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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篇——by葵花没有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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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月月满面酡红,捂着脸瓮声道:“可……你这么说有用吗?苏哥,张家和我们唐门这几年闹得很僵,张汶他……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来找我?”

“小姑娘,我跟张汶二十年老友,我说他会吃饭,他就不会喝水。这小子闷葫芦一只,死脑筋,遇事容易转不过弯。推他一把,也就成了。况且两家只是利益上起了纠纷,并非不共戴天的大仇,大不了见了面,你再主动些。”苏岑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眼里星星点点都是旁人见不到的温柔,“你以为感情多容易?少不了厚着面皮死缠烂打。不过对方是自己看中的人,那其实又有什么要紧?”

唐月月察觉他表情变化,撇撇嘴,促狭道:“臭瘸子,知道你追到十七哥心里高兴,也不必时刻在我面前显摆吧?真是讨厌!——艾对了,我怎么看十七哥有些奇怪?”

苏岑给了她后脑一巴掌:“他身上不好,又连日舟行劳顿,累着了。待他醒了,我同他四处走走,便会恢复的。你这样说倒提醒我,得去洪家巷弄一坛碧瑶琼光,还有第一楼的酱鸭掌,醋滑鹅脯,荷香鲈鱼……不成,我还是去先吩咐着,再回来叫他。”

他说着整整衣襟,立刻便走。唐月月在一边听他自言自语,惊呆了,好容易反应过来,赶紧问:“你何时回?我怎么办?”

“你自个儿等着张汶罢。”苏岑随意敷衍,人已向道上走了开去。

二十七、无题

苏岑在第一楼预定下一间包厢,特色菜点了满桌,又遣小儿去买来一坛五十年的窖藏碧瑶琼光。一切妥当,他令店家卡着点,晚些上菜,自己则风风火火骑马往回赶。

刚瞧见小楼楣上字样,往下一扫,门槛上趴着个黑乎乎的大影子,一双雪亮的眼。

胯下马受惊,连声长嘶,怎么也不肯前进了。

苏岑拍拍马颈,无奈,只得翻身下地,自己走上前去。

那黑影缓缓站起,四肢着地,优雅而闲适的动作,流畅紧绷的肌肉却蓄着可一击致命的力道,赫然是一头成年黑豹。

见到苏岑靠近,豹子咧咧嘴,低低地唬叫。

“小满,月余不见,越发威风了。”苏岑脸上端着笑,袖子下两指却夹起数枚银针,走一步用去平日三步的时间,慎而又慎,“你主子速度够快,当真是闪电般的男子。”

黑豹从鼻子里重重喷一口气,把脸掉到一边,像在嘲讽他。而后却又缓缓抬步,朝他靠近,鼻翼轻轻抽动,似在嗅着什么。

苏岑于是住脚不动。

正僵立着,楼内有人走出,一身平平整整的蓝布长衫,君子端方。那人看了苏岑一眼,没什么好语气,倒也出声替他解了围:“小满!”

黑豹听到呼唤,扭头看看主人,又喷一口鼻息,缓缓退回原处,重新趴下了。

苏岑大大松气,一个箭步进得室内,这才发觉背心微凉,已沁出细细一层冷汗。他唉了一声,拍拍蓝衫人肩膀,自己坐下,虚脱般道:“张汶,你家小满记性好差,我以为它要吃我。”

张汶冷道:“你以为它不想么?”

“我看不是他想,是你想。”苏岑大无奈,“张大侠,张少爷!朋友一场,要打要杀亲自动手就好,何必派头畜生来吓唬人?”

“我若吓得住你,何须劳烦小满?”张汶挑个稍远些的位子坐下,打个呼哨。黑豹听见,立刻起身,踱到他跟前,抬起两条前腿搭在他膝上,乖乖把头顶凑过去供他抚摸,闭着眼一派享受。

苏岑见一人一豹其乐融融,抱拳,钦佩语气十分浮夸:“没想到啊蚊子,原来小满才是你的心头好。对不住兄弟会差意,自作主张撮合你和唐五小姐,兄弟大错。”

张汶选择忽视他不着四六的称呼,剑眉一皱,不满道:“你们的打算,月月已同我坦白了。但你不觉得多此一举?月月有这种天真点子也就罢了,你怎么跟着凑热闹,简直胡闹!”

