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克斯笑了笑。“我会的,我们可也是好朋友,而且……”他说着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柯文本来以为他会告诉自己的,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是说:“去吧,好好利用我们在奥赫伦最后的假期,帮助奥德把暗步者全部揪出来。”
40.兄弟
柯文跟着奥德回到水池废墟边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两个人都因为莱珀的事心事重重,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只有看到那块圆形的石板的时候,他们的思维才一下子活跃起来。
迄今为止,柯文见过好几次“古代人的三角”,它们不是出现在和传送魔法有关的地方,就是被古代人画在自己重视的器物上。这个特大号的“古代人的三角”,代表着石板下面一定埋藏着了不起的东西。
今天的事件之后,法师们并没有放缓对石板的勘察,他们又取得了新的成果。在石板的零点和十二点方向各有一个暗门,两道螺旋形的楼梯通往下方的空间。奥德说:“下面至少有三层,还没有展开调查,我准备亲自去看看。你呢?回去休息吗?”
柯文坚决地摇头说:“我想要和你去看看。”
“暗步者随时可能冒出来。”
“你的目标就是他们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针对莱珀。莱珀在奥赫伦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唯一和他关系密切的人就是我,所以我觉得一切针对他的计划,根本上还是针对我。而我身上又有暗步者想要的魔导器。现在我落单,又是晚上,还即将接近他们秘密的核心,你说他们会不会行动?刚才我还得到一个消息,那把笛子被偷走了。”
“笛子?难道是夸德林的笛子?”
“是的,也是在这里回收的。我们认为那可能是‘龙牙’做的笛子。你听过它的声音。”
柯文想起那尖锐的声音就抖了抖。“那真的是龙牙的笛子?”他问。
“不知道,毕竟我们的历史中没有记载过龙。”
“不过那东西能有效地克制法师。”
“是的,你觉得他们会用那笛子来对付我吗?”
“这太冒险了。”柯文指出。再强大冷静的法师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都会动摇。奥德摇头说:“我不想继续等他们了。他们已经把手伸向莱珀了,我不想等他真的出事了再行动。”
他的目光投向柯文的胸口,柯文的受伤也是暗步者向莱珀动手的证明。接着他又看了看柯文的脖子,他的颈侧有一个新鲜的吻痕。
柯文反应过来,伸手按住脖子,接着又松开了。“我刚才去找他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谈了点什么?”
“没什么,叮嘱他要小心。”
“没逼问他为什么要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撒谎,也没有问他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说了点,他回答得很含糊,不过没关系。你呢,你……”
柯文看着奥德平静的眼睛,惊觉奥德早就知道莱珀隐瞒了一些事。
奥德狡黠一笑:“柯文,不要忘记,我是农民的儿子。莱珀自称来自山区,但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没有下过地。不要说他的白皮肤了,他不会看天气,不会用农具,不会打猎,如果不是他做家务很勤快,我都要怀疑他是离家出走的大少爷了。”
柯文也哑然失笑。“是啊,他拉着我帮人收割麦子,结果连镰刀都用不好。”他说。
“什么时候的事?”
“呃……三年前。”
“他绝对不会找我一起去干活的。”奥德说:“其实一开始他对我们两个的态度就不同。”
“……”
柯文想起他们第一次来奥赫伦的时候的许多事。确实,那时候莱珀就很喜欢和他开玩笑,对奥德则异常呵护。但他想那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因为他们之间之后也发生了许多事。以他的立场那么说非常不适合,但他想也许一开始,即使他不出现,莱珀和奥德也走在注定背道而驰的道路上。
他沉思回忆的时候,奥德说:“别想太多,我知道的,他是真心喜欢过我,现在也是真心爱着你。不过柯文,我还没有放弃。”
“唉?”
“男人就要勇于直面挑战。好了,让我们直面眼前的挑战吧。你猜暗步者今晚会不会行动?”
赛克斯通过传送阵出现的时候莱珀并没有很吃惊,倒是赛克斯自己解释了一下:“柯文留在你手上的魔法阵中有一些内容是我发明的,我能入侵或者改写它。”
然后他就坐在禁闭室的床头,看着莱珀。莱珀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一直觉得赛克斯是极其冷静的一个人,但现在他那种被什么东西驱使着一般的狂热神态可和冷静没有关系。赛克斯在看着他,从头到脚,尤其是脸,他的视线一行一行扫过他的面庞,简直像要把他的样子铭记在心头一样。
“我之前都没有注意到,我们都是金发蓝眼。奥赫伦地区的人以深色头发和眼睛为主,你这样的金发很少见。莱珀,你提起过你的母亲是养母,那么她收养你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母亲。莱珀满怀温柔地想起她。然后是那之前。他的心底深处浮现非常温柔的感情,和他想起柯文、想起奥德时候的都不一样。但那些影像太遥远、太模糊了。他说:“抱歉,记不太起来了。”
“不用和我道歉。”赛克斯从自己的领口掏出一枚挂坠,打开来,看了看里面,又盯着莱珀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充满狂喜,又被喜悦软化了。“失礼一下。”他说着走过来,把莱珀的衣领拉开,露出他锁骨下面的胎记,把那枚挂坠比划在胎记的边上。它们在大小和纹理上都如出一辙。
莱珀有些惊讶,又不很惊讶。他从赛克斯的手里接过那枚挂坠,它打开着,里面是一副小小的但异常精细的画像,幼小男孩在一对年轻夫妇的中间露出幸福的微笑。看到那对夫妇,他又有了那种遥远又温暖的感觉。母亲。不同于她,但这是一位母亲。谁的母亲?
