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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风不动 下——by柳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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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檀和薛仪阳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离了正厅,要去侯炳臣在府中设下的佛堂焚香祝祷,然而半途中却瞧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不待顾相檀犹豫,对方却径自迎了上来。

顾相檀看她一身朴素,再不似曾经那样满头珠翠,遍体幽香,反而自有一番清雅悠然来。

秋倚楼给顾相檀福了福身:俯首道:“倚楼见过灵佛。”

顾相檀在府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倒是第一次遇上她,虽自赵鸢那儿将那日的来龙去脉粗粗听了,也知晓她留在了府中,却不知她现下究竟如何了。

秋倚楼见顾相檀的目光落到自己手里提得一个偌大的食盒上,不由笑道:“我如今在厨房当差,方才做了一些点心,分于府中的人尝尝,现下去问问味道,看有什么要改进的。”

顾相檀一怔,面露讶色。

秋倚楼却是淡然:“这是我自个儿要求的,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对不住他,倚楼下半生别无所求,更不敢有何奢念,不过希冀以微薄之力能为将军做些事罢了,哪怕为奴为婢都毫无怨言。”

那一天侯炳臣将她从华琚坊救出后,没想又遭变故,秋倚楼身上自一开始就被人下了追踪的迷香,所以那些人才知中计,有了后手,而侯炳臣就算武艺了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察还被人拿了秋倚楼威胁,于是为救对方,这才被贼人有机可乘。

只要一想到那日情形,侯炳臣如何被人挑断的手筋,秋倚楼便心如刀绞,她明白侯将军并未对她有何旖思,不过是自己这张脸作怪罢了,哪怕那一刻换成任何一个平民百姓,将军都不会放任其陷入丢了性命,所以在两人脱险之后,侯炳臣提出让秋倚楼远走高飞不再回来,秋倚楼却拒绝了,而侯炳臣顾念她一介弱女子,又得罪了三王,若是离了将军府的庇佑,怕是到头来都难逃一死,于是,还是同意了。

听得秋倚楼的话,顾相檀叹了口气:“寂静知足,人当解脱,秋姑娘如是作想,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秋倚楼颔首:“倚楼后悔当日未能听灵佛教诲,‘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天道自有公平,我做下错事,佛祖上头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终是有一日须得全部偿还。”

这话顾相檀当日说了只是为了挑动秋倚楼心内的不安和愧疚,实则此刻听来何其讽刺,若要比女干比诈,秋倚楼所犯之罪哪里及得上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给旁人布道呢?若是天真有一日降罪,自己也不知会受何种刑罚。

秋倚楼见顾相檀轻颦双眉,无限忧思略过眼内,不由道:“佛祖有言:得生与否,全由信愿有无。灵佛心怀天下,只要信愿不灭,无论是大邺子民,还是灵佛所挂念的人,必将承天之祜,避祸就福。”

顾相檀对上秋倚楼眼中诚挚光晕,不由心头一动,暖意渐起。

他点点头,笑着道:“多谢……”

……

而那一边,侯炳臣带了赵鸢进得书房,一入座就瞧着他面色。休养了一阵,赵鸢精神已恢复如初,甚至比曾时更好,此刻与侯炳臣对视的眸光深邃且澄亮,如渊又如星一般。

侯炳臣沉吟片刻,开口道:“六弟,你可是真想好了?边疆苦寒,战场无眼,若是你想入军营,可知要受怎么样的罪?”

