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回摇头。
“因为我被火烧眉毛,逼得不改不行。不到一年而已,变化天翻地覆。”王谢拍拍裴回肩膀,“远的不说,就说你刚刚来我这里的时候,可曾想到,几个月之后在于飞庄打理事务?于你而言,整件事毫无准备,而你还不是努力去做了,而且做得十分出色?”
“但那些不会伤及人命!”裴回嘴唇有些发颤,“我只想着行医救人,谁知他就突然要过来掐我咽喉!还有,要不是虎峰灵活,恐怕就不是轻伤那么简单!我见的街头巷尾打架斗殴并不在少数,只是一向惹不到自己身上,也没想到突发意外的时候自己竟然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但是我们的裴先生,还会没有手段保全自己么?”王谢道,“先练会了保全自己,才能保全别人。”
“可是……我不会武功。”
“这又不是堂堂正正的较量,你当初给虎峰下药时的机灵劲儿哪去啦?”王谢循循善诱,“看情况不好,下绊子啊。即使插不上手,也不要紧,随身带着伤药,及时救治也无大碍。你定下心来,别人看着才会放心。不光是安自己人的心,也是让对手不知深浅的策略。不然要是强敌环饲,你这幅模样,他们还不齐齐扑上来把你俩一起撕了?”
“所以,用别的方法,也可以强大一些?”裴回很是直接。
“就‘一些’?”
“呃……”
“尽力就好,慢慢来,至少你还有我们,树苗没长起来的时候很弱小,它只不过需要时间,我们呢,帮你先挡挡风雨,之后嘛——大夫在江湖中很吃香喔,你看我不就是?我们都比你大上几岁,将来养老可指望你了。”
“嗯。”尽管被比喻成了小树苗,裴回被“你还有我们”这五个字,带得心中暖呼呼的,尤其王谢都提到了“养老”,将那么确定的未来一竿子杵到无比遥远,裴回更是觉得十分暖心。
“虎峰虽然性子有些鲁莽,对朋友确实两肋插刀讲义气,和他相处,你无需想太多。芝夏兄待人接物也有分寸,你更无需担心什么——”王谢坏笑道,“有我和芝夏兄,还有莫公子在,你们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一切都好办。”
此时他还不忘拉大旗作虎皮。
“有什么心事,随时找我,咱俩关系铁着呢,怎么算来着?小叔子?小舅子?姑嫂?妯娌?连襟?说点私房话没关系吧?”
第八十一章:冤家路窄
裴回扑哧一乐:“重芳大哥我帮你去车上拿药箱罢,正好我也拿点药,一会儿回去好照顾虎峰。屋里还有三位受了惊吓的郎中,我过去招呼一声,然后来帮你处理病人。”
他一时想不开,而王谢打上辈子就知道他这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出门在外,时常警醒着,就怕他再妄自菲薄。见他镇定下来有空去想别的,明白他没事儿了,笑着挥挥袖子让他先走:“你去招呼他们,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记得给我留晚饭,我得先给病人动刀。你要也想见识下这险症,过来帮手就是。”
“嗯,好!”裴回用力点着头,他要变强,要试着适应不同的生活,趁着身边还有可以依靠的人。
然后,反过来成为别人的依靠!
王谢目送裴回挺直腰杆走上楼,自己来到马车旁边,翻出药箱,并没有直接拿了走人,而是寻个偏僻之处。
看看左近无人经过,刚刚的微笑消失殆尽,怀中掏出一只朱红色哨子,轻轻吹响。
几乎眨眼间,柳五已经站在他身侧阴影处。
“这样的病症,你可眼熟?”王谢将布包打开给他看,又将病症大略说说。
柳五点头,拿手比划。
王谢严肃道:“这是你们通用的毒药,还是专用?”
柳五表示是前者。
王谢挥手遣退柳五,一边挎着医药箱子往回走,一边沉吟。
这种毒他上辈子见过,也研究过。
准确地说,正因为他解得了这毒,才引起对方真正的重视,之后与对方保持着良好关系,从而在黑白两道,过得如鱼得水,更是了解了不少江湖庙堂的内幕。
——没错,这毒千真万确,出自繁露山庄。
正是觉得病人如此独特的毒发症状非常眼熟,王谢才唤柳五来做确认。
既然被确认,放在过去他最多也就是治好病人而已,但现在,他可能不过问来龙去脉么?
他有个越陌啊!即将全盘接掌繁露山庄的越陌啊!
这是越陌的手笔?或者不是?是漏网之鱼?故意诱敌?要挟?示威?还是怎么的?
以繁露山庄的能耐,要让一个人死,不会留这样的尾巴,“漏网之鱼”一说便可排除。
看这毒性,至少过了足足一日一夜,和病人在一起的同样是年青人,后来赶到的三人年纪大,八成是过来支援或者谈判。
几个人报名号“烈阳帮”,栖身客栈,则此地要么没有人手分布,要么不方便回此地的分舵。想起这三位岁数大的在路上见过,他三人赶超自己车队时,急急忙忙风尘仆仆,定是远路而来。
如此说来,这是……打了小的引来老的?