赛克斯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抱住他。“我早该想到的,我们明明很像……地球和这里是连接在一起的,奥赫伦可以来到地球,你当然也有可能被送到奥赫伦。我再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只有十九岁,比我还小一岁,我按照我自己的时间去判断,从来没有注意到时间。我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哥哥。”
莱珀被他的拥抱弄糊涂了。他试着拍了拍他的背脊,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从他的心底浮现了。我再更久以前见过赛克斯,但那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模样。他那么告诉自己。那是更小、更小的一个身影,那个小小的、努力的男孩。这个兄弟之间的拥抱新奇又温暖,血缘最终超脱了破碎的记忆。他想赛克斯说的没错,虽然他弄不明白他说的那些东西,但他能感到。“我的……弟弟?”他问。
赛克斯在内心大喊:是的,哥哥!但是他哽咽了,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来。当他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尖锐的声响贯穿了他的耳朵。
这和暗步者那天用来攻击学院的方式如出一辙。但这一次赛克斯根本来不及做出半点反应。凄厉的声响撕扯着他的喜悦,然后是“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天花板坍塌下来。
41.约定的传送
奥德对柯文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让他保持冷静。柯文心领神会,但他又忍不住担忧地往守备队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的耳朵还因为那枚“龙骨之笛”在嗡鸣,可他分明听到了从守备队传来的爆炸声。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传送魔法阵,对自己说这没什么,莱珀遇到危险的话会启动它的。再说他也有别的办法逃走。
戴着面具的暗步者围了上来,抓住他们两个,把他们的手反绑在背后。黑袍的祭司出现在他们之后,他揭下自己的面具,对着奥德发出嗤笑声。
是夸德林。
“你好像并不惊讶?”
“看来你们的渗透比我想的要更厉害。”
夸德林拿出那支长笛,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我们猜到了你在用自己做诱饵,不过你不会想到它又回到我的手边了。奥德,你想再听听它的声音吗?”他猖狂大笑,说:“把他们带下去。”
暗步者押着他们走下楼梯。柯文马上意识到他们不全是暗步者,其中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手里拿着提灯,照亮了螺旋的阶梯。楼梯比他想的还要长,他估计他们到达地下十米左右的时候,楼梯才到头,下面是一扇黑色的大门。柯文暗中骂了一声研究所居然没有找到这间地下暗室。
夸德林推开门,柯文估计了一下位置,他们应该是在那块圆形的石板下面。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石板。石板的反面似乎也刻了什么东西,但光照不到那么上面,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黑暗似乎在上面涌动,形成不可名状的图案。
压着他们的暗步者在他们的小腿上踢了一脚,强迫他们跪在夸德林的面前。柯文看了奥德一眼,咬咬牙跪了下来。夸德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其实他看着的人只有奥德。他再次发出嘲弄的笑声,说:“奥德尤蒂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不过取得了一点成就,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还想要引诱我们主动行动?现在你明白了吧?即使一个计划失败了,我们也还有备用的计划。而你……马上就要为自己的骄傲和轻率付出代价了。”
奥德不为所动。他问:“是内应把你放出来,再给你笛子的?”
“瞧你那眼神,难道你对谁是内应已经心里有数了?”
“我们把‘庇护之所’带回来的时候,也是内应泄露了秘密?”
“是啊,真可惜,我还比较想看到奥赫伦被攻破,蛮族自以为占领全程的时候遭到背叛是什么样子呢。”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但是……为什么是莱珀,他为什么要对莱珀出手?”