赵鸢不待思索便淡淡说:“我知晓,也想好了。”

66.爱欲

侯炳臣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则隐于袖中摆在膝头,听得赵鸢回答,不由微微动了动指尖。

他自己的情形自己明了,若是潜心恢复许是还有机会握刀,不过也就是比杀只鸡好一点的本事了,两军交战风云诡谲,他就算逞能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那百万将士多考量考量,所以……这神武将军的位置,于他,早已名存实亡了。

自己不堪大任,必是要寻到一个继任的良才,而赵鸢年纪虽小,但脾性沉稳,谨小慎微又杀伐决断,且文武双全,的确是天赋超群之辈,若是未来能由他接下神武军营,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的人选了。

只是赵鸢可算是大王爷真正的嫡亲长子,沙场无异于虎穴狼巢火海刀山,他身份尊贵,万一出了差池,侯炳臣怕有一日到得地下无法同义父交代。

于是只百般思量,沉吟不语。

赵鸢见他拧眉,似是知他所想,便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仍是那么落落穆穆,无悲无喜一般。

侯炳臣抬起头问:“天子无道,听谗纳佞,背公向私,负德辜恩,若有一日君臣不和,外患未除,内忧又起,你该如何是好?”

既然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侯炳臣也不再遮掩,直接将心里的顾虑问于了赵鸢。宗政帝一直同他们有芥蒂,今日有丹丘果藏私之事,明日便会有旁的救命符被堵,或是军饷粮草,又或是援兵助力,要是有一天赵鸢上得战场才发现自己腹背受敌,无处不受刁难阻碍,这战事又要如何打下去?所效君王无德无道,又要手下兵士如何以命相守?

这些话不该在危难之际才来考量,要是一开始就没有这般准备,这沙场不上也罢。

赵鸢看向侯炳臣:“我没有三哥这般日月衷心山河正气,我不过想护得一人平安。大邺不安,他自不安,只要这天下一日未顺,我自也不会轻言放弃。”那意思便是,无论宗政帝使出何种手段为难作怪于他的坚定之心都没有用,他赵鸢从不是为这君主而战。

侯炳臣一怔,对于赵鸢话中深意颇为惊骇,呆愣许久才堪堪唤了一句:“六弟,你这般念想难道是为了……,那灵——”

问到一半就被打断:“他知也好,不知也好,都于这结果无甚干系。”其实只要是那个人想的,哪怕倾尽一切,赵鸢也会为他去做到。

侯炳臣久久未言,半晌才长叹一声:“佛经中也说道: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情爱痴缘,在佛祖看来,不过全是一场空梦,但是红尘中人却怎么都参不破悟不透,且心甘情愿被这种痴念所困缚其中,挣扎不得,侯炳臣无法劝慰赵鸢,因为他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侯炳臣摇了摇头,还是道:“罢了,你既已下了决定,三哥自是站在你这边,明日你便去军营中开始历练吧,只是起先切莫急功近利,循序渐进才好,待几月之后神武军营拔营,我们再作打算。”

赵鸢跟着颔首。

而侯炳臣这方话才落,那头便传来一讶然声音:“谁?谁要去军营中历练?”

紧接着书房的门便被打开,赵则急慌慌地冲了进来。

他脚步声响,为人又没有轻重,其实屋内两人老远就听得他的动静,此刻见他冒失,不由纷纷射去谴责的目光。

赵则接到这几柄眼刀,不由呐呐一退,抓抓脑袋委屈道:“我……我一时忘了敲门通报,要不、要不我再出去,重走一遍好了……”

侯炳臣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般激动,是因着也想去军营么?”

赵则立时猛点头,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能有一日为国参军,大杀四方可算是赵则毕生的追求了。

却听侯炳臣道:“就你这脾性,早着呢,再磨练个五六年吧。”

赵则兀地就拉下了脸,那悲苦之情眼见着都要哭了。

赵鸢不看这偶尔傻缺的七弟,同侯炳臣点了头,说道:“我去练剑。”接着,就回头径自离开了。

赵则一看他转身,忙快步随了上去。

“练、练剑啊?我也去我也去,三哥,我走了啊!六哥……六哥你等等我……”