苏岑抬手一个茶盏扔过去,冷笑:“张公子请你照镜子,然后告诉我,没此一出,你会乖乖去唐门提亲?你逗我呢?我实在受够了你们两个,一个个小孩子似的在我面前摆一副相思脸,窗户纸却都舍不得去捅。帮个忙我还成恶人了。成,你们自个儿玩,上天入地我苏岑可不管了,我去找我内人。”

张汶一把捞住茶盏,搁在桌上。小满听到动静,睁眼对着苏岑唬了两声。他摸摸小满头顶以示安抚,却被苏岑字字戳中,针针见血,老脸有些挂不住。

张汶知道自己于感情一事颇为愚钝,又缺乏勇气,苏岑作为经年老友,所说着实无错。当年他对唐月月心生好感,可不善表达,眼见得姑娘对苏岑格外上心,他是打了退堂鼓的。但苏岑的脾气坏起来寻常人实在受不住,许多次把她气得哭啼啼到他这里倾诉,一来二去,和他待的时间反而多过了苏岑。可是节骨眼上两家却闹翻了,以张汶一向孝顺的做派,同唐月月进一步交往,他几乎想都没敢想过,甚至之后连见面也刻意避免。

所以的确,若不是苏岑此次用了这个荒谬的法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的。

想着,张汶暗觉惭愧,嘴上却断不承认,只咬着牙道:“谁说月月会嫁?你就敢叫她内人!”

苏岑呵呵呵:“我内人带把儿,可不是唐月月。”说着往楼上去,一面拍着栏杆道,“他在我眼里比你的唐小姐楚楚动人多了。”

张汶可谓晴天霹雳,目瞪口呆,腾地起身,也不顾被吓一跳的小满,蹭蹭几步赶上苏岑,震惊到:“你当真成了断袖?!”

“就断这么一个人,宽心,我对你没念想。”

“少来!”张汶拦住他,皱眉严肃道,“你不要一时冲动。你是医谷传人,苏家指着你传宗接代,长辈们怎么可能允这件事?你想清楚了吗,就这样草率地把人带回来!”

“我想了。”苏岑驻足,微笑,眉眼柔和,“我可以花十年,从宗亲里选一个天分高的,培养做下一代医谷之主。时候一到,我就找个山明水静的所在,同他归隐。”

张汶仍觉不妥,欲再劝,苏岑竖起手掌打断他,笑道:“你再啰嗦,别怪我到时不请你去作客。——让开啊!”

张汶拦不住,眼睁睁看他上了楼梯,在后愣了半晌,只好一声长叹,跟着慢慢也上了楼。

苏岑在十七房门外停下,敲门,声音放轻,唤:“十七,可还睡着?”

无人应声。

苏岑等了片刻,又敲了敲门,用的力大了些:“十七!醒来了!”

张汶此时在旁站定,见状道:“大概睡得太沉了,你再叫叫。”

“不会……”苏岑眉头皱起来,“他一向睡得浅,照理我到门口他就该醒了。”

他推了推门,发现从内被扣死了,又大力拍了拍,连唤几声,照样无人回应。苏岑心里猛地收紧,不再多话,一掌拍在门扉,轰隆一声,两扇门碎裂开来。

“你怎么……”张汶从不知苏岑有如此功力,再次目瞪口呆,愣愣问。

苏岑顾不上理会,抢步进屋,打眼一扫,心已沉至谷底。

室内整洁如常,床铺更是根本无人动过。唯有窗户大开,正拂进微微清风。

二十八、无题

苏岑攀着窗台便要往下跳。

张汶在后大骇,赶忙一把捞住他,用蛮力拉回。一面拉,一面大声劝:“说不准不久就回来了!你别想不开啊!”

“谁他妈想不开?”苏岑被拖的坐倒在地,狼狈低吼道,“明显从窗户走的,让我去找!”

