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点头,微笑着告诉小康:“小康来爹爹这里,跟舅舅叔叔哥哥们说,待会儿见!”
小康听见裴回说话,就扑过去扎在裴回怀里亲了一阵,又被林虎峰扒拉到怀里去,亲了一阵,此时重新回到王谢手上,抬起头,往这边胡乱挥手笑,挨个叫:“待会儿见!”
“来,小康跟爹爹来玩。”
“玩!”
带着小康回房,王谢一路沉吟。
——沉着脸沉吟。
第八十七章:白眼狼出没
伏世雨。
王谢有些印象,中年之际,曾经与之有过交流。
此人为人颇精明圆滑,对成名的王谢十分恭敬,医术不错,善使金针通络,谈论的问题也往往一针见血,颇在点子上。
王谢和他相谈甚欢,二人互通有无,交流医术之余,还得知他从一名小吏作起,凭本事一层层拼到现在,能有如此成就,实属不易。
而且另有院使慧眼识人,真真令人感激涕零。
不错,那时候伏世雨是太医院有名的副使,院使掌珠的女婿。
大家都说此人前途无量,将来定能当上院使,如岳父一般执掌太医院。
雨点儿。
王谢也有些印象。
却并非见过面。
他在一个好友醉后呢喃中,经常听到。
——就是那位常常叹息看错了人,便是在醉中,除了称呼,再不肯多吐露半个字的好友。
尤其在细雨飞扬的时候。
他那位好友就会打上半斤淡酒,锁上门,关着窗户,喝得大醉,全仗他撬开门闩把残局收拾妥当。
从来没想到这两个名字竟然是同一个人。
王谢经过裴回房间,听了一耳朵小童的自我介绍,反应过来以后,差点没控制住冲进去。
因此林虎峰看见他,会觉得他表情那么怪异。
王谢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还打算到了洛城给裴回多寻觅几个青年才俊呢,结果他们才出来多久,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家伙。
早知道就是这个人伤裴回的心,他就应该暗里使个绊子,让对方在太医院声名狼藉才好。
当初有多称赞那人的医术,引以为友,现在他就有多想狠狠抽自己几耳光。
连带着他对对方金针之道如此高超,也产生了一丝丝怀疑。当初没想过,可是现在想想……
不过,好在,那什么,这一切都还没开始,裴回还年轻,还——不对!
大大的不对。
这一切,似乎、大概、仿佛、大约、说不定也许可能已经开始了!裴回救了那白眼狼!白眼狼过来答谢!!裴回和白眼狼已然认识了,还互相很有好感!!!
见裴回兴致还不错,王谢也不好拦着不让他出门不是?而且现在露出敌意的话,会不会适得其反?
当机立断让风依涵盯着伏世雨。
虽说现在的伏世雨不过是个小孩儿,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架不住裴回是个痴情种子,认定了死也不改。
他得在裴回动心前,赶紧掐灭任何可能的小火花。
还有,赶紧给裴回找个良配是正经。
人,一着急上火,就容易出昏招。
王谢能从一开始“宰了那个白眼狼毁尸灭迹一了百了”,想到最后“赶紧给裴回找个良配”,实属不易。
要说这作月老,主意不错是不错,可惜人心不是那么容易拿捏,更何况得两情相悦。
王谢觉得裴回本身的条件不差:老实厚道,勤勉认真,医术挺好,医德更好,人长得也清秀,就这样的好苗子,会没有人喜欢?
