了?

难道这就是佛祖让他回来的缘由所在?

是他必要历经的一次劫数?

顾相檀仍是不明。

这也是他来寻求观世方丈的原因。

顾相檀迟疑片刻,轻道,“方丈师父,醒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杀伐果断,血腥满手,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全因他而死,一个个,一代代最后皆为他赵家枉死的一百零九口人偿了命!

他罪孽深重,无处可赎,却偏偏还污了灵佛的名头,对不得天地如来,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顾相檀真是万死不辞。

然而观世却好似看透了他的内心一般,并未对此有何惊骇侧目,反而点了点头,宣了声法号,道,“醒之,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句话当日自己在死前,方丈也说过!

这寓意为何?所言又为何?

顾相檀心肠百转千回,一片烦乱,忍不住问,“我若是真开了蒙,便要受戒了么?”

观世看着他瞳仁片刻,摇了摇头。

“你心结未断,尘缘未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相檀皱眉,“可我若是一辈子都断不了呢?又或者像是梦中一样,再次重蹈覆辙!?又该如何是好?”想到顾家惨死的亲人,想到夺了赵鸢性命的余党,顾相檀胸腹中又隐隐升起了恨意,上辈子那些害了他们的人全付出了代价,这一世,家人依旧惨死,可他们却还是逍遥自在。明知是错,顾相檀却实在忍不得这口气!

方丈一时未言,待顾相檀自己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是醒之执念糊涂了……”

顾相檀好不容易才将涌到胸腹的气压了下去,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知道,若是他化不开这心魔,解不开这愁绪,早晚……还是过不了那一关。

一抬头却见观世方丈在对他招手,顾相檀微做犹豫,便上了前。

观世摸了摸他的头,眼中难得显出丝慈爱怜悯的神态来。

他对顾相檀幽幽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心地清净……

退步向前……

顾相檀怔了怔,默念着这两句话,半晌眼眸一亮,对着观世直直跪了下去!

观世贵为相国寺方丈,但在灵佛面前仍是差了一截的,而顾相檀这一跪,方丈却生生受下了,因为他知道醒之跪得并不是他,而是心地清净的道义和勇往直前的心。

……

出了主持院,顾相檀心头的大石已去了大半,他抬头望着天边皎皎明月,忽的想到有关灵佛的传闻。

每一代灵佛在开了蒙后皆能知过去,晓未来,生死人,肉白骨。

这是连市井小儿都知晓的灵佛本事,可这里头有多少是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又有多少是民众信封的殷殷赤诚,灵佛每每便英年早逝,就像那时赵溯说得那般,若是他有如此通天技能,为何连自己的命都无法左右呢?

所以原来就连顾相檀自己,都是不信的。

然而现如今……

生死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在几年前,自己都曾救过赵鸢,两次将他从阎王爷手中拉了回来。

肉白骨:他自己不是重又活了一次吗?

至于知过去,晓未来……

以前是不能的,但此刻……却也能了!

顾相檀知道大邺未来十年所途经的风雨颠簸,知道何人会生,何人会死,何人会是下一代君王。

难道这才是灵佛的神迹所在?

灵佛的每一代……都是如此?

顾相檀不知为何,忽的打了个激灵。

6.师傅

正凝神想着,安隐走了过来,身旁还随了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同顾相檀行了礼,道,“灵佛,观正师叔有请,让您去禅堂一叙。”

顾相檀问,“是不是京里来人了?”

小沙弥点点头。

顾相檀一进禅堂便见院内站了几个身姿挺拔的侍卫,到得相国寺自然是不能带兵器的,只是那些人仍是四肢紧绷,趋势代发,随时随地都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着实替他们紧张,直到瞧着顾相檀了,侍卫们才忙敛了气势,俯身要跪,却被顾相檀拦住了。