“没说不让你找啊!小满在呢,让小满帮忙成不成?你自己找到几时去?”张汶只得也放嗓子吼,哭笑不得,“……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听到小满二字,苏岑立刻停止了挣脱。张汶手上力道顺而也松了,扯着他重新站起,方整整衣衫,打个呼哨。两个呼吸的功夫,黑豹矫健的身姿便跃了进来。

张汶半蹲下身,摸摸小满头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不能名状的兽声。黑豹轻叫,鼻端凑在他的手背,蹭了蹭。张汶于是对苏岑伸手:“找个有那人气味的东西来。”

苏岑想了想,解下束在腰上的红素递过。张汶将之送到小满鼻前。黑豹嗅了一回便掉转头,没看怎么寻找,已闪电般奔向窗台,一个纵跃,稳稳落地。

苏岑和张汶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黑豹矫健迅捷,只影当先。苏岑腿脚不便,奔跑不能,只得动用轻身功夫,在后跟随而上。张汶本记挂这一点,忙乱中不忘替他牵一匹马,不料他的轻功实在了得,干脆自己跨马狂策,却反而被落在了后面。

踏雪小筑本是当年苏岑父亲在镇上行医时的居处。苏父为青衣楼所害,与此同时,苏岑失踪,长达五年此楼无人再用。后苏岑再回医谷,觉得此处傍水临山,虽偏僻些,南面却有一条大道,沿之纵马,只需两个多时辰便可出藏龙镇,十分方便,遂常来此小住。如今,眼看着小满带着路越来越像是要出镇,苏岑悔得肠子几乎青了——若早知,他定要换个镇中心的宅子的!

小满长跑良久,渐渐缓下速度,不多时,到了一处小河边,它垂首在水边嗅了嗅,说什么也不动了。

张汶打马感到,勒缰,在马上问:“怎么不走了?”

“小满不走了。”苏岑有些喘。膝盖处有微微刺痛,他弯下腰,撑着腿,紧闭着眼大喘几回,重新站直道,“他应当过了河。”

“那我去找个船家来。”

“不必了。”苏岑抬手止住张汶,虚虚目测了河流宽度,向后退,“多谢,接下来我自己去找。你们先回。”

话毕,右脚脚尖在地上狠力一碾,突兀地风骤起刮飞了一根蒲公英,他便像那轻而飘渺的雪白种子,于水面横划,脚尖点在水中,几下,踏在了河岸对面。

去岸四五丈林木逐渐茂密。苏岑在原地站了半晌,凭直觉选了个笔直的方向,朝树林走去。

一面走,他一面抬起袖子擦过额上细汗,嗤嗤笑起来。

许久不曾在同一个人身上摔无数的跟头,他甚至快想不起,受挫是什么滋味了。

人呐,一帆风顺便容易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眼球上被蒙一层厚厚的翳,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所以便有好心的苍天神佛伸脚绊一跤,跌坏了,疼得生死不能,豁然竟清晰了。

所以上天在他活得无忧的时候让他丧父断腿,叫他萌发崭新的渴望和斗志,又在他活得狂妄的时候让他求而不得,叫他明白人心可贵。如今,在他以为一马平川时平地起一座峰峦,叫他去跋涉翻越,哦,原来没什么理所应当,得到的也有一日可能失却。

但失却并非等于不能找回。他不惧怕寻找,擅长寻找,但凡是他所认定,天涯海角,毫无犹豫。

眼下虽说方向不明,漫无目的地在林中穿梭,但他记得再往上走是落马坡,坡后是一片不小的湿沼,常年人烟稀少,更行走不便。若坡上观望见不得人,便可再寻新径。

落马坡之所以叫落马坡,原因简单,陡,常马立足不能,必失足滚落。苏岑赶时间,借轻功攀援而上。不料坡顶有一块不小的平缓地,顺延开去。他站在顶上下望,见到一望不能见边际的碧绿水面,星罗棋布覆盖着同样碧绿的芦苇丛。而陡峭的落马坡阴,却舒舒缓缓地伸展着,一直到那湿沼边缘。

有水鸟,有湿而味道清新的风。临水而坐,还有一个身着牙色衣裳的人。

苏岑大出一口气,也不慌了,慢慢朝那人走过去。

相隔半丈时他停下,平声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你独身来此,是要抛下我,羽化登仙吗?”

