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他也送过一回情报了,再送一封密报也不妨事。
叶七点头,忽然眼神一肃,不待王谢吩咐,闪身不见。
王谢诧异,叶七在他面前头一次不告而别,什么缘故?
不到片刻,他就明白了。
——叶七提着一个人进来,也不知他如何施力,对方一进来就跪倒在地,软绵绵缩成一团。
是个灰衣劲装的年轻男人,个子瘦小,看相貌略微有些阴沉。
“他是谁?”
叶七比划:“暗探。”顿了顿,又比划,“中午送信的那个。”
“暗探?”王谢想了想,乐了,“你是暗探?暗探不是都隐身的么?你能露面?找我有事?这次是来送回信的?”
小暗探点头。他只想悄悄靠近一些,谁知道刚离近了,还没在栖身之处调整好姿势就又被人擒住,真看不出,这位王大夫身边藏龙卧虎。
当叶七第二次制住这暗探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淡定了。
叶七甚至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期待。
期待?竟然是期待?
现在的暗探,素质水平有些低了罢。
叶七想着,他并不明白这种期待从何而来,只是尽忠职守地将小暗探带到王谢跟前。
小暗探露出很是为难表情,动了动膀子,张张嘴没出声,低头示意自己胸口。
叶七在旁边比划:“他不会说话。”
王谢也想起来了:“松开吧。”既然是越陌的人,他放心。
叶七又不知什么动作,小暗探立刻能动了。
他立刻起身,站得笔笔直,从前胸掏出一封信,双手向上一呈。
叶七接过,习惯性捏了捏,嗅了嗅,这才转递王谢。
王谢展开一看——这暗探原本安置在向阳镇,是为监视柴广川等人动向,烈阳帮大队人马已走,这里只剩尤曲铁跟随王谢一起行动,他若继续暗中监督,恐怕被人误会对王谢不利,干脆就过了明面,也省得王谢一心多用忙不过来。有别的事也可由他转告。
越陌如此贴心,王谢当然不会拒绝。
“你叫什么名字?”
小暗探一愣。
王谢很是上道,立刻换了种问法:“怎么称呼你?”
小暗探犹豫了一下,跟叶七比手势:“三零二。”
叶七也跟他比手势:“王先生看得懂。”
小暗探立时转回来,对着王谢重新比划:“三零二。”
王谢点点头:“你是暗着跟随还是明着监督?”
小暗探顿了一下,表示他更擅长暗中窥伺。
叶七淡淡看了他一眼。
小暗探三零二不由打个冷战,立刻又比划,服从王谢安排。
第九十七章:我心换你心
叶七其实也没什么阴暗威胁的想法,只是不想跟小暗探争同一个藏身位置,而已。
他们都是暗部出身,对于选位置的眼光也都差不多,只有远近距离的区别。
暗探的主要任务是打探对方情报,暗卫的主要任务是贴身保护主人,死士没有主要任务,毕生唯一的目标就是随叫随到听从主人安排。
因此暗探的栖身位置会比后二者远一些,避免打草惊蛇。
但小暗探这样的,要窥伺的对手和主人的友方就在一起,只要主人同意,可以过了明面随身窥伺,也可以继续暗中观察,只不过藏身位置挤到很近的地方,容易和护卫死士重叠。
王谢道:“明着跟我吧,方便省事。”这样一来,小暗探自己可以得到情报,他就省得给越陌写了,毕竟王大夫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情报收集方面可没有暗探那么专业。
小暗探点头。
于是便这么说定。
既然是越陌的人,又过了明路,王谢便毫不客气地先让小暗探放个心——“你知道尤曲铁的房间罢,过去看看?估计没什么情报好传。”
烈阳帮只留尤曲铁一个重伤之人,目前以休养生息为主,晚上他自然也没什么情报好传。
倘若真传情报的话,也就是关于对方如何挣扎着,咬牙切齿拿小刀刻木板罢。
叶七还在原地等候差遣,王谢便让他就在这里写密报,打算连同自己的一起,一会儿交给小暗探去传信。
自己则拿着小暗探刚刚送来的信,继续往下翻。
信笺当然不止一页。包括之前每日早上一封的短函,此时也提前出现,而且还多了新的内容。
王谢早上送去的丁香丸,还有那纸药方,无非是要越陌安心而已。
——当然,有中午那封情报过去,越陌只会更加放心。
而越陌的回信,虽说拿药方做暗喻,那也是相当明白。
蝉,俗名“知了”。
玉壶丸加冰片,取“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大夫还能不清楚这浅显意思?