自打他带着裴回住进于飞庄以后,渐渐就有媒人登门,想跟裴回商量婚姻大事。
虽说裴回是外地来的,在春城并无根基,但是,正如王谢所言,裴回“老实厚道,勤勉认真,医术挺好,医德更好,人长得也清秀”,不求大富大贵,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良人。
更吸引人的,裴回家里就他这一口人,上无高堂,下无儿女,本身没有兄弟姐妹。媳妇过门不用照顾公婆妯娌,也没有其他花销挑费,这样儿的良人真真难得啊。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上门来的媒人也多拣着小家碧玉,相貌清秀,家境普通的商家姑娘给裴回说合。
王谢替裴回把媒人一一回了,理由是目前裴回以立业为先,无心成家。
当然这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裴回是断袖。
断得非常明确,彻底,利索无比。
王谢曾经问过裴回,怎么知道自己是断袖的。
可能因为双方都是同类的缘故,裴回回答得不能再坦然:在澡堂里发现的。
他在裴家医馆做学徒的时候,有次遇到了奇特的病例:一男一女在干那事儿的时候,女人被土蝎子蛰了,受惊过甚,一下子猛烈收缩,把男人那里……卡住拔不出来。
师兄津津有味儿地议论此事,裴回与一众师弟们都是毛头小子,听得懵懵懂懂,有年长的师兄就意味深长地“嘿嘿”发笑,暧昧地说此等极乐之事,非要等你们亲身经历,才能明白其中滋味。
听师兄这么说,大家纷纷好奇,除了生养之用,那感觉真会有这么美妙。师兄便哈哈大笑,说,你看那些猫猫狗狗是不是常常滚成一团,要是只为了生孩子,滋味不好,为什么公狗还会拱地拱桌腿四处乱蹭呢?
他们这些穷人家孩子,平素看猫猫狗狗滚成一团无数次,此时被师兄说得如此明白,当即就有年纪大些的学徒跃跃欲试。
裴回也是好奇,为此特地悄悄盯了守门公狗好久,果然像师兄说的那样。
他纯粹抱着研究的态度去观察,也没觉得怎样。
——可是他忘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件事。
不久就是岁末,那天医馆上上下下一团喜气,准备了大鱼大肉许多平素吃不到的东西。
裴回当然就多吃了点,还喝了点酒,小肚子胀得溜圆。
邻居大婶几天前帮他厚厚地絮了一条新棉被,白天太阳很好,晒得被子蓬松松的,他钻进被窝,不多时全身暖洋洋舒服极了。
俗话说,饱暖思那啥。
他晚上,就做了春1梦,梦里白花花热乎乎的,是一个人的身体,后来那人趴在他身上,一抬头,长着张五官端正的脸,把他惊醒了,一摸两腿之间……裴回吓着了。
梦里的,是个男人。
而且,这张脸他认识。
冬天裴回在澡堂泡澡,有个经常去的人,身体特别白,肩宽腰细,手长脚长,屁1股很圆,两腿中间很雄伟……他偷眼看着曾经十分羡慕。
可那是个男人,不是女人。
自己……裴回低头看看自己那里,捏捏,揉揉,起立行礼了。
又捏捏揉揉自己前胸。
毫无疑问,平的。
自己绝、对、不、是、个、女、人。
可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裴回花了很久时间,确定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那个时候,但凡有学徒间试脉,他都是第一个挽袖子递手腕的。
在确定自己身体和平常一样没毛病以后,他又去庙里观里分别拜了拜,请了两个平安符,想看看自己是否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以至精神错乱异于常人。
戴了一个月平安符,也没感觉出什么来,裴回原本就不是很相信神佛,这念头也就断了。
他把自己裹严了,带上微薄的积蓄,挑了一个暮色朦胧的时间,到离医馆最远的书肆去。
遮遮掩掩,找老板要了“做那种事”的图册——一册是男人和女人的,另一册是男人和男人的。
书肆老板拿前面一册的时候,还很促狭,待到闻听又要后面一册,脸上也没多少诧异之色,淡淡问,就这两本?还有一种图册,好多男人女人混在一起的那种,要不要也来一册?