十七直起后背,却没有说话。

苏岑默默待了半晌,终是发不出半分火,便上前,在他身旁一臂远处坐下,叹道:“要是想找个僻静地散心,你总该知会一声。我以为你不见了。”

“我没有不见。你想见,我就在此。”候了片刻,十七接道,“我只是想到这里葬了一位朋友,突然想来瞧瞧她。”

“这里?”苏岑环顾,失笑,“这里湿气过重,并非好风水。你的朋友葬在哪儿?我令人将他迁到好地界去。”

十七勾了勾嘴角,弯腰掬了一捧水:“在水里。”

“水里?”

“恩,水里。”他握住手掌,满捧水溅落,湿了衣衫,“你记不记得我求你救过的那个红倌?她死前央求我,一把火烧了她遗体,再把骨灰挑个洁净的地方扬了。我找来找去,什么地方都夹了人气,脏,唯独这里干干净净。”

苏岑偏头直视他,眼神如暴雨夜刺亮黑幕的电光:“十七,别学我拐弯抹角,委婉不是你的风格。有话,你可以直说。”

“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苏岑,我现下一无所知。”十七撑额笑道,“我是打算走,走到这里,忽然不知道还能往哪里去。青衣楼没了,西域我也恐怕住不习惯,天下之大,我居然没有愿意去的地方。”

苏岑的手指动了动,握住,抵死在地。他勉强笑了笑,故作淡定:“姑苏你不喜欢?好说。我陪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哪里都可。”

“那你的夫人要如何?一同?还是你也送她一处田庄。”

夫人?

——是了!

苏岑恍然大悟。看来他是不知从何处听说和唐月月大婚的消息,以为自己被玩弄,才有此举此念。

苏岑仰天长叹。他几乎要笑,本以为一桩小事,不料也能酿成误解。可他笑模样作到一半,又有些想哭。

“我没有夫人。我苏岑是个断袖,自然不会去坑害无辜女子。唐月月的事,是个激将法。具体的三两语说不清,实则也不必再提。”语毕,苏岑豁地站起,回身沿来路去。

十七一愣,没功夫反应,猛地扭身,冲他喊道:“你去哪儿?”

苏岑破天荒的没理会他。

十七起身几步追上,伸手拉住他手臂:“你去哪儿?!”

苏岑突然大力一拳直击他面部。十七一惊,却因相距太近,他出拳又快,躲避不及,被正中左脸,向右侧踉跄几步;恰地上一块石头碍事,他脚一崴,便跌坐在地。

十七惊愕地就要站起,而苏岑已欺身而上,一把揪住他衣领,另一手则按在他肩膀,将他死死压在了地上。

“好一个打算走。”苏岑嗤嗤冷笑,“章十七,我待你,是我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你随便打听打听,我苏岑什么时候深情款款过,对人什么时候细致温存过?只因是你,我当做宝,舍不得你有半分委屈。诚然,我未提前知会你此事,是我的疏忽。但我并不知此事拖了月余还未了结,我也万万没想到,我如此待你,你还是一听便信,却半分也不信我,不信我的为人!”

苏岑觉得怒气上涌,堆在指节,咯吱作响。他抑制住再揍一拳的冲动,把衣领揪得更紧了些,开口,嗓子却哑了:“你不信,也不问,自作主张,毫不顾忌我的感受。我是一个人,并非石头草木……天下之大,没有你愿意去的地方?呵,我一直满怀期待,以为日久天长,你总有一天把我也放几分在心上,我还一直美滋滋,以为哪里有你哪里就是我的家了。但你说走便走,居然一点也不留恋。我可有可无对吗?于你而言,见不到我,反而更轻松些,是吗?!”

“见不到你,我以为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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