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着一只烟,就这样开口了,那个似乎只有我知道的冰冷镇静。但是我知道那是他在紧张的声音,虽然他并没有看着我,但是就好像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我心上……
「龙二每天都拉着我去你的公寓……我想撞开门可是他就是不让。那小子,从小到大第一次敢跟我唱反调!」他哼哼的笑了一声,古怪的声音,我听得头痛,还有切肤的惧感……我不想说话,也不想理睬他,头有点痛,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然后我低声地再次表明了:「不要找我……为什么要找我……不要找我!」
然后他在我大喊出声的瞬间就那样在高速公路上一脚踩上刹车——往前狠狠地冲了一下!几乎磕到挡风玻璃——他就这样停在了高速公路的中心道上——后面很多车在按喇叭,连咒骂都喊在了我们的窗户外。
没有月亮,只有爆怒的灯光闪在身边、心上……
「如果真想让我离你远远的,就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大吼出了一句话——那种好像他才是被害者一样的埋怨的怒吼……
不解,困惑,疑问,我……皱着眉弯着脚缩着手想维持脸孔上的冰冷但是心好像在颤着……
「每次你转过头去不看我……但是你的全身,都在喊叫着要我看看你要我注视你,要我放不下你!你知道不知道?」他的手臂强硬的伸过来了……我有点怕可是
我不能怕,我不是不在乎他的吗?我不是……一直这样一个人走过来的吗?
他的脸和手都是热的……
就这样将我的肩膀硬压到他怀里了——我在挣扎我在喘息我在害怕……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怪罪着我?
我并没有要你注意我、看着我、喜欢我、爱我、宠我啊……
我没有……
我没有……
「让我宠你……佳树……」
这样呻吟在我发问的男人喃喃的语声几乎淹没在喇叭和喊叫声中……
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不需要人「宠」啊?我是独立自主的大男人、我是这样的一路自己走来、并不怕孤独、什么都不怕……他皱起了眉,很伤脑筋的样子,望着我、瞪着我、满眼里,是那种知道了解明白什么也不用我再说的一切……知道我心比我自己还知道的样子……
「让我宠你吧,佳树——不要再露出这样的眼神了——让我宠你吧……」
然后我被掩埋在他的怀抱里。
让我宠你吧……
思考着这样的一句话,我什么也还是不太明白……
什么是宠?我需要宠吗?我觉得我并不需要可是什么是宠呢?
对面坐着的男人露着微笑看着我吃东西——不会烦不会说什么话只是这样看着我,他就在微笑……再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被宠是这种意思吗?环着我肩的男人好像只在呼吸着我的味道就满足地喘息了……揉着我头发的手还有温和的拥抱……他就这样静静的抱着我,坐在沙发里,我逐渐睡去的温暖里,他一直一直这样抱着我。
被人宠,就是这种滋味吗?
很暖和,心情很好,那种压抑到好像要崩断的、苦苦的心情全部没有了,我觉得只有暖……暖……暖……揉着发的手、人的体温,什么也不会做身体逐渐放开的温度……
被人宠。
被人宠爱的滋味。
「佳树……佳树……」这样撩起了我盖住额头的发的男人在这么近的距离这样叫着,不想回答不想睁开眼睛不想动……
那双唇凑过来留了一个浮水印在有些干涩的唇上,然后是手臂和身体——腾空而起……啊……我不是第一次在这个怀抱里了啊……那次,上次,那个酩酊大醉的夜晚,也是你啊……
沉沉睡去。
「都怪你!龙二。」
这样说着的他的声音——吵醒了我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我清楚闻到了身边枕畔残留着的另个男人的气息……天上直人……然后下一瞬间来不及害羞我就听到他的声音。还有龙二。
「大哥……大哥,」龙二停顿了一下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大哥!我、我把佳树介绍给大哥,那是因为我相信佳树,佳树他也救了大哥你的命啊!你怎么能……怎么能!」
「都要怪你,龙二。」——他这个人怎么还是霸道到我也想扁的地步啊!真是讨人厌!
