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事?”裴回还记得林虎峰刚刚也是有话要说。
“没什么,就是重芳叫你一起去吃饭。”林虎峰一口气说完。
“你不是说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我找你那个……那个不能说的事……”林虎峰支支吾吾。
裴回误会了,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的!”
林虎峰又捶了一下门框,算了,现在他一看见裴回,脑子里就想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像重芳说的,先去静一静,想明白了才好。
裴回到没觉得林虎峰的话里有什么不对,他自然不会想到,林虎峰早上直接就往隔壁的王谢房间去了。
幸亏林虎峰起得晚而越陌动身早,不然有可能发现王谢房间里不止一个人。
想到了就去做,不懂了就要问,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想学治疗外伤的医术要找王谢,友情出现问题不明白了要跟大哥咨询,而林虎峰觉得断袖的事情,当然是问断袖更好。
目前为止他只认识三个断袖,王谢、燕华、裴回。能打听的人不言而喻。
况且王谢和裴回的关系不错,他一直就知道有熟人好办事。
王谢便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震惊了。
“——重芳,我不想和容翔做兄弟。”
王谢心道你们昨夜还滚成一团,今天闹的是哪一出?
还好林虎峰接着就劈里啪啦说了起来,他在“自给自足”的时候完全是想着裴回的,整体感觉非常舒爽,想着别的姑娘就不行,是不是这个才叫真正的断袖?
王谢愣住。
尽管他开玩笑时说过让裴回考虑一下林虎峰,可没想到先找过来的是林虎峰本人。
林虎峰不像裴回,裴回那是很明确知道自己是个断袖,并且对日后的生活都有预料和安排。
林虎峰呢?懵懵懂懂,一直闹着找姑娘,结果一个晚上过后,发现对裴回起了反应?这是一时冲动,还是天生如此,三句两句很难说清楚。
王谢便让他先缓一缓,待确定心思之后再做决定。
林虎峰立刻问:“怎么才能确定心思?是不是我每次弄那个的时候都想着容翔,就说明我真的是断袖?”
王谢哭笑不得:“你只是第一次,才刚开始接触这个,每天和容翔同进同出,会想着他也不意外。你先和平时一样相处,想想自己究竟要的什么。也可以想想别人,江湖上你的朋友们,男人或者女人。过一阵子之后再确认为好。”
“可是我就是在想容翔啊。忽然觉得跟他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容翔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将来不娶妻生子?能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保证一辈子?”
见林虎峰就要点头,王谢忙又道:“现在下保证都太早,你先确定自己是不是。再说,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可不许你伤了容翔的心。”
堵不如疏,他不会强求林虎峰断袖,也不会引导对方变成断袖。而且,看着林虎峰这跳脱的样儿,再想想裴回老实厚道的性子……裴回会很辛苦吧。
况且林虎峰是将来要上战场的人,裴回得多么担心。
王大夫是真的犹豫了,若这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是该乐得推一把成其好事呢,还是毅然扮黑脸棒打鸳鸯呢?
林虎峰一握拳:“好,那我就想法子先确定自己。”
本来他打算的挺好,可是一看见裴回跪在床上擦帐子,弓着腰,那形状确实……摸起来挺舒服顺手的啊。
思绪就不由自主飘到别处去了,尤其想起一大早搂着裴回的腰睡得特别香甜,然后……咳咳,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就是那啥了,就算裴回打他骂他他也认了。
可是裴回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就和平常一样,林虎峰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满腹的话本,一时也不晓得该拎哪个出来,开口就跟个傻子似的。
还是听重芳的话,先想明白自己罢。
林虎峰说自己想就立刻自己想,匆匆跟裴回打个招呼,说要出去转转先回客栈不用等他吃饭,说完跑了。
又是“先回客栈”,又是“不用等他吃饭”,裴回笑笑,心道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这是不好意思了呵,其实自己是大夫,见惯了,没什么的,不过对方既然是第一次,害臊也是理所当然——难得见林虎峰害臊,这个务必要记下来。
至于他自己……正好也有些私事,要跟王谢商量。
林虎峰一直出了烟花巷,跑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衡城是个大城,人来人往,相当热闹,林虎峰溜溜达达,看见卖小玩意儿的,凑上去找找新鲜物件,又溜达到点心铺,买几块糕饼,顺便打听衡城有什么热闹去处,比如杂耍之类。至于听书,最少得等中午以后,他相当有经验。
关于怎么想明白,据话本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中了药,或者喝多了酒,然后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把人按倒,把事儿给办了——现在他已经知道“把事儿办了”是什么意思以及该怎样办了——第二天醒来要是双方都很高兴,或者就算嘴上说不高兴,也不把人推开,这就是事儿成了。要是不成……王谢便是不劈了他,大哥也先大义灭亲了吧,万万使不得。
另一种方法是英雄救美,他跟裴回还说过,经历大难,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类。但似乎……裴回没什么要他救的?又不是行走江湖刀头舔血,况且裴回平时小心谨慎,确实很困难。
啊他想起来有种最保险的法子,叫做朝夕相对日久生情。可是……他和裴回朝夕相对了不少时间,为什么还没有日久生情呢?