收到回函,知道越陌已经安心,只是其一,另外越陌随信送来小暗探,也说明将自己纳入共事范畴,王谢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想跟越陌表达的就是这个:我跟你在一起,不是说说而已,会努力抓住机会,辅佐你行事。
“越陌身边的大夫”,这个头衔虽然也很有身份,对王谢而言,份量还远远不够。
只凭医术,也不过是棋盘上的子,王谢便不能做下棋之人,至少在暗中也要有左右局势的一搏之力。
当然这第一步,便是跟越陌的手下们打好关系。须知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再说了能争取到几个朋友,那是一本万利。
跟越陌手下打关系,却也是要循序渐进,大家都是人精儿,像伏世雨这样的一眼就能看出深浅的打交道手段,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越陌的手下并无废物,那他就表现出自己的作用,展示自己的能力,纵使不十分专业精深,至少不拖后腿。偶有点睛之笔,那便更佳。
王谢回复越陌,当然是先说众人眼中的正事:早上你送来的药非常及时,我研究了一下,将伤者余毒清了,因此烈阳帮对我更为感激,真乃取信于人的利器。尤曲铁此人虽然年轻,观其举止心智坚韧,死里逃生之后,有奋起报仇的意图,还需留意。
众人眼中的正事完了以后,王谢开始写他心目中的正事:你开的方子我收下了,甚是欣慰。随信送来的小伙子人也不错。此时去洛城真是不巧,洛城招募疡医,那些郎中大夫们是要多背运啊,我正好过去打破他们的梦想,罪过罪过。明日启程,估计会到翠青县,正好尝尝你推荐的桂花芙蓉羹,今日有件趣事说与你听,附在后面……
终于可以随意聊聊天,也不必一板一眼。
叶七的密报写完,王谢问:“三零二呢?”
于是叶七闪身出去,不多时阴沉的小暗探在他身后跟进来,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每次都被叶七拿住,果然姜是老的辣,自己还差得远。
王谢招小暗探近前,两张纸已并做一封信。
小暗探接了信,往窗外一扎就不见了,想是去给信使发消息。
叶七依然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王谢的下一步指示。
王谢给他的新指示是一张单子:“这些,你和柳五,三天内忌口。”
死士不通文字,王谢这张单子自然也是用密语写就,这不是叶七关注的重点。
重点在于主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死士的饮食了。
但叶七也没犹豫,既然主人发话,那就坚决执行,接过单子离开。
“少主歇下了?”
“嗯,今天少主似乎很高兴……”
“——别、别摘领巾,算兄弟求你!”
司寇恋恋不舍将手从领巾上拿下来:“第十六次。”
“是是,再有十四次,兄弟还是送你一把好匕首!”司徒是拿兵刃换清净,虽然这招时灵时不灵,完全取决于司寇当时心情,但能少听一点也是好的。
司寇声音从领巾中发出,有些沉闷:“你在想那个大夫。”
“是啊,他救了烈阳帮那小子。还在得到解药之前!”司徒抓了抓络腮胡,“那小子命真大,我算着时间,原本应该在他家老的出现的时候,正好赶上看见他尸体,想不到能苟延残喘,还遇上了那个大夫。”
“是敌是友。”
“要是敌人,少主的伤就是他给治的,之前伤多重你我二人也看到,都惋惜少主容貌尽毁,可是看看现在,脸上疤印都快消没了。现在又送情报过来示好。”司徒分析,“要是朋友,他给烈阳帮吃了个定心丸啊。”
“朋友。”司寇很肯定。
“为什么?”