顾相檀认识为首的那个人,隐约记得他叫陈彩,约莫弱冠的年纪,长了一副剑眉星目的好相貌,还使了一手的好枪法,而他更是当今太子的随身护卫之一。

当然,这时的陈彩还未做上统领,顾相檀也理应不识得的他,不过陈彩人出现在这里,顾相檀就知道,赵勉也快到了。

顾相檀本想和陈彩说道两句,然而当听得屋内传来一道低浅的男声时,顾相檀呆了呆,立时快步上前推开了门。

屋内站了三个人在说话,顾相檀一眼便对上了左边那个身形消瘦的男人。

见着那记忆中的熟悉身影,他忍不住眼睛一红,颤着嗓子唤了一声:“师傅……”

傅雅濂一个月前去了京城,现下便是同来京的使者一道回来的,还来不及回小院去看看,先陪着对方到了此地,如今得见顾相檀,又想到京中发生的一切,傅雅濂面上也显出压抑的苦涩来。

“相檀……”

傅雅濂把顾相檀拉到面前,摸着他的脸,发现孩子这一阵瘦了很多,自己往日对他尽心照拂却也严厉苛刻,如今却到底心疼于他身负大业又年少失怙,以后俗世中再没有一脉相承的血缘亲人。

“师傅对不住你……”

提到知交好友含恨枉死,傅雅濂眼带悲恸,他本就是察觉京中异动才只身前往,没想到却还是没能免去这一灾祸。

顾相檀又怎会不知傅雅濂从中费了多番曲折,只是如今朝中风云变化,三王和宗政帝各坐半壁江山,余下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不是当年傅雅濂辞官离京时的局面了,就算他想插手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顾相檀只执着师傅的手不停摇头,自己心里哀戚,师傅定不比他好受到哪儿去,想到上一世傅雅濂为此终日郁结,没一年便饮恨而逝,顾相檀心内更是苦不堪言。

“爹娘虽蒙冤身死,却也不愿见得你我这般自弃,孰是孰非,虚虚实实,师傅,相檀都明白的……”

顾相檀在说出“明白”二字的时候,重重地握了握傅雅濂的手。

傅雅濂对上顾相檀清明坚定的眸光时不由一怔,继而像是洞悉到什么一般面上略过惊讶,不过很快便被他隐了下去,只换上一副沉落的表情,点头欣慰道,“相檀,你终于长大了……”

他此话一出,一旁立时传来一句附言道,“灵佛果真心怀丘壑,深明大义,让我等俗人好生钦佩。”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虽身着浅色常服,但从其作态神色来看,显是充斥着久居高位者的习惯,但他也算知道收敛,眼含诚挚,唇边带笑,望着顾相檀的眉眼是半分都不敢放松的。

顾相檀瞧瞧他,又瞧瞧一旁的观正禅师,并未接口。

男人见他面带疑惑,忙上前一步道,“弟子瞿光,拜见灵佛。”

虽说大邺灵佛手握大权,但不到万不得已,佛门中人到底不该多管红尘俗世,这瞿光很是聪明,也不说自己多大的官,只一派虔诚的姿态,在顾相檀面前做低伏小,若是真不知他为人如何定会被他这表现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是顾相檀对这位瞿光却是非常熟悉的,此人本性油滑女干诈,趋炎附势,现任大邺礼部尚书,也是太子赵勉座前的心腹党羽之一,关键时刻替那鱼腩脑袋可出了不少的下作计谋。

眼下宗政帝将他派来给太子做先锋军,也算适宜。

顾相檀肚里几个回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温和地对他点了点头,“瞿大人不必多礼,你并未出家,我也未入佛门,不需以弟子自谦。”

顾相檀虽说身份矜贵,但外表看着也就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才到瞿光肩膀处高,瞿光一开始对他的种种礼遇,一部分是忌惮着顾相檀的身份,一部分也是做给观正和傅雅濂看得,但此刻却见这孩子气质静谧温雅,眸色深不见底,一句话便抵住了自己企图亲近的心思,真不知是浸氵壬佛道练出来的沉稳,还是灵佛真身的确不同凡响,一时倒不敢过分妄动了。

只有礼道,“是下官欠思虑了,让灵佛笑话,下官奉皇上旨意,随太子一同来接灵佛入京,下官先行一步,而太子明日便到。”