裴回被惊得呛咳一下,急急忙忙摆手,交了钱不敢停留,把图册往怀里一塞,沿着墙根儿溜走。
随后便是找个时间,躺在床上,一页页把图册看完,然后自己动手证明。
他红着脸,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没办法,这两本图册花去了他半年的积蓄,不看得仔细记得牢靠研究得详细,对不住他的铜板。
之后三下五除二,找个没人之处悄悄烧了。
以后再去澡堂,就总挑人少的时候去,快快地洗完就走。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这件事不好宣扬,想着就先深埋心底,除非非常确定,万万不能让人知道。
结果到春城没几天,被王谢燕华刺激得交了底,还得了鼓励,裴回对自己后面的生活,更加有期待了。
王谢思绪飘回,眼前的目标,便想着找一位青年断袖的才俊,去打动裴回的心。
护短之心,人皆有之。
大多数为人父母的,口中经常说“别人家儿女如何如何优秀”,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儿女不好,儿女一旦受欺负,便会拼了命冲上前去护着。自己的孩子便是千不好万不好,那也只能由自己斥责,外人不得掺合。
现在王谢看裴回,就颇有些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炫耀“我家裴先生虽然年轻,但是阅历十足,针灸一绝……”
如此优秀的裴回,要怎样的青年断袖才俊才配得上呢?
自己上辈子印象中,有几个著名的断袖?
或者,群策群力?
群策群力是个好主意,广撒网才容易捕到鱼。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别让裴回与那个白眼狼看对眼。
万一真看对眼了,裴回十足的痴情种子,他可不忍心棒、打、鸳、鸯!
王谢几乎咬着后槽牙说出最后四个字。
要不,还是趁着他们认识不久,先杀人灭口了吧?
勾勾转转,真是操碎了一颗心。
第八十八章:放心了吧
王谢一边陪小康玩耍,一边分心乱想。
就连小康溜下床撞到床板都没注意,好在小康也不是碰碰撞撞就会哭,掉了就再爬上来。
随后小孩儿似乎觉得这样往下掉挺有意思,故意将身子搭在床边,抓着床单往地上一沉,哧溜溜滑下床去,再爬上来,乐此不疲。扯得床单不断往地面堆,半个人都埋了进去,场面一团乱遭糟。
王谢由着他随便折腾,磕磕碰碰不算什么,小康看又看不见,还不到讲规矩的年纪,活泼起来才好,限制他行动,几乎就等于平常人家小孩关禁闭了。
跟小康说话,也要更有耐心,更明确具体。你和他说“那边有个什么”,他当然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得说“你前面有个什么什么”,光是前后左右远近的方向方位,以及你我他这里那里之类词语怎么使用,怎么应用,王谢裴回以及一干人等,都教的焦头烂额。
而且没有目光交流,小康无法“看人脸色”,没有得到大人用微笑点头或者皱眉摇头表示的鼓励或禁止,自然不会知道什么是被允许的,什么是不能做的,往往容易沉溺于自己的探索行动中,不理外物。
为此,在和小康相处的时候,每个人都几乎化身为话唠,言传身教,好在医馆里面药材是不缺,胖大海、金银花、天门冬、罗汉果……各种治疗咽喉痛的茶饮大显神通。
王谢分心,小康没听见动静,自然自己玩起来。等王谢回过神,地上就是一团床单裹着个扑腾着的小孩儿。
好笑地将小康从床单里扒拉出来,王谢想带着他去找阿魏——宁芝夏对行伍之事感兴趣,必然也会在场,他俩认识的人脉定然有青年才俊……
且慢。
不,不是青年才俊。
是“青年断袖才俊”。
难道要说“阿魏,芝夏,你们认识比较好的断袖么,不要吝啬给容翔介绍介绍如何?”
裴回可没在旁人面前说起过这事,这个是裴回的隐私,二人间的小秘密。虽然他相信以阿魏作为越陌下属,定然守口如瓶,而以宁芝夏的人品,更是绝对不会泄密,但此事通过自己……说出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这还真没法说了。
那就……让能安排的人去安排?