司寇摘下领巾:“少主的态度有所不同。如果仅仅大夫是利用关系,你可见少主因为类似的信函而心情忽高忽低过?当然,不能忽视是出于对局势的判断是否有误而造成心情变化,就像上次少主设下圈套引云水门和松风阁互斗,结果中间横生枝节,忽略了云水门的私生子,所拟定的计划不得不中途夭折,那个时候少主心情也是极差,但随后还是紧皱着眉头重新安排人手,力求将一切重新引入正轨。此次则不同,少主比以往有了更多思虑,仿佛现在做的事情不大有把握,这种态度我只见过一次,他当年……”
“说重点!”
司寇白一眼司徒:“马上就说到重点——当年少主不顾老主人的嘱咐,第一次设连环计,牵扯五家门派乱斗,死了三十多口,重伤五十多人,轻伤无数,那场面极为血腥混乱,一个不慎绝对有可能丧命,在设计之前他就是这般忐忑,有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意味。后来连环计成,老主人也肯定他剑走偏锋有此魄力,他才镇定起来。第一次就主持这样大的杀戮,紧张忐忑也不稀奇,而如今紧张忐忑,颇为类似……”
“所以你的重点是‘第一次’?这跟大夫有什么第一次?”
“你等我说完。少主对王大夫重视程度非同小可,王大夫横空出世,声名不显而医术超群,目前并无任何迹象显示曾经被什么势力招揽,少主定是想将其收归麾下。但医者天性救死扶伤,我们做的可是截然相反的买卖。少主正在招揽,最忌讳在王大夫面前做出令其不喜之事,偏偏此事被王大夫知道,少主的性子,得不到便要除去,除去此等有价值的人物又未免可惜,是以这般犹豫。但少主还是顾念救治之情,找你要解药,帮着成全王大夫名声,大概偿还过这个人情以后,也就该……”
“你的重点就是少主不忍动手。”司徒赶紧又拦住,抢着给司寇拉上领巾。
司寇一顿,下了总结:“必要时候,我们可以误伤。”
这话的意思非常明确,少主不愿动手就不动手,只要暗示下去,他们来做恶人就好。
“不过目前看来,这大夫还很上道。你说这就算投诚么?”司徒漫不经心地拿佩刀修整络腮胡。
“必然是投诚,考察过后再确定其可用程度。”
“嗯,一份情报说明不了什么,还是看以后的表现才对,你说,是将他搁在外围,还是物堂医部?”外围便是普通联系合作,而进入物堂便是自己人,物堂乃是后勤,设有医部,专门研发各种药物,钻研疑难杂症,对症下药。
“要是进了医部,便是同僚。”司寇道,刑堂狱部执掌刑罚,又要从对方嘴里讨实话,又不能让对方死去,药物之用自不可少。
“少主鲜少如此重视一个人,哪天定要见见。”
——可惜的是,司徒这个愿望,经过许久才实现。
因为他在修理了烈阳帮三大一小来客之后,立刻动身奔赴烈阳帮总部所在,彼时那里已近一片血雨腥风。谋堂司马尚智派手下谈判,故意挑衅,必然无论如何也谈不拢。司徒带着烈阳帮这几人消息一去,更是火上浇油。烈阳帮帮主眼见大事不好,立刻向银刀门求援。
同为姻亲,银刀门自当相助,于是引发一系列阴谋阳谋,双方布局云云,都是后话。
第九十八章:丢脸的青楼之旅
尽管司徒没有尽快和王谢见上一面,司寇还是及时赶在其他四堂主管之前,见到了王谢。
就在“景秀楼”内。
并非景秀楼内安安静静适合密谈的场所。