「开始只是想对他好报答他……可是,他那种样子,总让人放不下心让人牵挂着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进去了……龙二,也许你不让他认识我才是正确的——不过现在也晚了。」按熄了烟的声音从半闭的门缝里清晰可闻,然后他站起来的声音,天上走到门边看了看我依旧蜷在被单里的样子,然后冷冷的说了一句话:「他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抢——包括你,龙二。」
我是个男人——这样的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没错啊!确是个标准的男人啊!我也不是同性恋啊!至少对着臭男人我可没欲望。
天上直人那样的变态,我倒是头一次碰上。
这样想着的时候,对自己的处境我似乎才看清楚了一点:我是个男人,那么如何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爱宠呢?这实在是个难题啊!虽然我不是哈姆雷特,不过实在是想和他一样叹息一声——
这样的日子不过刚刚开始三天,说明:与另个男人有了肉体关系的日子。
我连续派了两个白班和一个大夜班,忙碌的急诊室加上自己恩师荒井老师的课题也到了即将发表的前夕,我一连忙了整整三天——没有见龙二也没有见天上,因为医院的呼叫器不许随便乱给外人号码,我又没有电话,且我根本就没有回公寓。吃在医院、睡在医院加上大学课堂,二点一线……于是这三天里,我只有在睡前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一点我似乎和某个男人发生了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啊?
走出医院,我伸了个懒腰,脖子似乎都已经酸掉了。四肢不勤的结果,腰间是不是都有点积劳成疾?我在胡思乱想,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下意识逃避着某种已经很了不得的发生的某事。
去吃个饭吧?
四顾一下,与我一样下了大夜班的其他同事纷纷走向停车场,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似乎每个都想立刻爬回家睡个昏天黑地……我也回公寓去好了?忙得团团转的日子也应当适时暂停,学医的人总是明明知道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却总是那个将身体用得最扎实最竭力的人。
我没有车子,只好去挤最普通的电车。
刚刚还没有到上班的高峰期,电车里都是一些苦读的学生。我没有在电车里睡着,还算清醒的走出了站,平平安安回到公寓,拉出棉被倒头就睡。
这样的疲惫其实就是治疗所有心理疾病的最好办法!
疲惫、不堪、身体的疲劳让大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不,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还是想了一下的实验室里新的病毒样本应该还可以在恒温箱里坚持几天吧?那可是重要至极的样本,千千万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啊……还有昨天晚上进来的那个急诊中风病人也许应该建议开颅吧?
……
想了一点点,眼睛和细胞都沉入了黑暗……
我连他的脸都没有想起来。
公寓外面很吵闹。喧哗的清晨加上这种天气的焦躁热意一难道夏天今年会来的这么早吗?
阳光洒满了房间。我在焦烫的光线里醒了过来,手背上沾了一些额上的汗水,真热。讨厌看到阳光、讨厌听到人声……这是我难得的休息日。
我有两天的休假,然后要参加有荒井教授新课题发表的学术年度发表会,在大阪。
休假的两天里,我需要去租一套正式的西装、修整一下仪容。
作为医学院这次委派去担任工作人员的我,又同时要做荒井教授课题的主要助手,双方面的任务,这一两个月已经压得我快喘不上气了,终于,马上就要结束了。
——今年是第五年,医学院毕业的年级。如果我要继续留在这里,上研究生是最好的——跟着荒井教授很不错,而他研究的主要方向:脑神经外科也是我的兴趣所在。
如果考上研究生就可以作为高级知识份子申请移民了。
不过我还是在犹豫:荒井教授是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的。至于我……想不想去美国呢?我的亲生父亲在那里不知道哪个城市里——不过这与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做日本人或者做美国人,我将永远消失在异国的土地里。
原本的计划是今天狠狠的睡上一天,然后去吃好吃的东西给自己补充精力,冰箱里已经没什么存粮了,但是忘记拉上的窗帘这么早就惊扰了我的好梦。挣扎着爬了起来,环顾四周:这个地方我已经住了这么久了——距医学院四站路程,房租也便宜,只是很破旧。
有人敲门,大声喊着「快递!」——我哪里来的人给我送快速?疑惑着打开了门——果然是我的。
手机——很怪,看了半天之后它猛地震动着叫了起来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
「喂?」——还好,还知道应该按哪个键1听电话——有句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古老的谚语,不过我还是心情很好的偷笑出来。