瞿光没有提上京的缘由,但是在场的人都清楚,顾家满门遇害,顾相檀无论有没有受戒都该走这一次,说穿了就是去为父母奔丧。赵勉草包虽草包,但身份在那儿,宗政帝让他远赴千里亲自来迎顾相檀进京,看着绝对是给足了灵佛的面子,而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明白个中道理。

想到此,顾相檀心中冷笑不迭,脸上却不露分毫,点了点头,语意轻轻。

“相檀谢皇上厚恩了。”

观正见顾相檀没什么精神,便说,“既然如此,那鄙寺自当扫榻相待以迎太子驾到。”

瞿光自然识趣,又说了几句,便和三人拜了别。

待到院外的一行人都走了后,观正才对顾相檀说,“此次一行,小僧与您同去。”

观正不过而立,却已是相国寺四大班首之一,总管禅堂,为人七窍玲珑耳聪目明,且善于审时度势,洞悉人心。

顾相檀也明白,寺里让观正禅师陪着自己上京,还是因为不放心,一时心中不免感激。

其后,观正又宽慰了几句顾相檀,他便和傅雅濂一同回去了。

路上,傅雅濂一直没有言语,顾相檀瞅着师傅沉寂的侧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到院口了,顾相檀突地道,“师傅,我想去和赵公子道个别。”

想必明日赵勉一到,顾相檀就要走,虽说赵鸢不久也要上京,但是顾相檀还是想在离开前见见他。

听顾相檀提到赵鸢,傅雅濂神色一变,似在凄楚中又夹杂了些苦闷,两者翻搅在一起,衬得他的眉眼特别明亮。

顾相檀默默看着他,只等着傅雅濂点头。

傅雅濂略微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声好,“早去早回……”

顾相檀答应后便和安隐一起朝赵鸢的院子去了。

两家离得并不远,走上须臾便也到了,此刻月已上中天,但老远就得见赵鸢的院子仍是灯火通明,顾相檀走近了,便看见牟飞正挟着两人往外来,而其中一人,竟是前头才遇见过的太子护卫,陈彩。

陈彩对上顾相檀也有些讶然,且又不能装不认识,回神后忙俯身行礼。

而听他口念“灵佛”,一旁牟飞的眼中则闪过一丝异色。

这状况倒是顾相檀也没有料到的,赵鸢虽未可以隐瞒,但顾相檀也从来没有问过,所以他的真实身份自己还不该知道,牟飞也当然认为他不会知道,可是如今作为京中来客的陈彩夹在中间,怕是牟飞觉得,自己对赵鸢的来历已经生疑了。

不过他仍是说了句,“少爷在屋内”就让顾相檀自己进去了。

既然牟飞装傻,顾相檀也不会拆穿,便径自推开了院门,而赵鸢就坐在书案后,低着头似在写信。

7.回京

顾相檀自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比起他住的地方,赵鸢所待的院落还要更小一些,只是里头处处可见精细用心,单就这摆在书房的一方小案来看,京城孤芳斋的砚,碧落轩的墨,紫薇阁的纸,都不是用银子想买就能买到的,更别说那一块足有巴掌大的水胆玛瑙镇纸了,怕是拿出去都能捐个城主做做了。

赵鸢不知是当顾相檀年纪小,还是不识货,总之从没防着他,眼下也只搁了笔,将信叠整放入信封,随意压在了一边,然后把人叫到了面前。

顾相檀走过去时瞥了那头一眼,就见信封上似提着“逍遥赌坊”的字样。

他淡淡收回视线,对上赵鸢的目光。

赵鸢拉过他的手,撸起顾相檀的袖子去瞅他腕间的伤口有没有包扎好,边看边道,“近日都碰不得水,明儿个这时候再让苏息给你换趟药,别落了时辰,免得留疤。”

和那些人都不一样,赵鸢与顾相檀说话从来都是不那么谨慎小心的,有时甚至带着吩咐叮嘱的口气,但又与他对待旁人的态度不同,更随意一些,声音虽仍是华丽冷淡的,但细听又透着柔缓的味道,似乎在他眼里,顾相檀从来不是什么灵佛灵童,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十三、四岁还未长成的少年。

顾相檀心内一暖,点头答应后,又忍不住对着赵鸢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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