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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风不动 下——by柳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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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檀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就见城楼一角竟不知何时蹲守了两个人,他们身穿大邺侍卫的衣裳,手中举着弓弩,正对准了大军前方的那处。

那一瞬间,顾相檀几乎没气力去思考这些人是如何混入守城的侍卫中的,对方又是哪里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刺杀谁,他只是猛然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梦,那支自渊清胸前穿过的毒箭,还有他最后含恨离世时的悲戚与绝望。

——渊清!?

一道凄厉的喊声自顾相檀心内吼出,他猛然转身,速度竟然比两旁的侍卫还要更快,在对方拉动弓弦的同时便拔腿冲了上去,用力推开了其中一人!

利箭仍是射了出去,但远远失了准头,被赵则拔剑一下就挥开了,然而正当顾相檀想要松口气时,忽觉胸口一痛,几乎同一时刻,另一人的羽箭已是调转了方向,朝他而来!

顾相檀甚至能听得见那利器入肉的撕拉声,再低头看去,就见缎袄上洇出了大片的血色,一支银蓝的箭头已没入了自己的心口。

顾相檀双脚虚软的倒下去前,不由长长一叹:这命途,哪怕重来一次,终究还是改不得吗?

116.离去

几乎在那利箭射出的同时,衍方便快步赶到跟前抽刀将那个贼子砍倒在了地上,然而却仍是慢了一步,回头便见顾相檀已是倒了下去,瘦削的身姿若冷风中的一尾枯叶,轻飘飘地摔落坠地。

顾相檀迷糊间看着渊清一脸焦急地向自己奔来,他想抓住对方,却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

人被紧紧地抱了起来,顾相檀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勉力开口道:“就是他们……腊八那日……绑了我……”

其实顾相檀想说的还有很多,好比自己方才欺近的一瞬,射箭的那人脖子上的一个水滴状的疤痕在腊八那日自己也瞧见了,又好比,他觉得对方该是这些年一直埋伏在京中,根本没有回过南蛮,这才避开了如此多的眼线盘查,而当日能穿透层层防御从宫里将他带走便也说得通了,还有,顾相檀觉得,他们要刺杀的原本并不是赵鸢,也不是自己,是随同赵鸢一道而来,签署属国条约的南蛮的小皇子,不过一切还待审问后才能知晓,所以人不能杀。

但是这些话,顾相檀都说不出了,他只觉越来越冷,好像一阵阵飓风自胸口刮了起来,渐渐席卷掉他所有的神智,让他如坠冰窖。

最终,在面对赵鸢惊骇的眼神下,顾相檀合上眼失去了意识。

而此刻的京城已是一片大乱。

百姓亲眼得见灵佛被贼人暗害,无数人蜂拥着要上城楼来查看,又有惊惧于南蛮人再现的,大叫着“他们来寻仇啦,杀人啦!”之类的恐慌谣言,惹得众人四散奔逃,你推我搡。

赵鸢根本没有心力去管这些,他只红着眼大叫着羿峥,一张脸几乎同顾相檀一样的死白。

羿峥早随在了后头,忙撸起袖子凑近验伤诊脉,然而当解开顾相檀袄子袍子和内里的亵衣时,羿峥都不由变了脸色。

只见那伤口狰狞翻卷,而流出的鲜血却呈紫红,乃是毒箭!

羿峥抖着唇,呐呐道:“南蛮……第一毒!?”

“毒?什么毒,快用解药啊,用解药!”苏息急得都要哭了。

羿峥却怔楞在原地,直到赵鸢探手要去拔箭,才一把抓住了对方。

“不能动!中了毒箭,这些便都成了毒血,谁沾了立时会被一道感染!”

那一刻众人都听出了他的话外意,灵佛连血都有毒了,这人……还能救吗?

“丹丘果呢?不是还剩一颗吗?还有京中那么多灵丹妙药,总有能行的吧,你不是神医吗?!”苏息终于大哭起来。

羿峥张了张嘴,回头就见赵鸢也瞪大着眼看他,那眼中希冀的哀求目光,何曾见过。到口的驳斥话语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羿峥点点头,安抚道:“是啊……是啊……我便试试,不试试怎知道呢。”

心内却在想,南蛮第一毒,什么莺歌,什么聊黄草,相比于此,何为第一?