“你在套我的话吗?”夸德林扬起了眉毛,说:“这些问题你留着问他本人吧。谁知道他对你的跟班存着什么念头?我们不如先研究一下怎么处理你这个麻烦的朋友。喂,法师,你现在会不会很后悔?仔细看,你就是那天来拦截我的小法师啊。”
柯文懒得理他,也摸不透奥德到底知道了多少,干脆不说话了。夸德林似乎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一挥手,说:“把他带下去。”
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到他的脸上,接着滑入他的脖子。
赛克斯睁开眼睛,马上又被刺目的白色逼得不得不闭上眼睛。光照魔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眼睛。
莱珀扑在他的身上,温热的液体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禁闭室的天花板和墙壁砸在他们的身上,墙壁和墙壁之间恰好形成一个空间,才没有把他们都压死,但关键时刻扑上来保护他的莱珀还是伤得不轻。白色的光穿过砖块和砖块之间的缝隙,把这个小空间照得白晃晃的,有点像是手术室无影灯的效果,没有留下半点阴影。他心头一凛:这是专门对付莱珀的设置。
莱珀的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半张脸都是血,猩红的血已经在他的脖子下面形成了的血洼。赛克斯刚想要叫醒他,就听到头顶上不远的地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控制不好吗?把他炸死怎么办?”
“只要有血还是可以献祭的吧?”
“少废话,快点把他挖出来。”
赛克斯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莱珀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扫在他的脸上,让他稍微安心:他还活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右手勉强可以活动,左手则被石头压住了。他用手碰了碰莱珀的胳膊,但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自己的脑袋里也乱糟糟的,刺耳的尖啸声还回荡在他的耳边,让他没法组织起任何一个魔法。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炸毁禁闭室的人很快清理掉大半的石块,莱珀的血也越流越多。赛克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为担忧和愤怒发出什么声音而让上面的人知道他已经醒了。莱珀并没有回答他是否想起自己是他的哥哥,但是在关键时刻,他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一切。他又保护了他。
“下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快挖开,是什么人?我好像看到血了。”
那些人还在搬运碎石,赛克斯的心脏跳得厉害,如果他们挖开石块的时候,他还不能使用魔法,他们会做些什么?杀掉他吗?不可以,他一定要尽快恢复,他要……保护自己的哥哥。
莱珀呻吟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浅蓝色的眼睛里反射着光照魔法的白光。“赛克斯……弟弟?”他问。
弟弟……赛克斯一瞬间感到眼泪冲出眼眶。他轻声说:“是暗步者。你还能动吗?他们应该是冲着你来的,快点逃走。柯文留给你的魔法阵还可以用,马上……逃走。”
莱珀迷茫地看着他,失血过多让他的头脑变得迟缓了。他的血流动起来,黑暗从血的红色里渗透出来,光照魔法可以消除自然形成的暗影,却没法驱散经由他的血液呼唤来的黑暗。赛克斯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地上流淌的血液,他想起他手腕上的伤口,他的血里隐藏了许多秘密,那天他是为什么把自己划伤的?难道是为了把妖精王送去三尖塔?
一只魔法箭穿透剩下的碎石块,落到他们的手边,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爆炸,也把流在地上的血蒸发了。赛克斯紧紧抓住莱珀的手,他感觉到身上骤然轻松了,那些石块都被炸开了,然后他们一起重重落到地上。
更多的照明球被丢到他们身上,赛克斯紧紧抱住莱珀,眯起眼睛,看着走到他们面前的男人。男人的脸淹没在光之中,手持长弓,冷冷地看着他们。
天惩黑弓。
“无孔不入的法师。差一点就让你们逃走了。”他说。
“……为什么……尽然是你……”
赛克斯和男人并不熟悉,因此感受不到被背叛的怒火。但尽然是他……巨大的冲击还是让他失神了一下。他收紧胳膊,确认莱珀就在自己的身边。到现在他才看到围绕着莱珀的网的全貌,但这张网收束地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赛克斯再次认识到,自己一旦无法使用魔法,是有多么孱弱。
暗步者向他们走过来,准备把他们从地上拖起来带去别的地方。赛克斯想也没想,几乎是吼出来地对莱珀说:“快点逃走,不用担心我。”
莱珀靠在他的怀里,透过被血模糊的视线看着男人和暗步者们。他一样被这个男人竟然是背叛者的事实震惊了,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一瞬间尽然剩不下其他的念头。不,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存在着其他的念头的。
他抓住赛克斯的手,默念起柯文的名字,想象他现在在哪里。魔法阵回应了他,而血把他和赛克斯联系在一起。
“别担心。”
他说着,在暗步者冲上来之前,把仅剩的精力全部投入到这个念头里去了:
把赛克斯送到柯文的身边去吧。
42.染黑之心
柯文坐在牢房的地板上,一边磨牙一边沉思着。他从圆形石板下面的房间里被带出来之后,通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被带到这里,塞进了一间牢房。奥赫伦地下的建筑比他设想的要大,他相信暗步者已经在这里活动一段时间了,所以才会对这里那么熟悉。他的魔法在慢慢恢复,于是马上放出一个光照球。微弱的灯光照亮了这间石头牢房。牢房的天花板上有一个黑色的图案,他只能说它是黑色的,因为它抗拒着光线,没有光可以照亮它上面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