坏了坏了,当初和裴回约法三章,两个人要做好兄弟的,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裴回说过好兄弟和良人不一样,那自己岂不是得先不做好兄弟,才能做良人?这个约法三章可怎么办?
林虎峰根本忘记了,王谢让他缓缓的目的,在于给他时间想想自己究竟是不是断袖,而他直接跳过这一步,满脑子想的是:自己该怎么追求裴回。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等到察觉气氛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斜刺里忽然伸过一只手将他拉了过去,随即怀里被塞进一个软乎乎的小身体!
有人挡在身前,看背影很是陌生,但看自己怀里——“这不是小康么?!”
林虎峰错愕抬头,反应过来遇上高手了。以他的身手,即使心不在焉,也断没有被个普通人一把抓过,还能塞个东西入怀的道理。
小康还扑腾着在空中抓来抓去,口中叫着“叶七叔叔”。
面前这人明显是保护的姿势,警惕之余不忘回手拍拍小康脑袋,意思明显是安抚。
虽然换了一个怀抱,但是气息熟悉,小康并不挣扎,摸到林虎峰的脖子,两只手就挂了上去:“林叔叔?”
“小康康。”林虎峰回答着,亲了口小康,侧头往外张望,他现在身处一条无人经过的巷子里,对面七个男人,散开成一个半圆,正冲着自己这两大一小,缓步靠近。看年纪,在二十至四十之间,看衣着,身着便服各式各样,看步法整齐,看眼神锐利,听呼吸绵长,各个身怀武功,绝非等闲之辈。
居中的那一个被众星拱月、气势非凡的,显是为首之人。五十多岁,身着石青色便服,生得魁梧,面上一片暗黄,五官平平,双鬓有些花白,短髯也有些花白,然而两刀浓眉如墨,眼神锐利如鹰,一瞬不瞬盯着自己面前的人:“这是你同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拐带小孩,还负隅顽抗?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摇头,只摆出了防卫的起手式。
“等等!”林虎峰刚才是心乱走神,听到对方的话立刻叫道,“这是我家的小孩儿,何来拐带一说?”
中年男子挑眉冷笑:“行走之际偷偷摸摸,一语不发,目光闪烁,你家带孩子上街这么走路?拿出证据,否则休怪我无情。”
“证据?小爷还没过问你们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家务事?”林虎峰皱眉,“我还说是你们把小康偷走,还好中途被人救下来呢!”
中年男子闻言冷哼,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在他二人眼前一晃:“我等乃是衡城巡护,锄女干铲恶义不容辞,你还有什么好说?”
第一百一十章:叶七的诈
林虎峰坦然道:“说什么?小康本来就是我家小孩儿。”说着抱起小康,“叔叔是谁?”
“林叔叔!”别的不懂,小康知道有几个叔叔可以带他玩飞飞举高高,回答甚是爽快。
附带说一句,以前林虎峰是要小孩叫他“哥哥”的,后来听小孩叫裴回“舅舅”,自己不能平白矮了辈数,于是改口教孩子叫他“叔叔”。
中年男子质问:“此人举止诡异,孩子目光呆滞,难道不是你们从远处拐带来,又下的药?”
林虎峰也冷哼:“小康装的是义眼,小孩儿看不见怕生,你们也都有眼无珠么?”
此话一出,围上来的这几人登时大惊失色,尴尬了。
中年男子眉毛一挑,自然也吃了一惊,不由脱口而出:“这么小的孩子是瞎子?”
话音未落,对面林虎峰就怒了:“小康看不见碍到你了?”
然而中年男子的脸色只稍微尴尬了一下,比之方才更加疾言厉色:“焉知不是你们使的手段?将襁褓小儿偷偷抱走,弄得残疾,好带上沿街乞讨以此牟利?”