他就旁敲侧击越陌一下,越陌手下人多,总能找出几个青年断袖才俊。
“爹爹,给!”衣角被拽住,小康抬着头露出笑容,把口水扇子交给王谢。他刚刚玩别的,把折扇丢在一边,后来玩溜床单,扇子掉下来,又被摸到了,听王谢不说话,小孩儿拿自己喜欢的东西跟王谢献宝。
王谢笑了:“小康上来,来爹爹这里,跟爹爹面对面坐,爹爹有好东西,猜猜是什么。”
说着,晃晃手里的两个罐子,里面传出水和瓶壁撞击的声音。
仔细听,声音有所不同,一个清脆些,另一个沉闷些。
一罐子清水,一罐子粥。
猜对了有香喷喷甜丝丝的粥喝。
小康摸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罐子,晃了晃,吸吸小鼻子。
声音不一样是次要的,气味最容易分辨了。
王谢终于能让小康对于“声音沉闷”有了点印象。
看着小康喝粥的功夫,听得房门轻轻敲响。
柴广川请他过去。
王谢直接抱着小康站起来:“走吧。”
烈阳帮众人在短短时间内商议已定。
这边尤曲铁伤情稳定,那边还有四个生死吉凶不知的徒弟和师侄,那石姓青年不知是何来路,两相一比,孰轻孰重极为明显,他几人便打算兵分两路,三位师父先行一步为徒儿讨公道,留柴广川照料尤曲铁。
王谢提议则是:单独留下尤曲铁,柴广川则一起前去,首先他是经历此事之人,当场对质不会吃亏,另外双方对峙万一动起手来,多个人多份力量。尤曲铁虽说是重病人,但他们这一行人里面,不是郎中就是药僮,照顾不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如此古道热肠,大师父有些怀疑。之前双方打得一团乱,对方还能不计前嫌为师侄治伤,他感觉蹊跷。
但跟客栈伙计一打听这大队人马都是郎中,去往洛城,怀疑就消去七八分。
一见小康,剩下的二三分也消弭——倘若王谢是故意来诓他们,绝对没必要带着个养尊处优的小瞎子一起罢,而且这小瞎子还那么亲密地叫王谢“爹爹”,谁肯下这么大本钱做圈套?
时间紧迫,他们决定即刻启程,三师父慎重地将爱徒托付给王谢。
王谢直接安排一起来的四个小学徒,轮班照看病人。
小学徒们私底下都喜欢跟着王谢作事,其一是学能耐,其二王大夫从来不白使唤人,一个时辰三文钱。这小钱虽然不多,但是胜在来得容易——当然,这钱自然是从三师父留下的银子里面扣,王谢直接声明,慷他人之慨。
王谢检查了尤曲铁一番,对方早上清醒了阵,毕竟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此时又睡去了。
到阿魏房里,打算将小康交给阿魏照看一阵,王谢敲门进去,果不其然发现宁芝夏也在,两个人拿了一堆石子木棍儿在桌上比划呢。
两个人同时抬头,见王谢抱着小康,阿魏先开口询问可有什么事。
“你们要是忙,我就自己带小康。”王谢赶紧说了来意。
宁芝夏看一眼阿魏,道:“不妨。”
王谢道声谢,回到房中,摊开纸笔狂写。
王谢这边忙忙碌碌,种种安排,越陌那边,如何就能高枕无忧。
昨夜几乎无眠,今日并没有启程,越陌处理公务,看似与往常无异,只是往屋外偷眼的时刻比往日稍微多了些。
还好信使回来得快,午后在见到那个小瓷瓶子第一眼,越陌就有些发愣。
那是一只小指长短的白色瓷瓶,上小下大细腰圆肚,分明是个葫芦形状。
“念罢。”越陌处理完手边事务,没有叫书记官,只让菲菲念。
“是。”菲菲小声而清晰地念了函件,又念药方。
越陌听毕,让菲菲给他倒出药丸,拿纸托了放在桌上茶碟里,不一会儿屋中布满馥郁的丁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