这个病人在繁露山庄的计划中,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抛砖引玉或者敲山震虎的作用,可以救。
王大夫不会拿着治病救人打诳语,应了就要做到。
只不过,他得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别给越陌添麻烦。
他有的是办法。
裴回回到楼上,送走房中的三个大夫——这次纷争的由头。
这三个人来自两家医馆。中年郎中自己一家,他见机快,见外面尘埃落定,整整衣裳,向裴回道了谢,立即告辞。
老郎中上了年纪,之前跌了一跤,有些头昏。随行的小童儿是他亲孙子,跟着他一是学医,二是贴身照顾祖父,他见裴回过来,连忙红着脸道谢,样子有点怯。
裴回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学徒时,也是这么傻呼呼,不由多安慰了几句,小童儿立即精神起来,眼睛闪闪发亮。
刚刚打斗到了高朝的时候,老郎中怕离近了被波及,把他叫到身旁,他没见裴回失态的模样,后来尘埃落定,见裴回那么着紧那个打架的年轻人,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他就觉着这个大哥哥真是温柔的好人。
好感就在短时间一下子积攒了好多,他忍不住问裴回问明天能不能再见,说他在向阳镇土生土长,对这里熟得很,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哪家东西好吃哪家物什好用都知道……还要拉着裴回说话,老郎中缓过气来谢了裴回几句,带着他走了。
他走的时候还不住回头冲裴回挥手,开心笑,苹果脸上两个大大的酒窝。
裴回自然回以微笑。
——笑过了,回头,一怔。
迎面是挤出笑容的三师父。
三师父重新开了两间房。病人尤曲铁一间,大师父和二师父一间——柴广川见这二人昏迷不醒,大惊失色,探脉息却也不似虚弱,急得团团转,可现在对方人多,本事也比他大,因此不敢发作,也有些拉不下脸。
还是他三师父,吩咐伙计安排应用之物后,见他生闷气,叫他过来照顾尤曲铁,自己去和裴回搭话。裴回是他们几个一直保护着的,看着年轻,又是大夫,应该容易心软。
三师父先跟裴回道了歉,他一把年纪,方才也没出手,好言好语地说话,想来对方也可以接受。
裴回刚刚打定主意要变强,那边就有人找自己套近乎,想了想,很认真地表示,大夫治病救人,病人家眷心情激荡可以理解,他可以原谅对方,但是他不能代表林虎峰的意见。这昏睡的两个人只是因为药物作用,不必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至于因为不给解药,对方醒来后会头晕脑胀四个时辰的事,他决定很小心眼地不提一字。
对方还是别太精神的好,难道要醒了以后,生龙活虎再过来,讥讽动手找麻烦么?
林虎峰别看吐血,只是经脉震荡,伤势确实不算严重。他常年行走江湖,随身带着应急药,尤其现在的应急药品均出自王谢之手,受伤后立即吞服过——这也是王谢只给开了张安神方子的原因——加上外敷药膏和阿魏行功助力,他又活蹦乱跳起来。见裴回把三师父支到自己这里道歉,大手一挥:“这事我不管,你找我哥去,就是打趴下你们两个的那人。”
他说话大大咧咧,毫无心机,但这最后半句话听在三师父耳中,就有些令人难堪了。
悠然而立的宁芝夏于是缓步走来,拱手,客套:“都怪我兄弟学艺不精,受了伤对他是个教训。”
宁芝夏礼数做得十分到位,毕竟双方没有真正的伤亡,彼此留一线余地是最好。
——当然,主要原因是自己这边占了便宜,打趴下对方两个人,自然说些场面话也无关紧要,倘若裴回或者林虎峰真的受了重伤,那自另当别论。
关于他自己屡屡出手把人打趴这件事,他也主动道歉:“我与兄弟手足之情,虽不如贵方师徒相护情谊深厚,毕竟相处多年,他一受伤,我情急之下便冲动了些,能够取胜全凭侥幸,还请谅解则个。”
江湖中,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现在拳头大的说“对不住你不要往心里去”,三师父当然不敢说“你伤了人我将来要报复回去”这样吸引仇恨的话——他还有徒弟要救,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忍一时风平浪静为妙。
双方不求深交,至少表面上呈现一团和气,这样也就够了。三师父也说了几句场面话,心中记挂徒弟,便告辞出门。
王谢走进客栈大堂,就见小伙计颠颠跑过来帮他拿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这一荷包银子可没白使——他顺手将药箱递过去。
小伙计看他背着很轻松,接到手里差点一个趔趄。
王谢乐:“拿得动么?”