便是无解……

赵鸢小心地抱起顾相檀,一行人急急赶回了宫中。

赵则则在身后举起手中长剑对仍处在惊惧中的百姓高声喝道:“南蛮贼子已全数拿下,灵佛不过受些小伤必会无恙,谁敢趁此无事生非聚众作乱,格杀勿论!”

他同样一身铮亮的铠甲,冷肃下来的面容与赵鸢极其相近,几年的戎马将彼时的朗朗少年磨砺成了铮铮的男儿,一声呼喝虎虎生风,震慑天地,果然让四下躁动都渐渐平寂了下来。

赵则将大军稍作整顿,重又按着该走的路浩浩荡荡地进入皇城,只在旁人瞧不到的头盔之下,眉头紧皱,眼含担忧。

……

自这之后的三日内,羿峥不眠不休地给顾相檀诊治,各种偏方良方圣药神丹全用了下去,却仍是不见成效,顾相檀脸色越发灰败,起先偶尔还能有些呓语挣动,到后头几乎是呈一片死寂了。

赵鸢便这么不动如山地坐在一边,紧紧地握着顾相檀的手,谁来问都不回,谁来劝都不听,只有羿峥拿药来的时候才会掀一掀眼皮,他脸色青白,唇色也是青白的,只一双眼睛赤红一片,仿若含着无边的业火,要是眼前的人一旦遭遇什么不测,那火便要一夕之间烧成燎原之势,谁都不留一般。

羿峥的心就好像悬在了刀尖上,尽管他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但每次端了药碗进去,又失望而出,谁都能看得出,这名动天下的神医也因此被打击得不轻。

待到他又一次无奈而归时,守在门边的赵则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这般模样,还是歇一歇吧。”

羿峥却颓丧地摇了摇头:“你该去瞧一瞧你六哥的模样,若是灵佛真有闪失,他怕是也……”

赵则又怎会不知,这些时日远在陈州,赵鸢面上杀伐决断奋勇杀敌,为所有战士之表率,而在他们这些亲近的人的眼里,他六哥做这一切所为何人,早已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顾相檀终究难逃此劫,六哥一定不会独活。

想到此,赵则只觉积郁难言,只有眼睁睁地瞧着羿峥再度转身朝着药房而去。

当日夜半,万籁俱寂之际,灵佛的房门忽被敲响,羿峥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走了进来。

赵鸢仍是速速抬头,死水样的眸中泛出点点诡光,无论形势有多凶恶,他从未放弃过希望。

羿峥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勉力挤出笑来道:“我又试了一味新药,姑且给灵佛一用吧。”

苏息要接碗,赵鸢却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拿了,用勺子搅了搅,看向羿峥。

那碗内有股粘稠馥郁的味道,青涩微苦,极淡极淡,但却无端地让赵鸢觉得熟悉。

羿峥垂下眼,他原以为赵鸢必是不肯,然而对方却眼都未眨,小心地将顾相檀扶起,舀起一勺慢慢喂到了他的嘴边。

反倒是羿峥有些不忍了:“王爷!”

赵鸢动作一顿。

羿峥道:“您可是想好了?”

赵鸢看着顾相檀青灰的面容,轻轻问:“这般,他会好受些吗?”

羿峥想了想,点点头,红着眼睛哽咽道:“这是我唯一想到法子了,我曾听师傅说过,聊黄草能克得住这第一毒的毒性,以毒攻毒,只是……”终究不是解药,反而会变成当年赵鸢小时候那样,慢慢地等死,又或者会好上那么一些,谁知道呢……

“能拖多久?”