而是在红红绿绿,莺莺燕燕,笙管笛箫齐奏,环肥燕瘦共舞的喧嚣之下。
景秀楼自然不止春城一家。
它背后有繁露山庄的支持,担负着收集情报之功用,因此在较为繁华的城池里面都有设立。
这家景秀楼,便是位于衡城。
这衡城,位于春城和洛城之间,是王谢一行人路途中经过的一座大城,繁华程度与春城不相上下。
其实司寇第一眼注意到的陌生人,并不是王谢。
——是宁芝夏。
宁芝夏有种奇怪的气场,说白了就是隐隐的血腥杀伐,很是吸引一些人注目。
这些人大多分两种:武功特别高的和招子特别亮的。
司寇这两种都占着。
所以他一眼望过去,一楼大堂和二楼包间观看歌舞的人有三十几桌,虽然包间门上都垂着水晶帘,而他偏偏就跟宁芝夏对上了眼。
两道鸦眉,一双凤眼,黑色皮护手,棕色劲装,裹着一件暗姜黄色斗篷。
坐姿略微随意,一手将抿了一口的酒放在桌上,另一手在膝头轻点,合着场中节拍,静静欣赏歌舞。
但在司寇目光掠过的几乎同时,对方敏锐捕捉到他的视线,清冷眼神登时唰地往他这方向扫过。
司寇于是举了举杯,丝毫没有感觉不好意思。
他的位置,和对方同在二楼,只是对方位置很好,稍微偏正中,适宜欣赏歌舞,自己则偏向场内,属于观赏歌舞视野不佳,但窥伺人群方便的角落。
就见对方凤目微微眯起,随后,竟也一举杯。
司寇顿时觉得此人有趣。
而宁芝夏将酒杯抵在唇边的时候,并没有饮下,而是借着酒杯的遮挡,将声音压成一束,低低问阿魏:“角落里戴着领巾那人,你认识?”
阿魏道:“司寇。”随即补充,“他是莫公子得力手下之一。”顿了一下,再补充,“看着很神秘其实是个话痨,不要让他摘下领巾说话。”
宁芝夏喝净杯中酒。
冲司寇亮了亮杯底。
司寇眼睛也亮了一亮。
包间之内,一共有十个人,其中五名少男少女是景秀楼的陪客。
王谢、宁芝夏、林虎峰、裴回、阿魏。
阿魏在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待命,王谢没他那么张扬,却也隐晦地四下打量。
毕竟一进衡城,这一行人便住进了最好的客栈,酒食如流水一般上桌,掌柜的诚惶诚恐过来伺候,伙计连打赏铜板都不敢要,王谢暗中怀疑这若不是繁露山庄自己的产业,便是越陌大手笔将之全部包下了。
一行人安顿好,阿魏便极力明示暗示,借着林虎峰的由头,给他们在景秀楼安排了消遣节目。
倘说其中没有越陌的手笔,王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
毕竟他告诉越陌,林虎峰和裴回想见识一下花街柳巷,之后越陌回信说他来安排。
去哪个地方不是去,景秀楼是越陌的地盘,还放心些。
况且越陌还透露他计划有所调整,将来或可同行,王谢暗自窃喜了好一阵。
越陌之所以提出他来安排,也不是临时起意。
因为林虎峰知道裴回是断袖的次日,发生了关于青楼的事,实在有些滑稽。
他俩前些日子商量要去青楼,跟王谢一提,王谢还真的没拦着。
宁芝夏听了,也没拦着。
——他们次日停留的翠青县,是个小地方,小到王谢这么些人是分两家客栈住下的。
林虎峰虽然大大咧咧,也知道去逛青楼不适合张扬,晚间偷偷拽过伙计问:“你们这里,有没有那什么的地方?就是那啥……风月场所?”