「美女——在做什么呢?」大大咧咧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让我的听觉神经反应了大概五十秒——「做什么?」我简单的回答,似乎才想起自己与这个人好像、应该、大概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关系了。
「我这几天有点事在外地——你自己一个人不要紧吧?」
他的声音的确很嘈杂,不过话就很奇怪了——我看看外面的阳光白日与晴朗天空:「我能有什么事需要『要紧』?」
「嗯嗯,好了,这个手机还好看吧?我专门去挑的,适合你的颜色——带着它哦!要不找你还真是麻烦!」他命令也似的口吻里含着一点关心——虽然是一种让我觉得很特别的关心感觉。
「医院里不许带手机……」我正准备找这个藉口让他死心。
他抢白的打断了我:「回家你就给我带上!」似乎觉得声音粗了点,他立刻又放缓语气的叮嘱了一句:「我在外面,这几天都不能过去……佳树。」
——我等着他叫了我的名字之后的话,却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虽然是在一片杂乱的声音之中,他贴在我耳边的呼吸声却仿佛他就在我身边一样——触摸得到、回应得到、听得到……
这样的感觉让我有种心酸。
刹那间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话了——那边却有人在叫他:大哥!请过来一下!他答应了一声之后又贴回了我的耳边:「佳树,我去忙了,记得要给电话充电哦!」
「……你当我白痴呀……」我回了他一句。
「嘿……」他笑着,道了:「再见。」
「再见。」
电话真是个好东西……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似乎我第一次发现电话的伟大——那是一种可以亲近某个人的方法,当他远在千山万水,但是电话可以贴近他,彷佛他就在耳边,彷佛他就在身边……好安心。
那种安心,就好像他注视着我时候的酸痛,却无比的安心。
我去了公寓附近的超市,刚刚好是周末,超市里人很多——傍我这样独自一人来买东西的人不太多,大部分都是夫妻或者情侣,要么就是一家几口——热热闹闹的,看着每样东西,即使一杯牛奶他们也会和和乐乐的争论着牌子啦容量啦价格啦……然后他们磨蹭在货架前拿东西。对照着,我这样孤独一人的孤独。
我拿着每样必需品,当然要看价格,只是一个人在左右对照着价格。四处的看看有无便宜的东西——最近我的打工薪水下错,已经不用在吃的东西上苛刻自己了,但是这种挑拣的习惯还是没有改。独自推着车子、来来去去左右的在人群里寻找着道路。
——平常这样的景象总不会刺激到我,两今天,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买东西原来是这样无趣。
荒井教授的学生只带了我和武市千由。而其他学校派去的工作人员有八个,刚刚好都是脑科研究会的成员——我虽然也是,不过因为忙碌的急诊室工作与武市千由一样算是他们的学长,不太参与活动,只负责教授下来时候的指导工作。
他们热闹的在一起嘻嘻哈哈,一派乐天的景象。
因为这次出去也算是用学院的钱好好的到大阪玩一次——他们都是年轻人,平常都很忙碌,而这次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出去,热闹的讨论着结束那天怎么庆祝的他们,和独自坐在树荫下喝着饮料的我,形成两个冷热之极。
——从来不觉得人们聚成一堆是好事。
而今天,他们的和乐融融竟然是一件如此显眼的事情——照我看来,大家应该都是竞争对手,甚至除了在学校的生括外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才对——里面有两个同样是留学生的,一个是德国来的,另个跟我同一个国家。他们笑着说着,甚至趁等待教授来的时间里仿佛小孩子一样打打闹闹的热闹着……
而武市千由,作为他们的学姐,也在其中笑着。
察觉到自己的情感竟然是羡慕的时候,我惊诧了。
不是已经习惯孤独了吗?一遍遁的告诉自己,这样最好——我本就是欲求淡薄的人,我宁守着这份独自的自由,藏只在自己的天地里,过着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而我是那样的鄙视那些喜欢热闹与结识朋友的人。
我甚至讨厌朋友。
我不是,很享受自己的孤独吗?
谁也不了解我,谁都活在我的范围之外,谁也——无法走进我的生活,不要说是心了。
而我,这样的我,竟然在羡慕他们的融洽。
不不,这不是我的真正的心意!
我拒绝!这样的渴望。
我拒绝,这样的羡慕与渴望是一种毒——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毒。
因为我已够悲伤,所以我已不愿再尝试受伤。
「林君!上车了!」武市叫着我,只有她,是公认与我最亲近的人。
她招呼着我,我们坐上了学院派的巴士,驰往太阪。
大阪这个城市我曾经来过一次。
也许真是的外国人而已,我并不觉得这个城市与东京有多大的不同。一样的人、一样的高楼大厦,加上忙碌的人群,也许不同的就是一点说话口音和饮食习惯吧?
我们住在可以眺望大阪城的酒店里。学会紧张忙碌的准备工作开始了。
人数刚刚好是单数,我独自住了一同房间——从暮色的苍茫中看过去刚刚好可以望到高高肃立的大阪城——片广阔的绿地之中突兀的站立着一座白色的石头城堡——仿佛是从一个远古的时代走出来,却又和周围的景色非常相得益彰,飞扬起来的高傲的檐和着濑户内海吹来的海风,孤独而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