林虎峰气得跳脚,大步往前迈出,就要把小康塞到前面那人怀里,自己挽袖子上。
谁知前面那人伸手拦住他,微微摇了摇头。
林虎峰见此人生得平平无奇的正脸,还有脖颈上裹着块领巾,忽然想起来了:“哦!你是那个、那个——重芳给你切开喉咙的——”
叶七点头。
他喉咙还没好,当然说不了话。
而作久了死士,行走之时的习惯,当然是挑着不惹人注意的路走,眼神也和常人不同。
这样一个人,怀中抱着小孩子,确实容易引起别人误会,更何况无意中遇上的,竟是负责衡城治安的巡护呢。
当时王谢忙着动刀,王大夫一旦涉及本行,向来声色俱厉,心无旁骛,也没怎么介绍,林虎峰误闯房间找裴回,被他轰出去。
事后他看到昏睡中的叶七,认得这张脸,不过这张脸太过平凡,没有脖颈上的领巾做提醒,他也想不起来。
叶七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尽管他现在的职责已经不算死士了,但主人的命令就是命令。王谢命令他不要当死士,如果他服从,就不是死士,就不用听主人的命令,那么王谢的命令他就不用服从,不服从的话,他还是死士,还要服从主人……这是道无解的题。
王谢提出了折衷的命令: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俩负责照顾好小康。
于是他和柳五在轮值之余,没少偷窥别人家是怎么养小孩儿哄小孩儿,轮值的时候好照猫画虎,现学现卖。
虽然他还不能说话,跟小康混的熟了,小康只要摸摸他的脸就会笑着叫“叶七叔叔”,然后熟练地四肢并用扒在他身上,等着玩飞飞。
叶七跟柳五交流过,柳五表示小康完全分辨得出他俩区别,只要摸过脸就不会叫错人——死士这行隐秘,行动举止务求无声无息,身上更不可能沾染什么气息味道,小康区分两人只能靠摸脸。
摸过脸以后就可以一起玩耍。
今天风依涵在客栈坐立不安眼皮直跳——他要面见少主述职,好决定他是不是会被发配去西南,而少主没说要让小康露面,所以不能带着小孩儿一起,叶七便抱小康出来逛街。
王谢交代过,小康看不见不要紧,趁着现在还小,多接触外界,以后出门才不会发憷。
不会说话没法子像别人一样,给小孩不断描述热闹景象,叶七自有办法。
他到一家小摊子上,看到有不少小孩儿的玩意儿,就直接扔给对方一枚小银锞子,把小康放到上面,让小孩儿随便摸着玩儿。
一枚小银锞子能将整个儿摊子包圆还绰绰有余,有奶便是娘,摊主自然不住奉承讨好,加上小康生的可爱,又身带残疾,摊主便耐心地陪着讲解,陪说陪玩。
摆摊儿的没有在空无一人街道上做生意的道理,街上人来人往,见一个小孩儿,爬在摊子上玩得开心,不多时旁边便聚了几个看热闹的,低低评论,指手画脚。
叶七充耳不闻,看着小康将摊子的东西玩得七七八八,伸手轻轻抱起他,两根手指头在他手臂上交叉连点,表示“我们要走了”。小康手上抓着两个可以活动关节的小偶人,没法回抱,便把偶人揣到自己怀里,腾出手来勾住叶七的脖子,很熟练地扒在叶七身上——胸口硌得慌,两个偶人挺硬的。
小康又抓出了偶人,往前面一递:“叶七叔叔拿。”
叶七收好偶人的功夫,小康已经扒到他身上,自己调整了舒服的姿势。
带着小康往客栈走,想找个僻静地方两个人“飞一飞”,刚钻进一条巷子的时候,叶七感觉有人盯上自己。
他特意绕了一绕,发现缀着自己的至少有四个人。
叶七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对小康不利。
他的武功都是以命换命的功夫,他有把握将四个人击杀,但没把握小康一定安全无恙。
没过多久,又有三个人直接奔着他来,直接拦住他回去的道路,叶七猛地加速闪进小巷。
以一敌多是最笨的办法,拉开战线各个击破最为省力。
而从另一侧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林虎峰,林虎峰再远一些是聚拢来的那四个人。
叶七心里一沉,被包围了。
还好有个林虎峰在,他知道林虎峰是谁,有帮手自己还可一搏。
可是站定以后,听到对方的问话,又似乎不对。对方若是官身,自己一介草民还没法硬抗。
小康又不是来路不明,户籍文书写得相当明白,回客栈一看便知。
但对方若是冒充呢?
真正官身巡护,在怀疑自己是拐子的时候,立刻走上来亮身份要看户籍文书才是正理。一开始围追堵截,后来被质问了才掏腰牌,若说其中没有诈,叶七自己是不信的。
况且此人虽说面上暗黄五官平平,叶七那是何等眼力,看出这张脸经过高手易容,对方隐瞒身份出现,还会有什么好事?
叶七拦住林虎峰,猛使眼色,抱过小康,脚下一晃——也不知是什么身法,竟然硬生生从对方两人之间的空隙冲了出去!
他冲出的时机和位置都十分巧妙,那二人见他抱着小孩,一时疏忽被他窥出破绽,伸手去拦,触及到对方身躯,宛如一位滑溜溜的游鱼,只撕开了外衣,内里无伤。
没想到在被包围的情况下,叶七还能钻出去,这几人回身便追——
叶七没有跑。
他跌出巷子,仰面摔倒——双手暗暗护住小康,小孩儿贴在他胸膛上其实半点事儿都没有——满脸惊慌之色,向着巷子里伸手一指,啊啊乱叫。
巷子外面是街道,行人见到一个大人带着孩子突然跌出,纷纷吓了一跳,顺着叶七手指方向看去,吓!这好几个大老爷们气势汹汹,要干什么?
再看地上叶七,衣衫散乱,爬都爬不起来,一手护着小康,另一手撑着地拼命后退,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的表情。
地上还掉落了两个小偶人,想是小孩子的玩具,被当先冲出来的人一脚踩碎,其中一个偶人的头咕噜噜滚了好远。
人向来都同情弱者,一看这阵势,禁不住小声私语:“当街行凶,衡城几时这般乱了?巡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