羿峥道:“半、半年吧……”

赵鸢“嗯”了一声,把药一点点喂到了顾相檀的唇内,然后再仔细地将他的头脸擦干净,又轻抚着他的背,待药汁都全咽进了肚里,这才把人放回床上,好好地盖上被子。

前后动作温柔小心地让羿峥都不由得鼻内发酸,再留不住,匆匆回头跑了。

……

两日后,顾相檀缓缓地睁开眼来,一眼便对上了枕边那双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眸子。

他动了动唇,赵鸢便先他一步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顾相檀眼中掠过一丝恍惚和犹疑,刚一动手,又“唔”得躺了回去。

赵鸢忙起来制住他,低声道:“还需休养,不要乱动。”

顾相檀感受着胸口处的闷痛,慢慢忆起了当日的事。

赵鸢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般,缓缓把后续的处理都告之了他,那些人果真是南蛮将帅司朊的余党,也是当时绑架顾相檀的人,这七八年间始终留在京中,只待伺机而动,而如今得知小皇子要同大邺签订条约,于是孤注一掷想再次引发战乱,不过现下都被赵鸢给绞杀了。

顾相檀精神不济,听着听着又要渐渐睡去,恍惚间,他似乎觉得赵鸢问了自己什么,顾相檀直觉地点点头,慢慢又没了意识。

赵鸢待顾相檀沉沉睡去后,难得起身出了须弥殿,朝乘风宫而去,他在那里不过待了一盏茶,再出来时,便瞅见了薛仪阳站在外头。

薛仪阳锦袍加身,这些年来官场浮沉却并未在他眉宇间染上什么世俗之气,不过倒添了几丝雍容,不笑时也有让人腿肚子转筋的气势在。

望见赵鸢,薛仪阳蹙起了眉。

赵鸢不语,似乎明白他来意为何。

半晌,薛仪阳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一个月前佛绣坊便已是开始选料缝制了,那纹样绣工都是灵佛亲自看过的,只等着你回来就可量体裁衣……”

所缝制的是什么衣裳薛仪阳没有明说,但赵鸢自然明白,然而他只是回道:“那不重要。”

薛仪阳难过:“你真的这般决定了吗?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赵鸢眯起眼,看着雾蒙蒙的天际,须臾淡淡道:“便当做……我对不住你们吧。”

******

顾相檀这一睡竟已过了一天,再睁眼外头仍是明晃晃地亮着的,见赵鸢站在床榻边正弯下身要来抱他。

顾相檀乖巧地让赵鸢给他穿衣梳洗,之后又直接抱出了须弥殿外,当看见停在那里的马车时,顾相檀有些意外。

“这是……”

赵鸢给他拿了薄被盖上,又在顾相檀身后垫了厚垫,一边道:“昨儿个不是说想去田萍县看海棠的吗,今日便走吧。”

顾相檀静静地看着赵鸢前后奔忙,继而“嗯”了一声。

他伤得这么重,渊清却没有给他休养的时辰就上路,宫内备置了这么久为他登基的事宜,还有继位的,监国的……这一切顾相檀都没问,他只是思量了下,勉力要求道:“看完海棠,我想回鹿澧……”

赵鸢动作一顿,仍是点点头,让苏息和安隐坐了另一辆马车,自己则陪在顾相檀身边,由毕符和衍方赶马。

不过走前,还是遇上了傅雅濂和赵则羿峥等人来送。

傅雅濂脸色不太好,只是对上顾相檀时还是漾开了笑容。

“师傅过一阵也回去看你。”

顾相檀也笑,艰难道:“师傅,你要多多注意身子……”

傅雅濂眼睛一红,忙又笑道:“知道了。”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当年观世方丈来游说你爹时,替上一代灵佛代为转交的,你爹曾以为这是给他的,不过后来发现并不是如此,我带着你走时,他便将此托付予了我,说是……日后再交到你手中。”

顾相檀接过信一看,却见信封上题字为:醒之亲启。

醒之……原来竟不是方丈给他取得?