“拿得动拿得动。”
“里面是我吃饭的家伙,别看箱子不大,装的全是铜铁之物。”
“您不是大夫么?我们这儿大夫随身就带个小箱子,比您这可轻多了。”
“你说的是内科,这外科还得算半个匠人,这些是工具。”王谢说话间已经上到二楼,“病人哪个屋?”
“神医,我徒儿在这里!”三师父探出头来,正好看见王谢走向他这扇门。
——王大夫的鼻子对于病人的分辨,恰好比馋猫嗅出鱼味,豺狼闻见肉香,那叫一个奇灵无比。
尤曲铁上身不着寸缕,面上颈上弄脏的地方都清洁过了,创口露着,王谢拿药箱这一来一返的功夫,房中腐臭之味已然扩散到令人闻之欲呕。
王谢打开自己的药箱,拿酒洗手洗工具:“参汤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柴广川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奔过来——现出去抓药自然没这么快,他灵机一动,之前郎中开的药里面有参片,直接挑出来煮了。
找两个茶碗,来回倒腾,将参汤晾凉,王谢从药箱里拿出只鹤嘴壶,稍稍扳开昏睡中尤曲铁的牙关,将又长又细的鹤嘴插入口中,直抵食道,参汤缓缓倾入。
随后,王谢手一翻,又是一包迷药,往尤曲铁脸上一洒了事。
“火盆拿近些,照亮点。”
看看诸事妥当,王谢将药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小刀子小剪子小钩子从酒里面捞出来,往火上一过,吩咐:“你们俩,一手拿着白布,看见有血水流出来就赶紧擦,一手拿着镊子,看见碎肉掉下来就清理掉,听明白没有?”
“明白!”这二人现今的感觉,仿佛回到少时演武场,听师父训导,既敬畏又紧张。
王谢俯下身,观摩创口,忽然房门被人敲响。
番外:简易版蟹粉狮子头
据传,“蟹粉狮子头”始于隋朝,当初有个名儿唤作“口口斩肉”。唐代郇国公韦陟宴客,上了此菜,乃是大肉圆子排成口口形状,有如雄狮之首。宾客奉承韦陟战功赫赫,当佩狮子印绶。韦陟甚为高兴,将口口斩肉更名为狮子头。
所以,其实,蟹粉狮子头就是……口口……
其实口口不是一个敏感词,只是为了悬念而设。
这两字名唤——葵花。
“今日……我们还是……五花肉?”
“嗯,不是很确切,大前提的肉没错,其他的,看铜镜吧。”
一个是娇嫩鲜红,一个是雪白干净,但是这形容词也遮盖不了,镜子前面是两块肉的事实。
“这……这是肥肉和……瘦肉。”
“没错。”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第一步自然是清洗。卫生,食用起来也很可口。”
“呀,水好凉。”
“因为只是清洗。你多挨着我一些,习惯了这温度以后,将自己舒展开……嗯,完全的舒展,全部……舒展。感受清凉水流冲刷全身……”
“冲刷……全身……很痛。”
“为了之后更好地融合,请忍耐。”
“可是,我却与你分开……”
“因为肥肉和瘦肉不能放在一起斫,乖,再忍忍,坚持下去,坚持下去,马上就要做肉圆了。”
所谓肉圆,便是将已经斫过的肥肉与瘦肉抓捏成丸。
苦尽甘来并不是一句妄语。
现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每一个部分、每一寸,与我的每一部分、每一寸,靠得是那么近,那么近,从头到脚传来的彼此的摩擦,渐渐热气蒸腾。
“我们,是不是可以再也不分开?”互相紧紧偎依,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好。
还有什么比互相包裹着、滋润着更加甜蜜。
颤抖着,收缩着,渐渐变得成熟而美味。
清清的汤汁,肉香四溢。
温泉袅袅。
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起了一圈涟漪。
紧接着水波震荡,气泡乱冒,水花乱溅。
最后是以闷声呛咳收尾的。
水中露出两个人头,黑色长发如水草般铺散。
一丝丝白浊也渐渐飘散。
越陌草草抹把脸,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潮,心疼地给王谢拍背:“呛水厉不厉害?都叫你别弄了……”
“咳咳……”王谢露出一个促狭的笑,两人之间的水波动了一动,“你的兄弟可不是那么说的。”
越陌无奈,轻轻啄了啄王谢红肿双唇:“总觉得这样做折辱了你。”
王谢露出一个“爷高兴,爷乐意”的表情。
“呵……”越陌轻笑,随即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你……够、够了啊……别仗着内功好就……啊……”王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伸手去够岸边的布巾,“一会……一会上岸……饶不了你……”
布巾下面是满满一盒玫瑰香脂。
今夜也很和谐呢。
第八十二章:大显身手
“谁?!”那二人正鼓足了劲儿准备着,忽然这一下被打扰,着实恼怒。
“重芳大哥,我可以进来么?”
王谢喜道:“好啊,容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