赵则一路跟着赵鸢穿过了阆苑琼楼,也没有选将军府中宽阔的演武场,而是就在一片花苑中停了下来。

牟飞紧随在后,见赵鸢伸出手来,便将一直捧着宝剑交付到他的手中。

赵鸢的这把剑名为霁月,取自“春台玉烛,霁月光风”之美景,是他的某一位教习师傅所赠。

赵鸢接过霁月剑,在手中轻巧地挽出一个剑花来,便身姿若舞,练了起来。

赵则在一旁看得心痒,忍不住要加入其中,同他比划比划。但是无乱他怎么挑衅贴近,赵鸢就是左躲右闪,明明也没见太多动作,却怎么都不教赵则沾了衣角,只把这位七世子急得险些跳脚。

足足晃了赵则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鸢终于停下了脚步,赵则累得气喘吁吁地瞧着他,出口的话却是不愿服输。

“六哥,你不用慢下来,我能跟上,再给我些时辰就行!”

赵鸢收了剑,仍是一派淡然,只往一旁的树下一站,说:“你练着,我来看。”

赵则明白这是他六哥要教他武艺呢,忙乐呵地答应下来,然后转身眉眼一肃便认真耍起了招式。

你别说,不过几月的历练,得两位副将指教,赵则的本事倒着实又有些进步,这一套“伏虎十二式”使得是鹰扬虎啸乘风踏浪,颇有不少气势在,若是加上些阅历沉稳,不出几年便会更有一番长进。

赵则自己也是满意,毕竟日日勤加苦练,若是拿不出手如何能在他六哥面前献丑呢,只是当赵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下来后,正想讨些六哥的称赞时,回头却见赵鸢半倚在树干之上,侧着头竟不知看向哪里,连赵则走到身边都不晓得。

赵则本想幽幽开口吓一吓六哥,却又忍不住好奇顺着对方视线寻了过去,就见这花苑的不远处有一栋三层小楼,黄墙黑瓦台榭高阁,正是侯炳臣特意所建的府中佛堂所在。

而此时堂内窗边正坐了一人,那人低首伏案,手执一笔,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不是顾相檀又是谁?

赵则瞧瞧远处灵佛,又瞧瞧自家六哥,摸了摸鼻子,没懂这是怎么个情形。

六哥看着灵佛一动不动地发呆是做什么?

半晌,赵鸢才淡淡收回目光,对上赵则莫名眼神,赵鸢一派自然,直指他方才剑招中的错处。

“下盘虚浮,脚步沉滞。”

又在他背阔和肩胛处轻轻一点,便得来赵则一声痛呼:“——嗷!”六哥好大的手劲,点的他又酸又麻,一下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肌腱无力,挥剑不动,一日需得练上三个时辰,才有微效。”赵鸢冷冷道。

赵则惊恐:“三、三个时辰?可是副将师傅只让我每日练上一个半时辰便够……”

后半句在赵鸢浅淡的视线下收了回去。

“你若不练,也可,随你。”赵鸢说完,又执了剑,径自舞了起来。

赵则忙道:“我练,我练,我这就练。”他比谁都想要快些长进,只要能有一日如三哥、六哥这般威风,吃些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而赵则的这一生痛呼,自然被顾相檀听去了,顾相檀本在抄经,一回头就见不远处一白一绿二人在苑中练剑。

顾相檀的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到了那白色的身影上,衣袂翻飞,飘忽若神,赵鸢舞剑时的英姿无论顾相檀看过多少次都不禁为其折服。

顾相檀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不管有事无事,他总爱挑在赵鸢练剑的时候去寻他,就这么悄悄站在院外,将他那一袭身姿看了个完全,便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心满意足地回去连多看两本经书或听师傅叨念训斥都没那么难熬了。

其实从小到大,这个人之于他,都是枯乏惨白的生命中,难以多得的旖旎美好。

顾相檀垂下眼,瞧着自己方才在纸上不知不觉写下的那句话,轻轻叹了口气。

欲因爱生,命因欲有,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一切本就全因爱欲,有了爱,有了欲,所以舍不得这条命,也舍不得这个人……

……

自佛堂出来,天色都近了昏黄,没走两步,前头便现了一人,顾相檀瞧见他,自然笑了出来。

“这是要去哪儿?”