顾相檀把信收下,对师傅点了点头。

而一边薛仪阳见得赵鸢也没了昨日的郁色,不过眼中还是有些沉暗,他只说:“你没有对不起谁,是我贪心了。”

赵鸢顿了下道:“五哥,替我多看顾些赵则吧。”

又同赵则和羿峥说道了几句,羿峥并没有怎么提起顾相檀的病状,想必该说的他已经都对赵鸢说清楚了,只是望向顾相檀的眼神总是带着凄苦,做不来傅雅濂和薛仪阳等人的淡然自若。

顾相檀一一看过面前众人,最后由着赵鸢吩咐上路,马鞭一扬,小小马车便慢慢行出了他住了多年的小殿。

顾相檀沿路望着远处的桂殿兰宫,这在上一世留待给他无数凄苦的绝望之地,如今看来却似乎浸了另般的滋味,微苦微酸,还有种种的回甘。

顾相檀知道,这都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还在的缘故。

至少现下,他仍是陪着自己的。

在途径乘风宫时,顾相檀似是隐约的瞧见了一道娉婷身影站在那头,手中抱着一个孩子默默地目送着他离去,顾相檀一眨不眨地望着,直到那些琼楼玉宇飞阁流丹都渐渐地远了,再也瞧不到了,他才疲累地倒进了身边的人的怀里。

一切恩怨,到此成空。

117.回家

顾相檀的伤很重,所以他们一行走得很慢,约莫一两个时辰便会停下来歇一歇,只是相较于多年之前赵鸢送顾相檀回鹿澧时的情形,这一次二人面上都显得十分淡然,特别是顾相檀,哪怕脸色不好,但他时时都是笑着,这笑容比之在宫内时又有不同,是惬意的放松的,忘却了曾时的汲汲营营,享受着和暖春意的笑,就好像两人不过是来踏青一样,日子安逸而美好。

起初顾相檀还未发现,后来有一次换衣时顾相檀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福袋又变回了那个有“寿”字的纹样,他回头想想,怕是那只鹿衔梅枝的福袋在受箭伤的时候被折损了吧,当日他同渊清把福袋换了,便是希冀有一日能替他挡下灾祸,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只是捏着手里的那个“寿”袋,顾相檀想,他怕是要辜负娘亲的祝愿了。

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这事,只一路走走歇歇的到了芦苇峡。

此处仍是荒凉,但已是没了因为水患而逃难埋伏的贼子,赵鸢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落脚的农家,顾相檀便说进山洞安顿一晚就好,明日再赶路。

赵鸢将火堆生得很亮,但顾相檀还是冷得瑟瑟发抖,赵鸢抱着他用内力取暖,睡到半夜顾相檀却依旧被冻醒了,僵着身子没有吱声,怕吵了赵鸢,于是只默默地望着面前跳跃的火星。

没一会儿赵鸢就紧跟着睁眼:“哪儿不舒服么?”

赵鸢见顾相檀额头起了汗,忙用袖子给他抹去。

顾相檀伤口疼得厉害,但他只是笑着道:“做了个噩梦。”

赵鸢自然知道他难受,于是一下一下轻抚着顾相檀的背,企图缓解他的痛苦,眼神都不由自主带上了紧张和隐隐的恐惧。

然而顾相檀也最看不得他这个模样,胸口涌起窒闷,忽然有很多话想告诉对方。

“其实,我在十三岁那年也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很长,也很真,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赵鸢的手一顿,怔怔地看向顾相檀。

顾相檀却半阖着眼,渐渐开始说道起梦里的所见所观,那里也有一个叫顾相檀的灵佛,因着父母全家的灭门血仇,他心怀怨恨,步步为营,不放过任何一个为祸之人,到头来自己也变得满手血腥铁石心肠,他负了禅师和师傅的期待,负了天下人的信赖,也负了一个对他全心全意之人的真心,反而把那人害得一无所有客死异乡,以至于最终自己也落得一亡具亡的下场。

说到这里,顾相檀不由得激动地咳了起来,连带着牵扯到伤处,让他疼得脸面一片死白。

赵鸢急忙阻了他的话头:“这只是梦,早已过去了……”

顾相檀却一把拽住了赵鸢的手,眼瞳瞪得很大很大,眼窝深陷,倒映出赵鸢同样青白的面色。

“渊清,你知道的,这不是……不是梦……这是报应,这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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