赵鸢走过来,把他手里抄完的经书都交予了安隐,然后拉着顾相檀往正厅去:“除夕,吃团圆饭。”

顾相檀一怔,片刻才呐呐道:“团圆……”

赵鸢捏了捏他的手,轻“嗯”了一声。

这个词,于两人来说,皆是那般陌生,也许曾存在过,只是时日久远得已是快要忘记它的诸般模样了。

整个将军府都张灯结彩,热闹得很,两人走到厅内,一个大圆桌摆在正中,筵席还未开,一伙人正围在一旁案边指手画脚着什么。

赵则最是起劲,咋呼着:“这般大好的日子,自是该写点威风的挂在外面,也好讨个大好的彩头,嗯……就写:横戈跃马,八面威风!”

“啧……”羿峥不给面子的直接顶了回去,“我比你少读那么多年大邺的书我都晓得你这话说得有多俗不可耐!”

“那你说啊!”

“就写:进贤黜女干,否极泰来如何?”

赵则一蹦三尺高:“糊涂,你这是要三哥谋……”

好在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就被薛仪阳喝止了:“大过年的,说些好听的。”

赵则咬咬牙,把话吞了回去。

顾相檀和赵鸢也来到了近前,一见这情形发现原来大家是在写春联。

这么些年众人还是第一次团聚,对于这寻常百姓家司空见惯的事儿,于他们却一个比一个陌生,侯炳臣站在正中,手中执着笔,瞧见顾相檀似要将这主意给他来选,顾相檀却对他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将军做主便是。

于是侯炳臣想了想,在红纸上写下了八个字。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67.团圆

这团圆饭虽是一桌素宴,但菜品可真是不赖,素鹅、素烩、素饺……翻着花样儿的上,就算是赵则这般吃惯了宫里好东西的人都对这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

“唔……真是好吃,三哥你何时请了这么厉害的高人在府中,可否借我回去享用两天?我一定有借有还。”

侯炳臣微微一顿,侧头对一旁的小厮说:“请秋姑娘一同来用吧。”

小厮想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利落就答:“姑娘说大人们不必挂心,她已是用过了,将军若是有哪里要吩咐的,再唤她来即可。”

侯炳臣面上略过一丝憾色,但到底没有勉强,抬手执起面前杯盏起身对顾相檀道:“侯某以茶代酒,这一杯是我侯炳臣敬您的,灵佛对我六弟恩德,侯某自没齿难忘。”

顾相檀匆匆看了眼赵鸢,见他同样眉眼深深地望着自己,忙跟着站起说:“将军切莫这般客气,我……怎么受得起……”要不是自己思虑不周,也不会使得后头多出这些周折来,顾相檀自责还来不及。

侯炳臣却摇头:“灵佛深明大义舍己芸人,实乃大邺之福,侯某虽已不才,但若有一日灵佛需用得上侯某,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相檀一怔,侯炳臣之前对自己礼遇有加,其中一半缘由皆是因着灵佛的身份加持,而这一番话说得,却是直直冲着顾相檀本人来的,丹丘果之事他并没有帮上太多的忙,和赵鸢一起日日同寝同眠也算不得太劳心伤神,那究竟是何缘由让侯将军一时之间做出如此变化?

顾相檀有些想不通,却也……不敢深想,只点头将杯中清水喝了,连道:“不敢不敢。”然后被赵鸢扯着坐下了。

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声,即便隔得老远,仍是能听得真切。

侯炳臣笑道:“我不懂那些教化礼数,在陈州每到年节挨家挨户都会放这个,显得热闹,难得回了府,自也一同沾沾喜气。”

顾相檀听着那炮竹声响,里头间或掺杂着丫鬟小厮们的嬉笑打闹之声,再看面前那一张张灿烂喜庆的笑脸,衬着满桌的佳肴,一时竟举箸呆愣起来,只觉这像是一场极美的梦,美到如此的不真实,往年他在鹿澧,日日所求的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时半刻,有亲人在旁,有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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